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天幕
丢魂失神之际不慎进了一寸, 到底是将错就错,还是撤离?
宁云简心中头一回生了茫然,心脏狂跳如雷, 浑身血流下涌, 纤羽般的眼睫轻轻颤着,落下一弯阴影,叫人瞧不清眸底的情绪。
今日天阴, 此刻浓云被风吹动, 将下弦月遮掩了一半,漫天星子稀疏不明, 只有岸边四角的灯笼可驱散这沉沉夜色。
良久, 宁云简看向崔幼柠,低头贴了贴心上娇娇的脸, 眸中带着乞求与希冀,小心翼翼唤她:“阿柠。”
崔幼柠垂着眼, 攥紧了他浸湿的衣袍, 很轻很轻点了点头。
宁云简的眸色瞬间一暗, 仿佛将天边夜幕盛入眼底。
崔幼柠被抱去另一个角落, 她本不愿,因着这里的灯笼最亮,什么都能瞧得清清楚楚, 可面前男人嘴上依从,行动却强势霸道。
恰如此刻, 宁云简温柔哄着她,一遍遍唤她名字, 将深藏心底的爱意全部说给她听,实际却如愈发狂暴的山风, 吹动得林叶哀吟不绝。
天与竹林在眼前摇晃得越来越厉害,恍惚之际,她在自己愈发压抑不住的嘤咛中听见宁云简问自己:“阿柠,朕在做什么?”
做什么?
见崔幼柠已然被自己凿得没了思考的能力,宁云简低低一笑,没有为难她,只掰着她的脸让她看着清澈温泉:“看这里,看清楚,你便知晓了。”
猛烈山风从戌时一直刮到深夜,又在屋中起了一回,持续到天边微亮方停。
崔幼柠到翌日傍晚才醒,一睁眼便对上宁云简那张眉梢含春、神采焕发的脸,不禁呆了呆,尔后羞红了脸,愤愤转过身去。
因着被他折腾了一整夜,连翻身这个简单的动作都疼得她眉头皱起。
宁云简上来从后拥住她,崔幼柠瞬间觉得熟悉,想起昨晚某一回也是如此,生怕下一瞬宁云简便要抬起她的腿,立时往里缩了缩,离开他的胸膛。
他却又黏了上来,直至崔幼柠避无可避,方笑着贴在她耳边轻哄。
餍足之后的男人真是要多温柔有多温柔,那一句句甜腻的话不似能从他口中说出来的。
这还是那个清冷肃然、端方含蓄的宁云简吗?崔幼柠在心里怔怔地想。
就在她愣神的当口,宁云简细密的吻已然落了下来,嘴上还要一遍遍说着:“朕爱你,阿柠,朕好爱你……”
他在心里着了魔般地想:他的阿柠怎会从头到脚连头发丝都恰好长成自己喜欢的模样?轻易便勾起他的瘾。
崔幼柠啜泣着承受他愈来愈重的吻,哀求道:“我还伤着,你容我喘口气,不然你明日蛊毒发作,我便帮不了你了。”
宁云简其实没想真对她怎么样,闻言心神俱荡:“明日你还愿让朕碰?”
“那是自然。我怎能不管不顾,任你独自熬过去?”
暖意和甜蜜瞬间盈满宁云简整颗心。他安安静静拥着崔幼柠,闷在她颈侧低低“嗯”了一声。
宁云简之前因她而在南阳逗留了好几日,如今又在秋水台停了一日,崔幼柠有些忧心国政,若非他身中蛊毒,定要劝他先行返京。
他柔声安慰:“朝中有首辅和镇国公坐镇,不会有事。”
还有句话宁云简没说,这一年自己日夜勤政,重臣已从最初追随明君的狂喜激动之中反应过来,深忧他的龙体,提过多次要他歇一歇。
崔幼柠听了宁云简的话后心头稍定,将身子转回来,瞥见他头上的白发,忍不住问道:“你先前说在南阳夜夜忙到子时,那在宫中呢?每晚几时歇息?”
宁云简犹豫一瞬:“戌时。”
崔幼柠无声看着他。
宁云简顿了顿,改口道:“亥时。”
见崔幼柠俏脸染上薄怒,他垂下眼眸,终是说了实话:“子时。”
崔幼柠怔了许久,涩然道:“那你何时起的?”
宁云简握着她薄肩的力道稍紧:“卯时之前。”
那岂不是至多只歇三个时辰?甚至或许只有两个。
崔幼柠瞬间哽咽:“你当真不要命了吗?”
宁云简沉默良久,低声道:“朕睡不着。”
也不敢停歇。
每每闲下来,崔幼柠娇俏的模样和去年大火后那具焦尸就在他脑中交错浮现,令他即便不是在蛊毒发作的日子也剧痛难忍,只得伏首于御案前,用忙不完的政务麻痹自己。
宁云简凝望着崔幼柠微红的眼睛,声音微哑:“朕以后会爱惜自己。”
阿柠既回来了,自己是该慢下脚步,若再像从前那般不顾身子扑在国政上,定会短寿。
他想活久一些,与阿柠白头到老。
*
用过晚膳,祁衔清走进正屋,附在宁云简耳边压低声音禀报:“陛下,裴文予说要见您。”
宁云简看了眼对面身旁坐着的崔幼柠,并未避开她,用寻常音量回道:“不见。”
崔幼柠一听便猜到了祁衔清说了什么,对上宁云简状似镇定的目光,她落下一颗白子,轻声催促:“该你走了。”
宁云简紧绷的下颌瞬间一松,唇角微扬,瞥了眼棋盘,随即执棋而下。
待这盘棋走完,宁云简望着心神不定的崔幼柠,忽而开口:“你对他仍觉愧疚,是不是?”
崔幼柠瞧不明白宁云简此刻是不是在生气,一颗心顿时提了起来。
“你觉得他本是良臣,是因为你才走到今天这地步,是不是?”
崔幼柠忐忑点头:“嗯。”
宁云简指节在棋盘上轻扣几下,缓缓道:“那你想同他说清楚吗?”
崔幼柠犹豫许久,正想说不必。裴文予先前眼露杀意,显是已变了心性,自己绝不能再去见他,免得让他的执念越来越深。可她脑中却在此时重重一震,神识仿若被一只手抓住,耳边又听不见了,嘴巴不受控地说了句:“可以去吗?”
宁云简听了她的回答后思忖片刻,心知裴文予决计听不进去她的话,却担心崔幼柠会一直惦记此事,又怕裴文予若真的一世执着,她会后悔没有出言劝过。
更怕她会觉得自己心胸狭窄。
宁云简虽不愿承认,却也知晓,此刻面前之人已非当初的阿柠了。
若是曾经那个行事果决的阿柠,在知晓裴文予执念如此之深后,便绝不会想要再见他,以免令其希望复燃。
当时的阿柠,可是性情刚烈到能对着她生父高喊“女儿悖逆父亲是不孝,但父亲以肮脏手段谋害构陷储君,实乃不忠不义、愧对门楣、枉为人臣,不若父亲与我一并去向列祖列宗请罪”的。
她十四岁时就是因着这番话,才险些被乱棍打死在崔氏家祠中。
也就是在那一日,他彻底动了心。
忆及当年那个身量娇小却极为倔强的她,宁云简不由晃了晃神,胸间泛起阵阵酸涩。
那时他因阿柠是崔氏女,拒了她近十年,每每看到她便挪开目光,留给她的多是背影,如今他做梦都想再见一见那个明艳爱笑、勇敢执着的阿柠,却做不到了。
宁云简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情绪,柔声道:“朕陪你走一趟。”
裴文予被关在一间客房中。宁云简不欲在吃住方面折磨人,是以此地虽远比不上正屋,但也算宽敞舒适,桌上还摆着内监给他送的饭食,有荤有素。
宁云简带着崔幼柠坐在裴文予对面,为确保无虞,让两个侍卫守在裴文予身后以便随时将他制住,长桌左右两侧亦站了两排侍卫,又命祁衔清站在崔幼柠那侧。
裴文予的目光追逐着崔幼柠,眼神哀伤至极。
宁云简顿觉不适,强自忍耐,靠坐在圈椅上,冷冷看着对面那人。
要杀裴文予容易,可若惹得阿柠怜惜他,甚而在心里偷偷念他一世,未免太得不偿失。
不若让裴文予安宁一世,阿柠知他过得不错,便能放下心来。
只是听裴文予哽咽提起过往,对着崔幼柠一遍遍说自己有多喜欢她,宁云简终是有些憋闷,在心里默默想着定要在送裴文予去江南前着人打他一顿。
他将目光从裴文予身上挪开,偏头去看身侧坐着的崔幼柠,却见她正凝望着裴文予,脸上一点点浮现动容之色,须臾,两行清泪蓦地从她白皙光洁的脸颊滑落。
仿若一柄利剑直直穿入胸膛,宁云简如玉俊颜霎时变得惨白。
他猛地攥住崔幼柠的肩,迫使她侧过头看着自己,声音微颤:“阿柠?你……你这是何意?”
