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思绪从回忆中抽离, 陆言珄放下手,眸色沉沉地望着桌上的蛋糕。
良久,他关灯, 再次上楼。
郗柠一直没有睡。
她擦干眼泪,开始嫌弃自己的没出息。
不喜欢就不喜欢, 又不是非他不可。
揉了揉哭肿的眼睛,再睁开眼时, 手机上多了一条消息提示。
是薛漾。
他问:[明天我去录音室, 你有时间吗?]
谈到正事,郗柠立刻坐直身体, 打字回复:[有的, 那我去哪里找你?]
对话框上方显示对方正在输入, 却迟迟没有消息发出,删删减减后,薛漾回复:[录音室的工作人员不认识你, 你一个人不好进, 不如我们中午一起吃个饭,吃完饭我再带你进去?]
[也行。那我挑好吃饭的地方发你定位。]
[不用那么麻烦, 录音室外的西街就有很多吃饭的地方,我们可以那里见,随便挑一家吃。]
接着他发来了一条西街的定位。
郗柠点开定位看了一眼,回复:[好啊,那我们几点见?]
薛漾:[十一点半吧。]
薛漾:[明天见。]
郗柠也跟着回了句明天见。
说完正事, 她下了床, 在衣柜里翻找起明天要穿的衣服。
不用太精致, 但也不能太敷衍。
翻找的过程中却发现,衣柜里的大部分衣服都带着关于陆言珄的回忆。
这件是和他吃饭时穿的, 那件是和他清明节回家穿的,另一件又是和他去试戒指时穿的。
想起几月以来的种种,郗柠手中的动作慢慢停下,微微茫然。
陆言珄会为她冒雨找平安结,会给她买戒指,会陪她去一整天的迪士尼,还亲了她,好像是喜欢她的。
可为什么,他就是不愿意碰她呢……
又为什么在她失忆前是那个态度?
想不通,她就是想不通。
思绪混乱间,门把手一声响,郗柠吓了一跳,抬起头,竟然是去而复返的陆言珄。
他又回来了。
衬衫领子还是被她捏得皱皱巴巴的样子,微微敞着,显出几分颓废。
她愣愣看着他,他复杂眼神在触及她肿起来的眼睛后也微微一滞,划过一丝茫然。
他问:“你哭什么?”
郗柠咬住嘴唇,气得想锤死他。
他在问什么废话,她哭什么难道他看不出来吗?
她不说话,陆言珄也没有继续追问,沉默扫了一眼满床的衣服,上前在她面前停住,低头看她的目光中有犹豫,也有心疼。
下一秒,他自嘲笑了一声,在她身侧坐下,破罐子破摔地开口:“我有话想问你。”
“什么?”郗柠顶着一双红肿的眼睛看他,下意识道。
“你刚才说喜欢我,是真的吗?现在还喜欢吗?”
听他的语气,仿佛真的不知道答案一样。
郗柠气得更想锤死他了。
要是真能立刻收回对他的喜欢,她怎么至于哭成这样?
她瞪着他问:“你觉得呢?”
“不喜欢了?”他盯着她,说出一个让她无论如何都想不通的答案。
郗柠一时不知他是真不懂还是故意激将,但这下是真的想打他了,伸出手去推他:“对对对,不喜欢!你大半夜的回来问这些有意义吗?反正你也不喜欢我……”
还没推到他就被紧紧握住手腕,他先气笑了,打断她反问:“谁说我不喜欢你?”
“我刚说……”
才说了几个字,眼前就落下一片阴影,男人独有的气息瞬间包裹住她,他伸手扣住她的后脑,毫无预警地覆上了她的唇,堵住了她的嘴。
郗柠瞬间睁大眼睛,心脏不可遏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像无数电流在身体里流窜,酥酥麻麻的。
从前的陆言珄总是恪守边界,连接吻这种情到浓时顺水推舟的事,他都要事先问一句才敢做。
可是今晚的他很不一样,很大胆。
郗柠承认自己被他强势的这面蛊到了,心里的火气好像也随着这个吻的深入而烟消云散,甚至控制不住地抱住他开始回应他。
她想要的,不就是他一个态度吗?
一个他还在意她喜欢她的态度。
他吻得有些用力,不管不顾,自暴自弃,仿佛在发泄着什么,又仿佛在证明着什么。
一吻结束,男人退开几分,手慢慢抚上她的脸,鼻尖抵着她的鼻尖,呼吸凌乱地看着她。
郗柠同样呼吸凌乱地看他,等着他的解释。
疯狂的心跳没有半分停下来的迹象,拂过鼻尖的气息分不清哪一缕是他的,哪一缕又是她的。
陆言珄闭了下眼,平复好呼吸,才嗓音沙哑地开口:“只有碰你才算喜欢你吗,那这个算什么?”
末了不等她回答,又沉沉吐出一口气:“你就当我疯了。”
“郗柠,就算你的回答是现在以后都不喜欢我了,也已经晚了,我当真了。”他扬起唇角,“你不是问我把离婚协议书藏在哪儿了吗?我现在就告诉你答案——”
“在碎纸机里。”
郗柠愣住:“什么意思?”
“在碎纸机里,几个月前就被机器切得粉碎,再也拼不回来了。我的确无耻,但你对这样一个无耻的人说过喜欢,你以为他还会再放开你吗?”
他敛了笑意,咬牙道:“郗柠,这辈子你都别想再看见离婚协议书了,我不答应,也不会签字,更不可能成全你和别人。”
郗柠越听越茫然,直觉有什么东西是她还不知道的,疑惑道:“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答应不答应,签字不签字的?你要是不想离婚,我怎么可能主动提离婚?”
“……”他眼中那股疯狂滞住,渐渐化作怔愕,“你说什么?要离婚的不是……”
顿了顿,眼露茫然道:“你没恢复记忆?”
郗柠差点被他气死:“我什么时候说我恢复记忆了?我只是想起了手机密码,看到了旧手机里的聊天记录。里面满屏的你不回家了和一份离婚文件,你告诉我我能怎么想?我问你为什么骗我你又转身就走,陆言珄你是不是有病!”
男人静静望着她,被骂有病却不怒反笑,伸手将她用力抱进怀里,承认道:“是,你骂得对,我有病。是我……”
是他太害怕失去她,所以一点骗局败露的迹象都足够让他自乱阵脚,失去所有的理智。
“你哭就是因为那份离婚文件?你觉得我不喜欢你?”陆言珄问。
郗柠气得又想锤死他了。
她抬头瞪他:“你说呢?你看我眼睛肿得好看吗?你让我明天怎么见人?”
“见人?”他低声重复,又看了一眼满床的衣服,“我以为是你要走,要离开我。”
“陆言珄。”她突然委屈,“离婚文件是你发给我的,明明是你要和我离婚。”
“不是我。”他匆匆打断,眸色隐隐浮现出一分哀痛,“不是我要离婚的。”
“那是谁,你妈妈,还是你爷爷?总不能是我吧?”郗柠反问。
“你真的不知道是谁吗?”陆言珄放开她,看着她哀伤地笑了,手指轻轻抚过她眼睛的红肿处,“给我点时间,我会把一切都解释给你听的。你说得对,我骗了你,等我把以前的事都告诉你,那时你再告诉我你的答案吧。”
“什么答案?”她微愣。
“你还喜不喜欢我。”
“要是不喜欢了呢?”她故意反问。
“那也晚了。无论答案是什么,我都不会同意离婚的。区别就是你喜欢我会过得开心一点,不喜欢我就会过得不幸一点。”
“怎么个不幸法?”
他飘忽不定地笑了笑,避而不答,只道:“很晚了,你先睡吧。不是说明天还要见人?到时你把时间地点发给高远,我让他送你过去。”
“那我要等多久才能听到你的解释?”
陆言珄顿了顿:“明天晚上。”
“过去的事太多,我需要好好想一想怎么跟你解释。”
“好。”郗柠的心不知不觉平静下来,“我等你。”
他略一点头,站起身:“那,晚安。”
那扇门再一次被关上,郗柠坐在床上,用手指碰了碰被他吻过的嘴唇。
好像有点肿了。
……这还让她怎么见人?
第二天是被孟遥的电话吵醒的。
郗柠迷迷糊糊睁开眼,看了一眼时间,八点半,接起电话——“喂?”
那边传来水声,孟遥开了免提,似乎正在倒水:“我昨晚回家太累了,沾床就睡了所以没给你回电话,现在有空了,说吧你昨天要跟我聊什么啊?”
郗柠握着手机沉默几秒:“我锤死你,你可真会挑时间,昨晚快两点才睡,一大早就被你电话吵醒了。”
孟遥大笑几声:“我平衡了,有你和我一样晚睡早起,我平衡多了。”她喝了口水,懒洋洋反问,“不过你怎么睡那么晚,你又不是打工人,忙什么呢?”
郗柠摸了摸自己的眼睛——红肿消了不少,只剩一点点不太明显的地方了。
她叹了口气:“忙着和他吵架生气。”
“……咳咳。”孟遥似乎被呛到,咳了几声才反问,“他?陆言珄?他不是对你很好吗,你和他吵什么架?”
那可说来话长了。
郗柠翻身下床,也开了免提,走到卫生间边挤牙膏边和她从头说起:“我昨天不是想起密码解锁手机了吗?”
“嗯,然后呢?你怎么想起手机密码的?”
郗柠开始刷牙:“他昨天过生日,所以我心血来潮试了一下他的生日。”
“……”那头沉默一阵,“我跟你确认一下,防止你口齿不清我听错了。你的手机密码,是陆言珄的生日?”
她满嘴泡沫地“嗯”了一声。
“草,我现在懂你为什么想不起手机密码了,你忘了他,当然想不起来和他有关的手机密码了,合理,这很合理。”孟遥“啧啧”感慨了一声,“你当初怎么就没想到这一层呢?要是从医院醒来就想到这些,直接用他的信息挨个试一遍,不就能立刻解锁手机了吗?”
“……”郗柠吐掉漱口水,“可能是车祸把脑子撞傻了。”
“说什么呢傻孩子。”孟遥姨母笑,“不过我是真没想到你这么舍不得他,连锁屏密码都跟他有关。”
“舍不得?”郗柠奇怪了一瞬,接着问,“对了,你知不知道他要和我离婚的事?”
对面一片安静,她继续说:“我昨天打开手机,点进和陆言珄的聊天记录,最下面一条就是他发来的离婚协议书。”
“……”孟遥的语气多出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妙,“你不会是因为这个和他吵架的吧?”
“……”
听出她语气的不对劲儿,郗柠也微微不确定起来:“什么意思?我不该因为这个生他的气吗?我错怪他了?”
“你要是真的因为这个和他生气,那确实是误会他了。”孟遥说,“离婚文件是他找人拟的没错,但提离婚的人——”
“柠柠,是你啊。”
第32章
“我?”郗柠愣住, 大脑仿佛生了锈,有些转不动,“怎么可能是我?我喜欢他, 怎么可能主动跟他提离婚?”
孟遥叹了口气:“那你还记得你们是怎么结婚的吗?”
“……”
“他告诉我,是我们谈恋爱到毕业, 顺其自然结婚的。”郗柠喃喃道,“难道这个也不是真的?”
“他竟然是这么告诉你的?”孟遥好似淡淡笑了一声, “其实有时候我也挺看不懂他的, 不知道他到底在想什么,唯一能确定的……就是他确实喜欢你。”
“真的吗?”想到昨晚那个毫无预警的吻, 郗柠一瞬握紧手机, “那他为什么不肯碰我?”
“他不肯碰你?”孟遥惊讶出声, 随即疑惑,“你怎么知道他不肯碰你?”
“我……我昨晚……”
虽然说得支支吾吾,但孟遥还是很快懂了她的意思, 继而更疑惑了:“没道理啊, 你们都相互喜欢了,他有什么理由不碰你?”
“还是说, 有钱人的喜欢就是这样,随便玩玩,不会真的对你怎么样,也不会负什么责任,等腻了就换下一个?他们结婚离婚是不是都挺频繁的?”
“……”郗柠看着镜子里的自己, 沉默良久, 轻轻反驳, “陆言珄不是那样的人。”
否则他也不会在听到“离婚”时,露出那样哀痛的眼神。
不会近乎疯狂地说, 永远不可能成全她和别人。
“也是,我一个外人,哪有你了解他多。你要是真的想不通,就去问问他呗,看他怎么解释。大不了你听他解释完,再来找我帮你分析。”
“我问了,他说需要时间好好想想,今晚再给我解释。”郗柠拧开水龙头,开始洗脸。
“嗯哼,那你就等今晚他的解释呗。”
“可你刚才不是说,他竟然是这么告诉我的吗,你的意思是他骗了我,我们结婚另有缘由?你知道我们是怎么结婚的?”关掉水龙头,趁着挤洗面奶的工夫,郗柠追问道。
“……”
良久的沉默后,孟遥说:“我知道。但是柠柠,有些东西我不知道他在不在乎,也不知道说了后你会不会重新计较,所以,你还是直接问他吧。毕竟从外人嘴里得到的答案,总归会有些偏差的。”
“你要是喜欢他,想和他继续在一起,就好好和他谈一次,问问他的想法。”
“感情这种东西,向来如人饮水冷暖自知,柠柠,无论结果怎么样,你开心才是最重要的。”
挂断电话,洗漱完下楼,在厨房里看到了做好的早饭和一张纸条。
他写——
我尽量早点下班回来找你,等我。
郗柠扯掉纸条,摩挲着上面干净大气的字迹,轻轻笑了笑。
会等的。
敲开总裁办公室的门,高远走进去恭敬道:“陆总,已经将郗柠小姐送过去了。”
“嗯。”陆言珄正在翻文件,闻言没有抬头,淡淡应了一声,随口问道,“她去见孟遥了吗?”
