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作画
接下来连着八日宁云简都很忙, 无瑕过来青云庄。崔幼柠亦不敢打扰,只在他蛊毒发作时才去宫里,且至多只一个半时辰便离开。
这些时日女影卫受皇命带崔幼柠去庄中马场射箭解闷。
崔幼柠骑于马上挽弓, 见三发箭矢皆中靶心, 终于有了及笄前的快活恣意之感。
女影卫见崔幼柠眉眼弯弯,暗舒了一口气,旋即笑道:“崔姑娘若喜欢, 宫中有更大的马场, 里头的马儿都是地方和蕃国上贡的良驹宝马,届时您日日去骑马射箭都成。”
崔幼柠沉默须臾:“他今日会来么?”
“陛下近日国事繁忙, 怕是来不了。”
崔幼柠“嗯”了一声, 许久都未再说话。
女影卫觑着她的脸色,小心翼翼开口:“崔姑娘是想陛下了么?”
崔幼柠低垂眼帘, 轻声道:“是有些。”
“那属下带您入宫一趟可好?”
崔幼柠一怔,思虑片刻后仍是摇了摇头:“他要忙国政, 我还是不去打扰了, 明日他蛊毒发作时我再去宫里寻他吧。”
女影卫眼珠子转了转, 尔后恭声道:“今日是宣平侯府小世孙的满月宴。宣平侯府是陛下的亲舅家, 又与宫门离得极近,所以陛下虽忙,或许也会去谢府用午膳。若崔姑娘愿意出门, 属下带您去宣平侯府附近的成缘亭坐一坐,届时便可在陛下回宫时见上一面。”
只是见一面, 应不会耽误他太多时间。崔幼柠心头稍安,抿了抿唇:“好, 有劳。”
女影卫暗喜,立时回屋执笔在纸上写了句话, 尔后将密信交于手底下的人,命其即刻送至天子手中。
*
宣政殿。
宁云简刚与工部尚书等六位臣子议完政事,低头揉了揉眉心和干涩的双眼便继续伏首御案。
肖玉禄在旁提醒:“陛下,今日是宣平侯府小世孙的满月宴,您要去瞧瞧么?正好歇一歇。”
宁云简闻言连头都没抬:“你去把库房里那尊玉麒麟拿出来,代朕送去谢府。”
肖玉禄恭声应下,才将转身出门,就撞见来送密信的影卫。
宁云简听见青云庄影卫的声音才终于搁下笔:“把信给朕。”
影卫走近御案,将密信双手呈上。
宁云简迅速撕开信封,取出里面那页薄薄的信纸,展开一看,见其上写着:
“崔姑娘甚念陛下,终日郁郁寡欢不得笑颜,欲于午正时分与陛下在成缘亭一见。”
宁云简愣怔须臾,只觉是自己看错,立时低眸再细看两遍。
甚念陛下……终日郁郁寡欢不得笑颜……欲与陛下一见……
宁云简抿紧薄唇,一张俊脸渐渐红热。
肖玉禄恰在此时端着那尊玉麒麟进来:“陛下,奴已将贺礼自库房取出,这便出宫去谢府了。”
“慢着,”宁云简仔细叠好信纸,抬起眼眸淡声道,“朕思来想去,谢世子终归是朕的亲表兄,又是忠于江山百姓的良将。他喜得麟儿,朕该亲自去一趟。”
肖玉禄呆了呆:“是,陛下。”
天子御驾自宫城而出,向宣平侯府驶去,中途停在成缘亭。
宁云简躬身下了马车,大步朝坐在亭中的崔幼柠走去。
崔幼柠听到脚步声立时回头,正对上宁云简深邃的眼眸。她一愣:“这么快就从满月宴回来了么?”
“朕还没去谢府。”宁云简用目光描摹她的娇颜,嗓音低醇,“怕你久等,先来看看你。”
男人的眼神炽灼滚烫,盯得崔幼柠俏脸通红。她不由低下头去:“那你快去谢府罢,我在这儿等你。”
“等你”二字崔幼柠说得极轻,她的声音又娇柔软糯。宁云简听后顿觉喉咙发干,微哑着声线开口:“朕会尽快回来。”
崔幼柠点头:“快去罢。”
她此刻的模样太过乖巧,宁云简再三压抑,才没有当着肖玉禄和女影卫的面亲上去。他最后看崔幼柠一眼,方转身离开。
崔幼柠看着他远去的背影,嘴里喃喃算着:“从此处到谢府来回大约只需一刻钟不到,若他在谢府坐半个时辰……”
女影卫耳力极好,听见她的话后立时开口:“不会的。”
崔幼柠将视线移向她:“嗯?”
女影卫恭声道:“陛下在谢府坐不了那么久的。”
崔幼柠想了想:“也是,他晚些时候还要回去忙政务,自然不能同谢世子喝酒,那便只需两三刻钟时间闲谈用膳便好。
“陛下在谢府也待不了两三刻钟。”
崔幼柠怔了怔:“为何?”
女影卫却不敢再多说。
刚等了一刻钟崔幼柠便看见了朝自己走来的宁云简。她当即站起身来:“你这么快便用完膳了?”
“朕没在谢府吃,只略坐了片刻,将礼送到便回来了。”宁云简回头用眼神示意肖玉禄将食盒放在桌上,“朕知你也未用午膳,想与你一起吃。”
崔幼柠呆呆道:“可这是你亲表兄的弄璋之喜,谢世子又是辅佐你登基的重臣,你总得留在那儿多说会儿话罢?”
“不必,他此刻眼里心里只有自己的夫人和孩子,巴不得朕这尊大佛早点走。”宁云简不喜在她面前多提别人,尤其那人还是个男的,于是便将话头引开,“这些都是天香斋的名菜,从前你最是喜欢,快吃罢。”
“……哦。”
用过午膳后,崔幼柠见宁云简突然站了起来,忙抬眸问道:“你这就要回宫了吗?”
她眼中的不舍之意太过明显,宁云简眸光轻闪:“阿柠不想朕走?”
崔幼柠一哽:“国务重要,你回吧。”
宁云简看着她失落的眉眼,低声道:“陪朕去马车里坐坐可好?”
前些时日从南阳返京时在马车上为他缓痛的记忆瞬间从脑海深处浮起,崔幼柠红着脸低下头,轻轻“嗯”了一声。
宁云简见她虽已慌乱紧张到眼睫抖动,却仍是答应了自己,胸腔里那颗心顿时软得一塌糊涂。
他牵着崔幼柠上了马车,命侍卫和内监退避,缓缓道:“影卫说你想朕想得终日郁郁寡欢不得笑颜,可是真的?”
崔幼柠瞬间憋红了脸。
宁云简把崔幼柠抱起放在自己腿上,用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眸定定看着她,等崔幼柠亲口说给自己听。
崔幼柠捏紧了他胸前衣襟,半晌才轻声开口:“是有些想你。”
“朕只八日未去青云庄,且前日阿柠还来宫里看过朕,今日就想朕了?”宁云简嗓音喑哑,“阿柠就这么喜欢朕?”
崔幼柠咬唇未答。
“阿柠?”宁云简抬起她的下颌,“回答朕。”
崔幼柠看着眼前这个倾慕多年的郎君,终是轻轻点了点头。
宁云简心口怦然,立时重重吻了过去,搂着崔幼柠的力道紧到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里。
待终于被放开,崔幼柠听见他哑声对自己说:“朕也很想你。”
“朕也很爱你。”这话说完,宁云简低头再次吻住她的唇,慢吮轻含,温柔至极。
崔幼柠被宁云简亲得脑子晕乎乎,浑身亦是发软,好在他一直稳稳托着自己。
她做好了被他褪尽衣裳的准备,可宁云简却一反常态地没有向她索取更多。
崔幼柠有些不习惯:“是因为前些时日你要太多回了,所以身子不济了么?”
“……”宁云简忍耐地闭了闭眼,“不是。”
阿柠难得说想他,他不想在这时候与她行那事,让阿柠觉得自己对她只有欲念。
崔幼柠扯了下他的袖子:“你既不需泄.欲便回去罢,明日我来寻你。”
“……”宁云简额间青筋猛跳两下,将崔幼柠放倒在软榻上,低头又吻了上去,眷恋道,“你总得容朕再抱一抱你。”
崔幼柠乖顺承受着他的思念,最后见他越亲越舍不得松开,只得红着脸去推他:“可以了,还有一堆国事等着你呢。”
宁云简未被崔幼柠推动半分,仍将她紧紧抱在怀里,哑声道:“朕今日见到了那刚满月的表外甥。”
崔幼柠闻言来了兴趣:“听闻宣平侯谢府因有辅佐开国之功,所以自太.祖皇帝开始,谢府每代的嫡长公子都是由天子赐名,你今日给小世孙取了什么名字?”
“这不重要。”宁云简咬了咬她的耳珠,“重要的是阿柠愿不愿意替朕生一个?”
“现下说这个还早……”
宁云简难得在她面前认真肃然:“若阿柠愿意,届时朕会亲授皇儿为君之道,再择良师任太子太傅,最迟待他及冠,朕便将皇位传于他,你我则选一山水秀丽之地隐居。”
他亲了亲崔幼柠的耳侧,语调软下来:“若阿柠不愿,那便过继一个,或是直接将皇位传给皇弟,然后你我再隐居避世,可好?”
但人心难料,还是自己的孩子坐龙椅更稳妥些。
“你……”崔幼柠怔然,“竟能接受我不为你怀嗣?”
“嗯。”宁云简将崔幼柠抱起,为她整理好衣襟,低声道,“终归是你重要些。”
崔幼柠静了须臾:“那若我只能生出女儿呢?”
宁云简笑了笑:“那便看她想不想做皇帝了。若她想,朕便用二十年为她稳固朝纲,为她压制宗室和朝臣,让她做大昭史上第一个女帝。”
“这很难。”
“所以需要二十年。”宁云简捧起她的脸,“但只要朕能活到那时候,定能保我们的孩子坐稳皇位。无论是子是女,皆可一世顺遂。”
崔幼柠沉默下来,却没有沉默太久,因为知晓宁云简很忙,此刻多陪她一刻,夜里就要晚一刻才能安歇。她拥住宁云简:“我愿意的。”
宁云简身子僵硬一瞬:“若阿柠是怕届时……”
“不是。”崔幼柠出言打断,“我很早前就连名字都想好了。”
宁云简心跳骤然加快,低头将滚烫的脸埋入她怀中,声音却平静如常:“说来听听。”
“都是从诗词里择的儿女皆宜的好字。若是春日出生,便叫宁鸣翠;若是夏日,便叫宁濯;若是秋日,便叫宁枫花;若是冬日,便叫宁暗雪。”说完,崔幼柠小心期待地看着宁云简,“你觉得如何?”
“的确是好字。”宁云简从她怀里抬起头来,面色不变,“但孩子最好还是在夏日出世罢。”
崔幼柠抿唇一笑,尔后又道:“可我现在长大了些才发觉濯这个字好似多用于男子,不若我再另想一个好了。”
“不必!”宁云简立时开口,语速极快,“若生的是女儿,无论何时出世名字都由朕来取便好,总不能都辛苦你来想。”
崔幼柠懵懵点头:“好。”
望着她的娇颜,宁云简眼神蓦地变得柔软:“朕真的要回去了,明日……朕在紫宸殿等你。”
眼前这张俊脸虽仍清冷圣洁,目光却缠绵炽热,崔幼柠不由避开他的视线:“嗯。”
宁云简最后亲了崔幼柠一刻钟,目送她上了回青云庄的马车后方起驾回宫。
*
马车晃晃悠悠往青云庄驶去,崔幼柠无聊之中掀帘去看外头的风景。
这附近本是一片桃林,但时至深秋,加之今年比往年都冷一些,便只余光秃秃的树杈和一地败叶。
崔幼柠的手举了许久,有些乏累,正要将帘布放下,却见前方不远处的石桌旁坐着一道熟悉的身影。
她下意识喊了句:“停下。”
女影卫立时一拉缰绳,待马车停稳方回头问道:“崔姑娘,怎么了?”
崔幼柠顶着外头的孟怀辞看了许久,犹豫要不要下马车。
女影卫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顿时心里一咯噔,压低声音开口:“崔姑娘,陛下虽仁善大度,但终究是个男人。属下是成过婚的人,斗胆劝您一句,男人若喝起醋来那可真是不得了,比女子难缠得多,请您三思。”
崔幼柠也知此举不妥,只是一见孟怀辞便不由自主地想要靠近。她垂下眼眸,暗自疑惑这股亲近之感到底从何处来。
“崔姑娘,属下还得提醒您一句。”女影卫脸色略白,“陛下前几日又拨了几个影卫暗中保护您。虽陛下吩咐过,他们每日只需禀告陛下您是否安然无恙便可,旁的小事都不需提,以免令您觉得被人监视。但今日您因为孟次辅而喝停马车一事关系重大,他们定会如实上报。”
崔幼柠一呆:“可我没下马车,也关系重大么?”
“若是没有上次灯会的事,自是无妨的。”女影卫干巴巴道,“不过陛下极在意您,定然不会对您如何。您不必害怕。”
崔幼柠心下惴惴,回去后整晚都在做梦,梦里有只雪白漂亮的兔子拿着一根粗长的萝卜不停戳她,边戳边骂她骗走了它的萝卜却不好好珍惜,还去找别的兔子气它。
她定睛一看,发现那兔子竟长着宁云简的脸,直接被吓醒了。
醒时天边蒙蒙亮,崔幼柠已没了睡意,索性起身洗漱沐浴。
她想了想,命栩儿将沐浴的清水换成牛乳,再将惯穿的玉色小衣换成粉色的。
本就如玉质一般的肌肤经过牛乳浸润更显莹白,俏脸也因晨间沐浴时被热气蒸过而雪中透粉。她换了一身鹅黄娇俏的华裳,被扶着上了去宫中的马车。
到紫宸殿时,宁云简仍坐在御案前,听见她来,薄唇紧抿成线。
崔幼柠在他身前站定,轻唤他名字:“云简哥哥。”
宁云简捏紧手中奏折,虽未抬眼看她,却终是低低应了一声。
崔幼柠瞥见宁云简眼下乌青,知晓他昨日定是气得没睡好,咬了咬唇,将他手中的笔拔了出来,搁在笔山上。
宁云简仍垂着眼眸默然不语,但只须臾,蛊毒便开始发作。
崔幼柠忙用早已备好的帕子和水为他拭汗,却听他哑声问自己:“昨日你为何想见孟怀辞?”
她攥紧帕子:“你信我,我只是无端觉得他面善,一见便生亲近之感,但这种亲近与对你的不同,只是像故友亲人一般。我思来想去,猜测是因我的母亲与孟国公夫人是远方表姐妹,我与他也算沾点亲,因着血缘之故才会如此。”
宁云简别开脸:“即便是亲表兄妹,彼此互生情愫的也不在少数。”
崔幼柠急了,捧着他的脸亲了上去:“我对他当真没有半点绮念,只觉他像是我的嫡亲兄长一般,才会想要亲近。”
宁云简在她一下下温柔的安抚之后终于把脸转了回来,沉声道:“真的没有?”
“自然!”
宁云简冷哼一声,将她抱去床上,熟练地除去她身上的华衣,却在看到那件粉色绣鸳鸯的诱人兜衣后指尖蓦地一顿。
他喉结滚了滚,抬眼看着崔幼柠。
今日他的阿柠格外娇美动人,墨发细眉,乌眸樱唇,以及俏脸之上的那抹烟霞色,被那比平常还要雪白的肌肤一衬,当真是明艳至极。
她是有备而来。
她在哄自己。
意识到这一点,宁云简浑身血流下涌,俊脸滚烫,敛眸解开那细细的系带。
粉色衣料飘落。他扶着崔幼柠欺身而下,却在触碰到那滑腻到不可思议的触感后倏然怔住。
世间没有任何一块美玉的质感可与身下的崔幼柠相比。宁云简脑中瞬间忘了所有,再难自持,狠力凿她。
这一次非同以往。崔幼柠哭着求饶,却见他的眸色愈来愈深,显然已听不进自己的苦苦哀求。
一回毕,她又被抱至御案前,眼睁睁看着那些明黄的折子被他挥落。
宁云简正要将她放上御案,却在看见对面的大铜镜和案上的笔墨纸砚后改了主意。
他拿来一张宣纸铺于紫檀木案上,执笔蘸墨,交到崔幼柠手中。
崔幼柠捏着那只描金漆管云龙纹御笔,愣愣道:“这是要做什么?”
“孟怀辞善作画,他昨日去桃林也是为了将深秋之景绘在纸上。”
崔幼柠仍是没想明白:“这与我有何相干?”
“阿柠既说孟怀辞如亲兄长一般,那你应也如他那样喜欢作画。”宁云简将她的脸掰正,让她看见镜中交缠的身影,缓缓道,“阿柠可愿将此刻之景画下来赠予朕?”
崔幼柠呆滞了好半晌才想明白他是何意,怒斥道:“宁云简,你无耻!”