见崔幼柠不答,宁云简心中慌乱愈盛,再也不想叫她留在此处,立时拽着她往外走。
宁云简此刻恨透了自己。
他好不容易才重得阿柠,为何要强装大度?
不如当个位高权重的妒夫,让阿柠与那人永远别再相见,也好过现在心碎欲死。
宁云简刚将阿柠拉至门前,就听后面传来裴文予泣血般的一声:“幼柠!”
他眼睁睁看着崔幼柠停步回头,瞬间心如刀绞,欲将她扯离,却被她用尽全力挣脱。
他怔怔看着她的背影。
就在昨晚,他还在与阿柠做着男女之间最亲密的事。阿柠那时虽娇声轻泣,却一直在迎合他。
如今一见裴文予,便甩开了他的手。
宁云简想起去年七夕她与裴文予说笑同游,想起她写的遗书,想起前几日她因为自己要杀裴文予而毫不留情地扇了他两巴掌。
他只觉整颗心都被面前之人掏出揉碎,疼得几乎站不住,勉强逼着自己冷静下来,扣住崔幼柠的手腕,几乎是在乞求:“夜深了,同朕回去安歇。”
崔幼柠又开始挣扎,冷声要他放手,宁云简紧紧攥着她不肯松开,却见她扬起左手,狠狠朝自己扇来。
在肖玉禄和屋中侍卫含怒的惊呼声中,宁云简身形未挪动半分,任凭那只纤手扇落。
他仿佛在一瞬间失去了痛觉,因为那样狠的力道落在自己脸上,却感受不到半点疼意。
阵阵嗡鸣自耳边传来,眼前一阵黑一阵灰茫,喉间干涩,口中却是腥甜。
他怔怔望着崔幼柠,瞬间心如死灰,浑身冰冷,如坠寒窖。
身后顿时传来许多道声音:
“陛下……”
“大胆!”
“崔姑娘,适可而止!”
……
良久,宁云简漠然侧过头去,目光扫过一脸心疼的肖玉禄和祁衔清,扫过怒而拔刀的那群跟了自己多年的侍卫,最终落在裴文予身上。
当年那个意气风发、忠肝义胆的青年将军此刻死死盯着他这个皇帝,眼底燃着怒气与妒意。
好似他才是个那破坏姻缘的恶人。
宁云简无比清醒地意识到:裴文予,绝不能留了。
他要来祁衔清手中的剑,余光瞥见崔幼柠终于将脑袋转了回来,昂首看向自己。他心中一颤,最后一丝希冀在心底浮起,将目光移回崔幼柠脸上,与之对视的瞬间,却听见她恳求自己:“放过文予。”
放过……文予?
闻言,绝望如浓雾般袭来,彻底将他吞噬。
夜色寂寂,宁云简沉默着看了崔幼柠许久,命人将她带离。
崔幼柠被女影卫拖走之前还在苦苦哀求他别杀裴文予。他忽略心脏撕裂般的疼痛,木然望着她的背影远去,这才回过头,提剑走向裴文予。
裴文予怔怔看着从崔幼柠离去的方向。
他喜欢幼柠十余年,好不容易才用效忠熠王换得崔府同意嫁女,并逼着她父亲将母蛊转移到他体内。
崔府同他说,幼柠体内的蛊虫比噬心蛊罕见得多,寻常蛊医绝不可能查出来,又再三保证蛊虫绝对不会伤及幼柠的性命。但他知晓蛊虫绝不是什么好东西,用多了定然会损伤幼柠的神志,是以不舍得控制她太多回,更不敢像崔府那样逼她去做她极为抵抗的事。
他知道自己卑劣无耻,不敢奢求太多,只想让幼柠嫁进裴家,帮她逃离崔府那个魔窟,以免被控制着去做更多恶事。
他只想同她说说话,要她关心自己几句。
更亲密的事,他怕她清醒后会哭,所以从来不舍得控制她去做,情愿再耐心等十年。
去年六月廿三,他救了幼柠一命,虽废了右手,但幼柠在他控制着蛊虫让她同自己说笑时,对蛊虫的抗拒已然弱了许多。
他原以为自己终于苦尽甘来,满心欢喜地幻想着或许几年后她无需蛊虫控制便会主动亲近自己,届时便可将这害人的蛊虫取出,以免伤她身子。
可宁云简却在大婚前两日杀回来了,让他长达十余年的付出等待瞬间成了空。
裴文予收回目光,看着提剑走近的宁云简,眼神复杂。
面前这人的确是个明君,以致他此番根本不需担心家人会被株连,毕竟裴氏世代忠于大昭,每一任家主都战死疆场。宁云简不会因为他一人犯错而杀尽忠将家眷。
自己想在被杀前狠狠羞辱宁云简一回,让他彻底死了对幼柠的心,却还要借着他的仁德保全家人,郁气只散了一半,剩下一半积压在胸间,堵得他难受。
裴文予看着宁云简脸上的巴掌印,心里舒服了几分。
好在,有人比自己还难受。
*
正屋。
肖玉禄觑了眼在门外站了许久都未进去的主子,只觉自己这颗心也跟着悲凉起来。
陛下好不容易才欢喜了这么几天,如今被崔姑娘一巴掌直接打得心死了。
他不忍催促,连出声都不敢,只陪着主子在外头静站。
不知过了多久,宁云简终于动了,迈步进屋。
女影卫见主子回来,忙上前禀报:“陛下,崔姑娘方才不知何故晕了过去,到现在还未醒。”
宁云简远远看过去:“找不屈来看过了吗?”
女影卫恭声道:“请院首大人看过了,说是一时急火攻心才晕了过去,喝药后歇一歇便好了。”
宁云简静静看了窝在锦被中的那个娇小身子许久才收回目光,淡声吩咐:“请不屈再来看一眼。”
见主子从进门到现在都没有走过去看崔幼柠一眼,却坚持要医术最精湛的沈不屈为她看诊,女影卫一时摸不准主子如今对崔幼柠的态度。
被女影卫找来的沈不屈看过崔幼柠后也和院首是一个说法。宁云简微一颔首,只问了句崔幼柠何时能醒便再不多言。
待沈不屈回去后,宁云简看向肖玉禄:“把侧屋收拾出来,朕今夜去那儿睡。”
肖玉禄心里猛地一咯噔,好半晌才结结巴巴地应下。
心知主子的心这回是真碎了一地,补都补不起来了,肖玉禄一边指挥着人收拾侧屋一边默默叹气。
待侧屋收拾好时已至深夜,宁云简往熏炉中加了一勺又一勺自崔幼柠回来后便搁置了的安神香,尔后躺上床,却仍是睡不着。
他望着窗纸上摇曳的竹影,蓦地想起中秋前在南阳衙署,看到的好似也是这样的景致。
兜兜转转,他还是失去了她。
宁云简翻过身面对里侧,看着面前的墙。
门外却在此时传来动静,他皱了皱眉,听见肖玉禄问自己:“陛下,您歇下了吗?”