“不是,郗柠小姐见的是一位先生。”高远仔细回忆了一下,“当时我已经上了车,隔得有些远,只隐隐约约听到郗柠小姐叫他薛漾。”
翻页声蓦地停下。
“谁?”
高远更努力地回忆了一番,确认道:“薛漾。”
陆言珄骤然用力,捏紧了手中的文件夹。
郗柠今天出门特地带上了自己的贝斯。
下车关上车门,一眼看到在台阶上等她的薛漾。
他还是一副低调的打扮,戴了鸭舌帽和口罩,帽檐压得很低。
饶是遮得如此严实,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薛漾还是控制不住地将头抬高了些,帽檐下的眼睛亮了亮。
郗柠背起贝斯,跟高远说完再见,抬头见四周无人,这才打了声招呼:“薛漾。”
她走上前,歉疚道:“不好意思,等很久了吗?”
帽檐下的眼睛浮起一丝笑意:“没有。我也刚到。”
他不动声色看了一眼开走的车,说:“那车挺贵的,至少七位数。”
“是吗?我不懂这些。”郗柠笑笑。
薛漾蓦地笑了:“我的意思是,那车的主人是你朋友吗?看来这些年你过得不错。”
“不是。”想到陆言珄,她的眼神和语气都不自觉柔软一分,“是我老公。”
“……”薛漾眸光一滞,立刻低头看她的手。
视线触及那枚银色的戒指后,他若有所思道:“原来如此,你结婚了。”
他抬起头,淡淡笑了下:“可我记得上次见你时,你手上还没有戒指,是最近新婚?怎么不告诉我,我好给你发个红包。”
“不用了,上次见你是戒指丢了所以没戴,我都已经结婚三年了。”郗柠弯了弯唇,提醒道,“说起来你应该也认识他,就是我当时的同桌,陆言珄。”
薛漾:“……”
他眼里闪过惊讶,不解,茫然,似是有很多话想问她,最终还是被他压下。他笑了笑,转身:“站在这儿聊天也太呆了,走吧,我们先去店里,坐下再说。”
“也好,那你想去哪家?”
“就去我常去的那家吧。”
约定碰面的地方本就离西街不远,走进薛漾常去的那家川菜店,跟老板打了招呼,说了声菜按老样子上,两人坐进了最里面一个安静的角落。
老板似乎和薛漾很熟悉,知道他今天要来,特地留了这个位置。
环境和隐秘度都刚刚好。
在座位上坐好,薛漾终于摘下口罩,露出一张让无数粉丝疯狂的脸。
长相帅气,高学历,有才华,只需拿起吉他轻轻拨几个弦,就能轻易俘获一片少女心。
郗柠看了一眼他的口罩,笑着道:“这么谨慎,看来你粉丝不少。”
“倒不是怕粉丝。”薛漾似乎并不想多谈,心不在焉应了一声,“麻烦的是私生饭。”
他没有深入话题的意思,回答完就抬起眼,眼神复杂地看她,突兀道:“郗柠,我以为你至少会选一个同样喜欢音乐的人,可没想到,你选了一个我认为最不可能的人。”
“最不可能?”郗柠疑惑,“可我和他高中在一起的时候,你也没什么反应啊……”
说到最后,看着薛漾神情渐渐变得古怪又惊讶,她忍不住停下来问:“怎么了,我哪里说得不对吗?”
“高中在一起的时候?”薛漾似笑非笑地重复,“郗柠,你记错了吧,你高中哪谈过什么恋爱。”
郗柠愣愣盯着薛漾,下意识想反驳,可又想起陆言珄骗她的事。
他骗了她那么多,好像也不差这一件。
毕竟她对过去的陆言珄全无印象,所有的信息都仅凭他一张嘴说而已。
“我……可能是我记错了。”郗柠说。
薛漾若有所思地看着她,又问:“对了,你刚刚说你们结婚三年,算起来,是大学毕业后就结婚了?”
郗柠点点头。
结婚证上的日期她看过,这个应该不会有错。
薛漾笑起来,一副极有兴趣的样子:“那就奇怪了,你高中又不喜欢他,高考后他出国,你们是怎么做到他一回国就结婚的?难道你和他在异国那段时间还有联系,你是那时喜欢上他的?”
郗柠呆呆望着他,一时被问住。
这些问题她一个都回答不出,而且被他一问,也隐隐察觉出中间的奇怪之处。
陆言珄骗她的事情,好像比她想象的还要多。
可是,这种事情有什么好骗她的呢……
好一会儿,郗柠呐呐道:“我高中不喜欢他?你怎么知道?”
“高二分班后你和他就没什么交集了,课余时间我从没见你找过他,也从没听你提起过他,你又不是偷偷暗恋的性格,怎样可能是喜欢他呢。”
说到最后,薛漾担忧地看着她:“郗柠,你怎么了,你是不是生病了?以前的事你怎么记得乱七八糟的?”
“……”
郗柠抿了下唇,承认道:“抱歉,我之前出了车祸,把很多事情都忘了,所以……”
“车祸?”薛漾一惊,打断道,“你没事吧,严不严重,伤怎么样了?”
“没事,伤都好得差不多了,就是忘掉的事情还没想起来。”
得知她没事,薛漾缓缓松了口气,接着眯了眯眼,意识到什么:“那你刚才说的那些,什么高中就和他在一起了,你高中时就喜欢他,不会都是失忆后他告诉你的吧?”
他的问题有些尖锐,郗柠不知怎么回答,垂眸深吸了口气,笑着道:“没关系,不是多大的事,我回去再问问他就好。”
“不大吗?他骗了你,你不介意?”
薛漾步步追问,郗柠皱着眉,突然生出一种说不出的烦躁。
薛漾好像一直在追问一个她和陆言珄的结果,一直在放大陆言珄做的那些事,可是她和陆言珄怎么样,和他薛漾有关系吗?
陆言珄是骗了她,可比起生气,她更在乎陆言珄的解释,更想知道为什么。
她不喜欢外人对他们的关系说三道四,她只想听陆言珄怎么说。
郗柠神色冷了几分,极力控制着语气:“我现在不想谈这些,换个话题聊可以吗?”
薛漾观察着她神色,最终也点点头:“好,你不想提就不提了,我们先吃饭吧。”
他果真不再提陆言珄半个字,又聊起录音室和音乐的事,郗柠随口应着,烦躁之意渐渐散去。
冷静过后又觉得刚才情绪上头态度有些不好,对着薛漾歉疚道:“抱歉,刚刚我态度有些不好,不是故意针对你的,你不要介意。以后如果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我一定尽力帮你。”
薛漾淡淡微笑,没有计较:“没关系,我知道你的性格,不会介意的。”
账是郗柠结的。
薛漾戴上口罩,和她一起走出店门,看了看远处:“走吧,带你去录音室。”
两人离开,没有注意到身后一道目光正牢牢地盯着郗柠。
第33章
跟着薛漾走进录音室, 里面已有几个人在调试乐器,看起来是某支乐队。
吉他架子鼓和键盘一应俱全,唯独缺了贝斯。
几人看到薛漾走进去, 先是熟稔打了声招呼,接着看到身后的郗柠, 纷纷一愣:“她是?”
“以前的同学,叫郗柠。”薛漾回头看她一眼, 笑着解释, “你们不是缺人录贝斯轨吗,她很有天赋, 我带她来试试。”
他们这才注意到郗柠身后背着的贝斯, 一时露出好奇神情。
还是吉他手走上前, 笑着先做出了反应:“倒是很少见女孩子玩贝斯,能让薛漾认可,应该不会差。要不你试试谱子, 弹一段让我们听听?”
“不用了。”郗柠还没来得及点头, 就被薛漾抢先道,“你直接用吉他弹一段调, 让她自由发挥,说不定效果更好。她可不是只会照谱弹的贝斯手。”
吉他手立刻惊讶地看了一眼薛漾,随即又移回目光看向她:“也行。怎么样,要试试吗?”
郗柠知道这就是自己的机会,深吸一口气, 点点头。
得到她的回答, 吉他手转身抱起自己的吉他, 又看她一眼,提醒道:“是硬摇。”
郗柠已经取出自己的贝斯, 看着他继续点头。
薛漾不知何时找了个地方坐下来,摘了口罩和鸭舌帽,安静注视着她,眸中也隐隐露出几分期待。
吉他声在录音室内响起,郗柠凝神安静地听,没有立刻拨弦,直到第一小节结束,曲调陡然升高,郗柠才拨动贝斯弦,不着痕迹地加入进去。
丝滑,流畅,垫得恰到好处。
原本还有疑惑的几人听到贝斯声,瞬间懂了她的设计,纷纷露出惊喜赞叹的表情。
沙发上的薛漾微微松眉,眸中欣赏更盛,懒散坐姿也不由收起,坐直了身体,认真听完了整曲。
这首歌的主角应该是吉他,所以郗柠没有让贝斯抢镜,只是低调配合,衬出了曲子的层次感,一曲结束后,吉他手果然满意至极,连声赞叹。
“果然是薛漾带来的人,自由发挥的bassline比我们编的还有感觉,你叫郗……郗柠是吗?我们之后还有几首歌要录,你有兴趣帮我们录贝斯轨吗?”
鼓手和键盘手也上前帮着说话:“怎么样,要不要考虑一下?”
赞叹和热情都太盛,郗柠一时也不知该作何反应,笑了笑正准备表达感谢,身后传来懒洋洋的一声“诶——”
薛漾走到她身侧,睨了他们一眼:“薅羊毛呢你们,真把她当你们御用贝斯手了。人家天赋出众,等进了那些经纪人和乐评人的视野,要不了多久就有大把乐队抢着找她录贝斯轨,现在能帮你们录两首你们就偷着乐吧。”
郗柠没想到会在薛漾口中听到如此高的评价,微微一愣,看向薛漾的侧脸。
吉他手悻悻道:“就是知道她有灵气才想趁着现在让她多录几首好不好,看看,现在全被你搅和了,人家肯定不答应了。”
“废话,我带来的人能让你们随便薅羊毛?”
录音室内闹成一片,郗柠看着他们抿唇而笑。
最后吉他手看向薛漾问:“来都来了,帮我们录个节奏吉他轨?”
薛漾言简意赅:“打钱。”
“打就打,过来给爷录!”
考虑到临时编出的bassline还没有完善,郗柠暂时拒绝了录制,只说之后会修改一下再来录贝斯轨,吉他手点头:“也好,那我们下次再来一起录。”
薛漾看着他们谈好,补充道:“你放心,钱我帮你和他们谈,不会让你吃亏的。”
郗柠笑了笑,真心实意道:“谢谢。”
薛漾眸光闪烁了一下,看着她微微一笑:“不用,我只是不想让明珠蒙尘而已。以你的能力,你迟早会有更广阔的舞台的。”
乐队录了两首歌就离开去跑其他行程了,录音室只剩下她和薛漾。
薛漾抱起自己的吉他,看着她笑了笑:“现在我要录自己的个专,你今天忙吗,不忙的话就留下来听一会儿吧。”
刚承过薛漾的大人情,郗柠不好直接拒绝,点点头,在沙发上坐了下来。
多年不见,他的技术和编曲都更精妙了,只是她想着陆言珄,听得有些心不在焉。
她把陆言珄忘得干干净净,到底是为什么呢?
他们之间又到底发生过什么?
听歌途中,手机屏幕一亮,显示出两条陆言珄发来的消息。
[回家了吗?]
[还没回的话,我去接你。]
郗柠低头,发了一条录音室的定位,接着打字:[这里,你来接我吧。]
陆言珄很快回复:[好。]
郗柠抱着手机,不知不觉弯起唇。
一旁的薛漾看到她的笑容,扫弦的动作忽然顿了一下。
他用人情债将她留下,即使她很努力地在认真听,可他还是看出了礼貌之下的几分心不在焉。
她的人在这里,可她的心却在另一个人身上。
他从没想过会输给陆言珄,也从没觉得自己不如他,可这一刻,看到郗柠的笑容,薛漾突然发现自己在嫉妒陆言珄。
嫉妒他得到了郗柠的偏爱,得到了郗柠的心。
即使陆言珄骗了她,用那种手段骗得她的感情,她也不介意,也依旧喜欢陆言珄吗?
又录了几十分钟,连续错了好几个音后,薛漾停下了手中的动作。
录音室安静下来,郗柠不解望向他:“这首歌还没录完,怎么停了?”
“状态不好,改天吧。”薛漾看着她,突然道,“郗柠,晚上你有空吗,我请你吃饭吧。”
郗柠茫然看了他一眼,礼貌笑笑:“不用了,本来就是你帮了我忙,还让你请客就太说不过去了。既然你不录了,那我就先回去了。”
“郗柠。”他叫住她,似是挽留,“你请我也可以。”
“不了。我和他说好了来接我,你要是真想让我请客道谢,就下次再约吧。”她微笑,“我先走了?”