宁云简置若罔闻,一边从后缓缓撐入,一边握着她的手置于纸上,温声催促:“快画,墨要干了。”
崔幼柠本不肯,却被他欺得实在受不住,只得提笔落下。
可身子被撞得厉害,墨迹落下都是颤颤巍巍的。她只好哽咽着叫宁云简轻些慢些。
宁云简咬了咬她的耳珠,乖顺地依言照做,扶着她轻磨慢撑。
这样的温柔反而叫崔幼柠双腿发软,目光涣散。她不由哭了出来:“还是重一些罢。”
宁云简低低笑了笑:“阿柠真难伺候,一会儿要朕轻些,一会儿要朕重些。”
“……”崔幼柠默念忍字决,拼尽全力画了一幅给他。
宁云简拿起细看,只见画上长身鹤立的郎君身穿明黄龙袍,衣着规整、矜雅雍容;美人华裳尽褪,破碎颠荡。两相对比,极度不公。
他勾了勾唇:“阿柠画技果真不错,即便在与朕云雨之时亦能稳住心神,将你我二人此情此景画得惟妙惟肖。只是有一点不好……”
崔幼柠心里打了个突:“哪里不好?”
“阿柠的神情不对。”宁云简将画放回案上,尔后迫着她看向铜镜,嗓音低醇,“画中的阿柠神色镇定、面容平和,仿若在下棋弹琴那般闲适;镜中的阿柠却双颊酡红、眼眸迷离……”
“宁云简!”崔幼柠立时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你别得寸进尺!”
宁云简怕崔幼柠真恼了自己,终是没敢再继续惹她,将她抱去浴房替她洁身。
崔幼柠见宁云简不闹了,终于松了口气。看着他那张恢复血色的俊颜,崔幼柠忽地想起一事,蹙眉道:“若这蛊虫一直未能取出来,等你日后老了折腾不动了,那可怎生是好?”
蛊毒发作时那么疼,年轻时尚能硬扛,年老之后如何撑得住?
“会有办法的。”宁云简低眸细心为她擦洗,“总不能叫朕的阿柠老年守寡。”
“……”
宁云简为她擦干全身,再换上一身新裙衫,抱着她回了内室。
崔幼柠看到被他放在枕边的那幅春宫画,又羞又气,立时要他烧了。见宁云简执意不肯,她怒上心头,甩开他的手便往外走。
“我烧了便是!”见她当真要离开,宁云简顿时慌了,从后追上去紧紧抱着她,颤声道,“今日过后又要三日才能见面,你再陪我坐一会儿。”
崔幼柠回头:“你真的肯烧了?”
宁云简脸色一白,低低“嗯”了声,当着她的面带着画走到灯烛前将其点燃。
近日没有崔幼柠在侧,他夜夜难眠,上回夺了她的小衣放于枕侧才好了一些,但也只是一些。
本想着晚上攥着她亲笔所绘的这幅画入睡,思念有了寄托之物,或能缓神安眠,但若真惹得她怒而离去,自己今夜才真是不必再睡了。
崔幼柠看着他在烛前落寞的背影,蓦地觉得有些心疼,闭了闭眼,轻声道:“今晚我留在宫里陪你,可好?”
宁云简浑身一颤,猛地回过身来看她。
“我这几次来都闻见安神香的气味了。”崔幼柠过去轻轻拥住宁云简,“你这些时日都睡不着,是不是?”
宁云简将脸抵在她的肩窝上,半晌才道:“可你我婚仪未成。”
“你想我留下么?”
宁云简沉默未答,却将她拥紧了些。
崔幼柠踮脚亲了亲他:“那我留下。”
宁云简闭上眼,任欢喜和甜蜜盈满心间。
今夜终于不必点安神香了。
第32章 缓解疲劳
整个下午崔幼柠都在御案对面的罗汉床上坐着下棋看话本吃零嘴, 望着御案前伏首忙碌的宁云简,颇觉有些心疼。
她算了算才知宁云简竟已一个半时辰未抬起头来了,犹豫再三, 仍是走上前按住那只白皙修长的手:“歇一歇吧, 别熬坏了眼睛。”
殿内伺候的宫人闻言震惊抬头,惊恐忐忑地看着那伫于天子眼前的丽影。
只见陛下神情一顿,抬眼与崔姑娘对视几息后, 竟真的颔首应下, 将御笔搁至笔山之上。
那模样,透着几分和他天子身份极不相符的, 近乎诡异的, 乖顺与依从。
崔幼柠给宁云简使了个眼色。宁云简会意,立时挥退宫人。
待整个殿内只余他们二人, 崔幼柠捧起他的右手为他按揉。
过去一年她总能听见百姓如何赞宁云简勤政爱民,赞他是位难得的明君, 今日亲见才知他到底有多辛苦。
宁云简垂眸抖着长睫任她动作, 似是对她的温柔有些无所适从。
崔幼柠揉了一会儿便停下, 随后又走到他身后为他按肩。
纤嫩手掌隔着衣料抚上肩膀, 宁云简顿时浑身一颤,抬手握住她的细腕:“不必,你去坐着便好。”
崔幼柠直接掰开宁云简的手, 柔而有力地按揉他的肩颈。
宁云简俊颜微红,阖目感受着她指间的动作。
“有舒服些么?”身后传来女子轻柔的声音。
这句话实在太过熟悉, 宁云简立时想起崔幼柠第一次这般问自己时的场景,那时她也是用手为自己缓解, 只是碰的不是肩颈,而是另一处。
身后女子见他未答, 便微微提高了音量又问了一遍。
宁云简从回忆中抽身而出,喉结上下一滚,哑声道:“还不够。”
崔幼柠“嗯”了声,体贴道:“那我再用些力。”
不料宁云简却将面前那封奏折往边角一丢,尔后站起身来将她抱起置于御案上。
崔幼柠一呆:“这是要做什么?”
宁云简哑声道:“若只是帮朕揉手按肩,阿柠何须让朕屏退宫人?”
崔幼柠知他定是想对自己做些什么,却不知他到底意欲何为,胸腔里那颗心顿时怦怦乱跳。
宁云简迎着崔幼柠忐忑微诧的目光,抓住她的纤手,伸向那绣了祥云龙纹的衣摆之下。
崔幼柠美目蓦地睁大。
宁云简带着崔幼柠动作,微喘着粗气在她耳边低声道:“这样才够舒服。”
崔幼柠顿时羞红了脸,怒斥道:“上午才来过好几回,如今又要这般,当真不怕出事么?”
宁云简哼笑一声,不作回答。
崔幼柠气急,惩罚似的用了些力气。
情势倒转,宁云简顿时成了被掌控的那个。
这个高大伟岸、气宇轩昂的男人,曾带兵击退过西狄大军,捍卫过边疆百姓,能文能武、尊贵强大至极,却因为她的动作而发颤,半点反抗的能力都无。
他将脸埋在她的肩窝里,时而闷哼喟叹,时而抬起脸来亲亲她的眉眼、耳垂和玉颈,一声声唤着她的名字,既似是在讨好,又似是求她疼爱。
看着他此刻沉浸其中的模样,脑海中回想起他曾经的光风霁月、清冷自持,两者巨大的反差叫崔幼柠有些不敢相信这真的是宁云简。
何况他如今还是一国之君。
崔幼柠呆呆地想:不知是宁云简经历的苦难太多因而变了心性,还是所有冷面郎君在自己心仪的女子面前本就都是如此。
昨夜梦中白兔拿来戳她的那根萝卜已大了一圈,崔幼柠只觉自己的脸愈发滚烫,咬牙闭眼助他将疲乏彻底缓解。
鎏金熏炉中燃的龙涎香袅袅而升,妄图冲淡殿内突然出现的靡靡香气。
宁云简用帕子为崔幼柠仔细揩手,期间肩上挨了她两掌,胸膛挨了她三拳,却都一言不发地乖乖受了。
只因他这回的确过分了些,不仅要她帮自己缓解疲乏,还哄着她帮自己擦拭干净。
可见到崔幼柠竟气得要出去殿外,再不肯陪他在次间坐着,宁云简薄唇紧抿,立时将她扛了回来。
崔幼柠被按在罗汉床上,转过脸去不肯看他。
宁云简轻轻叫了她一声。
崔幼柠怒气未消,声音带了两分火气:“做什么?”
宁云简喉咙哽了哽,忽而垂下眼眸,默默将桂花糕往她面前推了推。
崔幼柠怒意一滞,抬眸看他。
“宫中有许多精巧的玩意,肖玉禄等会儿便会拿来,定不叫你觉得烦闷无趣。”宁云简声音低到尘埃里,“你就再陪朕一会儿,可好?”
崔幼柠心中倏然一痛,望着他清俊的容颜,轻轻问:“若我在御案边陪你坐着,会扰你心神么?”
宁云简怔了怔,丝丝喜悦随即在心底浮现,立时道:“不会。”
“当真?”
宁云简抿了抿唇:“嗯。”
她在,自己的心才能安定下来。
宁云简笑着开口:“那朕命人将你的零嘴和话本挪来御案旁。”
“不必。”崔幼柠拥住他,“我只想枕在你腿上靠一会儿。”
宁云简愣了愣,良久,轻轻应了句好。他命人搬了张矮凳进来,置于龙椅之下。
崔幼柠确实有些困了,坐过去将脑袋靠在他的腿上,安然合上眼。
宁云简则执笔蘸墨,继续批阅奏折,时不时低头往下看,见他的阿柠睡颜恬静,浓密纤长的眼睫如扇,樱唇微微嘟起,白嫩的脸颊挤压出柔美的弧,一双纤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衣摆,乖到不可思议。
他的目光蓦地变得柔和,将被崔幼柠踢落的薄毯往上扯了扯,手掌轻轻摸了摸她的脑袋。
睡梦中的娇娇抗议似的嘤呜一声,脸颊无意识地蹭了蹭。
宁云简脸色一僵,才将缓过来,却见此刻他的阿柠樱唇微张,正贴于那处。
浑身血流顿时下涌,他克制闭眼,终是没舍得把人吵醒,只强自忍了回去,随即将目光移回奏折之上。
自己得快些忙完,今晚才能早点抱着阿柠安歇。
批着批着,宁云简看向小山般高的奏折,蓦地想起一人,笔尖在纸上顿住。
对比之下,某位次辅手上的政务是不是也太少了些?竟还有闲情逸致去长街看什么灯会,去桃林作什么画,勾得阿柠都快把眼珠子黏他身上了。
烛光之下,宁云简眸光轻闪,须臾后,缓缓扯出一个笑来。
*
孟怀辞最近的生活发生了些许变化。
只因陛下不知为何突然对他青眼有加,竟将本该交由镇国公或首辅的重任交到他手中,这令他心觉奇怪之余又有些受宠若惊。
陛下是大昭难得的贤明君主,当年还是东宫太子时便已备受臣民赞颂。饶是自己生性疏冷孤傲,也不由心生景仰,甘愿将一生献于陛下与大昭。
只是明君一出,有才之士纷纷随之而出,就连多年不问世事的能人,亦有不少选择踏出山林步入朝堂,欲要合力助天子开创盛世。
朝中能臣颇多,他虽凭多年苦学被陛下封为次辅,却心知自己远比不上那几位老臣。
如今陛下竟将这么重要的政务交给了他!
孟怀辞面上虽不显,心中却感动万分,夜夜挑灯到半夜,连休沐日也窝在书房中。
孟国公夫人心疼儿子,做了一碗热粥端了来,劝道:“不若今夜先歇息,明日再忙罢。”
孟怀辞摇头道:“尊贵如陛下也是夜夜处理国务到子时过后方歇,儿子身为人臣,现下又被陛下托付重任,怎可懈怠?”
孟国公夫人急道:“陛下是征战过沙场的人,身子骨比常人强健得多,岂是你一个文人能比的?你小心熬出病来!”
“母亲不必担心,儿子知晓轻重。如今已是比陛下早半个时辰安歇了,若还要再早,那便当真是对不起陛下此番磨炼儿子的苦心了。”
见儿子执拗,孟国公夫人不由抹起泪来:“你妹妹幼时走丢后到现在还没找回来,我每日以泪洗面,担心她在外为奴为婢或是被草草许给酒汉赌夫,更怕她是被抓进了花楼,生不如死。如今你又这般不顾身子,若真出了什么事,我便不必活了……”
孟怀辞脑海中顿时浮现出那晚灯会上立于天子身侧的那道娇俏身影。
孟国公夫人伤神之余见儿子一反常态地没有立时上前安慰自己,而是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事,愣楞道:“怀辞,你怎么了?”
“没什么。”孟怀辞低眸道,“只是想起前些时日曾偶遇陛下与崔五姑娘同游灯会。”
孟国公夫人沉默下来,半晌才哑声开口:“听闻崔家极宠爱这小女儿,如今崔五姑娘又是陛下心尖上的人,封后的圣旨都已接了,只待婚典一成便可入主长春宫,果真是凤命。可我的女儿与崔五姑娘同日在荒庙出世,连时辰都一样,虽不敢与将来的皇后娘娘相比,但我的女儿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照常理来说,也该能平平安安过完这一世才对,怎会这般命苦呢?”
忆及妹妹,孟怀辞心里也极不好受,给母亲递了一方锦帕拭泪:“母亲莫伤心了。妹妹既与崔五姑娘八字相同,自是不会一世颠沛流离,定然很快便能寻回来。”
见孟国公夫人仍在默默淌泪,孟怀辞便收了木案上的公文,将母亲送回屋中,途中不停温声安慰,方叫孟国公夫人止了眼泪。
孟国公看到老妻脸上的泪痕,立时瞪了儿子一眼。他扶着夫人往内室走,嘴里柔声道:“莫哭了,明日我带你去京郊枫林逛一逛,那儿的枫叶红得正好,远远望去如一片烟霞,甚是好看,你定会喜欢。”
女儿在外受苦,孟国公夫人怎有心情赏玩,当即就要开口拒绝,但见丈夫一脸紧张,想到女儿走丢后的这些年来全家都在小心翼翼地哄着自己,顿觉心中抽痛。
女儿丢了,伤心懊悔的并非只有她一个。
孟国公夫人怔然回神,敛了难过神色,强装出笑模样来,颔首应道:“好。”
第33章 话本
崔府。
崔珩自牢中回来后便一直病着, 直到今日才能下地。
郑氏扶着崔珩到桌边坐下,看着他这病殃殃的样子,忍不住抹泪:“柠儿当真狠心, 你这个做父亲的病了这么些时日, 竟没回来看过你一次!”
崔珩默了半晌:“你骂她作甚?又不关她的事。这回定是皇帝将消息拦住了,没让她知晓。”
“但柠儿搬出去后便再未回来,看来是真不愿再认我们这一家子了。”
崔珩闻言望向不远处的那扇屏风。
屏风上的刺绣是崔幼柠十二岁时送他的生辰贺礼, 上头是他们夫妇和五个儿女。
崔幼柠向来不擅女工, 十二岁时的她,只能勉强将一家子绣成人模样。
崔珩还记得那日幺女的心虚模样, 毛茸茸的小脑袋低到快看不见了, 只敢盯着她自己的脚尖瞧。可他却很喜欢这幅丑绣,命巧匠用上好的沉香木做了架雕花屏风, 将幺女的绣品放上去,再将屏风珍而重之地置于床榻之前。
他怔怔出了会儿神, 随即漠然将目光收回:“不回就不回。左右我自知晓她是孟家的女儿后, 就没想过要再与她做父女。”
郑氏哽咽道:“你既说没想再与柠儿当父女, 那这些时日是谁夜夜在睡梦之中老泪纵横地喊女儿的名字?”
崔珩沉默下来。
郑氏泣不成声:“我三年前就与你说过, 孟家与咱们的仇怨只是咱们这一辈的事,柠儿那时还未出生,何至于牵扯到她头上?”
崔珩闭上眼:“孟家害死了我妹妹, 她是孟家的女儿,我不杀她已是心慈手软。”
郑氏见他油盐不进, 气得连连冷笑:“你就继续嘴硬罢,我且看着, 若日后柠儿当真再不肯回来了,府里最难受的到底是谁!”
崔珩听罢静了很久才再次开口, 既像是说服妻子又像是说服自己:“事已至此,后悔也无用了。何况只要柠儿还顶着崔姓,就无法舍弃崔家,届时即便她不再亲近你我,明面上我们仍是皇后的亲生父母。待她生下皇子,崔氏便是未来储君的外祖家,崔氏一族便能再度兴盛。如此这般,也已够了。”
“你是何意?要瞒柠儿一世么?”郑氏急道,“那我们的亲女儿怎么办?”
崔珩无奈道:“皇帝深厌我们全家,如今是因着柠儿的缘故才强忍着不处置熠王和崔府。你前脚与明柔相认,皇帝后脚便会降旨将崔家夺爵流放。”
“那便寻个由头认明柔作义女……”
“皇帝又不傻,我们在柠儿十五岁前后对她的态度相差这般大,已叫他生疑。你认一个与你相貌相似的丫鬟做义女,无论寻什么由头,他定然都能立时猜到原委。”
“但柠儿终归是崔家养大的,陛下要动崔家,她还能眼睁睁看着我们死不成?”郑氏哽咽道。
“都说了是夺爵流放,不会赐死。但流放之路艰难,崔家又树敌颇多,我们全家或许都会死在路上。”崔珩摇头苦笑,“崔家害过皇帝这么多回,就算是夺爵流放,也已算罚得很轻了,柠儿怎好再求情?”
郑氏瘫倒在椅子上:“可若皇帝自己查到了呢?”