只一句,宁云简便知是崔幼柠在外面。若非如此,肖玉禄绝不敢吵扰他歇息。
他闭上双眼,没有出声。
屋外很快便又安静下来。
宁云简静静再听了片刻,垂眸木然将锦被往上提了提,掩住半张脸。
门外却又传来了动静。
这一回,有人轻轻推开了他的门。
宁云简眼睫重重颤了颤,听着身后的脚步声越来越近,随后身侧微微塌陷了一块。
纤细的藕臂从后圈上他的腰,柔圆也在下一瞬紧紧贴了上来。
第26章 马车
崔幼柠紧紧搂着宁云简, 侧脸贴在他宽阔的背脊上。
裹狭着安神香的昏暗中,宁云简哑声开口:“为何还要抱朕?”
崔幼柠哽咽一瞬,将他抱得更紧了些:“云简哥哥, 我不知你还愿不愿信我, 我……我真的没有想过要伤你,从来没有。我……我喜欢了你那么多年,好不容易才让你也喜欢上我, 怎么可能舍得伤你……”
她口口声声说着喜欢和舍不得伤他, 左脸她扇过的地方却还在隐隐作痛,宁云简一颗心如被生生撕裂, 鲜血从其中汩汩流出, 就连张嘴都能尝到铁锈腥甜:“朕何尝不希望如此?”
宁云简攫取崔幼柠的唇舌,追逐舔吮, 似欲将胸中的悲楚绝望都发泄在这个吻里,直到崔幼柠受不住了才将她放开, 轻声道:“朕做梦都希望你仍如以前那样爱朕。”
他看着杏眸含了水雾的崔幼柠, 自嘲一笑。
有时候自己也想不明白, 若说阿柠喜欢他, 为何一次次狠心绝情;若说不喜欢,为何每每与他亲近时,阿柠轻易便会在他身下浑身发软、嬌吟嘤咛。
就像昨晚她被自己狠凿时虽一直哭着喊不要, 却如柔弱藤蔓般紧紧攀着他,未曾脱离半分。
“你信我。”崔幼柠眼泪一颗颗砸下来, “我好像做了一场梦,时而清醒时而浑浑噩噩, 不清醒时我不知道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清醒后才一一记起来, 我不敢相信我真会做出那些事,可每一回,脑子都替我作了解释。我伤你双目、给你下蛊、应嫁裴文予,它告诉我是为了助表兄夺嫡,是为了报答姑母的恩情和家族荣耀,我上回打你,它告诉我是为了保护裴文予,一时昏了头才打了你……但这一回没有了!”
崔幼柠抓住宁云简的衣袖:“这一回它没有告诉我原因,我也根本不想伤你。”
她嚎啕大哭:“我不知道我怎么了,我好像从三年前就开始变笨,这些事情越来越想不清楚了……”
宁云简看着崔幼柠,想到死去的裴文予,寒意从脚底缓缓传至头顶,直至浑身发冷。他将崔幼柠搂入怀中,颤抖着指尖轻轻抚着她后背:“莫怕,朕带你找大夫。”
*
沈不屈看着脸色凝重的宁云简,不由摇头再摇头。
方才他和三个随行太医以及当地四位蛊医被传召入正屋为崔幼柠看诊,八位大夫都说崔幼柠没有半点异样。
他想起崔幼柠第一次用毒粉害人时,陛下就曾怀疑过是崔府给她下了惑乱心智的毒物,特意安插了大夫入崔府给崔幼柠诊脉;第二回崔幼柠下蛊后不久,陛下伤心之余又怀疑崔府在她身上也种了蛊,便在崔幼柠出游时命两位女蛊医设法接近她。
那两次派出去的人回来禀报时都说崔幼柠没有任何问题,加上前两日那位蛊医和今天他们八个,前前后后共十二位医家看过都说无事,陛下竟还愿相信崔幼柠的话。
刚刚陛下让祁衔清连夜带着圣旨回京将熠王押入血襟司严刑拷问,然后又命人将裴文予的尸首剖开查看里面是否有母蛊,如今已是翻找了三遍了,都未找到蛊虫。
第三遍时,陛下竟也过去跟着一起找。
沈不屈看着半蹲在尸首旁的那个如玉郎君,连连叹道:“陛下,你何必自苦,这都找了一个半时辰了,裴文予的尸首都快扒烂了,还是什么都没找到。我们都说了,崔幼柠当真没有中蛊。”
宁云简只当没听见,吩咐道:“再换一批人,和朕继续找。”
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天早已亮了,宁云简的眼睛有些干涩,睁眼闭目五六回方好受了些。他用银筷拨弄开一块血肉,忽地看见中间藏着一条半个小指指盖长的黑虫。
他的阿柠,真的被下了蛊。
宁云简心神大震,强压下滔天的怒意和心疼,屏息将蛊虫夹出。
八个大夫见状立时凑过来。
沈不屈奇道:“这是什么蛊虫?”
宁云简见这八人都未见过这东西,立时去净手换衣,走到书案前拟旨,尔后唤来一个侍卫,冷声道:“你即刻回京去将崔珩下狱审问,务必要将此蛊的来历和解蛊之法给朕撬出来,顺便告诉他,若再不据实招来,朕就让他和熠王一起去地底下见他亲妹崔贵太妃。”
侍卫当即领命而出。
宁云简担心崔幼柠的父亲也不知该如何取出崔幼柠身上的子蛊,便又命四个影卫将蛊虫的模样画下来,带着他们手底下的人去南境和西疆这两个擅用蛊毒之处寻医。
做完这些,他最后看了眼那条恶心的蛊虫,转身回了正屋。
崔幼柠还未醒,宁云简在床前站着看了她很久,接着去沐浴了两遭,又换了一身玉袍,终于觉得身上干净了,这才上床将她拥在怀里。
崔幼柠迷迷糊糊地睁开眼便见到宁云简通红的眼眶,困意瞬间褪了一半:“你怎么了?”
宁云简摇了摇头,捧着她那张雪嫩的脸一直亲:“阿柠受苦了,朕想亲一亲她。”
“……”崔幼柠呆呆看着面前这个温柔得能掐出水来的男人,“你原谅我了吗?”
宁云简闻言从她颈间抬起头来,与她对视良久,轻轻在她额上落了一吻:“阿柠是个好姑娘,什么也没做错。”
他将蛊毒的事一一告诉崔幼柠,犹豫一瞬,温声道:“朕将你父亲和表兄下狱了。朕的人不会对你父亲用刑,只动你表兄,你父亲顾念你那故去的姑母崔贵太妃,眼见你表兄受刑,定会将实话全说出来。”
宁云简知晓,崔珩虽用蛊虫控制阿柠,但却如珠似宝地养育了阿柠十五年。阿柠幼时落水,崔珩不顾性命跃下湍急河流救她上岸;阿柠十五岁重病濒死,崔珩也曾哭着跪求院首再试着救她一救。
人心不是纯粹的黑或白,崔珩对阿柠前十五年的疼爱是真的,后三年的狠心利用也是真的。
崔珩终究是阿柠的生父,他不能对崔珩用刑,起码不能以崔珩伤害阿柠的名义。
得将阿柠摘出来。
宁云简眸光轻闪。自己可以容忍崔珩刺杀他多回,但绝不能容忍其给阿柠下蛊。
他知晓,阿柠不可能不怨怪崔珩,但那是她的生父,她即便心里再难受也不愿追究。
那便不提私怨,直接上升到国政层面。
臣子的罪名好找得很,崔珩为官从政多年,不可能毫无过错,届时随便找两桩,便能名正言顺地处置崔珩。
虽不能杀,亦不便用刑,但可革职,可命其褪下华服,穿上布衣,去边关劳作几年,让他将该受的惩罚受完了再回京。
……
崔幼柠听了宁云简的话后默了许久,开口却只是道:“今日你的蛊毒又该发作了。”
宁云简这才想起再过一个时辰自己便又要绞痛。他蹭了蹭崔幼柠的脸,温声道:“等会儿阿柠抱着朕亲一亲便好了,旁的事朕不做。”
崔幼柠一怔,浅笑道:“我虽被下了蛊,但身上半点不舒服都没有,你不必心疼我。”
疼的明明是宁云简,最无辜的也是他。
宁云简直接将崔幼柠抱起,带她去洗漱:“先用膳,你的小肚子都瘪了。”
崔幼柠被宁云简哄着用了两个糖包和一碗粥,歇息了片刻便跟着他上了马车。她讶然道:“今日你蛊毒发作,不是应该歇停半日吗?”