薛漾沉默看着她,几秒后,垂下眼眸,拿起口罩:“好,我送你出去。”
走出录音室,远远就看到陆言珄的车停在路边,他站在台阶上,眉目凝重地望着远处,不知在想些什么,也不知等了多久。
他没穿外套,只剩里面一件纯黑色的衬衫,领口处打了领带,两边袖口挽起,露出流畅的手臂线条。
无名指上,那枚银色婚戒正散发着低调内敛的光。
已经接近傍晚了,天边一层薄暮,男人沉默立在那里,有种说不出的单薄孤寂。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郗柠的心就微微一酸,忽然发现自己很想他。
其实从昨晚到现在,只与他分开了不到二十四小时,可这一天从孟遥和薛漾嘴里听说的事太多,让她不由生出一种过了很久的感觉,一分一秒都过得格外漫长。
让她觉得一日不见陆言珄,如隔三秋。
她还是没办法控制喜欢他的心,只要他好好对她解释,她就听,她就相信他。
而那一边,陆言珄也似是心有所感,抬头望过来,看到她的瞬间眸光亮了亮,接着看到她身边的人,眸色又渐渐复杂。
郗柠也是这时才回神,自己身边还站着一个薛漾。
她差点忘了跟他说再见,差点就下意识迈步向陆言珄跑去了。
她侧目看向薛漾,见他也正望着陆言珄,两人的对视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正在暗潮涌动。
“薛漾,那今天就……”她准备道别,却被薛漾轻轻打断,他没有看她,仍然望着陆言珄,“郗柠,你介不介意我占用他一点时间,和他聊聊。”
“……”郗柠愣了一下,重新看向陆言珄,“那你应该直接问他。”
说话间,陆言珄已迈步向她走来。
他走得很快,几步就来到她面前,没有看薛漾,只向她伸出手:“我们回家吧。”
“别急啊。”薛漾漫不经心打断道,“老同学多年不见,不该停下来叙叙旧吗?”
陆言珄猛地看向他。
薛漾不闪不避,似笑非笑地回望着他。
郗柠也隐隐察觉出两人之间微妙的气氛,扯了扯陆言珄的衣服,主动退让道:“那你们聊吧,我去车上等你。”
“怎么,连这点面子都不给老同学吗?”
天际落下一层瑰丽的光,绚烂霞光中,陆言珄看着薛漾,终于道:“好。”
送郗柠回车上坐好,两人走到一处略僻静的夹道后,不约而同地停了下来。
陆言珄并没有和他多谈的意思,皱眉先开了口:“你想说什么?”
薛漾双手插进裤兜,向后靠在墙上,慢吞吞打量了一遍陆言珄,才淡淡道:“你还是和从前一样,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敌意。”
说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声:“我倒是不知道她车祸失忆后,被你捡了便宜。”
薛漾语气愈发讥讽:“用那种手段骗她,不觉得无耻吗?”
“所以呢。”陆言珄冷冷吐字。
薛漾微微抬起下巴,眯眼看他:“可惜你和她终究不是一路人,用这种手段骗来的感情,能维持多久?何况她已经知道你骗她的那些事了,你猜她会怎么做?”
“对了,看你的表情,你应该不知道她今天出来见的人是我吧?她连这种事情都没告诉你,看来你的谎言效果也不怎么样。”
陆言珄表情未变,冷冷看了他几眼:“看出来你很不甘心了。”
薛漾脸色微微一僵。
“既然这么不甘心,那当初她爸爸病重需要钱的时候,你在哪里。”陆言珄一字一字反问,“她无助借钱、崩溃大哭的时候,薛漾,你在哪里。”
“如果你连这个都不知道,那你又有什么资格说喜欢她。”
第34章
薛漾眼神变了变:“什么时候的事。”
这一次陆言珄没有再回答他, 一副果然如此、言尽于此的模样。他转走欲走,却又想到什么,停下脚步:“对了。”
“她出来见谁, 告不告诉我,我都不会在意。她想说就说, 不想说就不说,我们之间的关系, 不需要你来阴阳怪气。”
男人说完便大步离开, 薛漾停在原地,自嘲扯了扯嘴角, 没有再追上去。
郗柠没想过他们的对话会结束得这么快, 十分钟不到陆言珄就回到车旁, 拉开了她那侧的车门。
男人视线从高处落下来,却没有半分压迫感,只有熟悉到令她心颤的温柔和深刻入骨的思念。
他眸中映出一点金红色的霞光, 眉眼的冷厉也被这分暖色衬得出奇柔软, 他说:“去江边走走吧,我把一切都告诉你。”
郗柠的心突然柔软得一塌糊涂, 点点头,向他伸出了手。
立夏已经过了,天气渐渐热起来,即使到了傍晚,江边也有零零星星的路人在散步。
两人并肩而行, 一路走得很慢, 沁凉的晚风抚过面庞, 郗柠伸手将碎发拨至耳后,侧目看一眼陆言珄, 见他还没有开口的意思,轻轻道:“你们刚才说什么了,怎么这么快就说完了。”
陆言珄又沉默走了几步,答非所问道:“我从来没有哪一刻,像刚才在外面等你时那样坐立不安。”
他看着远处波光粼粼的江面,淡淡而笑:“我也从来没告诉过你,曾经我有多嫉妒他。”
“嫉妒?”郗柠下意识重复,想起薛漾说的高二之后她与陆言珄就没什么交集了,追问道,“为什么?因为高二之后我和他还会常常排练,和你却联系淡了吗?”
陆言珄脚步一顿,敛了笑意:“他果然把这些都告诉你了。”
他转头看她,眉眼哀伤又温柔:“我很过分是不是,骗了你这么多事。”
郗柠也停下脚步,看着他摇头:“可是一直以来,和我结婚的人是你,照顾我的人是你,对我好的人也是你。如果你真的那么过分,过去的我怎么可能答应和你结婚?陆言珄,我不想听他怎么说,只想听你怎么说,你解释给我听,我就相信你。”
“郗柠。”陆言珄轻轻笑了笑,“其实有个问题我一直想问你。”
“什么?”
“你为什么会忘了我。”
他问得轻描淡写,甚至唇边仍留有淡淡笑意,可郗柠看着他的笑容,心却有种被撕裂般的痛,仿佛透过那个笑容,触碰到了他滴血的心。
“你记得爸爸,记得孟遥,记得薛漾,记得每一个人,为什么唯独把我忘得一干二净。”
郗柠回答不出来。
连她自己也想不明白,为什么她记得所有人,却唯独忘了陆言珄。
“我……”郗柠心里乱成一片,想安慰他却不知从何说起,只能干巴巴道,“我不知道,对不起,你别难过……”
“不要说对不起。”他低眸看她,打断道,“郗柠从来没有对不起过陆言珄,是陆言珄一直在对不起郗柠。”
这是郗柠第一次看到他摆出这样低的姿态,她慌张摇头,只想说不是这样的。
如果说是他一直在对不起她,那从前他背她走过几十级台阶去看爸爸,在家事无巨细地照顾她,她想要什么想做什么他都一口答应,这些又算什么呢?
他骗她是真,可这些点滴细微的照顾,也是真啊……
“我们坐一会儿吧。”陆言珄看着她说。
在江边席地而坐,远处的霞光黯淡几分,隐隐现出背后浓重的夜色,像一场华丽壮观的落幕。
“你还记得《HIMYM》中的橄榄理论吗?”他转移了话题,猝不及防问道。
橄榄理论出现在《HIMYM》的第一季第一集 ,是相当经典的台词,郗柠几乎不用思考就能想起内容,她看着他的侧脸,点了点头。
“很多年前,薛漾问你相不相信soulmate,我就是在那时从你口中听说了橄榄理论。”陆言珄复述起台词,“马修讨厌橄榄,莉莉喜欢橄榄,但在某种程度上,这让他们成为了天造地设的一对。”
郗柠略微回忆了一下,没想起来她是什么时候和薛漾说的,茫然地眨了眨眼。
《HIMYM》是她最喜欢的美剧,里面的台词剧情她和很多人都提起过,但要说具体和谁提过,提过什么,她的确是记不清了。
她想了想,回答道:“没错啊,他问我相不相信soulmate,我回答这句的意思就是不相信啊。以前我看《Friends》,Monica就遇到了一个所谓的soulmate,他们爱好品味兴趣几乎和对方一模一样,但Monica不爱他。橄榄理论不也是这个意思吗,喜欢一个人与兴趣品味是否一致,并没有直接的关系。”
“但Ted和Robin说完橄榄理论后,剧情就迅速揭露了马修其实喜欢橄榄,他其实和莉莉有着一样的口味,他说讨厌橄榄只是在骗莉莉。”陆言珄说。
“这样不是更有意思了吗?”郗柠笑起来,“这样不就恰好说明,无论马修喜不喜欢橄榄,莉莉都会喜欢他,不就恰好说明他们的相爱与口味兴趣都无关,恰好说明莉莉喜欢的是马修这个人吗?”
“那如果你是莉莉,马修骗了你,你会原谅他吗?”陆言珄凝视着她,缓缓问道。
郗柠微微一怔,几乎是立刻明白了陆言珄的意思。
他在借马修和莉莉,问他和她。
马修骗莉莉讨厌橄榄,是为了和莉莉在一起,他一直都在等一个愿意要他橄榄的漂亮女孩。
那么陆言珄呢?
郗柠的心怦怦跳起来,看着陆言珄的眼睛又问了一遍:“你为什么骗我?”
“因为我喜欢你。”男人滚了下喉结,终于坦诚道,“从高一到现在。”
“我们高中没有在一起过,异国恋也没有谈过,你也没有喜欢过我,是我在一直喜欢着你。”
男人眼里的复杂情绪渐渐清晰,是一种深刻入骨的爱意,他哑声道:“郗柠,是我一直在喜欢着你,我骗你,是为了不离婚,是希望你能留下来,希望你能看看我,希望有一天,你能回应我的感情。”
十年。
在这样一个三分钟热度的快节奏时代,竟然有一个人告诉她,他喜欢她了整整十年。
竟然有人藏着这样的爱意,从一而终,十年不渝。
郗柠眼眶渐渐湿了,看着他问:“那为什么车祸前你对我是那个态度,为什么你昨晚要停下来,对我说你做不到?”
陆言珄看着她笑了,目光带着几分眷恋与不舍,像是如何看也看不够,永远也不知道满足。
他伸出手,为她轻轻擦着眼泪:“孟遥有没有告诉你,我们是怎么结婚的?”
“没有。”郗柠摇头,“她让我来听你亲口说,她还告诉我,提离婚的人不是你,是我自己。”
“嗯,她说的是真的。”他仍是笑,“你还记得你那张余额三十万的卡吗?那其实是我们要办离婚手续前,你还给我的钱。”
“还……还你的钱?”郗柠呆呆望着他,下意识想问怎么回事,却骤然想起爸爸的病。
对了……
那些年都是爸爸独自在抚养她,家境普通,后来遇上那么大的病,一定会需要很多的钱。
那些钱,那些钱……
她一直以为她和陆言珄已经到要订婚结婚的地步,所以陆言珄是以男朋友的身份在帮她,可现在想来,他们从来都没有在一起过。
也就是说,他是,他是以普通同学的身份借给她钱的……
“那时我告诉你,我愿意借你给爸爸看病的钱,你能不能也帮帮我,跟我领证结婚,帮我躲几年家里的催婚,让我耳边清静些。”
他似是想起往事,看着她满眼温柔道:“那时我还告诉你,你可以拒绝,无论你答不答应,钱我都会借给你,可是你回去想了一晚上,真的傻乎乎答应我了。”
“你知道你说愿意的那一刻,我有多开心吗?”
郗柠眼眶越来越红,第一次感受到这样深沉的爱意,这样含蓄又汹涌的爱意。
“别哭。”他眼里浮起心疼和自责,“郗柠,这场婚姻是我骗来的,可我想告诉你,我不在乎那三十万,从始至终,我想要的都只有你。”
“我不碰你,不是我不喜欢你,而是我不敢。你对我只是普通的同窗之谊,从来就不喜欢我,我若是趁你失忆时碰了你,将来你恢复记忆,后悔了恨我怎么办?郗柠,你叫我怎么敢做这样卑劣无耻的事。”
郗柠眼泪簌簌而落,说不出话,只知道摇头。
难怪昨天晚上他看着她,目光哀凉地说,她会恨他的。
可她知道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她喜欢他,不会后悔,也不会恨他的。
她不知道为什么陆言珄会一直认为她不喜欢他,可她既然会在失忆前失忆后反反复复喜欢上他,不就说明她远比他想象中的更喜欢他吗?
男人为她擦眼泪的动作越来越慌乱,声音也有几分不稳:“别哭,别生气好不好,都是我的错,是我不该骗你,可我不会哄女孩子,能不能告诉我要怎样你才能不哭了?”
他擦不干净她的眼泪,叹一口气,低声道:“我知道我现在问这个不合适,可我还是想问问你,我们不离婚了好不好?”
“你还喜欢我吗,再给我一次机会好不好?”