“所以夫人忍着些,别再给明柔钗环首饰和衣裳料子,人前只当明柔是寻常婢女,莫待她太好。”
郑氏怔怔道:“那……那我的女儿岂不是要当一世婢女?”
见丈夫沉默未答,她瘫倒在椅子上泪流不止:“若当年在荒庙没有与孟家闹起来,以致接生嬷嬷将我的孩儿抱错,后来与皇帝相知相遇的就是明柔了。皇帝那般好的夫郎,本该是明柔的,这凤命,也该是明柔的,可如今她却只能许给小厮或管事……”
她心如泣血:“早知如此,三年前寻到明柔时还不如将她送去孟国公府,让她做孟家的嫡小姐。”
起码那样自己的亲女儿还能一世富贵喜乐,远好过如今一辈子都毁了。
*
崔幼柠在宫中用过早膳后便欲离开,却被宁云简紧紧抱着不放。
“可以了,你都快抱了我半个时辰了。”崔幼柠轻拍他的后肩,“你快些忙政务。听闻京郊枫林这两日红得最好看,你喜欢枫树,我去摘几片红叶回来给你。”
“摘回来给朕?”宁云简一怔,从她肩窝出来,眸中暗藏着一丝紧张和喜色,“你还会回来?”
崔幼柠无奈道:“你肯放我回青云庄?”
宁云简紧抿唇瓣未答,握着她细腰的手却紧了几分力道。
崔幼柠踮脚在他脸上啄了一口,柔声道:“你快忙罢,我午膳前便会回来。”
宁云简被她主动亲过之后更不舍得放手了:“不必为朕摘枫叶,朕更想你在殿内陪着朕。”
崔幼柠闻言立时气炸了毛:“你昨夜干了什么可还记得?我才不陪你!”
昨日上午宁云简蛊毒发作时来了四回,下午又抓着她的手胡闹了一回,她本以为这五回总该够了,但夜里忙累了的宁云简见到自浴房出来的她,竟又将她唤至御案前。
崔幼柠一见宁云简那眼神便知他又想要了,当即直言自己不想做那魅惑帝王懈怠国政的妖女,宁云简表示理解与赞赏,然后把她刚穿上的寝衣又扒了下来,并将奏折展开放她面前,再将御笔塞她手中,最后熟练地从后欺入。
宁云简在这种时候霸道得厉害,她根本抵抗不了,只好一边哭得抽抽搭搭地把臣子所书念给宁云简听,一边被他欺负着,末了还需照他所言仿他字迹在奏折上批复。
如今朝中大臣个个都是忠直有才之士,奏折所言皆是关乎江山社稷的大事,崔幼柠一想到这些官员用心写就、恭敬呈上的治国良策竟成了宁云简逗弄她的工具,一张俏脸顿时羞惭到通红。
她忍不住开口道:“你难道不会觉得脸热么?诸位大人那般拥戴称颂你,将你视作大昭最贤明的君主、世间最洁白无瑕的一块美玉,他们若知晓你的君子皮囊之下竟是这样一副荒淫面孔,定会震惊痛心到不能言语。”
“这怪不得朕。”宁云简目光晦暗,哑声道,“谁叫阿柠生得这样诱人?”
尤其沐浴过后,阿柠一双杏眼染上慵懒媚意,浑身柔若无骨,雪肤既滑腻生香又透着薄薄粉色,叫他如何能把持得住?
崔幼柠气极,从他怀中挣脱出来,怒道:“总之我是不敢再在你忙政务时陪你了,你自己在紫宸殿待着罢,我出去赏玩。”
宁云简心中一慌,立时扣住她手腕。
崔幼柠冷着脸回头:“做什么?”
宁云简被她话里的冷意刺得脸色一白,半晌才喑哑着声线艰难开口:“你留下来,朕今日不欺负你。”
崔幼柠看出他眼中浓浓的不舍,怒意顿时僵在脸上,良久,语气生硬地说:“晚上也不碰?”
宁云简静了几息,颔首道:“不碰。”
崔幼柠这才放下心,牵着宁云简走到御案前,将他按在龙椅上:“你忙罢,我就在旁看话本陪你。”
宁云简低眸看着枕在自己腿上认真看话本子的崔幼柠,不由觉得有些酸涩:“民间话本多为金尊玉贵的高官小姐与寒门书生的故事。莫非阿柠也幻想过自己与赴京赶考的俊脸书生偶遇生情,却遭父母阻挠,只得与俊脸书生泪眼相对,互相许诺生死不离,后来书生被皇帝钦定为新科状元,上门提亲,父母大喜允肯,终成良缘?”
“……我怎会幻想这种事?”
宁云简冷哼一声,俯身去亲她:“你最好没有。”
“我自然没有。”崔幼柠将他的脸推开,“我看的才不是你说的俗物。这册话本写的是一位名门贵女心悦她父亲的一位政敌,情深难以自抑,不顾矜礼追逐多年,终得郎君真心的故事。”
宁云简听罢静了一瞬,幽幽道:“这故事听起来似是有些耳熟。”
崔幼柠俏脸微红,羞赧道:“好像是有些像我俩。不过有哪个书生敢将你这国君写入话本中呢?何况你我与书中人物的身份和样貌年纪都对不上的,应只是凑巧有些相似罢了。”
宁云简勾了勾唇:“这书生有些巧思。待朕闲下来,阿柠将话本借给朕一阅可好?”
“可这故事还没写完,如今我看的才只是第三册 。你看书做事都不喜有头无尾,还是等这书生写完了再一并给你看罢。”
宁云简笑道:“他写到哪儿了?”
“写到……”崔幼柠皱着小脸艰难总结,“还是从后上一册说起罢。上一册贵女的父亲知晓了她与政敌的情愫,便借她的手陷害政敌,让向来谨慎的政敌丢了乌纱帽,还将罪名安在女儿身上。政敌误以为贵女背叛了自己,因而恨上了她。
“这一册政敌东山再起,嘴上说着要好好惩罚贵女,却在与她相见的那一瞬就已在心里原谅了她,甚至连贵女的父亲也选择放过。贵女的父亲因女儿嫁了政敌而一路青云直上,政敌虽心中憋闷,但碍于贵女的面子忍了下来。几年后贵女产子那日突然得知自己并非父亲的亲女儿,而是她父亲仇人的孩子,伤怒之下难产血崩,好在政敌权势滔天,府中有许多名医,众人拼尽医术才将贵女的命保了下来……”
“这一册到这儿便结束了。”崔幼柠叹道,“也不知下一册要何时才能出来。”
她许久都没听到宁云简说话,抬头却见他正皱着眉不知在想些什么,当即疑惑开口:“你怎么了?”
“没什么。”宁云简回过神,声音如常,“将这话本子拿给朕看看。”
“喔,给。”
宁云简接过来,长指一翻,打开细看,只见那政敌姓黎名霭,贵女姓卿名檬。
黎霭,卿檬。
黎檬,卿霭。
宁云简眸光轻闪。
黎檬为柠,卿霭为云。当真只是凑巧吗?
第34章 炽热
吃过午膳, 宁云简将崔幼柠抱去龙床上歇息,坐于床沿守着她。
崔幼柠每每在他身边时入睡都极快,只消一盏茶的功夫便可安然步入梦乡。
宁云简垂眸看着睡得正香甜的娇娇, 在脑海中将崔幼柠的面容与她父母的脸对比。
细看之下阿柠是有些像郑氏, 但也只是一些,且半点与崔珩的相似之处都无,完全不像她两个姐姐那般一眼瞧上去便知是郑氏和崔珩的子嗣。
崔府没有丢过女儿, 若阿柠当真不是郑氏亲生, 那便只能是郑氏生产之日出了岔子。
郑氏生产之日?
宁云简缓缓抬起头来,神思终于清明, 喃喃轻语:“原是如此。”
难怪崔珩和熠王忽然狠心待阿柠, 难怪阿柠会情不自禁地盯着孟怀辞看。
慢着……
如此说来,孟怀辞岂不是成了他的妻兄?
想到自己先前妒意大盛之时做过的事, 宁云简脸色微变,心虚地看了眼睡姿乖巧的崔幼柠。
他小心翼翼地将崔幼柠紧抓着自己衣袍的那双柔荑掰开, 听见她嘤呜一声, 便熟练地轻拍她的薄肩温声安抚:“朕出去片刻, 很快便回来。”
崔幼柠嘟囔几句, 负气似的翻了个身。
望着眼前这骄矜的后脑勺,宁云简心里一软,眉眼漾开温柔笑意, 俯身亲了亲崔幼柠的脸颊,再将她身上盖着的锦被往上提了提, 方拿着话本起身出了门。
他唤来祁衔清,淡声吩咐:“替朕去办两件事。”
祁衔清垂首行礼:“属下恭听。”
宁云简思忖须臾, 缓缓开口:“去告诉崔珩和郑夫人,朕已知晓阿柠非他们亲生, 若不承认,便把他们的四个儿女和熠王都带入血襟司,交由谢指挥使亲自审问。”
祁衔清听罢大惊,半晌才反应过来结结巴巴道:“可谢指挥使手段残忍至极,四个公子小姐落到谢大人手中,怕是……”
熠王便罢了,废了就废了,疯了就疯了,死了就死了,可其他四人好歹是崔姑娘的兄姐,即便不是亲的,也疼爱了她十多年,若真出了什么事,即便崔姑娘嘴上不说,心里也定会难受。
“无妨。”宁云简声音浅淡,“就算崔珩嘴硬,郑夫人爱极了她的儿女,不可能眼睁睁看着自己的孩子被谢指挥使带走折磨,定然在这几人出府门前便会不顾一切交代实话。”
“若郑氏当真也嘴硬,你便去搜查崔府及其名下所有庄子铺子,看看三年内进来的人中是否有与郑氏模样相似的年轻女子。”
祁衔清:“是,陛下。”
“第二桩事,”宁云简将手中那册话本递给他,“去查查这是谁写的,带来见朕。”
祁衔清恭敬接过,肃然应下。
待他走后,宁云简沉吟片刻,低声唤道:“肖玉禄。”
肖玉禄忙躬身回应:“奴在。”
宁云简眼中掠过一丝不自然:“你去库房挑几棵上好的参药送去给孟怀辞,嘱他保重身子,手头的政务可放一放,夜里莫熬太晚。”
“……奴遵旨。”
宁云简眼一闭牙一咬:“待他温和恭敬些,多说点好听话,他谢恩的时候扶一扶,别让他双膝触地。”
肖玉禄嘴角抽了抽,暗道主子实在不必如此,那孟次辅难道还敢同天子置气不成?面上却只恭声应命。
宁云简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待心绪平宁下来方转身回了内殿。
崔幼柠仍在睡着,只是不知何时已将身子又翻了回来。
宁云简将崔幼柠踢开的被子为她掖好,却见她樱唇翕动,似是在梦中呓语。
她说得含糊又极小声,宁云简一时没听清,便俯身附耳,却听她噙着泪委屈哼唧:“明明说好最后一回的……又骗我……”
竟是梦见了这个?
宁云简不禁失笑,整个胸腔被甜蜜和爱意盈满,忍不住低头亲了亲自己心中爱甚的女子。
一年前的自己何曾想过自己还能有今天?他的阿柠不仅活了过来,还回到了他身边,并将自己能给的所有尽数予他。
崔幼柠被他亲得嘟囔一声,又将身子翻了过去。
她的声音娇糯,听得宁云简目光暗了几分。
他上床从后拥住崔幼柠,探入缎衣之中,轻揉蝶蕊。
崔幼柠半梦半醒间渐渐弓成一弯月,嘤嘤呜呜地出声反抗。
宁云简偏头亲了亲她娇美的侧脸,哑声轻唤:“阿柠。”
崔幼柠迷迷糊糊应他一声,脸颊蹭了蹭他的手臂。
宁云简便又笑了,轻轻分开她,送了進去。
崔幼柠终于睡意全无,羞怒到炸毛。
宁云简温柔吻她,轻声解释:“你已歇了许久,再睡下去,晚上又该睡不着了。”
“那你便要这般叫醒我么?”崔幼柠气得大哭,“你上午才答应过我什么?”
宁云简在她耳边保证:“只这一次。”
回答他的是落在手臂上的狠狠一咬。
宁云简闷声笑了笑,轻撐慢磨,低头细吻,用实际行动软化她,温声轻哄:“阿柠莫恼朕了,可好?”
身后之人躯体结实有力,声音低沉动听,崔幼柠听罢双颊酡红,咬唇不语。
若只是如此,倒也没什么不好。偏偏这人最是得寸进尺,一会儿掰开她的唇瓣要她别咬,不知廉耻地说他喜欢听;一会儿又缠着她将感受尽数说出口;一会儿又喃喃自语“也不知若埋上一整日,她会不会生气”。
崔幼柠听后才降下去的火气腾地一下又烧了起来,立时低头狠狠又咬了一口。
宁云简轻嘶了声,放任崔幼柠继续咬,却愈发用力穿凿。
深秋呼啸的寒风被拦在殿外,内室一片暖意旖旎。
崔幼柠看着背对着自己擦拭的宁云简,头一回将困惑许久的问题说给他听:“男人都这样么?”
宁云简动作一顿,回头看她。
面前之人着实长了副好样貌,以致披上衣服就清冷脱俗、圣洁出尘,仿佛与方才欺她的不是同一人。崔幼柠莫名一噎,半晌才继续道:“你从前……不是这样的。”
宁云简看着她低垂的眉眼,长指微微蜷起:“阿柠更喜欢从前的朕,对吗?”
崔幼柠默了几息,在宁云简愈发苍白的脸色中缓缓摇了摇头:“也不是。”
宁云简心头稍松,却听她轻声道:“我只是以为你同花魁说的男人不一样。”
他愣怔一瞬,将崔幼柠揽入怀中:“如何不一样?”
“我本想着你应不会沉溺于这种事,只在闲暇时笑与我弹琴下棋、煮茶对诗。”崔幼柠抬起一双清澈的杏目,“是否若我们之间没有发生过那么多事,你的心性便不会变,我们成婚后就会彼此相敬如宾、细水长流地相处着,三日亲一回,五日睡一回,而不像如今这般热烈。”
“就如从前,你虽回应了我的心意,却几乎从不主动抱我吻我,若非我不知羞,或许你我连亲吻都不曾有过。”崔幼柠声音轻轻,“我那时没想过,你这样冰山一般的人,竟也能变得炽热。”
宁云简静了许久,小心将她揽入怀中:“不会与你细水长流。”
崔幼柠一愣:“嗯?”
“即便没有那些事,朕也不会与你细水长流。”宁云简抱着崔幼柠步入浴房,剥去她的里衣,将她放入浴桶之中。
只是这一回,他也跟着进来。
崔幼柠紧紧攀着宁云简的肩膀,轻泣着承受,却听见他说:“阿柠看错人了。”
宁云简抬起崔幼柠的下颌,迫使她与自己对视,声音低哑:“朕在你面前从不是个端方君子,当初不是,如今更不是。”
崔幼柠怔怔看着宁云简,脑海中浮现他曾经的模样。
当初……不是么?
还未来得及想明白,她的思绪便被狠狠碾破。
哭声在浴房之中回荡,耳边传来他的呢喃低语:“朕如今,只不过是在让当初梦中之事成真罢了。”
*
第二日崔幼柠说什么也不肯留在宫里了。
宁云简的挽留之语还未说出口,就被她用软枕砸了回去,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转身离去。
祁衔清办事极快,不到一日便已过来回禀:“陛下,郑氏招了。”
宁云简将目光从远处收回,侧眸看向他:“如何?”
“孟崔两家的小姐出世那夜暴雨大风,灯烛昏暗,且荒庙并无侧间,两位夫人都在一处生产,以致孩子在两家争执撕闹之下被稳婆抱错。崔姑娘确实是孟国公府的嫡小姐。”
“崔家的亲女儿呢?”
“那女子名唤明柔,在三年前被崔府找回,如今正在郑夫人院里做一等婢女。”祁衔清恭声道,“属下瞧过,那女子与郑夫人长得极像,只鼻子与下颌长得像崔大人。”
宁云简默了默:“朕知晓了。”
祁衔清继续禀道:“陛下吩咐属下找的人也已带到,此刻就在偏殿候着。”
宁云简微一颔首,迈步走到偏殿,瞥了眼那迅速跪地大拜向他请安的书生,眉头皱了皱,温声道了句平身。
书生忙谢过天子,战战兢兢地起身站好。
宁云简看着他打抖的双腿,淡淡开口:“赐座。”
书生受宠若惊,又谢了两回,忐忑不安地坐在下首。
宁云简拿起祁衔清归还的话本草草翻看须臾:“这是你写的?”
“是。”书生神情怯怯,双手局促拘谨地搓着膝盖。
宁云简抬眸静静看他片刻:“写得不错。”
“陛下谬赞。”书生白皙的面容微红。
“也很有胆色,”宁云简缓缓扯开一个笑来,声音却骤然冷了下来,“竟敢将朕与即将入宫的皇后写入话本,供人翻阅取乐。”
书生脸色大变,惊恐跪地:“这从何说起?陛下明鉴!这则故事是小生胡诌而来,若有雷同,纯属凑巧!小生怎敢冒犯陛下与娘娘!”