“在马车上歇息也是一样的。”宁云简为她盖好薄毯。
虽然母蛊与子蛊的联系已断了,但子蛊仍在阿柠体内,终究是个隐患,附近没有可帮她取出蛊虫的大夫,必须早些带她回京城。
这种控制人行事的蛊与噬心蛊这种取人性命的毒物不同,定是有解蛊之法的。
若崔府有,那便是最好。若没有,京城、西疆、南境总会有人能解。
崔幼柠静了须臾,已然猜到他心中所想,轻声道:“可你发作时本就很疼,马车行进时又颠簸不止,该有多难受。”
“所以要阿柠抱着朕多亲一亲。”宁云简将她压在身下,绕着她的玉颈亲吻,“阿柠疼疼朕,朕就好受些了。”
崔幼柠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他说什么?
疼……疼疼他?
崔幼柠俏脸瞬间染上绯色,刚往宁云简身上丢了个软枕,就见他额上已开始沁出冷汗。
马车上备了水,崔幼柠一边被他拥在怀中重重亲吻,一边艰难地腾出手来帮他拭汗。
她听着被宁云简弄出来的暧昧水渍声,不由瞥向侧窗。
“那儿没人。”宁云简将她的头掰回来,“前面只坐了个肖玉禄,朕也已命他堵上耳朵。”
“……”,崔幼柠气得拍他肩膀,“你这么一说,肖公公什么都知道了!”
宁云简咬着她粉嫩的耳珠。
前夜在床笫之间,阿柠的耳珠比此刻还红一些,上面细软的绒毛伴着她的嘤咛根根竖起。
他目光一暗:“阿柠每回叫的声音都不小,朕不想旁人听见。”
崔幼柠瞬间憋红了脸,咬牙切齿:“宁云简!”
宁云简闷笑不止。
崔幼柠看着他惨白的脸,知晓光是亲吻根本不够,犹豫一瞬,终是咬着唇解开衣襟。
宁云简立时制住她的手,皱眉道:“朕说了不必。”
“我真的半点不舒服都没有。”崔幼柠去掰他的手,“母蛊还在的时候我都能与你亲密,如今子母蛊的联系断了,我就更不会有什么事了。”
宁云简却不理,见崔幼柠挣扎得厉害,便直接解了她的腰衿将她的双手缚住。
崔幼柠气急:“你疼得连嘴唇都白了,还在这硬扛!”
宁云简冷哼了声,继续压着她亲。
崔幼柠看着他紧蹙的眉,喉咙哽了哽,不愿叫他再忍,手既是被绑了,便往上一挺,全身紧紧与之相贴,缓慢蹭动。
宁云简浑身僵住,下颌仍抵在她肩窝,在咚咚作响的心跳声中仔细感受。
崔幼柠见他唇瓣紧抿,仍在死死克制,微叹着凑到他耳边:“这回就当是阿柠想了,好不好?”
她说什么?
宁云简脑中轰地炸开,理智几乎被烧得一干二净。
可他的阿柠却犹嫌不够,还要再点一把火。
那娇小身子将他轻轻撞开些许,背对着他,伏在那被挪至一侧的木案上,高高撅起。
第27章 水囊
前几天赶路时因担心崔幼柠会因颠簸而不适, 宁云简便命人将马车驱得慢一些。今日为了能快些到京城为崔幼柠寻蛊医,外头的肖玉禄得了主子的命令,一直在外头挥着马鞭。
马鞭越发急促地抽打着良驹, 发出道道闷响。
天子马车愈驶愈快, 碾过道上的颗颗石子,令车厢不住摇晃颠荡。
崔幼柠膝下垫着宁云简为她叠好的软毯,已是第三次哭求他把自己手上绑着的腰衿解开。
她只是想抓住一个东西, 什么都好。
身后之人终于肯理会她的诉求:“阿柠受不住了?”
崔幼柠心中浮起点点希望, 哽咽答他:“是。”
因宁云简开口问自己,崔幼柠便不再满足于要他松绑了, 得寸进尺般想要更多:“云简哥哥, 不若停了吧,好不好?”
宁云简的声线如平常那般清润动听, 却带着几分低沉的喘:“方才不是停过?”
崔幼柠暗骂他无耻。
是停过。蛊毒巳时发作,发作完小半个时辰后便该用午膳了, 自然要停下, 可用完膳没多久马车一动他竟也要跟着动。
底下垫着的绣花软毯在他们二人用午膳时才刚被内监换了新的, 现下又脏了, 午间打开侧窗通风加上燃龙涎香才散去的靡靡香气亦是再次变浓。
崔幼柠顿时在心里骂了他千百遍。
马车颠簸声和扬鞭声中,宁云简凉凉道:“阿柠好似不小心骂出口了。”
“……”
宁云简狠凿一下:“索求无度?”
“……”
宁云简咬牙切齿,重重再凿:“衣冠禽.兽?”
“……”
宁云简气到七窍生烟:“淫.虫上脑?”
“……”, 崔幼柠扭动着往后迎合,用宁云简最抵抗不住的好听话哄他, “云简哥哥,我爱你, 爱了你好多年。”
宁云简顿时哽住,虽薄唇仍是向下紧抿着, 眉眼却在她的娇哄中不受控制地一点点温柔下来。
每每听到阿柠说爱了他许多年,他都会觉得恍惚和不可思议。
当初那个小他四岁的粉雕玉琢的糯米团子,一点点长成了如今娇媚婀娜的模样,与他纏綿交歡。
崔幼柠敏锐地感觉到身后之人态度的软化,又开始求他这回过后便停下。
宁云简怕她身子扛不住,终是点头应允。
最后一回,宁云简想看着她的脸,却不愿与她分离哪怕一瞬,索性将她抱起,翻转。
崔幼柠的漂亮杏眼因他这个动作瞬间又蒙了一层厚厚的水雾。她手上的腰衿终于被解下,耳边传来宁云简喑哑的声音:“阿柠,抱着朕。”
崔幼柠攀上他的肩,望着侧窗旁挂着的水囊。那是晨间出发前宫人为宁云简蛊毒发作时备下的用来擦脸的水。
那水囊不断晃荡,终是受不住这辆驶得愈发快的马车带来的颠簸,蓦地砸落在地,清水自那未阖紧的囊口汩汩流出。
*
两日后一行人便抵达了京城。镇国公和首辅携众臣穿着官袍在宫外恭候皇帝御驾归来。
但御驾却先去了崔府。
崔幼柠被宁云简扶下马车,一眼看见跪在府门外的母亲和两位嫂嫂。
宁云简侧身避过崔母郑氏的行礼,出言让三人平身。
郑氏领着两个儿媳起身,望向站在宁云简身侧的崔幼柠,瞬间便落了眼泪:“柠儿……”
崔幼柠微笑:“母亲。”
宁云简眸光淡淡。
他始终无法介怀这一年整个崔府对崔幼柠的不管不问,任由她在南阳穷困潦倒,重病缠身。
他在登基后的新春把年号改为佑宁,又一整年不立后不纳妃,崔幼柠假死的那一个月,他日日都会发作一回蛊毒,崔府中有为官的父子三人,上朝时怎会看不出他身体欠安?崔府但凡有点脑子,都至少应有七八成的把握能确定他对阿柠或许还有情意。
可崔府却仍是不敢赌,不敢将真相告知于他,甚至连一封书信都未敢往南阳送过,生怕他发现后治罪。
宁云简皱了皱眉,心觉有些古怪。
阿柠的十五岁仿若是条分水岭。十五岁前,整个崔府对她都是千娇百宠、万般呵护,将她养成了整个京城最明媚勇敢的性情,让她成了京中过得最快活恣意的贵女。
纵然因着她对自己的心悦痴情,崔珩没少对她动家法,但宁云简也知晓,若崔府对她不是真心疼爱,她身为女儿,压根不会有顶嘴反抗的机会,更不会在受了罚之后每天还能笑得那般开心。
但她十五岁后,崔府却控制着她当一柄淬毒利刃,冷漠无情至极。
论常理,没有哪个真心疼爱女儿的父亲能做出这种事。
宁云简收回思绪,将三个影卫留给了崔幼柠,目送她进了崔府,直到瞧不见她的背影了,方转身上了马车。
崔幼柠跟着母亲和嫂嫂进了自己院门,耳边是郑氏哽咽欢喜的声音:“……你的院子去年烧过一遭,今年重筑了。那会子你两个兄长每日忙完回来连歇都不歇一下便过来亲自监工,又去一一搜罗你房中原来那些布设,你瞧瞧,是不是和原先一模一样?”
