“小心!”


    耳边突然一声惊呼,郗柠还没做出反应,世界已被巨大的撞击声淹没。


    碎裂的玻璃,粘稠的血液,刺鼻的味道,嘈杂的人声,尖锐的警笛。


    郗柠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只觉得周围声音逐渐微弱,最后趋于安静。眼皮沉重到抬不起来,意识的最后,只模模糊糊想起一个字——


    痛。


    *


    总裁办公室外,高远捏着一份文件措辞许久,才犹豫着敲门进入。


    “陆总,这是郗柠小姐送过来的离婚协议书,她说下午两点在民政局见,您看……”


    坐在办公桌后的男人闻言,手上签字的动作顿了顿。他没有抬头,似是有一瞬的失神。


    良久,疲惫声音响起:“拿过来吧。”


    高远立刻上前,将文件打开,放在陆言珄面前,然后低头。


    几下翻页声后,办公室再次陷入安静。


    这样的沉默让高远如坐针毡,忍不住抬头望去。


    面前的陆言珄正低着头,碎发落下的浅浅阴影使得他情绪有几分难辨,只能看到他目光落在了一个签字上——是郗柠小姐的签字。


    一言不发,看了很久。


    大约是感受到他的注视,陆言珄抬头看了一眼他,复又低头,落笔开始签字。


    他签得很快,以至于字迹有几分潦草。


    一式两份,看着陆言珄签完字,高远说:“那我为您安排下午一点的车。”


    陆言珄将文件合上递给他,平静道:“不必了,下午你带着资料直接过去。”


    “那您?”


    陆言珄站起身,拿起椅背上的西装外套:“出去走走,两点我会自己过去。”


    *


    已经立春,拂过面庞的风却还带着几分冬日的料峭。


    陆言珄没有坐车,也没有让人跟。他漫无目的地沿着路边走,路过一个广场时,脚步一顿,停了下来。


    广场中央有人在卖气球,五颜六色煞是好看,不时有人上前询问挑选。


    他望着那堆气球出神。


    只有一根线牵引、摇摇欲飞的气球,某种程度上就像他和郗柠的关系——


    断了线就会飞走的气球,签了字就会离开的郗柠。


    过了今天,郗柠就和他没有任何关系了。


    陆言珄眸色沉了沉,内心深处忽然涌起一股强烈的不甘心。


    他其实……


    手机震动声响起,打断了他的思绪。


    他取出手机,看到上面的来电显示,下意识放轻了呼吸。


    是郗柠。


    这个时候打来,会是什么事?


    他想了几种措辞,按下接听键,还没开口,对面已传来语速飞快的几连问:“您好,请问是陆言珄陆先生吗?您认识郗柠女士吗?您现在方便过来看她吗?”


    是个陌生的声音。


    郗柠的手机怎么会在陌生人手里?


    陆言珄心里一沉:“你是谁?郗柠呢?”


    “我是市中心医院的工作人员,郗柠女士出了车祸,现在正在医院抢救,请问您方便来医院一趟……”


    风骤然变得阴冷,渗得骨头生疼,似又回到了严严冬日。


    他握着手机,大脑开始变得空白,只觉得对面声音模模糊糊,时远时近,听不真切。


    不知过了多久,声音才重新变得清晰:“……喂?陆先生,请问您有在听吗?陆先生,您听得到吗?”


    陆言珄用另一只手握紧发抖的右手腕,而后听到自己轻声说:“地址。”


    *


    高远赶到医院时,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还亮着。


    陆言珄一个人坐在手术室外的长椅上,低着头不知在想些什么。他的腿上放着一件风衣,上面沾了血和灰,早已脏得不成样子。


    高远走上前,弯腰低声道:“陆总。”


    没有回应。


    高远等了一会儿,默默坐在了陆言珄旁边。


    然而只是坐了片刻就觉得难以忍受——这里太压抑了。


    走廊静得可怕,空气中是终年不散的消毒水味道,惨白的灯光铺了一地,配着手术进行中的红色指示灯,让人不禁联想起苍白的脸和粘稠的血液。


    高远看了几眼觉得心惊肉跳,匆匆收回目光。


    手术室的灯亮了这么久还没灭,他不敢想郗柠小姐遭遇的车祸有多严重。


    时间好像在手术室外变得格外漫长,所有的感官都被放大,一分一秒都是煎熬。


    一片寂静中,陆言珄忽然出声:“高远。”


    “陆总。”高远站起来。


    陆言珄递上从风衣里取出来的身份证,嗓音沙哑:“你先去给她办住院手续吧。”


    这么多年,这是高远第一次看到陆言珄如此憔悴的模样。


    他想安慰几句,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只能沉默着接过身份证,转身去办手续。


    不知过了多久,手术室的红色指示灯终于灭了。


    医生走出来,看向长椅上的陆言珄:“病人家属?”


    “是我。”陆言珄猛地起身,“情况怎么样?”


    “手术一切顺利,病人没有生命危险,后续的恢复情况和有无后遗症还需要再住院观察一段时间。”


    一切顺利……


    就好。


    护士推着郗柠走出了手术室。


    病床上的女人面色苍白,无知无觉躺在那里,像一朵生命力薄弱的花,随时都会枯萎。


    陆言珄心脏一缩,立刻走上前,抬起手想触碰郗柠的脸,最终只是垂下手问:“她什么时候能醒?”