宁云简俯视着不远处脸色发白、磕得头破血流的书生,忽而温声道:“原是朕错怪你了,起来罢。”
书生磕头的动作顿止,抬眼望去,见帝王高坐上首,面目柔和,似是真的信了他的话。
他脑子昏昏,恭敬谢恩,从地上爬起来,正惊惶地等着天子继续开口问些别的什么,却听对方说:“你可以回去了。”
书生呆了呆,不敢相信皇帝竟就这么放过了自己,直到侍于天子身侧的首领太监过来带着他往外走,他才稍稍放心。
眼见殿门越来越近,书生心间巨石终于落地,可才刚吐出胸间浊气,就听后方传来帝王低醇的嗓音:“替朕告诉你背后之人——”
书生瞳仁骤缩,浑身一颤。
宁云简看着书生战栗的背影,继续道:“他既做了好事却不愿留名,朕不再追查便是。”
他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与书生擦肩而过,在踏出殿门的那一瞬蓦地停步回头,薄唇轻启,声音如溪泉淌过冷玉:“此书未完,请他无需顾忌,放胆执笔续写便可,朕自会翻看。”
第35章 贪恋
女影卫在听到崔幼柠命宫人套车时内心是崩溃的, 恨不能跪下来求这位祖宗留在宫里,正想着该说什么好话将人哄回去,否则今晚陛下怕是又睡不好, 却听崔幼柠吩咐将马车驶往京郊枫林。
她眼珠子转了转, 大着胆子问道:“那崔姑娘赏完枫林后是回宫还是青云庄呢?”
崔幼柠咬唇不语。
宁云简自那日在温泉得了滋味后便像是对此事上了瘾似的,只消被自己瞥一眼就能勾起欲念来,加之他年轻健硕、血气方刚, 精力仿佛用不完, 又完全不知节制,她这小身板如何能受得了?
但若要回青云庄……
崔幼柠垂下眼帘。
昨晚只是留下来陪他一夜而已, 便已令宁云简欢喜到捧着她的脸一直亲, 他的吻极温柔又小心翼翼,与她对视的那双眼眸更是明亮得吓人, 里面盛满了丝毫不加掩饰的爱意,半点不似从前那般平静无波、难辨喜怒。
她舍不得将满心满眼都是自己的宁云简丢下。
正发着呆, 崔幼柠忽听见外面传来一阵请安声。
她心跳一滞, 立时低下头去。须臾之后, 帘布被人从外掀开, 午后的秋阳斜斜照进来,落在她脚边。
一个高大身影躬身进来,阴影挡住刚照入的日光, 将崔幼柠的娇小身子也笼罩在其中。
“阿柠?”
柔润动听的声音入耳,崔幼柠眼睫一颤。
宁云简默了几息, 将闷不作响的娇娇抱起来放自己腿上:“还在生朕的气吗?”
男人身上高贵清冽的龙涎香缓缓侵入崔幼柠的鼻息,令她瞬间想起许多个被这股冷香沾染至身上每一寸肌肤的夜晚。
她抿紧樱唇, 将袖子往上一撩,给宁云简看腕上被他攥出的红印。
这是昨夜被宁云简单手制住高举过头顶时留下的。她后腰、膝盖和脚踝上也有同样的痕迹, 身上被他吻出的红痕亦有不少,印在她雪白细嫩的肌肤之上,扎眼得很。
虽已被宁云简仔仔细细上过白玉膏,但怎么也要一两日才能消去。
宁云简心疼又心虚,拥着她低声保证:“朕以后会克制些。”
又是这句话。
“你每回都这样说,每回都忍不住!”崔幼柠气得捶他肩膀,“日日来这么多回谁受得了?你不若多纳几个妃嫔承你雨露唔唔……”
宁云立时捂住她的嘴:“别说这种话。”
崔幼柠看着他苍白的脸色,怔然住口。
马车内一片死寂。良久,宁云简将手挪开,哑声道:“阿柠既不喜朕这样,朕日后忍着些就是了。”
看见面前这张圣洁无瑕的脸上露出如此落寞难过的神情,崔幼柠内心挣扎几瞬,咬唇道:“倒也不是不喜欢……”
宁云简心中剧震,猛地抬起那双濯黑的眼眸看向她。
对上他欢喜到难以置信的目光,崔幼柠别开脸不敢再看他,结结巴巴地继续说:“但每三日,你总得让我歇一日。”
毕竟他每日能来上七八回,自己虽因少时爱骑马射箭而比一般女子能扛些,但若日日都如此,也定然遭不住。
闻言,宁云简脸上瞬间绽出一个极大的笑,仿若春风将压弯翠竹的白雪拂落,使其重归挺拔之姿。
他重重亲了亲崔幼柠的额头,将脸埋在她身前,轻声唤道:“阿柠。”
崔幼柠紧紧拥着他:“嗯?”
“以后要一直都这样喜欢朕。”宁云简喉咙一哽,声音哑下来,“就算几十年后朕老了,你不再觉得朕好看,也别改变心意,可好?”
崔幼柠俏脸一红,将他的脑袋从身前拔出来:“你一个男人,还是个皇帝,怕什么色衰而爱驰?”
宁云简冷哼了声,恨恨地低头亲她一口:“谁叫阿柠贪恋男色,保不齐哪日你见朕老了便看上别的年轻俊俏小郎君。”
“我怎会!”崔幼柠气到连脸颊和耳垂上的细小绒毛都根根竖起,“我才活了不到十九年,却喜欢了你整整十三年,这已是我的大半生了,就算我贪恋男色也只贪恋了你一个而已!”
宁云简眼神蓦地柔软,捧起她的脸亲了又亲:“再说一遍。”
崔幼柠看着面前这张放大了的盛世俊颜,脑子有些晕晕乎乎,呆呆道:“什么?”
“刚刚你最后那句话,再说一遍给朕听。”宁云简低头吻着她的玉颈,哑声重复。
崔幼柠被迫昂着头承受,脑子艰难地转动,半晌才明白过来他到底要自己说什么,本是白里透粉的俏脸顿时红若烟霞,却知若不依宁云简,他定会用别的法子让自己哭着开口,只得闭着眼结结巴巴道:“就……就算我贪恋男色也只贪恋了你……你一个而已……”
话音刚落,宁云简的薄唇立时贴了上来。
崔幼柠感受到他臂弯愈发收紧的力道和胸膛滚烫的温度,哭着挣脱开来,抽抽搭搭地开口:“说好三日歇一日的!”
“朕知晓,”宁云简吻去她眼角挂着的泪珠,“明日朕不动你。”
阿柠今日亲口说她喜欢了自己大半生,说她只贪恋自己一个。他快欢喜疯了,急需将满心的爱意与甜蜜宣泄在阿柠身上。
一股撐意袭来,崔幼柠杏目恍惚须臾,随即气得大哭:“宁云简,你无耻!”
“嗯,是朕无耻。”宁云简轻柔地吻着她,眸中心疼与晦暗交织,将手臂送到她唇边,柔声哄着,“阿柠狠狠咬朕几口便莫气了,可好?”
崔幼柠闻言当即咬了上去,但见到无论自己怎么用力宁云简都仍是温柔含情地望着她,终是松了口。
宁云简见状脸上顿时漾开一个笑容,仿若冰山始融、圣莲初绽,直让崔幼柠瞧得晃了晃神,连眼泪都停了。
看见崔幼柠呆滞的可爱模样,宁云简心里软成一滩春水,将爱意尽数倾注给她,送她去到飘渺仙境。
崔幼柠噙着眼泪听他餍足之后一口一个“好阿柠”、“好柠儿”地叫着,玉背被他轻柔而细密地吻着,气得不想同他说话。
宁云简许久未听见崔幼柠出声,忙将她翻过来,见她眼泪噼里啪啦地一直掉,胸腔里那颗心疼到揪起,脸上的笑意也随之收住。
他小声唤她:“阿柠?”
崔幼柠抿紧唇瓣,将身子又翻了回去。
见她当真恼了自己,宁云简脸色发白:“明后日朕都不碰你,你……别不理朕,可好?”
崔幼柠哽咽出声:“可你总是出尔反尔。”
宁云简沉默下来,俯身抱住她:“这回不骗你。”
“真的?”
宁云简轻轻颔首,为她将衣裳穿好,思虑片刻,柔声说:“你想去看枫林是不是?听闻孟国公夫妇也在那儿赏玩,朕陪你换身衣服去一趟京郊可好?”
“孟国公夫妇?”崔幼柠问道,“是孟次辅的父母么?”
听到“孟次辅”三个字,宁云简脸色青了一瞬,旋即恢复正常:“嗯。”
崔幼柠“哦”了声,尔后疑惑道:“可你不是要忙政务么?怎能陪我去赏枫?”
“今日忙得差不多了,去一趟京郊也不妨事。”
崔幼柠将信将疑:“当真?”
“嗯。”
崔幼柠这才放下心来,欢欢喜喜被宁云简扶着下了马车。
宁云简见她笑得这般甜,不禁也跟着笑起来:“阿柠这么高兴?”
“对呀。”崔幼柠眉眼弯弯,“你已经忙了许多日,终于能出宫走走了!”
宁云简顿时愣住,望着眼前明艳娇美的未婚妻,心动如藤蔓疯狂生长,直至占据整副躯体。
许多臣属当初见他执着于崔幼柠一人,都曾扼腕叹息,为他觉得不值。
可阿柠到底有多好,却只有他记得。
想到此处,宁云简眸光轻闪。
这不够。
该让所有人都记起阿柠的好,这才够。
阿柠不该是因他的权势和痴情执着才让诸臣迫于无奈尊她为皇后。
他既被臣民称为明君,那他的阿柠也该被称作贤后。
阿柠应要有个好名声,全大昭最好的名声。
若没有,便由他造出来。
如此这般,待百年之后,他与阿柠会一同被后世百姓赞颂。世人如何称赞他的政绩,便会如何称赞阿柠的贤德。
他要与阿柠生时同被臣民拥簇爱戴,逝后共享万世香火。
阿柠会一直与他在一处,生时和他携手而立,死后与他同葬于皇陵,牌位也与他的那尊紧挨着。
……
女子娇柔软糯的声音打断他的思绪:“想什么呢?笑得这般开心。”
“无事。”宁云简回过神,“只是在想你我还有多久才能大婚。”
崔幼柠叹道:“谁叫你是皇帝呢?光是吉服就得两月才能制成,你又非要风光大办,再快也要明年初春才能全部准备妥当。”
宁云简抿了抿唇:“阿柠要嫁朕,朕自该给你最隆重盛大的婚仪。”
崔幼柠忽地忆起三年前的事来,失神道:“我记得当初太后娘娘设宴为你选太子妃,你说你无心风月,想等两年再娶妻。好在你那时心里只有朝政,否则如今连子嗣都该有了罢。”
宁云简一怔,眼神复杂:“阿柠一直是这么认为的?”
“事实不也是如此么?”崔幼柠呆呆道,“你那时心里除了辅政还是辅政,清心寡欲到连通房都不曾有一个,大昭历代哪个皇子如你一般?表兄暗地里已在我面前吐槽过你多回了。”
“阿柠就没想过那只是朕的托辞?”宁云简轻轻捏了捏她细嫩的脸,“就没想过朕那时或许已被某个小朕四岁的女子偷走了心,却无法立时娶她,只好这般说?”
“还有,”宁云简语气莫名,意有所指,“朕是否清心寡欲,旁人不知,难道阿柠还不知晓么?”
崔幼柠俏脸一红:“可你不是我重病之时才喜欢上我的么?”
宁云简眉心跳了跳:“不是。”
崔幼柠心跳骤然加快,紧张道:“那是何时?”
宁云简沉默一瞬,开口说了实话:“彻底意识到喜欢上你是在你十四岁时。”
“十四?!这么早!”崔幼柠忍不住弯眉而笑,激动道,“那不彻底呢?只是隐隐感觉到对我有一点喜欢,是从何时开始的?”
宁云简耳尖微红,平静出言:“到紫宸殿了,先沐浴。”
崔幼柠不依,执拗道:“你先说完。”
宁云简薄唇紧抿,抱着扑腾挣扎的崔幼柠进浴房洁身,再为她换了身藕粉色的秋裳。
他自己也将那身玄色龙袍褪下,换了件靛蓝锦袍,方带着崔幼柠上了马车。
马车上却是避无可避。宁云简被崔幼柠逼至角落,望着面前这张天真娇憨的脸,却无论如何也不敢告诉她,自己禽.兽到早在十六岁时,就已对年仅十二岁的她动了心。
第36章 嘤呜
宁云简撑了前半路, 终是在后半路被崔幼柠缠着问出了答案。
方才温软的娇躯带着浅香贴上来,坐在他的腿上,用那双藕臂柔柔圈住他的脖颈, 清澈漂亮的杏目里只装了他一人, 哄他回答的声音娇糯柔软:“云简哥哥,告诉我嘛。”
崔幼柠甚少这样撒娇,宁云简听得从耳朵酥痒到了心里, 微垂着眼帘与她对视。
崔幼柠眼见他动摇, 立时趁热打铁又说了许多好听话。
宁云简听她将自己从容貌才学夸到政绩仁心,将他夸成天上地下绝无仅有, 又左一句“好喜欢云简哥哥”, 右一句“阿柠从小到大都只想嫁你一个”,那张如白玉素雪般的俊颜不禁渐渐染上绯色。
崔幼柠见状最后加了一把火, 从他腿上下来,背过身去似真似假地抹起了眼泪。
颗颗泪珠砸在宁云简心上, 泛起烧灼般的疼。宁云简终于无法再继续瞒她, 将娇小身子揽入怀中, 脸色僵硬地说了实话。
“十二岁?”崔幼柠瞪大了那双潋滟杏目, “可你那时候不是不理我么?”
崔幼柠还记得宁云简就是在那一年直白地拒了她的心意,要自己日后别再喜欢他。
宁云简沉默下来。
崔府与他敌对,他一开始便知这场感情注定不会有什么好结果。阿柠年少天真, 只凭自己心意行事,他却不能看着阿柠越陷越深, 亦不能生出半分情愫。
那日他见到小姑娘点头答应,本该长舒一口气, 可却觉得心里闷痛得厉害,回东宫后彻夜难眠, 睁眼闭眼都是她强忍眼泪笑着告辞的模样。
此后小姑娘信守承诺,没有再主动来找过他,甚至连他生病受伤也不再如从前那般着急忙慌地进宫探望,偶尔遇见,也只是恭恭敬敬地唤他“太子殿下”,再未逾矩喊他“云简哥哥”,亦不再用目光追逐他的身影。
耳边再无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吵闹声,他的性子一日日从温润谦和变得清冷疏淡,却只告诉自己别再去想,如此这般,对自己与她都好。
直至两年后,阿柠险些被崔珩打死。
崔府与他恩怨极深,他不能出面,便让庶妹褔嘉公主去了一趟崔府,把人救了下来。
他明知不该,却还是忍不住夜闯崔府,在阿柠昏睡时进入她闺房,静坐床边听她在梦中哭着喊疼,心如刀绞之下方惊觉自己已深陷其中。
他自小习的是为政之道和权谋争斗,眼里只有江山百姓,无心风月情爱,从没想过自己会喜欢上一个女子,更没想过自己心悦的竟是崔府的嫡幼女。
崔府是熠王最锋利忠诚的一把刀,他喜欢上阿柠,无异于亲手将这把刀抵在自己胸膛之上。
可情之一字不堪解,他纵是无数次告诉自己应要就此止住,却在一年后听闻阿柠忽患重病、无人能治时彻底失了理智。
好在如今一切苦难都过去了。
只是有些遗憾,孟国公府当年效忠东宫,是他麾下的臣属,若早知阿柠是孟家的女儿,他与阿柠便可顺顺利利结为夫妻,此后好些苦他与阿柠就都不会受了。
宁云简从往事中抽身而出,记起崔幼柠方才的问话,低头亲了亲她的唇瓣:“那时待你冷淡,是朕不好,别记恨朕。”
崔幼柠一怔,不禁起了逗弄他的心思:“若我非要记恨你呢?”
宁云简听罢静了很久,忽而哑声道:“不成。”
“不能恨朕,”他将崔幼柠紧紧拥在怀中,“不许恨朕。”
宁云简抱得很用力,似要将她揉入自己的身体中。崔幼柠乖乖贴在他胸膛上,纤指在他后背一笔一捺地划动。
他屏息感受着,耳尖随着崔幼柠的动作一点点变红,在她写完的下一瞬喑哑开口:“阿柠当真要这般勾朕?”
崔幼柠挑眉道:“你答允过的,明后日不碰我。”
宁云简气得捏了捏她的脸,凉凉提醒:“那大后日呢?大后日你就不过了?”
崔幼柠嘻嘻一笑:“大后日我葵水便来啦!”
宁云简闻言眉头微蹙,垂眸看着她小腹:“你如今体寒,来葵水时会不会比先前还疼些?”
他的关注点变得太快,崔幼柠不由愣了愣,须臾后才答道:“是更疼些,但用汤婆子捂一捂便好了。”
比起他蛊毒发作,来葵水的疼根本算不得什么了。
想到此处,崔幼柠这才记起一件极重要的事:“明日你蛊毒又该发作了。”
这几日被宁云简缠着胡闹,以致她脑子整日混沌迷糊,连这种事都忘了。
宁云简将目光从崔幼柠的小腹移回她脸上,平静地“嗯”了声。
崔幼柠见状呆了呆:“你记得?那为何还答应我明日不做那事?”