“言珄,我……”郗柠哽咽道,努力想将话说得清晰,却被一道声音打断。
身后不远处传来几声惊慌的尖叫,陆言珄匆忙拉着她站起,本能将她半护在身后,才回头望去。
郗柠抓着他的手站稳后,也循声望去。
于是看到了那一幕。
江边落日下,伴随着此起彼伏的尖叫声,一把闪着寒光的菜刀直逼他们而来,菜刀的主人表情狰狞,恨恨看着她喊道:“你去死吧!”
什么意思,是冲她来着的?
锋利刀刃眨眼间已近在咫尺,路人尖叫着四散逃开,郗柠惊恐地望着那把刀,吓得忘了做出反应。
下一刻,手腕处一紧,耳边一声“柠柠”,男人转身回抱住了她。
是陆言珄用自己的身体,隔开了那人狰狞的面目和锋利的菜刀,将她严严实实地护在了怀中。
被抱入怀中的同时,刀刃没入了他的血肉。
血腥味溢出,顷刻间将她裹得不能呼吸。
第35章
时间和周围的一切似乎都陷入了静止。
只有男人身上的血腥味越发浓郁。
他的身体越来越沉, 好似失去了所有力气,踉跄半步,终于支撑不住, 压着她一起跪向了地面。
“言珄……”郗柠扶住他,失声喃喃道, “言珄,你怎么样, 别吓我……”
话未说完, 后背就一烫,有什么东西从高处落下, 一滴接一滴, 浸湿了她的背。
她的话卡在喉中, 后知后觉地意识到那是什么,眼泪瞬间从眼眶里涌出。
粘稠,滚烫。
那是血。
陆言珄的血。
郗柠颤颤巍巍地伸手, 抱住他的后背, 一点点摸到了冰凉的刀面和大片血迹。
血,好多血……
陆言珄流了好多血……
静止的画面重新开始流动, 周围的声音复又清晰。
发疯的人没了手里的刀,失去了威胁力,被路人冲上去拉开,狠狠制在原地。他的双手被反剪在背后,却没有停止挣扎, 还在怒视着她咒骂:“去死, 你去死啊!”
郗柠没有看远处的疯子, 全部的注意力都在陆言珄身上,她擦不干净他的血, 无措哭出声:“言珄,你别吓我,我害怕,我好害怕,你别吓我,你跟我说句话啊……”
“言珄,你跟我说句话好不好?”
男人的下巴轻轻抵在她后背,好似很轻很轻地笑了一声,像羽毛一样轻软温柔:“柠柠,别怕……”
“我说过……这种危险的事,不会有第二次……”
郗柠哭声一滞,想起了这句话是什么时候说的。
是她车祸后刚从医院醒来,陆言珄心有余悸地看着她,对她说——这种事情,不会再有第二次。
那时他说得用力,仿佛承诺,她还觉得奇怪,如今再看,那句话竟真的是他对她许下的承诺……
只要他在她身边,就不会让她陷入任何的危险。
“言珄,你怎么这么傻,那你自己呢,你自己怎么办?言珄……言珄……你疼不疼,你是不是很疼?”
“言珄,你还没听我说我喜欢你呢,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你听到了没有?我只喜欢你一个,你听到了吗?”
她哭到哽咽,可是伏在她肩膀处的陆言珄再没有回答她一个字。
后背浸湿衣服的血被风一吹,凉凉的有些冷,似乎要渗进骨头里。
他抱着她的双手也越来越轻,终于无力地垂了下去。
听不到他的声音,也感受不到他温热的体温,一种可怕的想法缓缓升起。
她是不是要失去他了。
不……不可以……
心脏仿佛被一只手用力捏紧,疼得她喘不过气,呼吸渐渐困难。
她骤然抱紧陆言珄,看着远处乱做一片的人群,喃喃道:“救救他,你们谁来救救他……”
低喃的声音渐渐尖锐,她大哭出声,呼吸急促道:“救他,救救他,我求你们救救他……”
不要让她失去陆言珄。
她还没告诉他她有多喜欢他,他还没有回答她呢……
心脏的骤痛越来越重,似要碎成粉末,又似如刀绞。
不仅如此,她的头也开始传来阵阵尖锐的痛感。
她痛得冷汗涔涔,却不舍得松开抱陆言珄的手,低头咬着牙,仍固执一遍遍重复:“打120,快打120,求你们救救他,你们要多少钱我都给……求你们救救他……”
有人围到她和陆言珄身侧,似乎在关切地问着她什么。
可是她听不清,一个字都听不清。
视线早已被泪水模糊,郗柠跪坐在地上,满脸泪痕地抱着陆言珄,只知道一遍遍地重复“救救他”。
心脏和头都痛得仿佛要炸裂开来,不知过了多久,耳边才隐隐听到警笛声。
有人来到她身边,对她说:“郗柠小姐,把他交给我吧,我扶他上救护车。”
郗柠忍着痛,看了来人一眼。
是高远。
那就可以放心了。
她迟钝地点点头,松开手,眼前却一黑,摔向了一边的地面。
也是在那一刻,被蒙上一层雾的记忆终于冲破层层阻碍,涌向了她的脑海。
那些无比清晰的记忆,是关于爸爸的病重,是关于陆言珄的全部。
她想起来了。
她全都想起来了。
意识的最后,是耳边一声高远的惊呼,她闭上眼,彻底沉入了黑暗之中。
又数了一遍所有的余额,郗柠咬着唇,给孟遥打字:[遥遥,怎么办,钱还是不够。]
打完后看着对话框犹豫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清空了对话框。
所有能筹钱的办法都想遍了,钱还是不够。
这些年她和爸爸住的房子是国企分房,只能住不能卖,她咬牙降低了房租,要求是一次付清两年的房租,这才暂时筹到了几万块钱。
可在庞大的医疗费下,小几万块不过是杯水车薪。
孟遥为了帮她,将自己攒的五千块钱全部拿给了她。她已经尽力了,这种时候再跟她说钱不够的事情,也只是给她徒增压力罢了。
郗柠呆呆看了一会儿手机屏幕,划着联系人列表,却无论如何都找不到一个可以帮她的人。
她收好手机,拉起行李箱,看了一眼空无一人的宿舍,关上了门。
今天是最后一天离校的日子了。
房子已经被她租了出去,她暂时只能去找孟遥一起住,之后再想办法租房子住,或者干脆住到医院,方便每天照顾爸爸。
拖着行李箱下楼,走在校园主道上,时不时会遇到还没离校的学弟学妹跟她打招呼。
“学姐毕业快乐哦。”
“学姐再见!”
郗柠扬起嘴角,礼貌对她们笑了笑。
她装着心事,低头走得慢吞吞,想着钱的事。
之前不太愿意找同学借钱,是因为同学大多只能拿出几百来借,钱好还,人情债却难还,如果真的努力去找同学一个个借钱,她也会因此背上几十人的人情债。
这要怎么还呢……
可她想了这么些天,也没有想到更好的办法。
要不,还是去找大家一个个借钱吧……
几百块钱也是钱,只要能好好看爸爸走完最后一段日子,她都不在乎了。
人情债慢慢还,也总会有还完的那一天。
她做好决定,取出手机,准备告诉孟遥去她那里住两天的事。
然而电话还没拨出去,就听见前方有人叫她。
“郗柠。”
是个有些熟悉的男声。
好像在哪儿听过。
她握着手机,停下脚步,下意识抬头,猝不及防就看到了树下那个身影。
是陆言珄。
她记得他。
甚至刚才划微信联系人时,还看到过这个名字。
可,他不是高考后就出国了吗?
什么时候回来的?
四年不见,他好像没变,又好像变了很多。
不变的是他身穿一件白衬衫,气质干净得一如当年,依稀还是曾经听她碎碎念的沉默寡言的少年同桌。
变的是他长开了很多,眉眼脱去稚气,多了从容和稳重,明明是与她相当的年纪,却没什么学生气,反而有种说不出的成熟气质。
绿荫下,陆言珄向她走近,又叫了一遍她的名字,问她:“郗柠,你怎么了?”
郗柠这才如梦初醒地回道:“什么怎么了?”说完反问,“你回国了吗?什么时候回来的,好久不见。”
“昨天。”他顿了顿,回答。
“昨天啊,那确实不久,难怪我没听说。”她笑了笑,“那你来我们学校是有事吗,还是要找人?找人的话我可以帮你问问。”
陆言珄低眸看着她,又顿了顿,回答:“不是,我路过。”
“路过?”
“嗯。”他平静道,“路过看到你,觉得很像,所以试着叫了一声。”
“噢,那真是巧。”郗柠礼貌道,“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我还有事,再见。”
告别的话说出口,陆言珄却没有任何让路的意思。
他沉默了一下,继续说:“高一时你遇到麻烦或不开心的事,就喜欢咬着嘴唇自己想办法,从来不打扰别人。刚刚你拖着行李箱走过来的时候,恰好也在咬嘴唇。”
“郗柠,你是不是遇到什么麻烦了,如果你愿意说,或许我可以帮你。”
郗柠看着他,没想到那么久远的小习惯他还记得,心里一酸,勉强笑了笑:“那么久的事,你还记得啊……”
他目光闪烁了一下,回答:“嗯,我记性好。”
郗柠沉默下来,陆言珄也没有催促,安静站在她面前等待。
良久,她抬起头,呐呐道:“你有钱吗?”
“钱?”陆言珄微微意外,随即道,“多少。”
她觉得窘迫,试探着一点点道:“你能出国,是不是家境很好……能不能,借我点钱,你愿意借多少就借多少,我会还你利息的。之后如果你有需要我帮忙的地方,我也一定帮你。”
“需要多少?”
郗柠低下头:“很多,可能需要几十万,没关系,我不是要问你借几十万的意思,我的意思是……你愿意借多少就是多少,不愿意借,也没事的。”
“我知道我们好久不联系了,问你借钱有些唐突,我……我会还你利息的,可以吗?”
“……”
他的视线落在她身上,似乎看了她很久。
树影摇曳,郗柠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只能忐忑等着他的回答。
良久,陆言珄终于开口:“不用利息,我借。你需要多少我就借你多少。只是,刚才你说到有需要你帮忙的地方——”微微一顿,“我确实有个忙希望你能帮我。”
郗柠心里一惊,没想到几十万的钱他会说借就借,说答应就答应,下意识道:“什么忙?”
夏日的风从两人中间悠悠穿过,远处不时传来路人的说笑声。
绿荫在男人脸上落下一点阴影,她看着他,捏着行李箱拉杆的手心渐渐出汗,下一秒,就听他低声说道——
“结婚。”
第36章
郗柠呆了呆, 一时怀疑自己听错了,下意识道:“结婚?谁和谁?”
陆言珄看着她,说得更明白了些:“你和我。”
她和他?
可他们已经四年没有联系了, 就算高一当同桌时关系还不错,这些年也早已生疏成普通同学了, 怎么能……怎么能一上来就结婚?
何况他们之间又没有感情,结的哪门子婚?
郗柠茫然看了他几眼, 不可思议道:“我们?为什么?”
“我昨天回国, 家里要介绍人给我认识。”陆言珄顿了顿,“你应该能猜出这是什么意思。”
郗柠点点头, 表示明白。
他继续说:“我心思不在那里, 可只要我还单身, 家里就会一直催。后面一段时间我还有很多工作上的事要接手,会很忙,不想在这种事情上费神。”
静了静, 他目光移向一旁, 不再看她:“所以,只要结了婚, 家里就不会再拿这件事来烦我,我就能清净几年,专心去忙工作上的事情。”
郗柠:“……”
他说的好像很合理,又好像有点不合理。
这种事情一定要找个人假结婚才能解决吗?
而且,要找人假结婚, 为什么偏偏是她?
是因为正好遇到她需要帮忙, 所以干脆各取所需, 用这个忙来当利息?
郗柠想了想,看着他犹豫道:“只有跟你结婚你才会借我钱吗?”
风中传来沙沙轻响声, 阳光透过枝叶的间隙落在他侧脸上,深深浅浅,竟显出几分黯然来。
她眨了眨,觉得是错觉,再定睛细看时,他已收回目光重新看向她,神情平静道:“不是,你可以拒绝,钱的事你放心,你答不答应我都会借给你的。”
郗柠觉得不安:“那利息……或者你还有别的需要我帮忙的地方吗?”
陆言珄摇头,淡淡道:“没有了。”顿了顿,看出她的犹豫不决,补充道,“不要利息是知道你的为人,没有想道德绑架逼你结婚的意思,你别多想。你要是不愿意,就当我没有说过。”
“就这么放心借我这笔钱?”郗柠仍觉得有些不可思议,呐呐提醒道,“几十万……可不是小数字。”
男人默了默,回答:“嗯,没关系,我借。”
“我……”她低下头,主动解释道,“我爸爸生病了。你要是不放心的话,可以跟我去医院见他。他照顾我长大,我只想让他痛苦少一点,在医院过得好一点。”
“好。”他点头,“那等你方便的时候,我跟你去医院看他。”
没想过这么轻易就解决了钱的问题,高悬的心终于放下,郗柠眼睛一湿,努力将泪水逼回后抬头笑道:“好,那就明天吧,你放心,钱我一定会努力还给你的。”
“没关系,不着急。”陆言珄淡淡道,“你现在要去哪儿,我开了车,可以送你一程。”
“会不会太麻烦你……”
“没关系。”他打断,“这会儿我不忙,送同学一段路的时间还是有的。”
大钱已经欠下,再纠结这些小事似乎也没什么意义,她轻吸一口气,点点头,真心实意道:“谢谢。”
地址报了孟遥家的。
陆言珄意外:“你有事找她吗,怎么不先回自己家把行李放下?”
