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宴席
近几日谢府的下人个个提心吊胆。
那天世子从宫中回来后便逮着小姐骂了一整日, 小姐大哭了一场,终于肯喝药了,病也一日日好起来, 只是说什么也不肯去孟府参宴。
若是一般的席面也就罢了, 寻个由头推脱便可,但明日是孟国公府为寻回来的亲生女儿设宴,遍请京中高门显贵。就算抛开孟家的门第不提, 那孟家小姐是陛下心上人、未来的中宫皇后, 谢府如何能拂她的脸面?
侯爷、夫人和世子三位主子劝也劝过,骂也骂过, 却拿小姐毫无办法。
整个谢府如被阴云笼罩, 倒苦了他们这些为奴为婢的,每日做事都战战兢兢, 唯恐触了主子的霉头。
直至第二日清晨,谢府收到镇国公府嫡小姐宋清音的拜帖。
谢挽听闻宋清音要来, 脸上木然的神情出现一丝裂缝, 眼神复杂地静了半晌, 方命婢女将人请进来。
婢女低声纳闷道:“宋姑娘与小姐素来没什么交情, 怎的今日突然来了?”
镇国公与自家侯爷一个是天子之师,一个是陛下亲舅,是陛下最亲近的两位重臣, 故而若无那崔幼柠,陛下应就会在自家小姐与宋姑娘中择一位做皇后了。
也是因着这个缘故, 小姐与宋姑娘虽自幼相识,却并不交好。
“谁知道呢?”谢挽自嘲一笑, “但她那样的性子,总不会是来笑我的。”
听见门外传来脚步声, 谢挽合上嘴,缓缓抬起眼眸。
来人眉目清绝,白皙漂亮的脸上神色淡然,身着一袭月白软缎罗裙,仍是那副她讨厌多年的清清冷冷不染凡尘的仙子模样。
“谢姑娘。”宋清音唇瓣轻启,声音如北境高山之巅融化的雪水一般干净而沁着微微的凉意。
谢挽没耐心同她客套,径直问道:“你来找我做什么?”
宋清音默了默:“劝你去孟国公府参宴。”
听见她这么说,谢挽心绪莫名平和了些,面上却仍嗤笑一声:“你还真是生了副菩萨心肠,不仅不顾身份名声为烟花女子义诊,还担心我这个死对头被陛下问责,来这儿好言相劝。”
宋清音并未如她所想那样苦心劝说,只是站在原地淡声问道:“去不去?”
谢挽一噎,语气生硬:“我去那里做什么?白白叫人笑话。”
“你不去岂非坐实了她们的猜测?”说到此处,宋清音顿了顿,“不过她们确实没说错,你的确是因陛下没看上你而心绪难平。”
“……”谢挽别开脸,“有你这么劝人的么?”
宋清音在谢府婢女惊恐的目光中将谢挽从榻上拽到镜台前,按着她在杌凳坐下,用眼神示意下人为谢挽梳妆,平静道:“你是谢家的女儿,自该摆出你谢氏女的气度姿态来。若今日真缩在府里闭门不出,那才叫笑话。”
谢挽看着镜中宋清音那张脱俗的脸默了许久,任由婢女帮自己挽发,半晌蓦地开口:“你为何总爱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
“生就一颗爱管闲事的烂好心,改不了了。你已忍我多年,今日最后忍我一回罢。”说完宋清音从她首饰匣子里挑出一支珠钗递给婢女,“这支清丽而不惹眼,更合适些。”
婢女看向谢挽,见自家小姐垂眸默许,方接过来为主子戴上。
“为何来劝我?”谢挽捏紧衣袖,颤声道,“你这样矜雅孤傲的人,应最看不起我这般作为才对。”
宋清音点头:“是有些看不上。”
“……”
“但你嫌恶我多年,那时撞见我为湘娘诊治,却并未告诉任何人,亦未出言讽刺于我。”宋清音缓缓道,“只这一点,便足以令我心怀感激。”
谢挽脸上怒意一滞,低头不语。
宋清音见她已想通,便起身告辞,可刚走至门前就听身后谢挽问自己:“你就半点都不难过么?”