宁云简认真为她整理发髻:“因为阿柠是该歇一歇了。”
崔幼柠焦心不已,忍不住埋怨道:“你下回真要记住了,蛊毒发作的前一日须得忍住别碰我,万不可再像这回一般连着两日索求无度。”
被心上人怪责,宁云简脸色僵硬一瞬,连手都不敢再动,半晌才低声开口:“朕日后会克制些。”
“可明日该如何是好?”
宁云简默了默:“你抱一抱朕便可。”
“这如何够?”崔幼柠急道,“我纵想用旁的法子帮你,却担心你连着三日放纵,会倒在床笫之间。”
“……”宁云简抿紧唇瓣,“三日而已,朕是习武之人,还不至于这般虚弱。”
但他也知自己如今食髓知味,对阿柠的瘾确实有些重了,恨不能整日都在里面,担心她日后会觉得自己对她只有淫.欲,无论如何也要忍耐节制。
他拥住崔幼柠:“有你在朕身侧,朕已比先前独自一人扛痛时好上许多。你若实在担心,明日便将朕抱得紧一些。”
崔幼柠怔怔道:“那样真能好些么?”
“嗯。”恰在此时马车停了,宁云简扶她走下马车,望向前方的枫林,目光扫视一圈,最后定在一对气度雍容的夫妇身上,缓缓开口:“走罢,我们去看看。”
“喔,好。”崔幼柠乖乖将手交给他,踩着落叶步步往前,偏头见他身着一袭靛蓝锦袍,颀长挺拔、风姿如玉,远胜周遭之景,便再也移不开目光。
宁云简眉心跳了两跳,忽地侧眸看过来,对上她呆滞的眼神,幽幽道:“朕如今是真信了,阿柠当初瞧上的确实是朕这张脸。”
崔幼柠干笑一声,心虚地低下头去。
宁云简凉声继续说:“阿柠最好说到做到,只贪恋朕一个。若哪日瞧上旁的俊美郎君,你这辈子就别想再出紫宸殿了。”
崔幼柠“哦”了声,用指尖在他掌心划字。
待感觉出她到底写了什么,宁云简眼睫重重一颤,声音低哑:“阿柠果真是愈发胆大了。”
崔幼柠得意地昂起俏脸:“待我葵水干净已是六日后了。”
她等着看宁云简憋屈的模样,却见他忽地抬眸看向前方,脸色略有些凝重,眉宇微蹙,好似遇上了极烦琐的政务。
崔幼柠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见不远处一对中年夫妇正并肩同游,妻子被丈夫揽在怀中,不知是想起了什么伤心的事,一直在低头抹泪。
她怔怔看着那位夫人的面容,耳边传来宁云简低沉的声音:“那是孟次辅的父母孟国公夫妇,阿柠可要见见?”
崔幼柠心中的怪异感愈来愈盛,隐隐已有预料,将目光移回宁云简脸上,静静看他须臾,轻声道了句好。
宁云简温柔一笑,牵着她上前。
孟国公正手足无措地安慰着夫人,偶然抬头看见天子不知何时竟立于眼前,当即脸色大变,立时拉着妻子屈膝下跪:“臣孟……”
不料才将弯膝,他们便被皇帝身边的首领太监肖玉禄眼疾手快地上前扶住,下跪的动作因而生生止住。
孟国公呆了呆,有些摸不着头脑地看向宁云简:“陛下?”
宁云简温声开口:“朕此番携未婚妻微服出游,孟国公不必多礼。”
孟国公夫妇见天子果真未穿龙袍,忙告罪一声,顺着他的话将目光移到崔幼柠身上,正要给这位即将入宫的皇后娘娘请安,却在瞧清她面容后双双一愣。
孟国公夫人才将止住的眼泪蓦地又落了下来,唇瓣不停发颤。
孟国公见妻子竟当着天子的面哭泣,吓得立时回神,忙恭声解释:“陛下恕罪。臣有一女,三生有幸得以与娘娘同日出世,却在年幼之时被人劫走,多年找寻至今仍未有音讯。臣妻今日见到娘娘,忆及往事,一时悲痛之下才失了规矩,还望陛下宽宥。”
宁云简神色柔和:“孟国公言重了,不妨事。”
孟国公夫人已然心神大乱,明知自己是在冒犯天家,却仍不舍将目光从眼前这张雪嫩俏脸上挪开。
当年怀第二个孩子之时她便想有个女儿,可待女儿出世后将其抱在怀中,却发觉自己心中无一丝波澜,竟对女儿生不出半分舐犊之情。本以为是母女缘浅,只想着女儿终归是自己亲生,无论如何也得好生待她,可女儿却在四年后被人劫走。
孟府派出家兵找寻多年无果,这么些年她夜夜难眠,日渐消瘦,连衣裳都快撑不起来了,时常做梦梦见女儿,可梦中女儿却并非是四岁的模样,而是一个小小胎儿。
此刻她望着面前这个身穿浅蓝华裳的娇俏少女,一颗心柔软得好似回到了当年怀嗣之时,丝丝慈爱不由自主地从心底滋生,逐渐盈满整副身躯。
被孟国公夫人含泪盯着看了许久,崔幼柠忽觉心里闷得难受,暗暗勾了勾宁云简的手,低声道:“我有些累了,回去罢。”
宁云简顿了顿,应了声好。
国公夫人一听崔幼柠这就要走,眼泪瞬间流得更凶了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被皇帝牵着离开。
待那辆宽敞华贵的马车驶离枫林,国公夫人方拽着丈夫颤声开口:“你快去查查这崔五姑娘,我觉得不大对劲。”
“夫人?”孟国公大惊,“那崔五姑娘是陛下亲封的正宫皇后,我如何敢去查她?”
“那也要查!”国公夫人哭了出来,“我敢肯定她就是我的女儿!”
“崔五姑娘是长得有些像你,但你与她的生母郑夫人是远方表亲,有些相似也能解释得通。况且你难道忘了,女儿右耳有枚红痣,崔五姑娘的耳朵上可没有。”孟国公耐心哄着,“莫哭了,女儿会找到的。”
“不,她就是我女儿!她就是!”国公夫人如疯妇一般死死抓着他衣襟,大口喘着气厉声命令,“我不管,你快派人查查当年是不是出了什么纰漏把我女儿换去崔家了!若陛下真要怪罪,我受着便是!你若不去,无需等到陛下降旨,我便已活不成了!”
孟国公头一次见妻子这般失态,担心她气急之下晕过去,忙抚着妻子的背连连答应:“好!好!我一回府便派人去查。是我错了,夫人莫气,别气坏了身子。”
国公夫人脸色稍霁,却仍未松手,哽咽道:“那你我这便回府去,别再耽搁了,回去后叫怀辞也帮着查。还有,明日我想去看看她,不知她如今是住在宫里还是崔府,你去问一问。”
孟国公一一应下,小心翼翼扶着夫人上了马车。
马车微晃,国公夫人疲倦地靠在丈夫肩上良久,方平静了些许。她闭目淌泪:“夫君,你别怪我,我的身子愈发差了,也不知还能活多久,总得找到女儿,我才敢合眼。”
孟国公心中大恸,眼眶瞬间红了:“是我不好,顾忌这么多作甚,我回去后便亲自带人去查。只是有一桩事要同你说好,若崔五姑娘真是你我的女儿,她嫁的是皇家,你总要活得久些,守着她诞下皇嗣,再看着殿下长大成人,你才可放心不是?”
国公夫人闻言睁开眼眸,缓缓道:“你说得是。”
伴君如伴虎。纵然天子再仁善,纵然外头再如何盛传陛下痴恋崔氏嫡幼女,她也不能真将女儿的性命置于一个男人的情爱之上,尤其那个男人还是皇帝。
自己得好好活着,拼尽全力护好女儿,直至亲外孙即位,女儿成为太后,此后余生高枕无忧。
*
回宫的马车上,崔幼柠垂眸看着熏炉中袅袅而声的龙涎香,怔然开口:“孟国公府与崔府有旧怨,迄今应已有二十年未曾来往,依云简哥哥的性子,断不会无故让我见他们。云简哥哥,有话便直说罢,阿柠受得住。”
宁云简默了几息,望着身侧神色冷静的娇颜,小心斟酌字词:“朕查到一桩事——”
……
凉风掀开侧窗的帘布一角,九月的秋阳随即洒进来,于黄梨木案落下斜斜的光影。
崔幼柠听了宁云简的话后静了许久,如一个假人般木然呆滞地将方才摘的枫叶沿脉络撕开,撕碎一片,便又换另一片新的。如此过了不知多久,她才猛然回神,立时侧眸看向身侧那个一直默默帮自己递枫叶的那个男人,歉然道:“抱歉,云简哥哥,我好像把你摘的枫叶都撕了。”
“无妨。”宁云简目光温柔,“还有一片,要撕么?”
崔幼柠眼角微红,默了须臾,缓缓摇了摇头。
宁云简便将那片枫叶放下,将崔幼柠抱起来放自己腿上,静静拥着她。
崔幼柠呆了许久,忽地笑着开口:“我寻到亲生父母怎么也是算是桩好事,该高兴的。你派人帮我同……孟家说一句,我今日瞧着他们形容憔悴,这些年定然过得很不好,早些告诉他们我还活着,他们也可早些安心。”
“只是今日我就不去看他们了,若他们想见我,便在明日你蛊毒发作完我再去罢。我想……缓一缓。”她顿了顿,“就缓一晚,不会拖太久。我知晓的,凡事都忌优柔寡断、左右难舍。”
“好,”宁云简听罢心里疼得厉害,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吩咐侧窗外的祁衔清快马加鞭赶去孟府,将实情说清。
他捧起崔幼柠的脸,安抚似的吻了一遍又一遍,低声道:“朕爱你。”
崔幼柠一怔,旋即失笑:“你如今已是国君,本该比当初做东宫太子时更端肃才是,怎么反倒学起我少时那副不知羞的模样来了?”
宁云简默然不语,忽而解下腰间翠玉,交到她手中。
崔幼柠握着那块莹润美玉,不禁诧然。
“这看起来是块玉佩,实则是朕的私库密钥。”宁云简温声解释,“今日送给阿柠。”
崔幼柠闻言立时坐直了上身,呆呆看着手上的翠玉。
皇帝私库?!里面该有多少奇珍异宝!
想起过去一年在山中木屋过的拮据日子,她可耻地有些意动,捧着玉佩眼神晶亮地向宁云简确认:“真的送给我么?”
“嗯,送你。”宁云简看着她欢喜到微红的娇颜,抿了抿唇,索性将话说得明白了些,“里面的东西也都送你。”
崔幼柠将玉佩小心藏好:“这样会不会不太好?”
“不会。”宁云简看着她连贯迅速藏玉佩的动作,不由沉默一瞬,“圣旨已下,你已是朕的妻,朕给你什么都可收着。”
崔幼柠忽地想起一事:“但这终究是天子私库,待你我孩儿日后继承皇位,这块翠玉还是得交到他手中。”
宁云简闻言想了想,又拿出一枚钥匙递给她:“那这个也送你罢。”
崔幼柠呆呆接过来:“这是?”
“另一个私库钥匙,无需交给下一任皇帝。”宁云简镇定得仿佛在说这是块砖,“你若喜欢,其中财富可尽情挥霍。”
他顿了顿,补充道:“但翠玉那个私库最好给孩子留一半。”尔后看着娇美可人的未婚妻,脑中计算片刻,犹豫着改口,“留一半的一半……也不是不够。”
崔幼柠点头如捣蒜,将钥匙也藏好:“还有别的么?”
宁云简依言又想了须臾,实话交代:“还有一些庄子铺子,地契都在宫中放着,你若喜欢,回宫后都交给你。”
崔幼柠感动地嘤呜一声:“这些就不必了,我又不会管家理账,每月将银钱送到我这儿就行了。”
宁云简:“……”
侧窗外跟着的肖玉禄耳朵尖,将主子与崔姑娘的对话听了个清清楚楚明明白白,不由瞪大了眼睛,连嘴巴也合不上了。
好家伙,陛下这是将家底交代了个干干净净,就差将龙袍也脱下来套崔姑娘身上了!
宁云简看着面前眉开眼笑的崔幼柠,心中稍安,摸了摸她的头发,柔声道:“如你所言,找到亲生父母是桩好事,旁的纠葛与麻烦我们一一处理便是了。朕会一直陪着你,莫怕。”
崔幼柠揣着玉佩和钥匙,忍不住勾住宁云简的脖颈,贴着他那张盛世俊颜蹭了又蹭。
嘤呜,天底下怎么会有这样好看又有钱还听话的男人,除了在某些时候有些不知节制外,旁的地方真是没得挑了。
怀中娇娇的上身与自己贴得极紧,宁云简被蹭动的便不是只有脸这一个部位,脑海中回想起在风雨中摇晃颠颤的饱满柔软,顿时连喉咙都开始发干,又忆及今日她在自己背上和掌心划出的字,立时将这小妖精从自己身上扒了下来。
崔幼柠呆愣住:“怎么了?”
“无事,朕只是觉得有些闷,想出去骑马吹一吹风,你乖乖坐好。”语毕宁云简不敢再看她一眼,当即喝停马车,躬身出去。
崔幼柠掀开帘布,眼睁睁看着宁云简动作漂亮利落地翻身上马,靛蓝锦袍上绣着的云鹤银纹随之翩跹飞舞。
年轻的天子高骑骏马,面如冠玉,挺拔如松,才将坐稳,便用修长玉白的手攥着缰绳策马回到她身侧,低眸与她隔窗而望:“朕就在外面一直跟着你。”
宁云简的神色平静淡然,带着他独有的矜贵自持,仿佛说出口的不是这么一句叫人觉得温暖安心的话,而是在告诉自己他要去上朝。
崔幼柠望着一直骑马守在侧窗外的宁云简,忽地晃了晃神。
从前都是自己追着宁云简,如今,竟换作他跟着自己了。
第37章 会想你
孟国公夫妇才刚下马车, 便看见站在自家门前站着的天子近卫统领祁衔清。
夫妇二人对视一眼,心中暗自忐忑着,忙走上前去相迎, 还未等开口寒暄几句, 却见祁衔清拱手见礼,肃然道:“国公爷,国公夫人, 陛下有话命我转告您二位, 不知可否入府详谈。”
孟国公夫妇闻言隐隐有所预感,立时将祁衔清迎进家门带至前厅, 请客落座时语无伦次、双手发颤, 连命人奉茶都险些忘了。
祁衔清视线扫过面前这对沧桑消瘦的夫妻,不忍叫他们等待太久, 直接开门见山道:“当年孟崔两府的孩子抱错了,崔五姑娘是孟家的姑娘。”
话音落下, 屋中静了半晌。
多年所盼终于成真, 孟国公夫人浑身的血液重新开始流动, 自圈椅缓缓滑下, 完全失了世家主母的仪态,瘫坐在地放声大哭。
孟国公也跟着跪坐下来,流着眼泪抱着妻子细声轻哄。
孟怀辞恰在此时下值归府, 被下人告知祁统领来了家中,正犹豫着要不要过去瞧一眼, 却在厅门外听见了母亲的嚎哭声,当即脸色一沉, 迈步闯了进去。
他见母亲被父亲紧紧拥在怀里,哭到几乎要晕厥, 连父亲竟也泪流不止,不由愣了一瞬,忙上前去扶双亲起来:“这是怎么了?”
孟国公夫人一见到儿子便立时用力抓住他的手,指甲几乎要抠进他的皮肉中,又哭又笑地开口:“你妹妹找到了!你妹妹还活着!”
孟怀辞心神剧震,还未等他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孟国公夫人就将他往外推:“快去……快去将你妹妹带回来!”
祁衔清听罢终于寻到时机开口说话:“三位稍安,崔姑娘今日乍然得知身世,神思恍惚,请三位容崔姑娘缓一缓,明日下午再相见。”
“明日下午……”孟国公夫人怔怔重复,尔后不停点头,哽咽道,“好,好,我知晓了。劳祁统领回去同……她如今是叫柠儿么?同柠儿说一句,叫她莫害怕,若一日时间不够缓神,后日或是大后日再见我们也是可以的,我……我就在这儿等着她。”
祁衔清看着面前这个泪如泉涌,完全失了世家主母仪态的命妇,不由暗叹一声,当即应了下来,告辞离去。
是夜孟国公夫人睁着眼睛到子时,孟国公也没有睡意,只抱着妻子枯坐。
国公夫人呆呆看着窗外良久,忽然抓住丈夫颤声问:“下午祁统领真的来过,对不对?”
“是来过,不是梦,女儿真的找到了。”孟国公心中一痛,轻抚着妻子的后背不停安慰。
国公夫人在丈夫的安抚下渐渐平静下来,随后又不放心地站起身,嘴里喃喃道:“我忘了你惯会哄我。我要再去问问怀辞,他从不撒谎。”
孟国公没有再拦,跟在后面虚扶着妻子走进儿子院中。
孟怀辞也还没睡,听了母亲的来由后一遍遍保证今日祁衔清确实来过,才终于让她安心回到主院。
国公夫人躺上床,才将闭上眼不久却又睁开,在昏暗之中流着泪呆呆道:“你说柠儿是不是不想认我们啊?”