“我……”她抿了下唇,“爸爸最近住在医院,为了筹钱,我把房子租出去了。”
他微微一顿,低声道:“抱歉,我不知道。”
郗柠笑了笑:“没关系。”
车上路后,郗柠用手机给孟遥发了条消息。
黑色宾利在小区外停稳后,郗柠没急着下车,组织了一番语言才侧目看向陆言珄道:“你刚才说的结婚,我考虑一晚可以吗?晚点我再给你答复。”
男人握着方向盘的手一顿,似有意外,却什么都没说,只是平视着前方点头道:“好,没关系,你慢慢考虑。”
提了行李箱来到孟遥房间,对她简单讲完刚才的事后,孟遥一脸震惊:“卧槽陆言珄这么有钱,几十万都能随便借!柠柠,你高中怎么没发现他家境这么好啊?”
“我也觉得很不可思议。”郗柠敛眸回忆道,“就是他说的帮忙那件事……”
孟遥脸上的震惊变作好奇:“你想帮他?可他不是说了不答应也会借你钱吗,干嘛非要和他结婚?你又不喜欢他。”
郗柠愁得叹了口气:“可他到底还是帮了我,就这样拒绝,是不是有点不近人情?”
“不会啊。”孟遥看着她奇怪道,“他都说了没有想道德绑架你的意思,你怎么自己跟自己较上劲儿了?”
“可是……”
可是高中时她和陆言珄关系还不错,也会有一种淡淡的朋友之间的感觉。
他那时不怎么爱说话,对任何人任何事都是一副冷淡的态度,只有听她碎碎念的时候,会意外得有耐心。
她喜欢讲很多上学放学路上遇到的小事,喜欢讲今天看到了什么奇形怪状的云,喜欢讲路上看到了一只可爱的小麻雀,喜欢讲昨天偷偷看了什么美剧,喜欢讲她崇拜的滚星。
而十五岁的少年就坐在她旁边,安静地听,从不打断,偶尔才会应和几句。
她有时也会自我检讨觉得自己话太多了,趴在桌子上问他,跟他讲这些会不会太打扰他了,如果他觉得烦,可以直接跟她讲。
少年手中的笔一顿,回答:“不会。”
“那就好。”她放了心,得寸进尺道,“对了,你每天放学回家,是出学校左走还是右走?”
“左走,怎么了?”
“那你可以明天上学的时候帮我带一盒牛奶吗?是新源那家店的,早上时间紧,绕路好费时间哦。你要是愿意,下次我带饼干给你吃,怎么样?是我爸爸烤的,很好吃。”
她想陆言珄可能会拒绝,然而他只是点了点头,脾气极好地回了个“好”字。
郗柠忍不住笑了,第一次觉得她和这个同桌之间多出了点友情。
第二天她带了饼干来学校,悄悄塞给陆言珄,对他说:“小心哦,别被孟遥看见,她可喜欢吃我爸爸烤的饼干了,要是看见我给你塞这么多,非得锤死我,骂我偏心。”
“是作为你帮我买牛奶的谢礼,也是朋友之间的小礼物。”她忽然眨眼,“我们是朋友吧?”
少年低头看着那一瓶饼干,怔了怔,随即回神:“是。”
“那就好。”郗柠又笑,“其实刚开学时我还觉得你有点不好接近,怕跟你相处不好,没想到你脾气还是挺好的,比我想象中的平易近人多了。”
陆言珄沉默,似是不知怎么回答,收好饼干后,一言不发地翻开了课本,开始看书。
他一向寡言,郗柠没有放在心上,低头也翻出英语课本开始背单词。
然而等到放学时,陆言珄收拾好书包,没有立刻走,看着她没头没尾问了一句:“明天还喝牛奶吗?”
“啊?”郗柠愣了愣,随即反应过来他的意思,“哦哦牛奶,没关系的,不用了。我偶尔才喝一次的,不用麻烦你天天帮我买。”
少年顿了顿,垂眸说了句“好”。
……
郗柠想了半天,还是不知道怎么跟孟遥解释。
如果是别人跟她说结婚,请她帮忙,她或许会拒绝,可说这话的人是陆言珄,冥冥之中就是有一种直觉,让她觉得可以相信他。
让她觉得他不会伤害她强迫她,更不会利用她。
即使她不清楚个中缘由,可如果是陆言珄需要她帮忙,她想她是愿意的。
虽然高二分班后她有了新的同学新的同桌,和陆言珄联系渐渐变淡,可高一那一年,她还是很喜欢和这个同桌说话的。
最后她摇摇头,叹了口气,对孟遥说:“我也说不上来,但是他都那样说了,我就想尽力帮帮他。反正……只是结个婚而已,他又不会对我怎么样。”
孟遥还是不理解,扯了扯嘴角:“行吧。反正他要是对你不好,你就告诉我,我帮你出气。”
郗柠忍不住笑了:“哪有那么夸张,放心啦,陆言珄不是那样的人。”
在孟遥家吃过晚饭,又独自想了很久,郗柠拿着手机去了阳台。
夜风拂面,她有些紧张得点开了陆言珄的对话框,拨了语音电话。
那边接起的速度很快,男人低沉的嗓音传到她耳朵里:“郗柠?怎么了,这么晚了,找我有事吗?”
她忽然不知道怎么组织语言,结巴了一下才说:“你白天跟我说的结婚,是什么时候结?急吗?”
“随时。”那头静了一下,继续道,“急。”
“哦……”她说了一句就沉默下来,看了一会儿夜幕才鼓起勇气道,“那你明天来接我吗?”
“什么?”
“你不是说要去看我爸爸吗?明天我们去医院看我爸爸,然后……”她声音越来越低,“就去把婚结了吧。”
“……”
对面安静得落针可闻,良久才重新听到他的声音:“不是说要明天才给我答复吗?现在就告诉我答案,是认真的吗?”
“认真的。”郗柠一字一字道,“你帮了我,所以我也愿意帮你。”
“……郗柠。”明明是他想要的答案,他却成了再三确认的那一个,“你不要冲动。我说过,你不答应我我也会借你钱的,你也不要有愧疚感,觉得欠了我什么,我是把你当朋友才帮你的。”
高中的陆言珄从没有主动提过“朋友”二字,如今乍然提起,郗柠不禁恍惚了下。
曾经熟悉的感觉似乎回来了一点,她笑着回道:“那我也是把你当朋友才帮你的,不可以吗?”
“……”对面又是一阵沉默,再开口时声音哑了几分,“好,明天我带证件去找你,记得把行李收拾好。”
“行李?去哪儿?”
“回家。”男人语气中似乎多出一分浅浅笑意,“你不是没有地方住吗?我带你回我的家。”
第二天拖着行李箱下楼,打开楼门就看到了等在外面的陆言珄。
他新换了件白衬衫,白衣长裤,站在斑驳树影下,气质清冷而干净,不染尘世污浊,好看得不像真的。
目光相触的一瞬间,他走上前,极自然接过了她手里的行李箱,问:“哪家医院?”
报了医院名字,陆言珄开车带她来到了医院。
病房是三人间的,同房病人或去散步,或去取药,只剩下爸爸独自坐在病床上,低头在给自己削苹果。
听到脚步声,他抬起头来,看到她身侧的陆言珄后微微一愣:“柠柠,这是你的同学吗?”
郗柠上前接过他手中削了一半的苹果,一边削一边回答:“嗯,爸爸你还记得高中时我拿了一瓶饼干说要送给同桌当礼物吗,就是他。”
陆言珄及时走上前:“我叫陆言珄,您可以叫我小陆。”
爸爸惊讶看了他一眼:“是你。”接着视线移回到郗柠身上,“怎么突然带男同学来看我,柠柠,是你交的男朋友吗?”
“男朋友”三个字一出口,郗柠的心立刻一跳。
她及时稳住手里的削皮刀,下意识看了一眼陆言珄的反应。
他眼中好似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但太快了,快到她没有看清就已消失,只余一片平静。他侧目看着她,也在等她的回答。
郗柠移开视线,破罐子破摔地“嗯”了一声。
反正都要和他领证了,或许让爸爸知道以后有人陪着她,爸爸会更放心些。
陆言珄见她承认,也跟着“嗯”了一声:“她说您病了,所以我来看看您。您放心,我会陪她一起照顾您的。”
爸爸温和笑了笑:“我没事,不用操心我,就是柠柠每天都要来医院看我,跑来跑去实在辛苦,让我放心不下,你要是有时间,还是多照顾照顾柠柠吧。”
陆言珄点头:“我会的。”
爸爸不知真假说得认真,谁知陆言珄也一句一句回得极为认真,郗柠怕他尴尬,怕他应付得辛苦,低声提醒道:“爸爸,我还在呢。”
爸爸这才回神,笑着道:“哦,柠柠害羞了,那爸爸不说了。”
在病房又陪爸爸说了会儿话,帮他打理好日常所需,两人离开了医院。
坐上车,郗柠系好安全带,抿唇道:“你不是说结婚的事很急吗,我们去领证吧。领完后我还想再回来陪爸爸吃饭。”
陆言珄握上方向盘,再次确认:“真的想好了吗,你要是不放心,我们可以拟个协议再去领证。”
“不用了。”她轻轻打断,“我相信你。”
“……”良久,他在她看不见的地方弯了弯唇,“嗯,那走吧。”
结婚流程走得很快,交资料,拍照,体检,一切都很顺利。
拿到盖好章的结婚证后,郗柠感觉有些不真实。
她还没谈过恋爱,曾经也以为结婚一事离她很遥远,总要等个三五年才有可能,没想到一夕之间,她就已经是领过证的人了。
她看着红本本上两人的合照发起了呆,陆言珄已收好结婚证,来到她身侧:“走吧,我们先回家,放完行李我再送你回医院。”
第37章
跟着陆言珄回了家, 才知道他的家境好到了什么地步。
在魔都这样寸土寸金的地方,他住的房子竟然占了整整两层,两层里面只有一户, 相通的楼上楼下还有室内电梯。
一进门,就有阿姨迎上来帮她般行李。
郗柠拘谨地说了声谢谢。
上了楼, 陆言珄领她来到一个卧室:“你先住这间吧,放心, 家里只有我在住, 没有别人,不用怕被打扰。”
看着干净敞亮的卧室, 郗柠忍不住震惊:“你家的卧室都这么大吗?”
“差不多。”他眸光闪烁了一下, “只是客房, 你不用太拘谨。”
郗柠点头,倒是正在放行李的阿姨欲言又止地看了一眼陆言珄,没说什么, 复又低下头去。
放好行李, 陆言珄拿出一张卡递给她:“这里面有三十万,你先拿着用, 不够再告诉我。”接着又报了密码给她。
薄薄一张卡却似有千斤重,郗柠接过卡,低下头,用力又承诺了一遍:“谢谢,钱我一定会还你的。”
男人默了默:“不着急, 工作上的事我至少要忙个几年, 你慢慢还就是。”他拿起车钥匙, “我送你回医院。”
“哦、啊?”郗柠呆了呆,“没关系的, 我可以自己去,你忙你的吧。”
“我正好有事要出门,路过医院,可以送你一程。”
郗柠:“……”
最终还是点点头,坐陆言珄的车回到了医院。
回到病房,隔壁病床的病人已经回来了一个,正躺在床上睡觉。
爸爸则靠在枕头上静静看着报纸。
她正要轻手轻脚地走进去,身后传来一个小护士的声音:“郗女士?”
“是我。”郗柠顿时紧张回头,“怎么了,是我爸爸出什么事了吗?”
小护士笑着摇头:“不是不是,您别紧张。”她拉着她走到一处安静无人的地方,开口解释,“是这样的郗女士,由于我们的工作失误,病床床位分配出了点问题,您看给您免升一个单人间病房可以吗?”
护士合掌做央求姿态:“不好意思,是我们这边的问题,为了不让其他病人有意见,如果别人问起,您就说换医院或者出院了可以吗?请您千万不要对外提起是我们工作失误的问题。”
郗柠愣了愣:“免升病房?”
小护士立刻点头:“是的,是我们系统操作有点失误,所以给您这边做一个免升,不需要您再出任何费用,就是麻烦病人换一个病房,您看可以吗?”
郗柠听来听去也没听懂是什么工作失误,但能换单人病房,总归是只有好处没有坏处的。
于是点点头:“嗯,我会告诉爸爸不对外说起的。你们放心。”
小护士弯起眼睛:“好的那就多谢您体谅啦。”
就这么晕晕乎乎换了病房。
爸爸也有些不解和意外,郗柠大概对他解释了一番,最后笑着总结,应该是运气比较好吧。
毕竟单人病房活动和休息都更加自如,不用担心打扰别人,也不用担心被打扰,病房内基础设施也一应俱全,再也不用人挤人去抢卫生间和淋浴室了。
扶着爸爸在病床上重新靠好,他问起陆言珄:“柠柠,小陆对你好吗?”