崔幼柠进门后扫视一圈,眸光不由一动。
的确和原先一般无二。
她是幼女,祖父母又早已过世,是以从前父兄得了什么好物向来都是先往她院里送,两个姐姐对她也是极尽疼宠。无论绫罗绸缎,金玉珠宝,她院中有的都是府上最好的。
如今崔府大不如前,兄长能将这些东西搜罗全,也是不易。
崔幼柠眼睑微垂,只觉一口气出又出不来,咽又咽不下去,心里闷得慌。
郑氏说了一会儿话,尔后瞥了眼崔幼柠身后站的女影卫,看着崔幼柠欲言又止。
女影卫知晓郑氏是想让崔幼柠支开自己,当即冷肃着脸色沉声道:“夫人莫怪,我等奉陛下口谕护卫崔姑娘,不得离开半步。”
郑氏只得将肚子里的话咽了回去。
她身后的婢子上前为崔幼柠添茶,崔幼柠不经意间看了一眼:“这是明柔?”
郑氏表情略过一丝不自然:“是。”
“打扮得愈发娇俏了。”崔幼柠打量了明柔一遭,尔后收回目光,端起茶盏抿了抿,随口道,“许是在母亲跟前伺候了三年,气韵与相貌都有了几分母亲的模样。”
郑氏也端起面前的茶低头啜饮,缓缓回了句:“她与我日日朝夕相处,看着自然有几分相似,若把她给你嫂嫂,届时你再瞧,便又会觉得她像你嫂嫂了。”
崔幼柠没多在意这个丫头,将茶盏放回案上,看着母亲的面容淡淡道:“父亲给女儿下蛊一事,母亲知道吗?”
郑氏闻言眼睛瞬间红了,端着茶盏的手都有些不稳:“柠儿,我……”
与郑氏做了多年母女,崔幼柠在她开口之前便知道了答案。
崔幼柠不欲再听,沉默须臾,命栩儿将六封信拿出,交给郑氏:“今年夏末女儿旧病复发,于中秋前夜写了这六封遗书,命婢子在我去后送到崔府。上天垂怜,中秋当日陛下竟带人救了我一命。因而这六封遗书本是无用了,但如今看来,倒还有些用处。”
她静静望着郑氏:“崔府当年身为熠王舅家,数次谋害东宫,本该在陛下登基时被清算,轻则男子革职流放,女眷小儿充作官奴,重则满府丧命。如今却安安稳稳。整个崔府能保住,虽未必全是女儿的功劳,但起码也占了七八分,算是女儿报答过父母的养育之恩了。”
“待女儿出嫁,母亲就当女儿已在中秋之夜死在南阳了吧,日后只当远亲来往,做好面子上的功夫便可。”
郑氏瞬间泪流满面:“柠儿,我知道你心里有怨,可我……”
女影卫觑了眼崔幼柠的神色,想起宁云简的吩咐,冷声打断:“夫人,崔姑娘劳顿多日,需歇一歇,您有什么话晚些再说也不迟。”
说完也不管郑氏是何反应,带着其余两个影卫将人客气地请了出去。
崔幼柠呆坐了半晌,看着眼前这与当年一模一样的屋子,轻轻道:“我情愿他们从未疼过我,也好过如今既原谅不了,又恨不起来。”
“崔姑娘是否不想歇在此处?”女影卫觑着她的脸色低声问。
崔幼柠抬眸:“可我不住这里,能去哪儿呢?”
女影卫眸光动了动:“京城有陛下的多处庄子,姑娘可随意择一处。”
见崔幼柠当真愿意,女影卫心头重重一松,到了无人处,便立时吩咐手底下的人:“快去回禀陛下,崔姑娘今夜歇在青云庄!”
第28章 青云庄
青云庄并非皇庄, 而是宁云简做东宫太子时买的庄子。
庄中亭台楼阁如云,假山奇石遍布,沿石径而行, 步入桃林深处, 便是一汪镜湖,水榭华庭邻水而筑,名贵花草绕水而生。
女影卫侧眸去瞧走在斜前方的崔幼柠, 见其眼中有震愕惊奇之色, 显是满意青云庄的景致,方暗舒了口气。
崔幼柠身边只带了栩儿一个婢女, 梓儿则被留在了崔府, 是以肖玉禄已在一个时辰前奉皇命带了十来个伶俐的宫女过来伺候。
待崔幼柠沐浴过后,女影卫上前禀道:“崔姑娘, 陛下晚些时候会过来此地,是否要等着与陛下一同用膳?”
“他今晚要歇这儿?”崔幼柠讶然道, “那明日上朝该怎么办?”
总不能回宫第二日便罢朝吧?
女影卫嘴角一抽。
在崔姑娘回来前, 陛下仿佛不认识罢朝这两个字一般。别说罢朝, 就是寻常皇帝疲于政务之余爱看爱听的歌舞都没叫过一回, 宫宴也是能不办就不办,整日只伏于御案前,以致宫里养的歌姬琴师舞女几乎派不上用场。
如今崔姑娘一回来, 陛下简直像是换了个芯子,方才肖玉禄还悄悄同她说, 陛下已将御书房的东西都搬去了紫宸殿,想来是想往后每日都在寝殿批奏疏了, 而皇后所居的长春宫,陛下却似连半点为崔姑娘修葺打理的意思都没有。
她与肖玉禄一琢磨, 只觉陛下怕是想与崔姑娘同住紫宸殿。
这在大昭史上还未有过前例,便是再受宠的皇后妃嫔,也是要另住一宫的。
女影卫心绪复杂地看了眼崔幼柠。
崔姑娘当初不顾闺中贵女的矜持和脸面追逐了陛下十年,她与一众侍卫影卫便亲眼见证了十年,当时他们为主子感到厌烦之余也曾心疼佩服过崔姑娘的犟劲。
谁能想到,如今陷得更深的竟成了陛下。
女影卫暗叹一声,恭声回道:“明日巳时陛下的蛊毒又该发作了,加之赶了多日的路,明日罢一回朝也不要紧。”
崔幼柠沉默下来。
帝后婚仪隆重至极,若要其中每一项事宜都尽善尽美,没有数月时间准备定然做不到。那在成婚之前,只能每三日来回折腾一次了。
宁云简国务繁忙,日后还是自己去宫中寻他罢。
可她去庄严的皇宫,只为与宁云简行那事……
崔幼柠低下头,用手背凉了凉滚烫的俏脸。
她只等了小半个时辰,宁云简便穿着一身绛色团龙纹锦袍来了,一见她,眉眼便漾出温柔笑意。
两人净过手便去桌边用膳。
虽派了许多宫女过来,宁云简仍是命她们出去,自己为崔幼柠添饭布菜,仿若只是个寻常百姓家疼爱妻子的男人。
期间宁云简看着身旁乖巧吃饭的崔幼柠,忍不住眸光一暗。
这些日子虽路途劳顿,但每顿都做崔幼柠爱吃的,是以她日日食欲都不错,不仅脸上的肉养起来了些,胸前也是如此。
宁云简收回目光,默默往崔幼柠碗里再添了两块肉。
既到了京城,崔幼柠便得开始喝补身的药了。宁云简来时已命太医将药材一一备好,早在净手时便让宫女去小厨房拿去熬。
但崔幼柠的身子太弱,起码要调理两三年才能好全。
崔幼柠既怀愧又担心:“我两三年怀不了皇嗣,不若你还是纳几个妃嫔吧,太后娘娘和朝臣那里也好说得过去。”
况且就她一个人能生得了几个皇嗣?皇家须开枝散叶,宁云简若执意只娶她一个,只怕朝臣们每日劝谏时喷出的唾沫都够他洗把脸了。
“朕自会处理好。”宁云简喂她一勺药,堵住她的嘴,凉凉道,“别人家的夫人个个都怕丈夫纳妾,只阿柠每回都想着给朕找女人。”
崔幼柠一噎:“你是皇帝,皇嗣关乎立储,是国事。”
“生再多,最后能坐上皇位也不过只有一人,有阿柠为朕生便已足够。”
“这怎么成?”崔幼柠瞬间坐直了,“万一是个蠢笨或身有残缺的,抑或中间出了什么事……”
宁云简眉心狠狠跳了两跳,立时往她嘴里塞了勺药:“阿柠何故咒皇儿?”