遍京皆知崔府娇宠嫡幼女,什么好东西都先往幺女的院子里送。柠儿幼时落水,崔珩亲自跳入湍急河流将人救了上来,少时重病,崔氏夫妇跪求太医院院首再试着救她一救。如此这般养了柠儿十八年,柠儿如何能割舍得下?
她哭着抱住丈夫:“若换一家还好一些,我们与柠儿的养父母好生处着就是了,免得叫女儿为难。可崔家恨毒了我们,怎肯和我们一起养女儿?”
“不会的,不会的。”孟国公紧搂着妻子,冷静道,“依着陛下的权势,若柠儿不想认我们,陛下大可将此事压下,不让任何人查出来,何必派祁统领告知你我?女儿不是说了吗,明日下午便到府上来,你我正好可趁这一日准备准备。”
“是这个理。”国公夫人脸上终于有了笑意,“与女儿相认是大喜事,自该隆重些才是。若今晚就慌里慌张地带柠儿回来,什么也没备下,也太随意了些。”
她闭上眼,喃喃劝说自己:“我得早些睡,不然明日瞧上去气色又更差了,叫女儿看见多不好。”
孟国公拥着渐渐步入梦乡的妻子,见她十多年来头一回在睡梦之中眉头舒展、唇角翘起,在心中暗暗祈愿:
明日女儿就回来了,希望妻子欢喜之下,身子能一日日好起来。
孟国公将夫人往怀里拢了拢,紧拥着她入眠。
*
翌日宁云简身上的蛊毒依旧是在巳时发作。
崔幼柠熟练地为宁云简拭汗,眼瞧着他的脸色越来越白,顿时落下泪来。
“别哭。”宁云简的唇立时贴了过来,吻去她脸上的泪痕,“阿柠,别哭。”
见他疼得冷汗不止,崔幼柠实在有些担心,想起昨晚叫太医来把过脉,对方说宁云简的龙体康健,并未提他因房事过度而体虚之言,心下稍定,伸手去解他的玉带。
宁云简立时制住她的手,哑声道:“你做什么?”
“帮你。”崔幼柠语气镇定,“此后五天都不做了,今日来一回也没什么。”
宁云简看着她眼下的乌青,一时心中揪疼:“不必,你昨晚没睡好,下午还要去孟府,朕抱你去躺一会儿。”
崔幼柠只当没听见,掰开他的手掌继续动作。
玉带与锦袍接连坠地,宁云简长睫轻颤,却终是死死按下心间翻涌的渴求,将她的手攥住,声音又哑了两分:“不成。”
“我昨日和今晨都喝过药了,身子已好了许多。”崔幼柠再次扯开他的手,“云简哥哥很疼不是么?我帮你缓痛。”
宁云简克制地闭上双目:“可你现在心里不好受。”
“是,我是有些难过。”崔幼柠圈住宁云简的脖颈,热息拂过他的耳侧,声音极轻,“所以需要云简哥哥安慰安慰我。”
宁云简脑子轰地一声炸开,浑身血流下涌,再难抑制,将她扛起丢在床榻上。
崔幼柠小声哭着,于是那些铺天盖地的吻变得轻柔细密,耳边传来男人心疼的轻哄。
她怔怔开口,失神轻喃,其实不知道自己到底说了什么,只看见宁云简耳尖渐渐红了,上方的帐顶晃得愈发厉害。
宁云简将满腔爱意尽数予她,餍足地将她被汗浸湿的鬓发拨开,痴迷地哑声轻唤:“阿柠,阿柠,柠儿……”
崔幼柠被宁云简抱在怀中,鼻尖萦绕着他身上的龙涎香气,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这件事其实也没那么麻烦。
崔府早在三年前便寻到了真正的嫡幼女,而孟家今日也寻到了她,如今将两个女儿换回来本就是理所应当的。
崔府一直未将明柔放在明处,就是想利用这份养恩,一保全家门,二靠着皇后母家的荣耀复兴门楣。
既如此,还纠结眷恋什么呢?
崔幼柠抬眸看向宁云简,轻唤了他一声。
宁云简薄唇微启:“嗯。”
崔幼柠却不说话了,圈住他的脖子,主动迎合。
待风泄雨停,崔幼柠被抱进浴桶中,雨露又多又浓,宁云简紧抿着薄唇为她仔细洗了许久方抱着她出来。
将发髻梳顺,戴上昂贵精致的簪钗步摇,再套上华丽繁复的秋裳,她便又成了那个娇美矜雅的贵女,再看不出方才在帝王身下嬌吟承歡的模样。
午膳时她往宁云简那里瞥了一眼,见他换了一身墨色龙袍,更显肤白如玉、尊贵雍容,瞧上去哪里会是个沉溺风月的男人?
世人皆言天子克己复礼、清濯无双,只有自己见过他褪下锦袍染上欲念的模样,只有自己听过他酣畅淋漓时的低吟与喘息。
崔幼柠不敢再看再想,俏脸深深低下去,试图忘记上午自己是如何勾着君王云雨的。
但许是因今日太过激烈纏綿,宁云简总忍不住盯着她瞧,目光炽热而滚烫。即便她的脸已低得快要埋进饭碗里,仍是被宁云简的眼神灼得越来越红。
用完膳她便上了去孟府的马车,宁云简识趣地没有跟上来,只道明日再带着聘礼亲上孟家。
崔幼柠晃了晃神,想起先前宁云简已送过一次给崔府,虽没有亲见,但听闻聘礼单子厚得很,肖玉禄喊得口干舌燥,中间停下来喝了三盏茶才报完。
她垂眸颔首,不再去想崔府,只嘱宁云简下午忙政务时注意歇息,每半个时辰便要停一停。
宁云简凝望她许久,终究还是上了马车拥她入怀,哑声道:“今夜开始或许你便要住孟府了,可会想朕?”
虽封后圣旨已下,虽无人敢置喙他与阿柠,但为阿柠的名声着想,出嫁前最好还是得住娘家。
因此回京后这些时日阿柠无论是住青云台还是宫里,他都压住了消息,对外只称她在崔府待嫁。
孟家没有过错,他不便从国公府将阿柠强夺入宫,往后与阿柠便真的只能三日一见了。
三日一见,他只是想想便觉难熬。
崔幼柠失笑:“整个大昭都是你的,你要来国公府,难道还有谁敢拦着你不成?”
宁云简默不作声。
是没有,但孟家是他正儿八经的岳家,他尊重阿柠,自该尊重国公府。
崔幼柠看着垂眸不语的宁云简,昂首亲了亲他的侧脸:“会想你。”
宁云简闻言抬起那双黑眸来,点点光亮在其中浮现。
崔幼柠拥紧他:“今夜能睡着么?”
“有些难。”宁云简轻掐了下她的腰,“朕尽量。”
崔幼柠闷在他怀里笑了片刻:“那便只能劳烦你的影卫辛苦些,将我每日写的信送到宫中。”
“当真?”宁云简将她从怀里拔了出来,涩然道,“阿柠还从未给朕写过信。”
崔幼柠有些心虚地别开脸:“今晚!今晚一定写!明日也写!”
宁云简冷哼一声:“阿柠最好说到做到,若哪日没送信入宫,你就等着朕夜闯孟府亲自来讨要罢。”
崔幼柠讪笑几声,瞧了瞧天色,在外头宫人惊恐的眼神中把皇帝推下马车:“时辰不早,我该动身出发去孟府了,你快回去忙国政。”
宁云简脸色铁青地看着她啪地一声将车门关上,不放心地走到侧窗外叮嘱:“今晚早些歇息,你只需欢欢喜喜与亲生父母兄长相认便好,旁的事无需烦忧,朕自会处置。”
崔幼柠点头如捣蒜:“国事重要,快些回紫宸殿罢,我走了。”说完啪地一声将侧窗也关上,命女影卫驱动马车。
宁云简站在原地目送这辆载着某位下榻无情女子的马车离开,气得险些笑出声来。
第38章 相认
离孟国公府越近, 崔幼柠手心的汗便出得越多。
若说不紧张局促都是假的。孟家与崔府交恶,她自出生后便未与孟家有过任何往来,只是在近日见过孟怀辞两次、孟国公夫妇一次而已。
整个大昭只有两个国公府。
镇国公是当年的太子太傅, 宁云简的恩师, 爵位是在宁云简登基后被封的。
而孟国公府是百年世家,祖上有开朝之功,是真正的高门显贵。正因如此, 即便崔府当年联合熠王府针对孟国公府多年, 也未能将孟家如何。
这样的门第教出的女儿个个温柔贤惠、矜持端庄,不知孟国公夫妇在得知自己亲生女儿竟是她这种被娇宠得无法无天到胆敢纠缠东宫太子多年的人之后, 心情该有多复杂。
崔幼柠恍惚几息。当初自己那般胆大妄为, 一是实在太过喜欢宁云简,二是知晓无论何时崔府和熠王府都会站在她身后。事实也确实如此, 那些年父亲每回罚归罚,气归气, 可若谁家敢在背后嚼她的舌根子, 他第二日便会上门“拜访”。
大昭女子以乖顺依从为佳, 京中的高门大户里只有崔府会这样养女儿, 便是受宠的公主也没她当年那般放肆恣意。
她怔了许久,直到马车停下才回过神。
栩儿自后面那架马车下来,扶着崔幼柠下地, 与女影卫一同跟在主子后头。
今日孟国公父子都告了假,早早便与国公夫人一同在府门外候着了。
国公夫人看见崔幼柠下了马车, 眼泪瞬间又掉了下来,忙着急抹干泪水, 才好瞧清女儿的模样。
眼前重归清晰,目光所及, 崔幼柠肌肤白腻如瓷似雪,柳眉杏眼、玉鼻樱唇,粉颈修长柔细,身姿婀娜有致,正穿着一袭浅蓝罗裙缓步朝他们走近。罗裙华丽繁复,每走一步都似漾开层层花瓣,上头用银线绣了朵朵牡丹暗纹,绣工精巧至极,一看便知是宫里的手艺。
孟国公夫妇见女儿俏脸白里透粉,气色甚好,身后跟着的影卫姿态恭敬,又想起今日陛下特意派人来传话,将女儿的喜恶一一告知,并要他们在女儿入宫前别向她行礼,免得令她难受不安,可见陛下对女儿确如传闻那般钟情在意,终于稍稍放心。
崔幼柠目光扫过孟国公夫妇和孟怀辞,朝他们一一福身行礼,口中低唤:“父亲,母亲,兄长。”
孟国公夫人率先哭出声来,忙点头应了这句等了多年的称呼,孟国公亦泪流不止,连一向情绪不外露的孟怀辞也红了眼眶。
这几日盛京冷了不少,女影卫想起主子的吩咐,替崔幼柠拢了拢那件素色披风,立时温声劝道:“几位先带姑娘进门罢,姑娘如今畏寒,吹不得风。”
孟国公夫人见崔幼柠的小脸被冻白了两分,顿时心疼愧疚得又哭了两声,忙将女儿迎了进去,边走边同她说:“你的院子在东边,取名作‘盼归院’,如今你回来了,可另取个喜欢的名儿。”
崔幼柠知晓自己越礼貌客气,便越容易叫孟国公夫人失落,当即依言改了院名:“那便叫卿柠院罢。”
孟国公夫人听女儿回应自己,脸上顿时浮现出喜色,忙问清了到底是哪两个字,好叫人去新做一块门匾。
崔幼柠跟着母亲沿碎石铺就的□□前行,抬眸望去,见府中雕栏画栋,碧瓦朱檐,层楼叠榭,富丽至极,不由怔了一怔。
孟国公夫人侧眸看见女儿望见自家景致时目露诧色,方暗暗舒了一口气。
好在国公府门楣比当年权势最盛之时的永昌侯崔府还要高些,家底也颇厚,将女儿认回不算委屈了她。
日后她的女儿就是孟国公府的嫡女,有丈夫和儿子护着柠儿,即便他日陛下对柠儿的情意淡了,女儿也能坐稳后位。
孟国公府虽人口简单,府邸却很大,从府门走到卿柠院需一刻钟。
国公夫人见崔幼柠目光落在院里栽种的那些品种繁多到令人吃惊的名贵草木上,忙解释道:“我先前不知道你长大后会喜欢什么花,这些年来桃梨樱梅、丹芍菊兰便都种了许多,想着里头总会有一样是你喜欢的。若有哪样你不喜,我明日便命人移出去。”
卿柠院实在是太大了些,整个京城怕也没有哪个贵女的院子能及得上此处。
国公夫人口中说的桃梨樱梅都是每样单独辟出一处园子栽成了树林的,各色菊兰成簇种于道旁与湖边,名种牡丹和芍药则栽于亭榭中。
待得来年春日,卿柠院内诸花盛放,不知此处该有多美。
崔幼柠看着亲生母亲脸上小心翼翼的讨好神色和头上的根根白发,蓦地鼻尖一酸,上前轻轻拥住她:“女儿很喜欢,多谢母亲。”
国公夫人浑身一僵,半晌才颤抖着手紧紧搂住崔幼柠,真真切切感受到女儿的温度,眼泪瞬间滚滚而落:“柠儿,我知晓崔府对你很好,但你信我,咱们孟府也不错的。你父亲虽憨傻了些,却极为顾家,你兄长瞧着性子冷淡,但其实很是护短,我……我也会很疼你。你留下来,别走了,好不好?”
崔幼柠闭上眼,轻声应了句“好”。
国公夫人喜极而泣,拉着崔幼柠进屋,待女儿暖和些了,忽地屏退下人,低声问她:“一年前崔府大火,外头都说你那时……葬身火海,月初陛下带你归京,说是崔府将你送去南阳了,却只罚了两年俸禄算作对崔府欺君的处置。可你当年背弃陛下另许裴家,陛下当真没有半分介怀吗?”
崔幼柠不由出了会神。
当初她两度下毒谋害东宫的事被崔府和熠王合力掩盖,宁云简被害后亦一声不吭,未曾对外透露半分,所以外人只道她只在许亲一事上与宁云简有过龃龉。
若非如此,她不知该被世人骂成什么模样。
崔幼柠摇了摇头:“陛下是极温柔大度的人,不曾介怀。”
国公夫人细辨女儿神色,见崔幼柠说这话时含泪垂眸而笑,似在心疼皇帝,又似想轻骂皇帝痴傻,显然不是安慰之语,方安下心来。
她犹豫须臾,斟酌着字词说道:“如今既是相认了,最好便改回孟姓,我们挑个好日子将族亲请来,再宴请京中各高门大户,好叫所有人知晓你的身世,可好?”
崔幼柠点头:“应该的。”
国公夫人舒了口气,又思忖着开口:“你出生时我与你父亲给你取的名字是孟时浅,但这名字已被先前抱错的那孩子用了几年,你看……”
“我这名用习惯了,不知可否只改姓,再去掉中间排序用的幼字,唤作孟柠?”
国公夫人忙道:“可以的!你喜欢便好。”
崔幼柠颔首一笑:“多谢母亲。”
国公夫人见女儿对自己展颜而笑,欢喜得又抹了会儿泪,尔后瞧着女儿的婀娜身姿与那双含媚杏眼,忍了又忍,仍是问出了口:“柠儿,你是否……已承过陛下雨露?”
“……”崔幼柠顿时羞红了脸,许久才咬唇点头。
国公夫人心里复杂难言。
让女儿失了清白的是当朝天子,她纵然再心疼难受,也不能说陛下一句不是。
好在皇帝对柠儿有情意,给了名分,且是正宫皇后,不然当真是……
国公夫人闭了闭眼。
女儿才刚寻回,却没几个月就要入宫,叫她如何舍得?
可事已至此,她也只能厚着老脸问清楚:“那陛下多久寻你一次,每次多少回?”
崔幼柠的脸这下红了个彻底,捂着脸喊道:“母亲!”
因着羞窘难当,这声母亲叫得格外真心实意,甚至带了两分撒娇与求饶。
国公夫人听罢心软成一滩水,哪还忍心逼她,只叮嘱道:“陛下年轻正盛,血气方刚,宫中又没别的妃嫔,床笫之间怕是会折腾人些。他终究是天子,若要宠幸你,你不便推拒,可若受不住,记得软语哄求陛下心疼你一二。恩宠虽重要,但身子也是你自己的,要好生保重自身。”
“我知晓。”崔幼柠低着头,“母亲放心,他……待我很好。”
国公夫人沉默下来。
皇家无情,嫁进宫的女子有哪个过得舒心?纵然陛下如今是真心待女儿好,可若要一世都不变心,实在太难。
远的不说,太上皇与太后当年不也是青梅竹马、两心相许?可后来呢?