她回过头,听见后者继续道:“我是在前几日兄长说陛下有除我之意,才恍悟自己其实更多的只是贪慕陛下的权势。可这些年我看得清楚,你不一样。”
谢挽的声音轻了几分:“旁人不知,我却知晓,这些年你总在暗处偷瞧孟次辅,不过是因他身穿玉袍的模样像极了陛下。”
宋清音怔怔出了会儿神,并未回答,只垂下眼帘,转身迈步离开。
她回到家中,与母亲和几位嫂嫂一同去孟国公府。
路上母亲仍在叮嘱:“不管先前如何,如今孟家姑娘是陛下亲封的皇后,你在娘娘面前万万不可失了尊敬。”
她颔首:“女儿知晓。”
不出所料,皇帝今日果然抽空过来了一趟,脸上带着她从未见过的温柔笑意,侧身低头,不知同正夹起一根奶酪卷吃着的崔幼柠说了什么,惹得那娇美姝丽的女子俏脸绯红,左右四顾,尔后悄悄伸手拧了他一把。
宋清音当即一愣,还没来得及为胆大妄为的崔幼柠担心,却见帝王被拧之后非但没有半分不豫,反而笑得愈发温柔宠溺,那双清澈好看的眼眸晶亮璀璨,却只看得见一个崔幼柠。
她不由怔然。
自己暗暗倾慕宁云简多年,虽没得到什么结果,但好歹没喜欢错人。
宁云简推行仁政、庇佑百姓,又昳丽修仪、风姿如玉,性子虽疏冷,对心悦的女子却温柔体贴,天底下当真再寻不到比他更好的郎君了。
既如此,也没什么好介怀的。
宋清音恍惚一瞬,正欲收回视线,却在不经意间对上正坐于天子下首左侧的孟怀辞的目光。
想到方才自己竟盯着人家亲妹妹和妹夫看了这么久,她不由觉得有些羞愧,立时与那位芝兰玉树的次辅大人错开视线,不再乱看。
与宁云简一同坐在上首的崔幼柠忍不住疑惑地瞥了自家兄长一眼。
前几日哥哥还说再也不穿玉袍,今日不知为何又反悔了。
兄长与宁云简是一样的人,瞧上去怎么也不会轻易出尔反尔。
……不过宁云简在某些时候也总说话不算话。
想起他那些时候的孟浪无耻,崔幼柠立时沉下脸,摇了摇脑袋,把里头那些画面晃了出去。
今日因皇帝亲至,席上所有贵妇和小姐看出天子对她的袒护与看重,对她的态度便一个赛一个地热络恭敬。
加之不知为何,她往年救济过的贫苦百姓纷纷冒了出来,在大街小巷宣扬她的善行,直至人尽皆知。那些曾因她背弃过宁云简而不满的老臣因此对她有所改观,面上的尊敬也真切了不少。
且前两日还传出有好几个百姓看见孟国公府飞出一只金凤,在国公府上空盘旋一圈方离开。是以京中议论纷纷,都说她是天定凤命,乃上天赐给明君的贤后。
至此再无人说她半句不好。
崔幼柠心中生疑,待送走宾客,便将宁云简拉至无人处:“是你散播的谣言么?”
“不是,”宁云简薄唇微动,“朕只是命人说了些实话。”
崔幼柠看着眼前俊美无双的帝王,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便沉默下来,环臂上前静静拥住他。
宁云简揽着她的腰,在她耳边低声道:“朕有些等不及了,便又拨了三百宫人去办你我的婚事。婚期可挪至十月廿十,阿柠可愿提前三月嫁朕?”
怀中之人闻言捏紧了他的衣袍,将脸埋在他胸膛上,闷声“嗯”了句。
“婚期能提前,你兄长也出了不少力。他将孟家名下的绣庄里的绣娘尽数送入宫中,与御衣司一同绣制你我的喜服,金玉铺子的巧匠也全送来了。”宁云简弯了弯唇,“朕还以为你刚回孟家,你兄长会设法多留你几月,没想到他竟这般识大体。”
崔幼柠不禁哑然。
兄长果然是位能臣,为能让她早日嫁进宫,还真是煞费苦心。
宁云简不能陪她太久,好在明天便又是蛊毒发作的日子。他勾了勾嘴角,抓起崔幼柠的皓腕低头咬了一口,嗓音低醇:“明日上午,朕在紫宸殿等你。”
崔幼柠立时羞红了脸,催促他快点走。
宁云简任由崔幼柠用手掌抵着他往前推,偏头轻轻一笑,压低声音对她说:“阿柠现下催朕快点,明日就别再哭着求朕慢些了。”
“……”崔幼柠气得狠狠拍了下宁云简的后肩,惹得他又笑了好一阵,笑声低沉悦耳,挠得人心口发痒。
崔幼柠望着眉眼里俱是笑意的宁云简,不由愣了愣,一颗心忍不住变得柔软,手指紧攥着玄色衣料,没有再继续推他。
宁云简收了笑,垂眸看她许久,轻声问:“舍不得朕走?”