崔幼柠喉咙一哽,低垂眼帘。
宁云简看她片刻,放下药碗,将她拥入怀中:“有朕在,莫怕。”
“朕知晓朕既享了臣民跪拜、无上权富,自该尽好应尽之责,所以从不敢懈怠国务。”宁云简亲了亲她的额头,“可朕也只是个凡人,阿柠总该允朕存些私欲。”
“可太后和朝臣那边……”
“此事简单,几句话便可解决。”宁云简捧起她的脸亲了亲,“定不叫阿柠挨责。”
崔幼柠不禁愣了愣。
几句话便可解决?什么话?如何解决?
他才登基一年,皇位还未彻底稳固,即便是要用皇权逼着朝臣点头,怕也难做到。
宁云简是大昭难得的明君,朝中大臣珍惜得不得了,个个都是忠直之士,敢于直言。若惹急了,撞柱谏君这种事也是能干出来的。
宁云简将剩下的药喂完后便去浴房沐浴了,崔幼柠呆呆出神到他穿着寝衣出来。
沐浴过后的男人将崔幼柠抱上床,如前些日子的每一夜那样贴上她颈侧,细嗅浅香、绕颈而吻。
崔幼柠忍不住溢出细碎的嘤咛,却不忘哄劝他:“今晚不成,明日你身上的蛊毒便发作了,我可扛不了那么多回。”
“朕知晓。”宁云简剥开她的寝衣,低头埋了进去,“朕只亲一亲。”
崔幼柠暗骂他无耻,又觉当初种下的怕不是噬心蛊,而是合欢蛊,才会令宁云简从一个翩翩君子变成这副模样。
他如今除却这张脸仍旧清冷圣洁,其他哪有半点从前的样子?
崔幼柠无助望天。
虽这一晚安然无事,可第二日终是躲不过。
巳时一到,肖玉禄麻溜地领着宫人退了出去,顺便带上了门。
崔幼柠一边被宁云简褪着衣裳,一边费力腾出手为他拭汗。
宁云简凝望着崔幼柠的那双眼眸如化不开的墨,目露哀求,口中呢喃着她的名字,已然疼极了。
崔幼柠轻抚宁云简的头,任他将自己推至窗前,高抬左足。
情到浓时,崔幼柠颤着声线开口:“可深一些。”
宁云简一怔,语气意味不明:“阿柠不是说吃不下?”
“你又不是没强试过,这种时候何曾听过我的话?”崔幼柠羞怒道。
宁云简低低笑了笑,将她翻了个面,从后缓缓欺了上去,听着她渐渐高昂的嬌吟,自己亦是忍不住闷哼一声:“阿柠为何今日这般乖?”
崔幼柠指尖抠着窗棂,已然说不清楚话。宁云简凑前细听后才知她说的是:“这样你能舒服些。”
只是这一上前,不免又叫崔幼柠哭得大声了些。
丝丝甜意却自心底渗出,宁云简扶着她狠力击凿,声音低哑:“果真是朕的好阿柠。”
袅袅烟雾自熏炉飘出,朦胧了窗前的身影。
*
下午,首辅与镇国公奉命到宣政殿汇报这一个多月监国时处理的国务。
两位肱骨之臣说完后已是口干舌燥,饮了盏茶润了润,尔后默契地对视一眼,一个提起封后一事,一个顺着话头劝宁云简张罗选秀,多纳妃嫔。
却听天子淡声开口:“朕近两三年都不打算纳妃。”
两位大人顿时急了,劝谏之语一句接一句。
宁云简不动声色往后靠了靠,不叫唾沫星子喷自己脸上:“并非是朕任性,实则……”
镇国公和首辅话头顿止,两双眼睛齐齐看着宁云简,神色严肃认真,静候皇帝将话说完。
“不瞒两位爱卿。”宁云简指节轻扣御案,抬眸淡声道,“朕身有隐疾。”
两位大人瞬间瞪大了双眼。
是……是他们理解的意思吗?
宁云简继续道:“沈神医亲自诊的脉,直言朕龙体不济,难有子嗣……”
首辅与镇国公大惊,眼泪都快飙出来了:“啊?!”
宁云简接着说完那半句:“需调理两三年方可好全。”
首辅和镇国公这才松了口气,一个说“两三年而已,陛下正当年轻,三年后不过也才二十六”,一个安慰“陛下莫急莫忧,您龙体健壮,两三年后定可得偿所愿”。
“此事朕本不想声张,”宁云简低垂眼眸,“但朕三年不能有皇嗣,若只娶崔氏女一人,旁人便只会觉得是崔氏女体弱;可若选秀纳妃,届时三宫六院多位妃嫔无一人怀嗣,旁人自然就能猜到是朕不济。到那时,朕的脸面该置于何地?”
首辅与镇国公惭愧跪地:“臣有罪!”
“二位是朕的左膀右臂,一心为朕,方直言劝朕选妃、绵延皇嗣,朕怎会怪罪你们?”宁云简起身,亲自将首辅和镇国公扶起,“但诸臣每劝朕一回,朕便会想起一回朕的隐疾,难免觉得心中烦闷。两位爱卿是众臣之首,还望设法让其余爱卿少提选秀一事,让朕心中松快些。”
首辅与镇国公对视一眼,肃然行礼:“臣遵旨。”
第29章 灯会
宁云简回到京城的第二日, 祁衔清终于将解蛊之法从崔幼柠父亲口中撬了出来。
崔珩阴鸷狠辣、刚硬不屈,浑身上下的软肋只有家人,其中以发妻和熠王这个亲外甥为最。
祁衔清将奄奄一息浑身是血的熠王带到崔珩面前, 才叫崔珩松了口。
事关崔幼柠的性命, 宁云简不敢轻信崔珩的话,先耐心等了五日让熠王从鬼门关回来,将蛊虫种在熠王身上, 再命崔珩交出的那位蛊医为熠王解蛊。
熠王敢怒不敢言。
宁云简冷冷看着他:“从前你虽残暴嗜杀, 待舅家却是真心,对阿柠这个亲表妹更是极尽娇宠疼爱, 骑马投壶射箭下棋通通都是你亲自教的, 更是自八岁开始便每年攒一箱奇珍异宝,只为给她将来出嫁时添妆。朕真想知晓, 你究竟是被权势迷了眼,还是当初那些全是作戏?”
熠王脸上的怒意一滞, 紧抿嘴唇看了他好半晌, 低下头去, 默然不语。
宁云简再三确定此法有用且不会伤及身子, 方带着那蛊医离开。
天子背影消失在转角的下一瞬,熠王忽而怔然一笑。
“都不是。”
*
虽已用熠王试过,可真到了为崔幼柠解蛊的时候, 宁云简仍是紧张到薄唇发白,直到亲眼看着蛊虫被取出后方重重松了口气。
崔幼柠被宁云简抱了许久, 无奈地拍了拍他的后背:“可以了,你得回宫了, 再晚宫门该下钥了。”
宁云简闻言将她圈得更紧了些,声音低沉执拗:“让朕再抱一会儿。”
崔幼柠心中泛起一丝丝疼。
她知晓, 宁云简如今会这么害怕她出事,都是因为去年崔府那场大火。
她亲了亲宁云简的侧脸,同他说了实话:“其实去年我没想躲你。”
宁云简一怔:“什么?”