柠儿现在对帝王情根深种,她只怕女儿日后眼睁睁看着陛下将一个又一个女子纳入宫中,会像当年的谢皇后——如今的太后一样想不开。
太后至今都还在宫外的慈恩寺带发修行,连当今陛下去年登基那日都未回宫来。
国公夫人看着单纯娇美的女儿,不由暗暗发愁。
女儿招惹的是皇帝,国公府权势再大,也顶多只能保住她的皇后之位,可她入宫后受不受宠,便全由陛下掌控了。
这晚崔幼柠在父母兄长温柔含泪的目光中低头吃了三碗饭,用完膳回到卿柠院后刚坐了没一会儿,女影卫凑过来幽幽提醒:“姑娘,您今晚给陛下的信还未写。”
“对哦。”崔幼柠呆了呆,“差点忘了。”
女影卫冷汗直冒。她已能想象到若今晚没能将信送入宫中,明日祁统领该会如何责罚了。
她将崔幼柠轻推至书案前,迅速铺纸递笔研墨。
崔幼柠执笔垂眸写了满满两页信纸,方叠好塞入信封中。
女影卫的眉头终于舒展开来。
主子打开信见姑娘写了这么多字,定然会很欢喜。
崔幼柠回想起那日灯会分离时宁云简也说他睡不着,最后是解了她的兜衣带回宫中。
宁云简近日国事繁忙,本就睡得不大好,若因她不在宫中而夜里难眠,龙体如何受得住?
她凝眉思虑片刻,出声叫回女影卫:“先别走,你去寻个大些的信封过来,我要塞件东西与信一起送去。”
*
深夜,宁云简着一袭雪色寝衣,外披月白龙袍,仍伏首于御案前忙国务。
肖玉禄看得心疼,暗道若是崔姑娘……不对,孟姑娘在便好了,定然直接将御笔从陛下手里拔出来,再拽着陛下回龙床。
恰在此时外头传来动静,女影卫拿着一个信封快步进来,恭声请安。
宁云简这才抬起头来:“给朕。”
女影卫近前双手呈上。
宁云简捏了捏信封,已估计出孟柠写了多少,唇角立时一扬,又见信封底部鼓起,便再往那处捏了捏。
软的,像是布料,也不知到底是何物。
阿柠果真长大了,送封信还知道要给他带东西。
他弯了弯唇,命肖玉禄和女影卫都出去,自己拿着信封走到床沿坐下,拆开后先将那两页信纸夹了出来。
前面一页都是讲她的亲生父母兄长待她如何如何好,她的新院子如何如何漂亮的,后头这一页才提到他。
不过他好脾气地想着,自己占了整整一页,也已够了。
第二页阿柠一直在倾诉思念,言道喝茶时想他,吃点心时想他,看话本时想他,用膳时想他,见到与他穿着打扮极为相似的孟怀辞更是想他想得快哭了。
宁云简看得眉心跳了两跳。
阿柠哭没哭尚不能确定,她在孟府过得滋润快活倒是真的。
见到信中最后碎碎念般嘱他早些安歇,保重身子,他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些,将信放至一旁,微抬左臂,让信封口斜向下,把里头的东西倒了出来。
玉白色的,丝滑柔软的,小小的衣料落在宁云简粗粝掌心的那一瞬,他脑子轰地一声炸开,右手猛然一颤,那块衣料瞬间滑落在锦褥之上。
宁云简缓了几息才终于稍稍平复心绪,屏息把那件兜衣拾了起来,紧攥在手心里,低下头,将脸埋入那带着浅香的柔软衣料中,绯色渐渐攀上耳尖。
他的阿柠,长着一副乖乖巧巧的模样,却敢这般勾他。
夜色沉冷,宁云简躺上床,将那抹玉色贴于胸前,不需点安神香便可闭目入梦。
于梦中将那仙姿玉貌的女子覆于身下,往里一寸寸狠凿着宣泄思念。
见梦中娇娇哭着往上爬,他拽着女子的脚踝将她拖了回来:“躲什么?不是说想朕?”
娇娇哭得更厉害了,边哭还要边摇头:“不想了!不想了!再不敢想了!”
这是什么话?
宁云简气得狠狠拍了两下她身后的柔软挺翘,愈发深而肆虐地欺她。
第39章 红绳
翌日清晨崔幼柠便收到了宁云简的回信, 满满三页纸都在细细叮嘱她,叫她吃好睡好按时喝药,叫她少食寒凉之物, 茶稍冷一些便别喝了, 叫她晨起出门给母亲请安时需多添衣,叫她莫躺着看话本,小心伤眼。
和信一同送来的还有御膳房按她的口味琢磨出的几种零嘴新品, 以及一套华美无双的金累丝凤凰头面。
那几袋零嘴闻着便很香甜, 头面是送来让她到时候在孟府设宴时戴的。
崔幼柠看着头面上衔珠含玉的金凤,已然猜到宁云简是想给她撑场子, 让届时参宴的高门贵妇和贵女们知晓, 他远比所有人想象的都更看重她。
如此,便再无人敢在背后议论她什么。
她忽地记起一事, 当即问前来送信的祁衔清:“陛下不是说今日亲自来孟府送聘礼么?既是要来,为何不自己将东西给我, 还让你多跑一趟?”
祁衔清暗道他自己其实也很想这么问, 嘴上却只敢答:“属下不知。”
崔幼柠笑得眉眼弯弯, 放他回宫去了。
近午膳时, 浩浩荡荡的天子御驾在孟府门前停下,后面跟着两长列抬聘礼的内监。
因阵仗实在太大,附近的人家纷纷出来远远地围作一团看热闹。
门房的人眼见皇帝亲至府上, 立时派人冲进主院禀报孟国公夫妇,其余的人则跪在府门外恭迎国君。
虽隔了半条街, 但百姓们今日已是离皇帝最近的一次了,饶是先前再如何听闻当朝天子貌若谪仙、容色无双, 却仍在帝王自马车下来的那一瞬间齐齐发出了吸气声。
这也还罢了,后头瞧见那首领太监拿着聘礼单子高声唱喏, 一抬抬聘礼随之扛入孟国公府,细细数过,竟有足足二百一十八担,金器玉器瓷器、香茗字画、绫罗绸缎、胭脂水粉应有尽有,且听名字便知样样都是珍品。
昨日孟府便已放出消息说国公府和崔府两家的女儿在十八年前抱错了。百姓不由感叹这孟姑娘的命果真极好,先前在崔家就是被捧在掌心里娇养的嫡幺女,如今崔府败落,却又寻到了门第更高、正得圣心的亲生父母家,还得了陛下倾心,被封为正宫皇后。
孟国公夫妇听得门房来报,大惊之下急步往府门来,一踏出门槛便欲跪拜国君,可还没等膝盖弯下去,就已被内监眼疾手快地扶住。
两夫妻顿时一愣,抬眼看去,见帝王一袭绛色锦袍,衣上未绣龙纹,而是云鹤松竹,疏朗俊秀的眉眼中含了几分谦逊尊敬,竟如寻常人家来提亲的儿郎一般。
孟国公夫妇对视一眼,心绪复杂地请皇帝入府,命下人奉茶。
因未来女婿是当朝天子,孟国公夫妇纵然再如何疼爱女儿,也不能说那些诸如要皇帝好生待女儿,莫让她受委屈之类的话。
但见今日皇帝屈尊亲自到府上来送聘,可见确实是极心悦女儿的,孟国公夫妇脸上的笑意不由真切了许多,命下人备好席面,请天子在府上用午膳。
这顿饭崔幼柠吃得极累。她的父母兄长三人席间恭恭敬敬、神色肃然,仿佛不是在用膳,而是在宣政殿与天子商讨国事。
宁云简每每给她夹菜时,父亲母亲都看着她欲言又止,兄长亦下意识投来目光。崔幼柠知晓,他们是在犹豫要不要提醒她起身谢恩。
她有些无奈,自己若真站起来对宁云简恭顺地说“臣女多谢陛下”,只怕宁云简当场脸色就会变得铁青。
用过午膳,孟国公夫妇和孟怀辞陪皇帝闲谈片刻后,皇帝便提出要与崔幼柠单独说会儿话。
三人同时沉默一瞬,恭声告退。
父母兄长走后,崔幼柠终于长舒一口气,埋怨地看着向自己走来的宁云简:“下回莫要在他们面前给我夹菜了。”
宁云简弯唇而笑,在她身前一步远处站定,垂眸低声问:“昨晚睡得可好?”
他的嗓音温柔缱绻,崔幼柠听得耳朵都痒了,将脸别过一侧:“尚可。”
“不是说想朕?”宁云简的声音低哑了几分,“朕此刻就在你面前,为何不肯看朕?”
崔幼柠俏脸绯红:“这是在国公府,我的母家。”
“朕知晓。”宁云简捏住她一根白嫩纤指,用指腹抚摸摩挲,缓缓道,“所以朕没有抱你吻你。”
崔幼柠红着脸抽回手:“你快回去批折子罢,莫误了国事。”
“阿柠这就要赶朕走?”宁云简薄唇下抿,忍不住伸手掐了下她的细腰,“就没有什么想同朕说的?”
崔幼柠讷讷道:“我怕父母兄长多想,不敢跟你单独待在一起超过一盏茶时间,你还是快些走罢。”
“一盏茶?”宁云简静了几息,幽幽发问,“这点时间够朕对你做什么?”
“……”崔幼柠气得用手推他,“总之你快回去,左右我们明年春便成婚了,你再忍忍。”
天底下敢这么对他的只有崔幼柠一个。宁云简抿了抿唇,捉住崔幼柠的两只手,带着她圈住自己的腰,低声开口:“阿柠抱朕一会儿,朕便乖乖离开。”
崔幼柠挣脱不得,只好在他怀里提醒:“不能太久哦。”
宁云简沉默须臾,念及她的名声,终是点头应下。他抱了不到半盏茶时间便松了手,盯着崔幼柠将栩儿送上来的补药喝完了,再喂她吃了颗蜜饯,方转身离开。
他克制再克制,仍是忍不住在踏出门前回头看向崔幼柠,压抑着心里翻涌的苦涩与不安,平静开口:“朕总觉得,阿柠如今不似从前那般喜欢朕了。”
说完这句,他垂下眼眸:“不过其实也不妨事,即便如此,也已好过一年前许多。”
崔幼柠一怔,望见宁云简眉宇间的低落,知晓若不赶紧哄,他今晚怕是又要睡不好,当即快步上前把他拉回来,急声道:“哪有不喜欢你?”
她用右手握住宁云简那根修长好看的食指,缓慢套进套出,在他骤然变得深邃幽暗的目光中轻轻开口,意有所指:“你我都这样了,你还担心什么?”
宁云简凝视着她手上的动作,心口猛地一颤,喉结不由滚了滚,半晌才哑声道:“的确不必担心。”
她已将所有都交给了自己,全身每一寸肌肤都染上了他的气息,刻上了他的印记。
宁云简抿了抿唇,不再多思,转了话头:“明日你来葵水,定会很疼,就别给朕写信了,朕明晚会来看你。”
“明晚?你来看我?”崔幼柠一呆。
“嗯。”宁云简镇定答道,“届时阿柠听见有人敲窗,三声长一声短,便让婢女给朕开窗可好?”
“你一个皇帝,夜里爬进女儿家的闺房……”崔幼柠憋红了脸,“这不大好罢?”
宁云简蹙着眉纠正:“不是爬,是翻进去。”
有什么两样!
崔幼柠羞怒道:“总之你不许来,好生在宫里忙你的政务。”
宁云简沉默片刻,低低“嗯”了声。
崔幼柠看着宁云简那张无双俊颜,闭了闭眼,踮脚亲了亲他的唇,柔声哄道:“我无事的,栩儿熬的姜糖水很有效用,喝完就不疼了。”
宁云简垂眸看她:“那你把她叫进来,朕问问事实是否真如你所言。”
“……”
宁云简直接气笑了,凉声出言:“明晚戌正时分,朕准时敲你的窗子。你若敢不放朕进来,朕便在你屋外站一宿。”
站一宿?
“你疯了?”崔幼柠不敢相信地看着他。
宁云简冷哼一声,捏了捏崔幼柠的脸,尔后视线往下扫去,忽地眸光晦暗,声音喑哑:“今夜再送一件给朕,可好?”
崔幼柠一时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嗯?”
“昨晚送朕的那件弄脏了。”宁云简眼眸微垂,凝望面前的娇靥,伸手去勾她手指,顶着那张圣洁清濯的俊脸恬不知耻道,“再送朕一件。”
崔幼柠这才反应过来,羞恼得语无伦次:“你……你你……”
弄脏了?如何弄脏的?她不敢深想。
面前之人当真是当初那个光风霁月、清冷自持的云简哥哥么?莫不是被夺舍了?
她不敢再听宁云简说半句话,立时推着他的背往外走:“你快回宫!现在就回!”
好在宁云简未再出言逗弄,乖顺地任她将自己推出门外,只在迈出门槛前同她最后说了句:“夜里早些安歇,莫挑灯看话本,小心熬坏眼睛。”
崔幼柠点头如捣蒜,见父母兄长在门外候着,忙将手收回,与家人一同恭送宁云简离开。
待宁云简上了马车,祁衔清这才隔着侧窗低声道:“陛下,慈恩寺来人禀报,太后娘娘今日回宫了。”
宁云简闻言眉眼笑意渐渐淡去,顿了顿,低低“嗯”了声。
祁衔清不敢多言,默默护送天子返程。
宁云简一回紫宸殿便听宫人来禀:“陛下,太后娘娘请您过去一趟。”
他不觉意外地轻轻颔首,换了身玄色龙袍,淡声开口:“摆驾慈宁宫。”
*
慈宁宫。
谢太后身着素衣,手上拨动着一串佛珠,在佛堂闭目念经,听见外头的动静,知是长子来了,却并未回首。
直至宁云简在身后站定请安,她才缓缓睁开眼,淡漠开口:“皇帝,你来了。”
宁云简垂下眼眸,见谢太后似要起身,下意识伸手欲扶,却被不动声色地避过,伸出去的手便在空中定了一定,尔后默默收回。
谢太后在罗汉床右侧落座,端起小案上的茶浅啜一口,方继续道:“皇帝先前写的信,哀家看了。既然你执意要娶崔家养大的姑娘为后,哀家也无话可说。左右哀家不住宫中,明年你大婚哀家也不会出面,无论你娶谁,于哀家而言都没什么区别。”
宁云简沉默一瞬,应了声好。
“只是有一事,”谢太后终于掀眼看向自己的儿子,对上那张与太上皇极其相似的脸,纵然修行多年,仍是在心里生出几分厌恶来,立时将目光挪开,声音也跟着冷了几分,“你表妹听闻你封后,伤心之下一病不起。你是国君,宫中不能只有皇后一人。谢挽家世样貌都是上佳,又钟情你多年,待皇后入宫,你将谢挽也纳进来,名分你自己定便是。”
宁云简薄唇轻启:“儿子觉得不妥。”
“有何不妥?”谢太后微怒,“她是你的亲表妹,与你一同长大,你要眼睁睁看她死吗?”
宁云简眉目淡淡:“儿子年中微服寻访江南时曾遇一得道高僧。高僧为儿子算过,直言朕此生只可有一个女人,否则……”
“皇帝何必拿这话诓我?便是真有僧人这般说过,但你身为天子,自有上天庇佑,一个僧人随口之言,如何能左右得了你的气运?”
“母后说的不错,”宁云简嗓音清浅,“但高僧说的是,儿子此生只可有一个女人,否则虽朕洪福齐天,不会有事,但灾祸却会移至亲生兄弟身上,届时轻则无后而终,重则英年暴毙。”
谢太后闻言大怒,气得浑身发抖,寒声道:“住口!初鹤福泽深厚,定会安宁一生!”
宁云简平静回视,须臾后缓缓开口:“也对。”
谢太后一愣。
却见宁云简脸上绽出一个笑来:“儿子也觉那僧人是在胡言乱语,当不得真,只是事关皇弟,不免有些不安。今日听母后一说,朕心神大定,这就去拟旨封表妹为妃,待来年春,让谢挽与阿柠同日入宫。”
说完便起身告辞,毫不犹豫地回头往外走。
谢太后看着长子挺拔的背影,慌忙站起来叫住他:“慢着!”
宁云简步伐顿止,转身看来。
对上他沉冷的目光,谢太后只觉心里发凉。
面前之人已非当年那个每日勤学到深夜,只为博她一句夸赞的孩童。
他历经苦难,早就变了心性,纵是外头瞧着再如何仁善慈悲,心却已然冷硬了不少。
他如今皇权在握,动动手指就能叫那句“轻则无后而终,重则英年暴毙”成真。
如此,他话中的高僧谶言究竟是真是假,又有什么区别?
何况自己是礼佛之人,即便长子只是口头威胁,今日听的这番话也实在太过晦气,若真坏了次子的气运……
谢太后将怒火与恐惧按下,望着不远处静立的宁云简,努力让声线听起来与寻常无异:“儿大不由娘。皇帝的私帷事,哀家不再掺和便是。”
宁云简点头轻笑:“多谢母后。”
恰在此时门外传来一阵此起彼伏的请安声,宁云简回头看去,正对上亲弟瑞王宁初鹤晶亮放光的眼神。
“皇兄也在!”瑞王恭恭敬敬地行礼,起身时笑容灿烂,看着宁云简的那双眼眸中全是对兄长的崇拜敬重,“正好臣弟带了些新鲜玩意儿,皇兄多留片刻,一同瞧瞧。”
谢太后冷声道:“初鹤,你皇兄政务繁忙,哪有空闲陪你玩闹?”