崔幼柠没说话。
宁云简见她默认,心中爱意翻涌成海,再顾不上许多,立时低头重重吻了上来。
崔幼柠艰难挣开:“别……”
“朕只亲一亲你。”宁云简哑声保证,抱着她在亭榭的长凳坐下,紧拥着她加深这个吻。
崔幼柠坐在宁云简腿上被他吸吮含咬着,半点都动弹不得,心中叫苦不迭。
她知晓宁云简受不得她半点撩拨,所以这些时日不敢多说情话,但今日她只是稍稍表现出一丝不舍,便已让宁云简欢喜到难以自持。
若非这是在孟府,她此刻定然已被剥干净了。
被吻到神志恍惚时,她终于被放过,耳边传来宁云简低哑的声音:“阿柠,往后要一直陪着朕。”
偶尔梦回那一段失去阿柠的时日,那般真实而清晰,如在昨日,他痛苦崩溃到冷汗浸湿寝衣,好在噩梦虽难以摆脱,却终会醒来。
但他也知自己如今愈发深陷沉迷,对阿柠的瘾已重到近乎疯魔的地步,若再失去阿柠一次,定会比一年前还痛苦百倍。
崔幼柠懵懵抬眸应道:“我自然会陪你到老。”
宁云简满意地抿了抿唇,伸手为崔幼柠整理衣襟,顺便不动声色地检查她脖颈上是否有吻痕,见那里白腻如玉,只是覆了一层被欺侮过的薄红,片刻后便可消去,方放下心来。
若是刚刚他不小心在显眼处留了痕迹,阿柠定会哭鼻子。
因宫中还有政务等着,他如往常般叮嘱崔幼柠夜里早些安歇后便起身离开了。
翌日早晨,崔幼柠换了身湖水蓝的裙衫,被女影卫扶上了进宫的马车。
昨夜崔幼柠连着做了好几个梦,而女影卫和栩儿得了宁云简吩咐,即便在这种时候也不敢吵扰她睡觉,所以她今日起得晚了些,到紫宸殿时宁云简已疼了好一会儿了。
她愧疚难当,一边为宁云简拭汗,一边小声道歉。
宁云简笑着摇头,熟练地解开她的裙衿。
隔了几日没同她做这事,宁云简今日便折腾得久了些,将她摧折成多种姿态,来回反复地欺负。
她在自己的哭声中听见宁云简失神迷魂间的喃喃自语:“这么多回了,竟还能咬得这么紧。”
“她怎能叫得这么好听?”
“又想逃……若铐住她的手,也不知要几日才能哄好。”
崔幼柠:“……”
她羞怒至极,挣扎得愈发厉害。
宁云简单手将她制住,用那根素绸裙衿一端绑住她的双腕,一端捆于床架。
崔幼柠再也无法抵抗半分,当即气得大哭,却听他软声哀求:“阿柠,朕好疼。”
望着他苍白如雪的俊脸,崔幼柠终是止了哭,抽噎着任他索取。
中间宁云简停了小半个时辰,喂她喝了碗粥,又捏着她的手看了看,确认她的手腕没被磨伤方松了口气,再次分开她,继续欺了进来。
这个混账!