郗柠的手顿了顿,垂眸笑道:“特别好,爸爸你放心吧。”
“那就好。”他眼神温柔,“爸爸总担心之后留你一个人,没人照顾你没人陪你,既然你交了男朋友,他也对你很好,爸爸就放心了。”
“爸爸。”郗柠眼睛一湿,努力语气轻松道,“别胡说,你会好起来的,我很厉害的,我会赚很多钱给你治病的。”
爸爸没有反驳,只是看着她笑,眼里渐渐浮现出几分不舍:“吃橘子吗,爸爸给你剥橘子吧。”
郗柠揉了下眼睛,不动声色擦去眼角的泪,点点头:“吃。”
期间孟遥给她发了条消息:[柠柠,你和陆言珄怎么样了,真去领证了吗?]
她回:[领了,他还给了我一张卡,里面有三十万,有了这些钱,爸爸应该不会过得太痛苦了。]
孟遥:[那就好那就好,钱够了就好。明天我休息,正好去医院看看叔叔。]
回完孟遥消息,再抬起头,面前的橘子已堆满了一个碗。
不知不觉间,爸爸把所有的橘子都剥完了。
“爸爸,我、我吃不了这么多的。”
“没关系。”他温和道,“能吃多少吃多少,我怕你不够,所以多剥了些,你慢慢吃。”
眼睛又是一热,郗柠匆忙低下头,没有让爸爸看到落下的眼泪,她拿起一瓣橘子,笑着回:“嗯,我慢慢吃。爸爸你也吃。”
电话里传来高远的声音:“陆总,病房的事情安排好了,郗柠小姐已经陪着郗先生换过去了。”
“嗯,知道了。”
陆言珄挂断电话,在图册上的一款婚戒介绍上点了下,对店员道:“这个。”
陪爸爸吃完晚饭吃完药,再回到陆言珄的家时,他已经到家了。
他从沙发上站起,走向她,递过来一个小盒子:“给你的。”
“什么?”郗柠问。
“戒指。”
她愣了愣,打开小盒子,里面是一只银色的女士婚戒。
郗柠想起什么,看向陆言珄的手——他已经戴上了。
银白戒指衬得他手指越发白皙修长,骨节均匀,漂亮得惊人。
“这个戒指……”良久,她轻声道,“太贵重了,我只是帮你占个位置,用不上这个吧。”
“……”男人眸色黯了黯,“没关系,你先拿着吧。我要告诉家里人结婚的事,总得有个戒指证明一下。我戴我的,你不想戴就放着吧。”
郗柠点点头,合上戒指盒:“好。”
“吃饭了吗?阿姨做好了饭,没吃的话就一起吃吧。”
“哦、好。”
两人安安静静吃完了一顿饭,晚饭结束后,陆言珄看她:“我有工作要去书房忙,有什么事你叫我。”
郗柠笑着点头:“好,你记得休息,别太累了。”
男人转身的脚步蓦然一顿,回答的声音轻了些,似含着笑意:“好。”
时间过得越来越快。
有了陆言珄的钱和单人病房的环境,爸爸的精神状态比以前好了一些。尽管病情仍在不受控制地恶化着,可至少爸爸不会像以前一样咬牙忍着痛,还要担心被她发现。
听医生的意思,爸爸剩的时间不多了。
郗柠没有急着去上班,只每天奔波于家和医院之间。大学生活忙碌,她和爸爸相处时间太短,最后这段日子,她只想好好陪着爸爸。
陆言珄第二次来医院时,爸爸注意到了他手上的戒指,略一惊讶:“你们结婚了吗,怎么不告诉爸爸?”
郗柠顿了顿:“嗯,我们也是才领证的,今天过来就是特意说这件事的。”
这一次爸爸没有很快接话,只是静静看着她。
他的目光并没有什么压迫感,郗柠却有种已经被看穿一切的错觉,她张了张嘴,想要解释,却被爸爸轻轻打断。
“柠柠,去帮爸爸买几个苹果好吗,爸爸想和小陆单独说会儿话。”
她顿时紧张看向陆言珄,他面色平静,给了一个让她放心的眼神。
郗柠这才点头,转身出了病房,轻轻帮他们关上了门。
坐在病房外的长椅上,她咬着唇,忽然有些紧张他们谈话的内容。
会不会爸爸已经看穿了?
毕竟她和陆言珄的婚姻太随意了,别说双方长辈见面了,连她自己都没有见过陆言珄的父母长辈。
更何况他们没有婚礼,没有婚纱照,只有区区一对戒指和两本结婚证。
要是爸爸看穿了,等下又要怎么跟他解释?
不知坐了多久,门终于被打开,陆言珄走了出来。
他关紧门,坐在她身边,低声道:“没事了,爸爸没有起疑。”
“他问什么了?”郗柠看向他。
“问你的戒指,问我家里的情况,诸如此类。”
看着自己光秃秃的手指,郗柠低低“啊”了一声,有些后悔来医院时没戴戒指,急急问道:“那你怎么解释的?”
“我说你没戴戒指是因为要照顾他,怕戒指硌到他;我父母则是最近在国外忙,抽不开身回来。”顿了顿,“总之我都解释好了,你不用担心。”
“哦,那就好。”郗柠放下心,笑了下,“你还挺会随机应变的嘛。”
陆言珄也看向她,浅浅笑了下:“还好。”
枫叶开始飘落,魔都入冬了。
郗柠最初还会在家里和医院奔波,等到后面爸爸情况越来越不好,干脆带了换洗用品,在病房又搭了张简易的架子床,每天睡在医院陪着爸爸。
爸爸越来越虚弱,渐渐连坐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
郗柠每天搬了椅子坐在床边,认真陪爸爸说话,给他读书上的故事,喂他喝一些清淡的东西。
期间孟遥和陆言珄也会时不时过来,陪他说说话。
爸爸的病情越来越严重,几近油尽灯枯,可他眼里却总是带着笑意,没有任何痛苦之色,他总说,这段日子他很幸福,再没有什么遗憾了。
郗柠握上他的手,眼睛湿润道:“只要爸爸你开心就好。爸爸,我过得很好的,你放心吧。”
最后的日子渐渐逼近,她流泪的次数也愈发频繁,最初还会忍一忍避一避,不让爸爸看见,可现在已经避无可避,再也藏不住了。
爸爸声音微弱,笑着问她:“柠柠,言珄是个好孩子,这些日子他对你怎么样,爸爸都看在眼里,你和他好好过吧,好不好?”
“我会的,我会和他好好过的,爸爸你放心吧。”
可爸爸摇了摇头,仍是笑,意有所指道:“柠柠,你知道婚姻的意义是什么吗?”
郗柠不知道。
“是陪伴。”爸爸说,“爸爸希望你幸福,希望你回家后有人陪你吃饭,生病时有人给你端水喂药,伤心难过时有人能抱抱你。”
身体越来越差后,爸爸难得说这样长的一段话,像是怕这次不说以后就没机会说了,冥冥之中,有种提前交代后事的意味。
郗柠眼泪滚滚而落,知道任何安慰他会好起来的话都没有意义,只点点头答应道:“我记住了爸爸,我会和他好好过的,你放心吧。”
爸爸虚弱地笑了笑:“不哭了柠柠,爸爸没力气给你擦眼泪,你一哭爸爸又要心疼了。”
郗柠胡乱擦了几下眼泪,止住哭腔:“我不哭了,爸爸,你看,我不哭了。”
“嗯。”他仍是笑,“这几天言珄有空吗,能不能让他来医院陪陪爸爸?”
“我问问他。”她慌乱打开手机,点开陆言珄的消息栏,“我这就帮你问问他。”
“嗯。”爸爸终于疲倦闭上眼睛,“那你帮爸爸问问,爸爸先睡一会儿。”
郗柠看着病床上陷入浅眠的爸爸,眼泪再次滚落,她闭上眼,声音轻轻道:“嗯,睡吧。”
第38章
经过那次谈话, 爸爸的精神似乎好了一点,不像前几天总是身体沉沉地想睡觉。
陆言珄来医院陪他说话时,他也难得地能说上半个小时了。
郗柠忍不住高兴, 觉得爸爸的病情似乎有好转,却忘了这世上有一个词, 叫回光返照。
最后那一天来临的时候,正在说话的爸爸突然闭上眼没了声音, 病房内随之响起了一片刺耳的仪器声。
尖锐得几乎要刺穿郗柠的耳朵。
她的眼泪猝不及防地落下, 心里仿佛空了一块。
医生护士做了最后的努力,最后只能无奈叹息道:“抱歉, 我们尽力了。”
爸爸的面容一点点被蒙在白布之下。
郗柠已经哭不出来, 只觉得医院的一切都变得冰冷刺骨, 身上所有的力气像是一瞬间被抽干。
小半年来身体与心理的压力如潮水般涌来,她眼前发黑,双腿一软, 不受控地向地上栽去。
却被一双手及时扶住。
男人的手臂坚实有力, 焦灼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郗柠?!郗柠,你怎么了?”
身体一轻, 她被横抱了起来,头恰好挨到他宽阔安稳的胸膛。
他抱得小心,力度和姿势都刚刚好。
好温柔,她想。
鼻尖似闻到一股淡淡的冷雾香,是他身上的味道吗?
真好闻。
周围的声音越来越弱, 她的世界一片安静。
身体的疲惫被彻底释放出来后, 郗柠大病了一场。
她发了烧, 意识在清醒与模糊之间反复横跳。
有时会想起小时候爸爸照顾她的事。
譬如她摔伤了腿,爸爸就那样背着她一路走回家。
譬如被学校老师冤枉, 爸爸会坚定地说“柠柠不会做那种事”。
譬如她有任何感兴趣想学的东西,爸爸都会毫不犹豫地支持她去做。
爸爸总说他不在乎她能赚多少钱,有没有世俗意义上的成功,他只希望她开心快乐,一辈子都做自己喜欢的事,一辈子忠于自己。
她似乎在睡梦中流过眼泪,但每次都会有一只微凉的手替她擦去眼泪。
那只手动作很轻,似有千般爱惜。
大脑被烧得很钝,她想不起来是谁一直在守着她照顾她,只觉得那个人好温柔,让她渐渐生出几分贪恋。
有时意识又会清醒些,看到自己已经从医院回到了陆言珄的家。
白色病房变成了家里的卧室。
而陆言珄就坐在远处,低头看着电脑,似乎在处理工作。
他坐得很远,既能随时关注她的情况,又不会冒犯到她。
郗柠看着远处那个默默陪伴的身影,眼眶不受控制地一酸。
她轻轻别过头,闭上眼,没有让他看到她的眼泪。
她的烧并没有一次好全,总是反复,烧得严重时,身体仿佛在岩浆中滚过一遍,烫得她说不出话。
半梦半醒间,有人将她轻轻扶起,靠在一个臂弯里,那人喂她喝了水吃了药,又拿了冷毛巾敷在她的额头上。
郗柠迷迷糊糊睁开眼,只看到男人的一截下巴。
或许是身体脆弱的原因,她的心在这一个怀抱中,好似也变得格外脆弱。
她闻到他身上的冷雾香,觉得好闻又清凉,情不自禁往他怀里靠了靠,挨上了他的胸膛。
他身上凉凉的,化去了几分她身上的灼热感,好舒服。
男人敷毛巾的动作一顿,身体僵了僵,没有躲开。
郗柠昏沉沉又睡了过去。
再次醒来后,烧似乎退了,意识清醒了许多。
她睁开眼,视线里依旧是一个熟悉的身影坐在远处,抱着电脑陪伴着她。
暖黄的灯光落在他身上,似乎也落进了她心里。
她几乎要生出错觉,觉得他好像从没有离开过这个房间一样。
无论什么时候醒来,他都在她身边,或是坐在床边照顾她,或是坐在远处陪伴她。
想到之前在医院昏倒的画面,郗柠开口:“陆言珄。”
话一出口她才发现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不像话。
饶是如此,陆言珄还是很快抬起头来,看到她醒了,立刻放下电脑快步走过来:“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说着在床头柜边倒了一杯温水:“先喝杯水吧,嗓子能舒服些。”
他极有分寸地扶着她坐起,喂她喝下了水。
放下杯子,他又用手背碰了碰她的额头:“烧退得差不多了,再休息几天应该就没事了。”
手背和额头肌肤相触的一瞬间,郗柠发现自己的心跳乱了一拍。
好奇怪。
她呆呆看了他一眼,按下心里那股异样,问:“我爸爸呢?我之前在医院晕倒了,那后面的事……”
“我都处理好了,放心吧。”他眸光复杂,“抱歉,还是没能帮你留住他。”
心里再次一空,郗柠低下头,勉强笑了笑:“没事,你能借我钱,让我陪爸爸好好走完一段日子,我已经很感激你了。”
她接着道:“之前我在医院照顾爸爸,一直没有上班,你放心,我会尽快找好工作,尽快把钱还给你的。”
“……”
陆言珄没有接话,她抬起头又问:“我想再去见一面爸爸,可以吗?”