“我院里那场大火不是我放的,我没想假死骗你。我想等你来找我寻仇,或打或杀都受着。”崔幼柠昂起俏脸与他对视,“但母亲担心你将我千刀万剐,便把我迷晕了送去南阳。”
宁云简听到“千刀万剐”四个字,喉咙一哽,隐忍地抿紧唇瓣。
崔幼柠垂下眼眸:“毕竟是欺君之罪,一个不好便要全家杀头。你那时好不容易放过了崔府,我便不敢回去再生事端。”
就这样错过了一整年。
她伸手捧住宁云简的脸,轻声开口:“早知如此,我定然一醒来便回京寻你。”
宁云简闻言眼眶倏然一红,酸涩和悲楚溢满了整颗心,再难自抑,低头重重吻住她。
察觉到他身上愈发滚烫,崔幼柠艰难地别开脸:“今日不成,明日噬心蛊又该发作了。”
宁云简将她抱上书案,熟练地解着她的衣襟:“明日朕不碰你便是。”
崔幼柠瞬间一呆。
“不可!”她奋力把宁云简往外推,软声劝道,“云简哥哥,只一晚而已,你忍一忍,明日我去宫里找你。”
宁云简却已将她分开,低头咬了咬她的耳垂,声音微哑:“依朕一次,好不好?”
心口疼得厉害,只有她可以安抚。
崔幼柠看着宁云简通红的眼眸,终是缓缓将抵在他肩上的手放下,咬唇叮嘱:“只一回便要停下,知道么?明日我还得……”
话未说完,她便蓦地睁大了杏眸,随即在颠荡中溢出破碎的嘤咛。
宁云简将她紧咬着的唇瓣掰开:“外头无人,阿柠无需忍着。”
他望着眼前的无双艳色,眸中明暗交错,声音哑得厉害:“大声些,叫给朕听。”
崔幼柠不敢相信这种话是从宁云简口中说出来的,羞恼之下还想再忍,可他与自己亲密多日,已然知晓如何做能令她最为难耐。
她听着屋中的浪蕩娇声,不愿承认那是自己喊出口的。
好在只一回而已。
崔幼柠抽抽搭搭地开口:“可以了罢?你快回宫,再晚便……”
下一瞬,她瞪圆了乌眸,近乎崩溃地看着面前的男人:“不是说一回就停吗!”
宁云简低头品尝雪酥之上的红豆,淡声道:“朕可没答应。”
崔幼柠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
第二日很晚崔幼柠才醒来,一睁眼见天色已这般亮了,当即猛地坐起:“什么时辰了?”
“正午了。”栩儿忙过来伺候她起身,小声解释,“是陛下不让奴婢吵醒您的。”
“正午?”崔幼柠白了脸。
那宁云简身上的蛊毒岂不是已发作完了?
他果真拿今日换了昨日,说不碰她便真不碰她,就这么硬扛了过去?
崔幼柠静了几息,暗悔昨日哭那么厉害,以致令他心疼自责。
她默默洗漱梳妆用膳,尔后翻了会儿书,自己同自己下了两盘棋,又与栩儿玩了会儿投壶,直到薄暮之时才终于听见外头传来请安声,抬眸看去时,见宁云简一袭玉袍,正站在门口朝她温柔浅笑。
宁云简走到崔幼柠面前,低眸觑着她的脸色:“还生气吗?”
崔幼柠一愣,须臾后才反应过来他说的是昨日之事。
“没有。”她轻轻摇了摇头,“我只是在看你今日如何了。”
宁云简将她揽入怀中,声音低沉了两分:“阿柠是在心疼朕?”
崔幼柠只当没听见,咬了咬唇,继续说道:“我先前听花魁说,男人有时候的确很难忍住,我不怪你。若往后再如昨日那般,你第二日蛊毒发作也无需自己扛的。”
她在宁云简愈发幽深的目光中声音越来越小:“其实今日就算再来四回,我或许也能撑住……”
毕竟宁云简即使是在最难以自控的时候,也还留有一丝理智,不让自己伤着她。
宁云简眸光深深暗下去,凝望崔幼柠许久,忽而将她扛了起来。
“你要做什么!”崔幼柠吓得大叫。
宁云简脚步未停,只微微侧头看她一眼,声音如碎玉般好听:“都这时候了,阿柠还要问朕?”
崔幼柠眼睁睁看着他带着自己往里头走,难以置信道:“你一个皇帝,从早到晚尽想着这事?”
宁云简哼笑一声。
崔幼柠眼眶微湿,等着宁云简把她放在榻上或是别的什么地方,却见他单手帮自己拿出一件斗篷来,然后将她轻轻放落在地。
她呆呆道:“这是要做什么?”
“今晚有灯会,”宁云简替她将斗篷披好,“阿柠陪朕出去逛逛。”
崔幼柠怔然,随即想到自己曾与裴文予七夕同游,还收了他送的兔子灯笼,不由动了动唇瓣。
“朕知你想说什么。”宁云简牵着她往外走,“但总不能因为他与你逛过,朕便一世都不与你去看灯会吧?”
崔幼柠低下头:“我以为你会介意。”
“实话说,确实有一点。”宁云简握紧她的手,“所以朕要带你去看比去年七夕更繁华盛大的灯会,送你更好看的兔子灯笼。”
崔幼柠不禁莞尔:“你何时变得这么小孩子气了?”
宁云简挑了挑眉,扶着她上了马车。
皓月当空,花灯满街,远远望去,宛若数条璀璨长龙盘桓在京都。
崔幼柠被宁云简牵入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不由觉得奇怪:“今日好似也不是什么特别的日子,怎么比上元佳节还热闹些?”
宁云简看她一眼:“阿柠似乎忘了身旁站着的是何人。”
崔幼柠呆了呆:“这是你的手笔?”
“嗯,随便找了个由头命人办的,百姓们也喜欢这种热闹。”
崔幼柠心绪复杂。
一路宁云简颇有兴致地拽着崔幼柠去答了许多灯谜,然后果真寻到了整个灯会最好看的兔子灯笼交到她手里。
崔幼柠拎着小灯笼,听见宁云简在自己耳边轻声说:“从今往后,阿柠心里便只能放朕一个男人了。”
她抬眸看他一眼:“不是从来就只有你么?”
宁云简怔了怔,脸上缓缓绽出一个笑来,暗暗捏了捏她的手,低沉着嗓音开口,意有所指:“阿柠的嘴愈发厉害了。”
“……”,崔幼柠脑海中飞速闪过一些令人脸红的画面,咬牙切齿道,“宁云简,适可而止。”
宁云简低低一笑。
崔幼柠刚用空闲的那只手凉了凉发烫的脸颊,目光便落在人群对面的一位年轻男子身上。
那人长身玉立、昳丽修仪,穿着与宁云简今夜这身差不多式样的玉袍,此刻缓步走于人群之中,仿若亲下凡间的神祇。
一股怪异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崔幼柠不由自主地用目光追随那人的身影。
恰在此时,耳边传来宁云简幽幽的声音:“那是朕亲封的朝堂次辅,阿柠觉得好看吗?”
崔幼柠下意识点头,下一瞬蓦地反应过来,立时转过身,忐忑看向身旁的男人。
宁云简气得脸都绿了。
第30章 妒意
崔幼柠知晓宁云简定是又在生气难过, 立时小心翼翼去勾他的手:“我只是莫名觉得次辅大人有些眼熟,所以才不小心多看了会儿。”
“哦。”宁云简面无表情,“原是不小心。”
“……或许是因为次辅大人也穿了一身玉袍, 瞧上去与你有几分相似。”
“若真如此, 阿柠看两眼过后定然就会将目光收回,毕竟朕尚未驾崩,不需你将情思寄托在一个与朕有几分相似的男人身上。”宁云简凉凉道, “可方才阿柠可是看了孟怀辞足有一盏茶的时间, 要不是朕恰巧长了嘴,阿柠怕是要等灯会散了才会记起身边还站着一个人吧?”