崔幼柠心中愤恨不已,捏着拳头暗暗诅咒下一世他来做女儿家,自己当男人,也叫他尝尝自己此刻的滋味。
待得天边第一缕晚霞现出,崔幼柠才终于上了回府的马车。
女影卫默默别开脸,方才姑娘上马车时双腿发颤,连抬足都艰难,却怎么也不肯被陛下抱上去。而陛下遭拒后半点不恼,而是近乎讨好地柔声轻哄。
她是成过婚的人,自然知晓这是怎么回事,却难免震惊错愕。
自己追随陛下多年,从前只道主子不思淫.欲,哪想过自己还能见到今日之景。
女影卫啧啧感叹,原来再如何出身尊贵、清冷端方的人,在自己喜欢的女子面前都会难以把持。
第42章 好热
昨日歇了整整一天, 崔幼柠身上被马车碾过一般的酸痛感才缓解得差不多,但那些痕迹怎么也要两三日才能消退。
伺候崔幼柠沐浴时,栩儿瞥了眼主子身前雪白柔圆之上暧昧至极的指印和吮痕, 顿时羞红了脸, 怎么也不敢想象那般威严冷然的帝王私底下会对自家小姐做出这种事。
这十八年来孟国公府月月初一都会去五鸣寺祈愿崔幼柠回家,如今她已归府,便得去佛寺还愿。
今日原该孟国公夫人陪崔幼柠一块去, 但母亲身子不爽利, 崔幼柠便换了身柔粉色交领襦裙,腰间用素衿一束, 缀以一枚白玉, 再于外头披件雪色薄氅,自己带上女影卫和栩儿出门了。
为保无虞, 国公府派了三十个精壮侍卫保护崔幼柠,再加上天子派来的十个武艺极强的御前侍卫, 出门时瞧上去阵仗颇大, 所到之处行人纷纷避让。
女影卫见崔幼柠神色复杂, 忙解释道:“姑娘莫怪, 您如今是陛下的未婚妻,不知有多少人盯着您,陛下也是为了您的安危着想。”
她不敢想象, 若姑娘被敌国奸细掳去了,陛下会变成什么模样。
崔幼柠以手支颐, 幽幽一叹。
五鸣寺在西郊,路途稍远, 需一个半时辰方能到,崔幼柠便靠在栩儿肩上小憩片刻。
半梦半醒间, 马车剧烈颠簸几瞬,蓦然停下。
女影卫立时握紧剑柄挡在崔幼柠面前,扬声问外头的人:“出什么事了?”
那四十个护卫给了崔幼柠莫大的安全感,是以她虽被惊醒,却并不担心自己会出什么事,只睁着一双惺忪睡眼静静等着回答。
一个御前侍卫策马至侧窗外,恭声道:“姑娘,马车的后车轮被磕坏了。”
崔幼柠“唔”了声,下去绕到车后看了一眼,见那车轮破损严重,便扭头对女影卫说:“那我们骑马去罢。”
那十个御前侍卫个个骑马,只需腾出两匹来让她们骑便可。
女影卫为难地看了眼崔幼柠:“今日天冷,姑娘又畏寒,即便窝在薄氅里被属下带着骑马到寺中,也难保证您不会挨冻。
崔幼柠有些无奈:“不必这么小心,我不会有事。”
女影卫却不敢不小心,毕竟若这位祖宗真受了寒,她都不知该如何同陛下交代。
那十个御前侍卫也是如此作想,当下便请崔幼柠稍候,他们派出两个人骑快马就近买一辆马车回来。
但再快也得小半个时辰才能回来。御前侍卫忐忑地看向崔幼柠,生怕她不高兴。
崔幼柠朝他们含笑颔首,同意了他们的提议。
她知晓若自己真生病了,就算软语求得宁云简别责罚这些人,祁衔清私底下也会狠骂他们一顿。
恰在此时,一辆精致华贵的马车经过,在近处停了下来。一只白皙的手掀起帘布,窗后随之露出张清丽的脸庞来:“崔……孟姑娘!”
崔幼柠顺着声音抬眸细看,见那女子眉心一颗美人痣,回忆片刻,试探着开口:“沈念?你回京了?”
沈念与她的双生兄长沈矜的眉心都有一颗这么朱砂痣,好认得很。
“嗯,前些日子回来的。”沈念立时笑了,“孟姑娘竟还记得我。”
崔幼柠心绪复杂。
想忘记沈念可不是件易事,毕竟沈念有个混蛋亲哥,自小就逮着崔幼柠一个人欺负,扯头发丢泥巴撕课业这种事没少对她干过,更是生了张利嘴,每日都要找她吵几句,回回都要将她气得掉眼泪才肯罢休。
崔家与沈家交好,好到给她和沈矜定了娃娃亲,但她深厌沈矜,即便那时还未遇见宁云简,也死活不肯答应,哭着闹着求郑氏将亲事取消了。
后来沈母来问她缘由,她不欲在长辈面前告状,便只说沈矜本就唇红齿白脸也白,眉心还长了颗朱砂痣,瞧上去比她还像个小女娘,所以不喜沈矜。
不料沈矜竟对她这句随口之言颇为介怀,六岁的年纪,居然用匕首把这颗痣生生剜去了,自此沈矜眉心那颗漂亮的朱砂痣就变成了一块疤。
崔幼柠自回忆中抽身而出,却仍是沉默,最后还是沈念再次开口问她马车出什么事了,在得到答案后又笑着说正好同路,不如与她同乘。
崔幼柠听罢默了一瞬:“你兄长在里头吗?”