他看着她,默默点了下头:“好,我带你去。”
陆言珄带她来到了郊区的一座公墓。
冬日的风刺骨,又因是工作日,四面空无一人。
看到墓碑上熟悉的照片,郗柠的眼泪再次涌出,她咬着嘴唇道:“对不起,你可以站远一些吗,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陆言珄轻轻点头,一言不发往远处走去。
看着他彻底走远,郗柠捂着脸,终于失声痛哭起来。
放心吧爸爸。
以后我会照顾好自己的。
您放心吧。
回去的路上,郗柠望着车窗外发了一会儿呆,想起来一件事。
“对了,你家里那边,相信我们的结婚了吗?他们还催不催你,需要我跟你回家见他们一面吗?”
车内静了几秒,陆言珄才缓缓道:“没事,不用见了,他们已经相信了。”
“噢。”郗柠放了心,“那就好。”
回家后,郗柠取出那张卡,截图了余额发给他,跟他核对数目。
不知为何,陆言珄脸色有些沉,一副心情不佳的模样。
他略略扫了下截图,“嗯”了一声就转身离开:“先放那儿吧。”
郗柠想了想,拿出信封装好,在封皮上写好了余额,仔仔细细压在了茶几下。
之后的日子很快忙碌起来。
虽然没赶上毕业季的好时候,但凭借着漂亮的履历和实习经验,讲明了亲人离世的特殊原因,郗柠没多久就找到了一份薪资预期内的工作。
唯一的缺点就是要加班,会很忙很忙。
想到加班有加班费,她咬咬牙,还是接下了这份offer。
连孟遥都忍不住叹气:“柠柠,你这样太辛苦了。陆言珄都说了不着急那笔钱,你就别把自己逼太紧了。”
郗柠只是笑:“没事,我不喜欢欠人人情,早点还完钱,我心里能轻松一点。”
“也是。”孟遥喃喃道,“那么多钱,换谁都得有块大石头压在心里。”
陆言珄的工作也不轻松,和她一样常常需要加班,初时他回来得比她更晚,没发觉什么,直到有一次他先回家,没有见到她,才意识到什么。
下班回家开门的时候,迎面就撞上了等在玄关处的陆言珄。
他似乎等了很久,眉微微蹙起,问她:“怎么回来这么晚?”
“加班啊。”郗柠笑了笑,坐下开始换鞋,“你前阵子加班不也回来很晚吗?工作上的事情,加加班也很正常吧。”
男人沉默几秒,突然问道:“是因为想早点把那笔钱还清?郗柠,那笔钱对我来说什么时候还都不要紧,你不用这么……”
“不是的,你别误会,跟你没关系。”她突然打断,仍是笑着道,“是我想多学点东西,想努力晋升一下博个好前程,你知道大厂都很忙的,年轻时候不努力,以后年龄大了,想努力也难了。”
陆言珄看着她,久久的沉默后,他垂眸:“好,那你晚上回家注意安全,太晚了就告诉我,我让高远去接你。”
虽然他这么说,可想不想让高远接全在于她自己,郗柠没有再反驳,笑着道:“谢谢。”
她的生活开始变得简单。
每天睁眼也是工作,闭眼也是工作,与此同时,卡里的余额开始飞速增长。
从前的同学渐渐淡了联系,一个一个在联系人列表里开始躺列。
只剩下孟遥会时不时地给她发消息,依旧与她保持着联系。
她不舍得花钱给自己买东西,饭是在公司食堂吃,衣服也多是穿旧的,或者买过季的衣服,囤到下一年穿。
可是未曾想到,在毕业第一年的夏天,七月初,收到了来自陆言珄的一件生日礼物。
他似乎很早就回家了,一直坐在沙发上等她下班。
等她回家开了门,他便从沙发上站起,看向她道:“今天你生日,我给你买了礼物。在鞋柜上,你看看喜不喜欢。”
郗柠一愣,偏头看去,果然在鞋柜上看到了一个精致的纸袋。
纸袋上的LOGO有些熟悉,似乎是她前阵子经常看的那件毛衣裙的牌子。
她走上前,打开纸袋,果然就是那件毛衣裙。
因为这条裙子太贵,即使过季也要四位数,所以她一直没舍得买。
没想到陆言珄竟然替她买了。
他是什么时候知道她生日的,又是什么时候知道她一直在看这条裙子的?
她捏着纸袋看了半天,没头没尾问了一句:“你怎么会想起七月这么热的天送我毛衣裙呢?”
“……”他默了默,低声反问,“不喜欢吗?抱歉,我以为你会喜欢的。”
没有。
喜欢。
可是这样一来,她欠他的不就更多了吗……
她侧身想道谢,却发现不知何时,男人悄无声息地走到了她身边。
独属于他的冷雾香也悄无声息地将她环绕,一寸寸侵占了她的嗅觉。
鼻尖的淡香勾起了一些遥远的回忆,鬼使神差的,她想起了那次高烧被他轻轻抱起的感觉。
那些瞬间没有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模糊,反而变得更清晰了。
他宽阔的胸膛,他温柔爱惜的动作,他身上的味道,都清晰如昨日。
可那些感觉,是她真实的经历,还是她意识模糊时幻想出来的?
郗柠发现自己的心又乱了。
他离得太近了。
平复了一下心跳,郗柠抬头,礼貌笑着说:“谢谢你的礼物。”
——她决定收下了。
“可是这条裙子太贵重了,我把钱还给你吧。”
——这条裙子她犹豫许久,本来不打算再买,可是现在,经由陆言珄的手送出,她忽然想要了。冲动也好不清醒也好,她忽然想要留下一点关于陆言珄的东西了。
贵一点就贵一点,她还得起。
第39章
陆言珄看着她, 不知为何脸色沉了沉:“不用了。”
“我是送你礼物,不是卖你东西,你不用事事都想着还我钱。”
郗柠呼吸一滞, 知道自己是真的说错话了。
任何一个人用心送出的礼物只得到“用钱来还”的回应,恐怕都会不高兴。
可这样昂贵的礼物, 她也实在做不到坦坦荡荡地收下。
正要道歉找补,又见男人神色缓了缓, 轻声道:“抱歉, 今天心情不好,语气重了些, 是我的错。”
“裙子不是什么贵重的礼物, 不用放在心上。你要是真想还我什么——”他顿了顿, “就在我生日那天陪我吃顿饭吧。”
“吃饭?”她一愣,“你什么时候生日?”
“五月二十二。”他笑了。
现在已经七月,要陪他过生日的话, 不就得等到明年了吗?
这么久, 他等得起吗?
而且,为什么偏偏是和她吃饭, 他不回家和家里人吃吗?
郗柠觉得奇怪,又不好问太多,只得点点头道:“好,我记住了。”
她拿着毛衣裙回到房间,爱惜地摸了摸, 最后装回纸袋, 收进了衣柜中。
又过了几个月, 陆言珄接手的工作似乎走上了正轨,一个月里约莫有一半的时间会比她先到家。
她深夜下班回到家, 总能看到客厅里的一盏灯和一个人。
大多数时间他看到她回来,会淡淡说一声“早点休息吧”,然后转身上楼。
极少数的时间里,他会在沙发上等到睡着,以至于她轻轻开了门,他都没有听到。
譬如那一次,她到家已是十一点半,陆言珄没有如往常一般起身看她,她抬眼望去,自然而然看到了沙发上那个闭目浅眠的身影。
不知怎的,郗柠心里突然一柔。
她将动作放得更轻,换好了鞋,向陆言珄走去。
却也没有走近,只停在三步之外,出了神一般看着他。
他没有换衣服,只脱了外套解了领带,衬衫的扣子松开几颗,隐隐可见他精致流畅的锁骨线条。
半遮半掩,有几分禁欲的性感。
曾经沉默寡言的少年……真的已经完全长开了。
郗柠的心跳了跳,慌乱得想立刻离开,找个地方冷静冷静,视线却忍不住上移,又开始看他的脸。
男人眉眼冷厉,沉默不说话时总有种生人勿近和难辨喜怒的冷感,可此刻闭着眼,朦胧灯光落下,反倒多出几分安静的温柔。
他呼吸轻浅,半边脸陷在靠枕里,却也难掩他出色的五官和出众的骨相。
她第一次这么认真地看陆言珄,突然发现他好看得过分了。
那是不是也意味着,会有很多女孩子喜欢他呢……
郗柠没有注意到自己的心情低落了一分,心里不受控地涌出了一堆乱七八糟的想法。
如果一年前他路过遇到的是别人,如果别人也需要他的帮助,他也会像对她一样,各取所需地提出结婚吗?
他也会给别人准备生日礼物,也会每天在客厅里等她下班吗?
无数想法闪过后,郗柠回过神,发觉自己想的真是太多了。
他和别人怎么样,和她又有什么关系呢。
她摇头笑了笑,轻轻叫他:“陆言珄。”
男人睫毛颤了颤,微一蹙眉,缓缓睁开了眼。
在看清她的身影后,他眼里的睡意顷刻散去,坐直身体说:“你回来了。”
“嗯,我回来了。”郗柠说完一顿,组织起语言,“其实……你没必要每天在这里等我回来的。夜里凉,你睡在这里容易感冒,生病了怎么办。”
他静静看她几秒,解释:“你回家太晚了,等不到你我不放心。”
“……”她想了半天,没想出来怎么才能让他放心,傻傻问,“那怎么办?”
“如果你方便,可以每天快下班的时候告诉我一声。”他站起来,“我去接你。”
郗柠怔了怔,下意识道:“不用,真的不用。”
她怎么好意思麻烦陆言珄天天来接她呢?
明明他也有很多事要忙,怎么能把时间浪费在这种小事上。
再者说……天天接她下班这种事实在是有些暧昧了。
她和陆言珄早晚要离婚的,要是就这么答应了他,她怕自己会对他产生不该有的依赖。
“晚上十点多十一点多还有地铁呢,没什么不安全的,你放心,我会小心注意的,你同桌没那么娇气的。”她笑了笑,轻轻解释道。
陆言珄眸色微微一黯,沉默一阵后,他退让道:“那你加个紧急联系人吧,这样就算遇到什么危险,也能立刻联系到我。”
似是看出她的犹豫,他又补充:“孟遥也是女孩子,真遇到意外,找我更有用。”
郗柠张了张嘴,发现无法反驳,只得妥协道:“那好吧。”
反正魔都的治安这么好,紧急联系人也不会有用上的那一天。
她低头设置完紧急联系人,将手机举给他看:“好了,现在放心了吗?”
男人看着手机屏幕,眸中浮现出浅浅笑意:“嗯,放心了。”
回到卧室,郗柠惯例拿出手机检查闹钟,却在不知不觉间点开了通讯录列表。
看着陆言珄名字后的紧急联系人标识,她发起了呆。
事情到底是怎么发展成这一步的呢?
明明她只是想提醒陆言珄不用每天等她的……
公司算法组来了个新人,听说非常可,连她们非算法组的提到这个新人,都不免要八卦一句,说技术组真是难得遇到这种等级的帅哥,以后可算是有眼福享了。
郗柠不甚在意,却耐不住身边人八卦。
中午午休时,同组搭档就拉着她袖子朝那边打餐口看:“郗柠,快看,是算法组那个新来的,天啊,果然好帅,这在大学高低也得是个院草吧!”
她也不禁抬头看了一眼。
眉眼清秀,身姿挺拔,确实挺好看。
不过……没有陆言珄好看。
后一个想法冒出来时,郗柠愣了愣。
陆言珄的脸在脑海中渐渐清晰,她又想起了那晚站在沙发旁、偷偷看陆言珄的一幕。
奇怪,怎么会突然想起他了呢?
而且想到他的同时,怎么连心跳也乱了几分?
“诶,郗柠,你怎么脸红了?”同组搭档看着她奇怪道,伸出手在她面前晃了晃,“什么情况,也不是在看那个新来的啊,你在想你男朋友吗?”
“……男朋友?”郗柠有些不解她的用词,低声重复道。
“对啊,你这样子不是想起男朋友了就是想起喜欢的人了。”她笑得一脸八卦,“快,悄悄告诉我,你是不是想起男朋友了?”
没有。
严格来说陆言珄不算她男朋友,只能算老公。
虽然是假的那种。
郗柠摇头。
“噢——”搭档拖长了声音,意味深长道,“那就是想起喜欢的人了啊。”
喜欢的人?
陆言珄是她喜欢的人?
心里装着事,一整天都心不在焉的,好不容易捱到下班,郗柠几乎是迫不及待地回到家,想见到陆言珄验证这个结论。
客厅没有人,只有灯照旧为她留着。
她换了鞋,径直上了楼,说不清在冲动什么,几步走到陆言珄的卧室外,敲响了那扇门。
屋内隐隐约约的水声停下,两分钟后,门被打开,男人看着她,微微意外:“怎么了,这么晚了有事找我?”
他的头发只被水打湿了一层,半干半湿,身上的衬衫长裤还是外出那一身,似乎是刚进浴室就被她的敲门声打断,又匆匆穿了衣服出来开门。
终于看到陆言珄,郗柠反倒一个字都说不出来了。
从他开门的那一刻起,她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疯狂跳动起来。
即使他的头发被水冲过,被毛巾随意擦了一把,略略显出几分凌乱和狼狈,可她还是觉得他好看得让人心动。
甚至发丝滚落的水珠都成了诱惑她的帮凶,她只能直勾勾盯着水珠顺着他的脸颊一路滑落至他的衬衫里。
再往下便看不见,可这样反倒更引人遐想了。
他……有没有腹肌?