崔幼柠被他的话讥讽得俏脸绯红:“我……我也不知为何会盯着他看那么久。”
妒意与委屈如浪潮般将宁云简吞没。他胸口剧烈起伏着, 低头凑在崔幼柠耳边咬牙切齿道:“孟怀辞就这般好看, 竟能叫你失魂落魄到连朕都忘了?”
宁云简只觉自己当真要被她气疯了,心中不由酸涩地想着:她果然是因他这张脸才动的心。
果然她只是喜欢这副翩翩君子的皮囊。
如今崔幼柠日日都能见着他, 又和他做遍了男女之间所有亲密的事,将他浑身上下都看了个够, 即便从前再喜欢他的相貌, 现今怕也已然有些腻了。
况且她早就勾住了自己的心, 无需再像从前那般努力追逐, 他自己便会主动上前痴缠,当然会失了当初那股新鲜劲。
孟怀辞性情疏冷、样貌出众,与从前的他并无二致。
如今自己满心满眼都是她, 已无法再冷着一张脸,她便又去瞧别的冷面郎君?
崔幼柠听了宁云简的话后忙急声解释:“他是好看, 但还及不上你。”
虽世人眼光各有不同,但宁云简挺拔如松颀长伟岸, 面如冠玉气质无双,是大昭公认最俊逸的年轻郎君, 亦是无数贵女的春闺梦中人。
宁云简闻言脸色稍霁,却依旧不依不挠:“若你五岁那年同时见到朕与孟怀辞两个,那你会看上谁?”
“……自然是你!”崔幼柠羞红了脸,“我对次辅大人当真没有别的心思,只是觉得他面善而已,你就别再抓着不放了。次辅大人瞧上去是个光风霁月之人,你身为国君,别污了人家的清名。”
宁云简冷哼一声,暗掐了把她的细腰:“阿柠连话都未同他说过,见他穿着一身玉袍又长得白净好看,就觉得他光风霁月?”
“……”崔幼柠掐了回去,“这是你自己挑的次辅,若他当真品行不端也是你用人不明。”
软嫩的柔荑掐在腰上半点都不疼,只叫人觉得浑身酥麻。宁云简眸光暗了暗,握住她的手:“差不多逛够了,我们回去吧。”
崔幼柠轻“嗯”一声,路上兀自回想着孟怀辞的模样,没注意到脚下有处不平,身子立时一晃,好在有宁云简牵着才稳住身形。
恰在此时,前方传来一道清冷男音:“臣孟怀辞参见陛下。”
崔幼柠心口忽颤一瞬,下意识挣脱了宁云简的手。
宁云简难以置信地看着她。
崔幼柠心虚地打着口型向他解释:“有外人在。”
宁云简脸色瞬间变得铁青,只觉自己像个见不得光的情夫一般,但见她目露哀求与讨好,到底没舍得说什么。
他将目光收回来,看向不远处那个朝自己躬身行礼的年轻次辅,冷声开口:“免礼。”
孟怀辞听出天子此刻话音中的不豫,且这几分不豫好似还是冲着自己的,不由怔了怔,在几息之内将近日自己的言行举止和所经手的政务都回想了个遍,也没想明白自己到底有何错处。
他按下心间疑惑,恭声谢恩,虽直起上身,却依礼垂眸以示尊敬。
但立于帝王身侧的那名女子投来的目光实在令人难以忽视,孟怀辞纵是低垂着眼眸也能察觉到,当即蹙了蹙眉。
崔府与他孟国公府确有旧怨。当初熠王的生母崔贵太妃在孟国公府参宴时死于刺客刀下,孟国公府身为东道主,虽有护卫不周的过错,但那群刺客是崔府的仇敌,偷偷将孟府好不容易才拦住的刺客放入的亦是崔府的奸细。
孟家为保护宾客,两个嫡公子在那场刺杀中丧命,后又主动请罪,将该受的罚领了。
事情到此本该算作结束,但崔府和熠王却恨了孟国公府整整二十年,期间再无往来,又在朝堂之上多有为难,回回出招都是冲着诛他孟家九族而去的。
难道陛下心仪的崔氏嫡幼女也如此不讲理?
孟怀辞不动声色地抬眼看去,想要瞧清这未来皇后此刻的神情,却在对上崔幼柠的目光后瞬间愣在原地。
一股摸不清来由的近乎诡异的熟悉感弥漫开来,孟怀辞细细打量崔幼柠的面容,隐隐觉得似曾相识,却又无比确定自己从未见过她。
宁云简眼睁睁看着崔幼柠当着自己的面与孟怀辞对视良久,一张俊颜绿了个彻底。
随侍在身后的肖玉禄被这一幕吓得魂都快飞了,暗道这孟次辅平时克己复礼不近女色,怎么偏偏今夜这般不要命,竟盯着陛下的心尖尖瞧了好半天。
他见主子脸色愈发难看,忙重重咳了一声,提醒对视的两人回神。
孟怀辞这才反应过来,收回目光垂眼告辞。
宁云简将崔幼柠扶上马车,回去路上未发一言。
途中崔幼柠侧眸看见宁云简的俊脸隐在黑暗之中,阴沉得可怕,心知他这回定是气得狠了。
待到了青云庄,宁云简在正屋门前停下:“朕明日要上早朝,今晚需回宫住。”
“我知道。”崔幼柠点头。
宁云简低眸看她许久:“阿柠就没有什么话要同朕说吗?”
崔幼柠默了须臾,上前拥住他,轻声解释:“我真的只是觉得次辅眼熟,没有别的心思。”
宁云简别开脸:“阿柠嘴上这么说,心里到底是如何想的便只有你自己知晓了。”
崔幼柠咬了咬唇,握着他的手覆上身前:“云简哥哥若不信,剥开看一看不就知晓了?”
柔软入掌,宁云简顿时僵住,却听她继续诱哄自己:“此刻还不算很晚,来一次再回去也不迟。”
最后一丝理智被她这句话立时毁去,宁云简眼眸瞬间变得幽深,一把将她扛起大步往里走。
书案上的笔墨纸砚通通被宁云简挥落在地,崔幼柠紧攀着他,却未再如从前那样求他轻些慢些,反而将自己的感受一一说给他听。
宁云简看着身下这朵完全绽放的白瓣牡丹,耳朵因听了心上人的夸赞和毫不压抑的嬌吟而微微发红。他哑声开口:“阿柠当真也觉得舒服?”
回答他的是崔幼柠在重重发颤后失神的美目和随后那阵潺潺水声。
因明日确要上朝,宁云简再不舍也只能一回便罢,细心为她掖好被子,温声道:“朕走了,明日忙完再来看你。”
崔幼柠抬起一双清凌凌的眼眸:“早些歇息。”
宁云简立时低头咬了口她娇嫩的脸蛋:“阿柠还会关心朕何时安歇?”
崔幼柠蹙眉:“这是什么话?我自然关心你。”
宁云简看着她承过雨露后愈发娇艳的俏脸,目光晦暗些许:“可朕怕自己会睡不着。”
崔幼柠一愣:“那可如何是好?”
宁云简平静开口:“背过身去。”
崔幼柠虽不知他要做什么,仍是依言翻身。
望着她玉背上的缕缕红痕,宁云简长睫一抖,抿紧唇瓣伸手捏住系带末端,轻轻一拉。
骤然失去身前束缚,崔幼柠吓了一大跳,将其紧紧按住后转回身来,瞪大杏眼质问:“你这是做什么?”
宁云简面色镇定地将她的手制住高举过头顶,夺来那件沾染了她浅香的玉色小衣,迅速塞于宽袖中。
崔幼柠用锦被捂住自己,看着他这一套连贯流畅的动作惊得连话都说不明白:“你……你……”
“朕先前命人备了许多,阿柠让婢女再拿件新的便好。”宁云简神色淡然地转身往外走,“你睡吧,朕该回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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