    “药效还没过,醒来应该要到半夜了,最好有家属能守夜陪着病人,好随时观察病情。”护士回答。


    “……”


    陆言珄望着郗柠的脸:“好,知道了。”


    *


    病房是vip病房,宽敞明亮,设施齐全。


    一切安顿好后,高远走上前低声请示:“陆总,明天的会议要推迟吗?”


    陆言珄沉默了一阵回答:“交给部门总监吧,结束后把会议记录拿给我过目。你现在回公司一趟,把下午没处理完的文件送过来,我在这里处理。”


    “好的,那郗柠小姐这边需要安排人照顾吗?”


    “不必了,我在这里就好。”


    这样的回答高远并不意外。


    以陆总对郗柠小姐的在意程度,只有亲自看着她醒来,他才能安心。


    “好的,陆总还有别的要交代的吗?”


    “……”


    “离婚文件……”陆言珄顿了顿,“你先收起来吧。等她出院后再说。”


    “好的。”


    高远转身离开,走到病房门口时鬼使神差地回了下头,正看到陆言珄在病床边坐下、喂郗柠喝水的一幕。


    他忽然有些感慨。


    他不懂为什么郗柠小姐会提出离婚,就像他不懂为什么陆总不说自己的心意。


    两人走到离婚这一步,就连他一个局外人都觉得可惜。


    听护士说,郗柠小姐要半夜才会醒来,长夜漫漫,但愿她能早些醒来。


    *


    痛。


    这是郗柠有意识后的第一反应。


    手臂,双腿,头,哪里都痛。


    身上似乎有无数道伤口,稍稍一动就是一阵撕裂般的痛。


    她动了动手指,不自觉发出吃痛声,身侧立刻有微陷的感觉,像有人坐在了她身边。那个人说——


    “郗柠?”


    是个男声。


    嗓音低沉又温柔,有些熟悉,好像在什么地方听过。


    郗柠想睁眼,眼皮却沉重得厉害,不断有困倦之意向她袭来。


    她费力半睁开眼睛,只见环境昏暗,顶灯都关着,唯有床头的小夜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


    身侧男人逆光而坐,模模糊糊看不清面容。


    她有些迟钝地看了他几眼,张了张嘴,发出一个音节:“疼。”


    “哪里疼?”男人声音立刻绷紧了些,伸手轻握住她手腕,查看起她的伤口。


    他低头向她靠近,郗柠想仔细看他,眼皮却越来越沉,眼前的面容也越来越模糊。


    困意重新占得上风,她没有力气继续回答,不知不觉又闭上了眼睛。


    再之后……郗柠就记不清了。


    只听到耳边的声音在一遍遍重复:“郗柠?郗柠,哪里疼?”


    饶是意识一片混沌,她也听出了几分声音主人的焦急和在意。


    他……是谁?


    那道声音并没有持续多久,身侧一冷一空,取而代之的是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脚步声很快远去,她的世界再度陷入安静。


    *


    再次有意识时,天光投进室内,已经是白天了。


    郗柠睁开眼,盯着头顶的白色天花板发了会儿呆。


    身上还有些痛,但不再难以忍受。


    她开始想之前发生了什么,可脑海中的记忆像被蒙上了一层雾,变得缥缈又遥远,只隐约记得巨大的撞击声和汽车急刹后发出的尖锐摩擦声。


    想了几秒就开始头痛,郗柠皱了下眉,放弃了回想。


    她转头,想找人问问之前发生了什么,一个男人的身影就这样猝不及防地进入了她的视野。


    是个年轻的男人。


    他站在窗边同一旁的医生低声交谈着,隔着半个房间,她并不能听清他们在说什么,可目光却莫名地无法从那个男人身上移开。


    很奇怪,她竟然对他产生出一种熟悉又陌生的矛盾感觉。


    她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的名字,却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


    是错觉吧,她想。


    说话的两人都没有发现她已经醒了,仍在继续,郗柠也不着急,躺在床上静静地等着他们说完。过程中,她忍不住又将目光移向那个男人。


    窗外是草长莺飞的春天了,枝头缀满了春意。


    细碎的阳光落在男人的黑色风衣上,晕出一层淡淡的温柔光影,冷峻的面庞弧线亦被光线衬出几分柔和。


    他身形修长,只是随意站着就足够赏心悦目,一时让她看得出了神。


    那边医生不知道说了什么,男人渐渐蹙起眉,似有不悦。


    几分钟后,他淡淡点头结束了谈话,转过身,正好与她的目光对上。


    四目相对,男人怔了一下,几乎是眨眼来到她面前,弯下腰低声问她:“什么时候醒的?怎么不叫我?”


    嗓音低沉,俨然就是她半梦半醒间听到的那个声音。


    看着他眼下一层淡淡的黑色,郗柠睫毛颤了颤。


    昏迷的这段时间,是他一直在照顾她吗?


    她不认识他,可他似乎是认识她的?


    她看着他,终于忍不住问:“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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