有几块?
好看吗?
不对……她这是对陆言珄有想法了吗?
她这是对陆言珄产生不该有的妄想了吗?
郗柠慌张退后两步:“我不知道你在洗澡,抱歉,我没什么大事,你先洗,晚点我再跟你说。”
说完转身就走。
陆言珄:“……”
回到房间转了好几圈才冷静下来。
她万万没想到敲开陆言珄的门会看到那样一幕。
仿佛浑身的血液都沸腾了起来。
这是不是证明,她真的喜欢上他了?
她竟然都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的事。
郗柠慢吞吞在床边坐下,托着下巴,望着曾经发烧时陆言珄坐过的地方发呆。
他真的和从前不一样了。
她见过他面对高远和公司其他人的样子,曾经的沉默变成了内敛的自信,一举一动都带着一种强大的底气,所以即便那样年轻,也能在一个眼神间带给对方无法化解的压迫感。
因为寡言,常常让人猜不透他在想什么,也让人不敢随意轻视他。
可就是这样天生会收敛情绪隐藏情绪的上位者,在面对她时,总会露出难得的耐心与温柔,露出柔软不设防的一面。
他是只对她这样,还是对所有当做朋友的人都这样……
还没思考几分钟,手机就一震。
突然响起的动静让她有种小心思被窥破的惊慌感,吓得她险些将手机摔出去。
定了定神,拿起手机,是陆言珄发来的消息:“我洗完了,你刚才找我什么事,方便我现在过去找你吗?”
郗柠随便编了个理由:“没事,本来想找你帮忙的,现在已经解决了。”
那头静了好久才回复:“解决了就好。”
看他似乎没有怀疑的样子,郗柠松一口气,又点开孟遥的消息对话框,咬着唇开始打字。
[遥遥,怎么办。]
[我好像,喜欢上他了……]
第40章
孟遥很快回了消息, 有些没反应过来:[谁?不会是陆言珄吧?]
偏偏就是陆言珄。
她打字承认,孟遥虽然惊讶,却也没反对, 回复她:[那你去告诉他啊,万一成了, 不就皆大欢喜不用离婚了吗?]
可是……可是……
先前冲动地去见陆言珄,想确认自己的心意, 可现在冷静下来, 她才想起她和陆言珄之间横亘着什么。
是钱。
她欠了他那么多钱,从重逢开始, 他们就不平等了。
如果他们之间没有金钱上的牵扯, 她或许可以鼓起勇气对他说一句喜欢, 可现在她欠了他几十万,叫她怎么开得了这个口。
他会怎么想她?
郗柠组织了几遍语言,觉得打字说不清楚, 干脆拨了孟遥的电话过去。
那头很快接起, 郗柠开门见山地问她:“遥遥,如果是你很有钱, 又好心借了一个同学几十万,结果那人却来对你表白,说喜欢你,你会怎么想?”
“……”孟遥一噎,反应过来, “你的意思是, 你怕陆言珄认为你是为了他的钱?”
郗柠捂住脸:“不然呢。万一他觉得我只是喜欢他的钱, 只是为了不用还钱才这么说的呢?遥遥……我,我不想让他那么看我。”
“你, 唉。”孟遥忍不住叹气,“其实我觉得他对你挺好的,你真去说了也未必是这种结果,柠柠,你是不是太悲观了?”
“你和他从高中起就认识,他要是怀疑你的品性,也不至于四年没见还借你那么大一笔钱啊?”
“我不知道。”郗柠心里越来越乱,“我只知道我不敢赌,他现在不喜欢我,之后也不一定喜欢我,我不赌,我们还能维持这样淡淡的朋友关系。要是我赌了……”
她声音渐渐发涩:“他因此看轻我,讨厌我怎么办。”
只是想想那个结果,她就觉得难以承受。
她不想让陆言珄看轻她。
半分都不想。
“柠柠,你冷静一点,没影的事你别自己吓唬自己,我看你就是最近太累了容易胡思乱想。”孟遥想了想,反问她,“你确定他对你一点感觉都没有吗?你跟他相处这么久,万一他对你日久生情了呢?你这么漂亮,性格又好,他每天下班回家看到你,得是个木头才能无动于衷吧?”
“……”
心里的慌乱渐渐被孟遥抚平,郗柠握着手机安静下来,开始认真回想她和陆言珄的关系。
重逢后的相处如走马灯一般在脑海里闪过,回想到最后,她垂下眼眸,轻声道:“不可能的。遥遥,我和他不可能的。”
“当初他找我结婚,就是因为不想被催婚,不想家里人拿这件事来烦他。他心思不在这里,这几年肯定没什么谈恋爱的想法,我要是现在上去说喜欢他,肯定是自找难堪,自讨没趣。”
“啊……”孟遥恍然,“我想起来了,之前他的确是这么说的。”她也渐渐被说服,“唉,这么说来他对你还不错,果然就只是把你当朋友了。”
郗柠笑了笑,微微恍惚。
是啊,只是朋友。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啊?”孟遥担忧道,“你可千万别吊死在这棵树上了。”
“放心吧,不会的。”郗柠努力口吻轻松道,“谁还没几个喜欢过的人了,我是有点喜欢他,但也不是非他不可。等我还完钱离了婚,总会遇到下一个喜欢的人的。”
“好好好,听你这么说我就放心了。”孟遥嘿嘿而笑,“反正谁离了谁都能活,你和他继续当朋友也好,以后再遇上事,说不定他还愿意帮你呢。”
是吗。
可她不想再欠一次他钱了。
也不想再继续这种横亘着金钱的关系了。
挂断电话,想起刚才去陆言珄卧室看到的一幕,郗柠的脸还有些发烫。
但很快又被沮丧冲淡。
真可惜,这么好的陆言珄不是她的。
她垂眸想了半天,下床找出那本结婚证,拍下了两人的合照,接着又换了个手机密码。
0522,他的生日。
她对他所知不多,好像也就知道这一个细节。
那就用这个密码做一个她感情的见证吧。
见证郗柠喜欢过陆言珄。
见证他是她第一个喜欢的人。
做好了绝不逾矩的决定,郗柠开始慢慢学着隐藏自己的感情。
除了那一晚的失态,她一直都做得很好。
之后面对陆言珄的礼物,她都是能推则推,实在推不掉就对他说——谢谢,我会把钱还给你的。
如此数次,陆言珄终于放弃,不再送她任何礼物。
那双眼睛里隐隐浮现出一分不解,他问,为什么要对他这么见外,简简单单收下他的礼物,不可以吗?
郗柠笑着摇头,说他们总要分道扬镳的,还是不要有太多亏欠了。
男人眼底的光明明灭灭,最后暗下去,他说,原来是这样。
郗柠想过自己可能没那么喜欢陆言珄,想过自己可能对他只是一时兴起,可当她意识到自己每天都在期待下班回家后能见到他时,才惊觉自己或许比想象中的更喜欢他。
好气哦,要是早知自己会喜欢上他,她一定不会向他借那笔钱。
不借那笔钱,或许她就有底气去对他说喜欢了。
有时又会忍不住讨厌他——喜欢过他这样的人,被他拉高了审美,以后离婚她看不上别人了怎么办?
都怪他。
都怪他!
冬去春来,大半年后,陆言珄的生日到了。
他曾说想让她陪他吃一顿饭,她一直都记得。
如果是早就答应好的事,那她履行一下承诺也没关系吧?
她特意提前请了假,想晚上早点回家,主动为他做一顿饭再陪他吃。
虽然家里有阿姨会在固定时间过来做饭和打扫卫生,可她亲手做的饭,大抵会显得更有诚意些。
然而没想到的是,项目出了点问题,要紧急加班。
七点的时候,陆言珄发来一条消息:[今天几点下班?]
郗柠抽空回了条消息:[应该八九点,我尽量早点赶回去。]
陆言珄:[好。那我做好饭等你回来一起吃。]
他还会做饭?
郗柠愣了愣,来不及多想,回了个[好]字,又继续投身于工作中。
加班结束的预估时间确实是八九点,可忙起来才发现项目问题比他们想象的更复杂一些,真正忙完后,已经是十一点了。
郗柠打开手机,看到显示的时间,心凉了半截。
通知里躺着一条来自陆言珄的消息提示。
是十点多发的,他问:[忙完了吗?]
想到平白让他等了这么久,郗柠心里一慌,匆匆回消息:[对不起对不起,我刚下班,我现在就回家。]
她收好手机,破天荒打了车回家。
然而紧赶慢赶,回家也已经十一点半了。
客厅和餐厅的灯都亮着,男人坐在餐桌后,听到声响后抬头,望向她的目光中没有责备与失望,只有平静与包容。
他站起身:“这么晚回来,吃饭了吗?我把菜热了热,应该还能吃,不介意的话就过来吃一点再睡吧。”
郗柠的眼眶突然一热。
明明是他的生日,她迟了这么久,险些错过,他怎么就一点都不生气呢?
她低头逼回了泪意,笑着上前:“好啊,还能赶上你生日的最后几十分钟。”
拉开椅子坐下的时候,才发现桌子上的菜一口未动。
他做好了饭,却一直没有吃,而是固执地等她回来才拿起筷子。
她没有回消息的那几个小时里,他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在等她的?
心上被狠狠一撞,变得又酸又涩。
郗柠拿起筷子,轻轻道:“说起来我还没问过你,你生日怎么不回家,和你家里人一起过,一定要我陪你一起过?”
陆言珄盛汤的动作顿了顿,淡淡道:“生日而已,不是什么重要的日子,一个人也过惯了,没必要开一个小时车专门回家过。”
他避过了后一个问题,不知是有意还是忘了,但郗柠也不好再问一遍,只得点点头。
陆言珄将盛好的汤递过来:“喝点汤吧,热的,对肠胃好。”
郗柠捧起碗喝了一口。
虽然放凉又热了一遍,鲜味却依旧很浓,暖暖的,有家的味道。
原来陆言珄的手艺这么好。
她低头看着碗里的汤,心里突然涌起深深的悲哀。
如果她和陆言珄是真的夫妻就好了。
如果他们不会离婚就好了。
如果陆言珄对她好是因为喜欢她,就好了。
安安静静吃完一顿饭,看着陆言珄收拾起碗筷,郗柠轻声道:“陆言珄。”
“嗯?”他停下动作望过来。
“生日快乐。最后一分钟,希望还来得及。”
男人愣了愣,露出了今晚的第一个笑容:“嗯,来得及。”
回到房间,郗柠打开手机,发现在她赶回家的路上,陆言珄又给她回了一条消息。
[你没事就好。]
郗柠捂了捂眼睛,没有让眼泪流出来。
她好像越来越舍不得陆言珄了。
也好像,越来越喜欢他了。
再继续这样沦陷下去,她会完蛋的。
生日过后,郗柠开始有意无意地与他保持距离。
她想,等度过这一段时间就好了。
总有一天她会忘掉喜欢他的感觉,总有一天她会找到新的喜欢的人。
既然没可能,又何必再去靠近。
她以为自己做得很好,可偶尔也会控制不住自己的心。
到底是喜欢的人,面对他时,怎么可能不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动心绪呢。
譬如那一次,她晚上回家累到沾床就睡,昏沉沉做了一个梦。
梦里光怪陆离,张牙舞爪的怪物大叫着来追她,她吓到惊醒,猛地看到床边一个人影,以为是梦里的怪物追上了她,下意识朝人影推了一把。
意识从梦中抽离,清醒后她才看清被推倒在地上的人是陆言珄。
她不知道自己用了多大的力气去推他,可看到他摔倒在地,大脑一空,几乎是没有任何思考地跳下了床,连鞋都没穿就去扶他——
他有没有事,他摔疼了吗?
陆言珄依旧是那副好脾气,没有生气,也没有责怪她,只安慰她说,他没事。
没事就好。
可紧接着她想起自己的模样,揪了揪自己的头发,有些窘迫地低下了头。
没有卸妆,没有洗脸,头发乱糟糟一片,好丑。
而且她刚才是怎么睡的?
就那么大大咧咧地趴在床上直接睡着了,还被他看到了……
再心大的女孩子,也不会想被喜欢的人直接看到这幅蓬头垢面的丑模样吧。
她低着头小声请求他,能不能不要不打招呼就直接进来。
她不怕着凉,可她怕他看到自己不好看的样子。
就算他们没可能,她也不想给他留下这种印象。
陆言珄沉默半晌,依言答应了她的请求。
他转身要离开,郗柠看到他身上还没换下的外衣,突然意识到他是刚刚才下班回来的。
这么晚还要专门赶回来,一定很辛苦吧。
她微微心疼,叫住他,对他说,他们毕竟不是真的夫妻,他没必要这样。
她可以照顾好自己的,所以他没必要为了她特意赶回来,也没必要对她这么好。
他的好只会让她生出贪念,只会让她克制不住地想拥有他。
可她没法拥有他。
男人看她良久,再一次答应了。
郗柠松出一口气,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她知道他们迟早要离婚的,比起贪恋他的好,她更希望他能好好休息,更希望他能多照顾自己一些。
也当是,给自己和他一点距离吧。
等习惯了这份距离,她就不会因为离婚而太难过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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