“母后!”瑞王急得大喊一声,见兄长毫不留恋地迈步离开,立时不顾亲娘的喝止追了上去,拉住宁云简的衣袖。
天子淡淡扫了他一眼。
瑞王忙松了手,帮兄长抚平衣袖上的褶皱:“皇兄,你别生气难过,母后性子犟得厉害,不必同她计较。”
宁云简垂眸对上弟弟纯善的目光,静静从身上解下一块白玉,为他系在腰间。
瑞王看着眼前面如冠玉的兄长,近乎受宠若惊地开口:“这是送臣弟的么?”
“嗯,国寺住持开过光的,可驱晦。”
“驱晦?什么晦?”
宁云简默了几息:“你戴着便是。”
瑞王已许多年未收到过兄长亲手送的东西,当即应了句好,认真承诺:“臣弟定会日日戴着!”
宁云简微一颔首,带着肖玉禄出了慈宁宫。
瑞王目送兄长离开,方转身回到母后殿中,看着怒气未消的亲娘,忍不住开口劝她:“母后,如今皇兄登基,咱们母子三人欢欢喜喜地过安稳日子不好么?你何必总要惹皇兄伤心?”
他在桌边坐下,自去倒杯茶喝进腹中,庆幸道:“还好皇兄温和大度,没真往心里去。”
谢太后见次子天真单纯,句句维护宁云简,冷笑出言:“你敬他爱他,他可未必把你当亲弟弟。”
瑞王皱眉,肃然道:“母后慎言。如今皇兄称帝,君臣有别,自然不能再像从前那般待儿臣,疏远一些也是理所应当。”
眼瞧次子油盐不进,谢太后气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却不经意间瞥见他腰间的白玉,当即上前抓着玉佩问他:“这是哪儿来的?”
瑞王来时分明只戴了一块红玉,是她昔时所赠。
“皇兄送的。”瑞王忙拂开谢太后的手,心疼不已,“母后您小心些,莫用指甲抠它。”
“……”谢太后怒道,“他送你的东西,你也敢要?不怕他咒你?”
“咒我?”瑞王疑惑地看她一眼,“皇兄咒儿臣作甚?”
谢太后冷笑,将方才之事说了,只略去那句诅咒。
“我还当是什么,就这事?”瑞王将玉佩小心放下,“皇兄一立后,那谢挽便要死要活,可见品性不佳,不堪侍奉皇兄。母后逼皇兄纳她进宫,的确不妥。”
“他咒你!”谢太后难以置信道,“你还护着他?”
“皇兄为君我为臣,便是要杀了儿臣,儿臣也该谢恩。如今儿臣实实在在地享着皇兄给的清福,只是被他嘴上说一句又有何妨?”瑞王无所谓地开口,“况且皇兄不是给了儿臣一块驱晦的白玉么,可见还是在意儿臣的。”
“……逆子!”
瑞王有些无法理解,索性挑破直言:“母后,皇兄是您亲子,纵算他长得像父皇,又性子冷些,但您与父皇的恩恩怨怨同他何干?皇兄何辜,凭何要被您迁怒?”
谢太后一哽。
长子是她与太上皇在情意最盛之时诞下的孩儿,每每见到宁云简,她便会忆起当年的痴蠢来,如何能淡然待之?
瑞王看着满脑子情爱的亲娘,不禁连连摇头:“母后这般偏心,连面子功夫都不屑于做。但凡皇兄小气些,儿臣都不知要因此遭多少磋磨,哪还能潇洒恣意地活到现在?”
忆及宁云简的手段,谢太后这才觉得后怕,颤着唇瓣,半天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瑞王一叹,不欲同她多言:“母后,您好生想想罢,儿臣先出宫去了,今日便不留下同您用膳了。”
谢太后一慌:“初鹤!”
瑞王眉头紧皱,起身后退一步避开母后的手,告辞离去。
*
宁云简回到紫宸殿,怔怔盯着崔幼柠来宫中那几日常坐的位置,看了许久方回过神,随即命肖玉禄去问问太医院是否写出了缓解月事疼痛的方子。
他如往常那样在御案前坐下,随手拿了一本奏折打开,静静批阅。
稍晚些时候,工部尚书带着给事中求见,他便去了一趟御书房,与之商谈了半个多时辰。
然后他又回到紫宸殿,用过晚膳,继续伏首于案前,直至深夜女影卫送信过来。
宁云简眼中这才有了些许光彩,迅速将信打开,抽出里面的信纸,展开细看。
今日阿柠只写了一页。
信里开头阿柠解释称她兄长晚上不知抽了什么疯,竟窝在书房里喝了许多酒,她便去熬了碗醒酒汤,今日的信因而写得晚了些。
想象着阿柠柔声哄劝孟怀辞的模样,宁云简抿紧唇瓣,揉了揉眉心,忍耐着继续看了下去。
后头阿柠说不知为何自己今晚胸口有些闷堵,玩笑似的问他是不是心情不大好,他们二人心意相通,这才影响到了她。
许是阿柠虽觉荒谬,却仍担心这是真的,便在旁画了一对相拥的小人图,正是他俩。画上两个小人生动可爱,女子紧拥着男子,手掌在对方后背微抬,似要轻轻拍下,作安抚状。
宁云简摩挲着阿柠作的画,胸中郁气立时散得一干二净,心软得一塌糊涂。
阿柠最后在信里说,兜衣是绝不肯给了,不过这两日在府中为他做了个荷包,便与信一同送了来。
宁云简将荷包取出,见上头绣了朵祥云,嘴角立时勾起,打开荷包一看,见里面装着些合欢花与一根红绳,以及一张小小的纸条。
合欢花,红绳……
宁云简耳尖微红,将纸条展开,上面只写了一句话:“今日下午去姻缘庙求的,听闻很灵。”
深夜的秋风从窗缝钻入,本该有些凉,宁云简却觉被层层暖意包裹。
他垂眸将红绳戴在左腕,躺上床榻,攥着阿柠为他亲手做的荷包安然入梦。
第40章 他也想你
翌日崔幼柠果真来了葵水, 疼得嘴唇发白,蜷缩在锦被中躺着。
女影卫端来一碗药,扶崔幼柠起来喂给她喝了。
崔幼柠喝完才想起来问这是什么药, 待得知是用宁云简命太医院想的缓痛方子熬出来的, 不由一默。
汤药的确有些用处,崔幼柠喝后半个时辰便好了许多。
女影卫见她脸色红润了些,眉眼也舒展开来, 方松了一口气, 立时命人回宫禀告陛下此方有效,以免叫主子忧心。
既是能下地了, 崔幼柠想起昨夜醉酒的亲哥, 便带着栩儿去鹤时院探望,进门见孟怀辞开天辟地头一回穿了身墨色衣袍, 忍不住“咦”了声,诧然开口:“兄长, 你今日怎么不穿玉袍了?”
昨夜残留的酒味已散尽, 地上的一个个酒坛子也被下人收拾干净, 书房重归先前的模样。
孟怀辞闻言恍惚几息, 忽而垂下眼帘:“没什么,只是突然不想穿了。”
崔幼柠呆呆“哦”了声,尔后上下打量亲哥一遭, 随口笑道:“陛下如今也常穿玄色,兄长这身打扮从后面瞧过去, 与他有七八分相似呢。”
孟怀辞翻书的动作一顿:“那陛下素日不常穿哪些颜色?”
“啊?”崔幼柠愣了愣,实话答道, “他最不喜绯色和绿色。”
孟怀辞点了点头,同崔幼柠说了句“稍等”, 便迈步走出门去,片刻后换了身绯色圆领袍回来。
崔幼柠抬眸看去,见兄长着一袭绯袍立于案前,比之从前更显肤白如玉、俊雅翩然,日光穿过窗纸斜斜照进来,将他颀长的身影投在冰凉的雕花地砖上,无端透着几分寂寥落寞。
饶是她再迟钝,也察觉出兄长有些不对头,欲要问问缘由,可对上孟怀辞那张堪比宁云简未与她定情时的冷脸,终是将关怀的话硬生生吞了回去。
正想着该说点什么话,孟怀辞竟先开口了:“你与陛下何时成婚?”
崔幼柠一怔:“来年初春。”
“明年春……”孟怀辞静了须臾,喃喃自语,“这么晚。”
崔幼柠离得不远,将他的话听了个一清二楚,当即难以置信地瞪着自家兄长。
在不久前与她相认那晚,哥哥还因她已定下亲事而低落不舍,今日就巴不得她早日嫁出门了?
恰在此时,两个下人抱着数十件玉袍过来,忐忑地同主子确认:“大人,这些衣裳当真都不要了么?”
孟怀辞默了一瞬,低低“嗯”了句,须臾后淡声吩咐:“以后不要再用玉色料子给我裁衣了。”
崔幼柠心里涌上几分不安来:“哥哥……”
“我无事。”孟怀辞将目光移回书页之上,“阿柠回去罢,不必留此陪我。”
崔幼柠看着兄长平静的神色,终是依言离开。
回去途中女影卫觑了眼崔幼柠微蹙的细眉,低声开口:“姑娘若是担心次辅大人,属下可派人去查。”
崔幼柠沉默片刻,摇头道:“不必了。兄长是朝堂次辅,又是孟国公府世子,想来不会出什么事。”
他既不愿说,自己便不该掺合。
下午崔幼柠在屋里发了半个时辰的愣,忽而犹豫着抬眸问女影卫:“我能进宫去见陛下么?”
女影卫愣怔一瞬,眼睛立时亮起来,高兴到语无伦次:“当,当然!姑娘什么时候想入宫都成的!”
说完便像是怕她后悔似的匆匆出去命人套车,在马车上备了两套衣裙和几条月事带,然后派人先行一步回宫告知皇帝。
崔幼柠踩着杌凳上车,见女影卫帮她细心盖好薄毯,又递来一个汤婆子放她小腹上捂着,还端来一碗姜糖水让她喝下,不由弯眉一笑:“乔大人也太体贴了些。”
女影卫低下头,恭声道:“主子吩咐过不得让姑娘受寒,属下不敢不遵。”
崔幼柠沉默一瞬:“跟着我,苦了你了。”
“这倒没有,”女影卫眨了下眼睛,诚恳道,“咱们几个被拨来保护姑娘后,俸禄翻了三倍。”
“……”
崔幼柠一时无言,默默感受着马车颠簸,直至最终停下来。
她一出车门便对上宁云简含笑的眼眸,对方伸出手臂,将她抱进了紫宸殿。
一入殿门,宁云简的唇便贴了上来。
殿中的宫人早已被屏退,整座大殿只余他们二人。
崔幼柠被迫勾着宁云简的腰与他缠吻,被他带着往床帐走去。
宁云简的吻极重极霸道,似要将她拆吞入腹。她浑身无力发软,控制不住地往下滑,若非有宁云简的手托着,她便已滑落在地。
她被宁云简放上锦褥,终于在此刻得了须臾喘息,耳边传来他低哑的声音:“朕不是说晚上会去孟府?为何下午还来进宫找朕?”
崔幼柠睁着一双湿润的杏眼,怔然道:“一来一回要废许久。你若夜里来,回紫宸殿时定然已很晚了,明日还要早朝,这样会很累。”
宁云简目光骤然变得幽深:“阿柠心疼朕了。”
崔幼柠抿唇未答。
宁云简低头啄了啄她的唇,声音哑了几分:“阿柠想朕了。”
崔幼柠羞臊难当,伸手去捂他的嘴,却被他捉住。
宁云简凝望着她的面容,轻轻道:“朕也想阿柠。”
语毕,他欺身而下,如巍峨玉山朝她压来。
崔幼柠的呼吸被宁云简全然掌控,左手被他包在掌心,右手无助地抓着他衣袍上的龙纹,闭着眼睛不去听他含吮出的水声。
过了许久宁云简才终于放过了她,轻轻吻去她眼角的晶莹,哑声开口:“阿柠当真是水做的,亲一亲便哭了。”
崔幼柠闻言看着他那双方才肆意妄为过的手掌和自己身上凌乱松垮的衣裳,气得几欲发抖。
自己为何哭,他心里没点数?
可崔幼柠却知若说宁云简一句,他嘴里还有十句浑话等着,索性闭上眼不去看他。
宁云简看着身下咬唇不语的未婚妻,紧握她的左手,薄唇轻启:“它也很想你。”
他的嗓音低醇缱绻,叫人从耳朵痒到心里。崔幼柠眼睫重重一颤,还没来得及想明白宁云简口中的它到底是谁,纤手却被带向他衣袍之下。在感知到滚烫,猛然睁眼的那一瞬,崔幼柠听见宁云简喑哑着声线继续道:“阿柠可有感觉到?”
“……”崔幼柠瞬间憋红了脸,忍无可忍,“宁云简——”
宁云简立时低头侵入她的唇舌,堵住她即将出口的怒骂,缠绵深吻。
男人的气息清冽而炽热,崔幼柠不受控制地在他怀中缓缓融成一滩水。
偏生眼前之人顶着一张圣洁无暇的脸,即便是做着这样的事,也叫人觉得不容亵渎。
直至天边烟霞渐起,崔幼柠才终于软语求得他放过。
宁云简将崔幼柠放腿上,用帕子仔细帮她揩手,偶尔噙笑掀眸时对上她怒意未消的眼神,便又立时敛容收笑,乖顺垂眼。
天色渐晚,崔幼柠不敢多留,手擦干净了便立即告辞离开,虽着急,却仍是在临上马车前回头唤道:“肖公公。”
肖玉禄躬身:“奴在。”
“我不在宫中,劳你规劝陛下早些安歇。”
肖玉禄暗道除了姑娘您自己,这世上哪有人能劝得了陛下,面上却只敢应道:“奴遵命。”
崔幼柠看了眼在凉风中静立的宁云简,轻轻叫了他一声。
宁云简目光凝在她面上,薄唇微动:“嗯。”
崔幼柠绽出一个笑来:“我走啦。”
宁云简喉咙一哽,用目光描摹未婚妻的娇靥,死死压抑着将她抱回紫宸殿的冲动,点了点头。
崔幼柠转身进了马车。女影卫不敢看主子的表情,驱马往宫外驶去。
宁云简望着远去的马车,良久,喃喃道:“明年春,还是太晚了。”
得加快些,初冬便将他的阿柠迎入宫中才好。
*
翌日上午早朝过后,宁云简就西北军务将宣平侯世子及平西将军召入宣政殿议事。
待军务说完,谢世子瞥了眼身侧的平西将军,后者会意,识趣地先行告退。
宁云简上身后仰,靠坐在椅背上:“若是为了你妹妹谢挽的事,便不必开口了。”
谢世子闭了闭眼,咬牙道:“臣自知教妹无方,但挽儿如今伤心病重,恳请陛下看在昔时谢府拼尽全力扶持您复位登基的份上,将挽儿纳入宫中,便是给个御女的位份也可。”
这些说出来,谢世子自己也觉脸臊。宣平侯谢府百年清誉,还没出过这样丢人现眼的子孙后辈。
宁云简垂眸静静看了这位嫡亲表兄片刻,没用那套高僧谶言的话术堵他的口,而是缓声道:“今日见爱卿疼惜亲妹,朕不由想起朕的庶妹柔嘉来。她也颇不懂事,心悦爱卿多年,至今还不愿成婚。不知爱卿可愿娶柔嘉入府?给个平妻的位份便可。”
谢世子苦苦痴恋心属旁人的妻子多年,好不容易才让妻子对他也有了些许情意,闻言脸色立时一白,跪地叩首:“陛下……”
“当初柔嘉想逼迫你夫人下堂,朕斥骂责罚于她,打消了柔嘉的念头。”宁云简冷冷打断,“朕管住了朕的妹妹,爱卿也该管住你的妹妹才是。”
谢世子嘴唇发颤,半晌才道:“那陛下……可愿到臣府上瞧一瞧挽儿,便是劝她死心也好。”
宁云简站起身来,迈步往外走,头也不回地开口答他:“不愿。”
谢世子缓缓闭上眼,暗叹天家无情。
宁云简在宣政殿门前站定回首,俯视着跪伏在金砖上的臣子,声音凉如秋日清溪:“表兄。”
谢世子心头一跳,抬首看向天子。
“若整个谢府都劝不了谢挽,那她的病便不必好了。”宁云简站在光影之中,淡声出言,“朕不会留此祸害在世。”
这是何意?
谢世子不敢相信地看着殿门前长身玉立的天子。
他追随宁云简多年,对方一贯仁善温和,从不轻易动杀心,对一般人尚且如此,更何况谢府是宁云简的嫡亲舅家。
他的姑母是当朝太后,父亲宣平侯是天子亲舅,他与谢挽亦是天子嫡亲的表兄妹。
无论是为着这点血脉,还是奖赏谢家的从龙之功,抑或是为了宣平侯府的权势,谢挽入宫都是顺理成章的事。
可陛下如今,竟要杀谢挽?
谢世子恍惚忆起当年,那崔幼柠日日痴缠那时还是太子的陛下,陛下每每都神色冷淡,不予理会。
不过也才几年的光景,崔幼柠便变成陛下的逆鳞了?
谢世子怔怔对上皇帝那没有半分温度的眼神,忽觉浑身发凉。
逆鳞……谢府触到天子逆鳞了。
想到这一节,谢世子再无心思顾及其他,深吸一口气,叩首大拜,恭声道:“臣定会劝服妹妹,再不叨扰陛下与娘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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