听她主动提及自己兄长,沈念的脸色顿时变得十分古怪,说不上来到底是什么表情,须臾后才道:“不在的。”
崔幼柠点点头。她与沈念并无龃龉,毕竟有着年少相识的情谊,多年未见,今日一遇也算是缘分,有些想同沈念叙叙旧,便出言谢过,上了沈家的马车。
不过返程时总不好再麻烦人家绕路送她回去,所以仍是派了人立时回孟府再带一架马车出来。
沈念虽没她哥嘴毒,但也善于言谈,与崔幼柠说笑了一路。
崔幼柠忽地抬眼看了看面前的小炭炉。
沈念的目光一直落在她身上,见状当即问她怎么了。
“无事。”崔幼柠答道,“只是觉得很暖和。”
沈念闻言似是松了口气:“暖和就好。”
崔幼柠侧眸看她:“但你是习武之人。我记得你少时即便在冬日,屋里都不生炭火的。现下不会觉得热么?”
沈念的父亲是玄阴门的宗主,她全家都武艺卓群。
不过,听闻如今这宗主之位已是沈矜坐着了。
崔幼柠忽觉有些恍惚。当年那个每天正经事不做,只知道欺负她的少年,如今竟成了江湖上响当当的人物。
沈念的表情微不可查地僵硬了一瞬,旋即笑道:“我前些日子病了一场,身子还没好全,不敢再受寒。”
崔幼柠轻轻“啊”了一声,怀愧道:“原是如此。”
说话间五鸣寺已到了,崔幼柠与沈念先后下了马车,却见寺外停着镇国公府的马车,一位如冰似雪的美人搭着婢女的手躬身下来。
崔幼柠步子一顿,或许是因沈念在侧,此刻见到宋清音,她蓦地想起少时孙家和王家的公子曾打趣着问沈矜是否喜欢她,沈矜听后许是气得狠了,连脖子都是红的,立时朝那两人吼了回去。
那时沈矜具体说了什么,因隔了太多年,崔幼柠已记不清了。但大致意思是说,他才不喜欢她,他喜欢的是宋清音这样端庄矜持的。
崔幼柠暗暗感叹。
听闻宋清音已在议亲了。光是在宁云简来孟府下聘的那日,就有两家上镇国公府提亲,其中一家是礼部尚书的长子,镇国公夫人见了后很是满意,好似宋清音亦点了头。
也不知沈矜长情不长情,若到现在还喜欢宋清音,只怕要伤心了。
崔幼柠收回思绪,迈步走入佛寺,将五千两香油钱捐给五鸣寺,又去到佛前诚心上香,将还愿一事告知佛祖,尔后与沈念一同在寺中用素斋。
怎料用斋时不慎被人用菜汤弄脏了薄氅。那位小姑娘见闯了祸,吓得跪在她面前磕头求饶。
崔幼柠将她扶起来,再三言明不会怪罪她,也不需赔偿,那小姑娘才止了哭,千恩万谢地离开了。
栩儿也快哭了,那件薄氅方才是被她拿在手里的,如今弄脏,小姐便穿不得了,待会儿要是受凉生病可该如何是好?
来时虽备了衣物以防万一,但薄氅却只带了这么一件。
崔幼柠倒不怕生病,但却怕栩儿她们被宁云简降罪,便在用完膳后与沈念作别,躲在女影卫怀里迅速上了回府的马车。
但她仍是吹着了风,脸和嘴唇顿时就变白了,好在新马车里暖和,缓一缓便好。
但今日诸事不顺,刚走没多久,马车竟又在林子里停了下来。
女影卫急着回府为崔幼柠熬姜汤驱寒,见状连声音都急促了几分:“又怎么了?”
外头御前侍卫检查后惭愧道:“回姑娘,车轮又坏了。”
崔幼柠:“……”
她想了想:“不必回去再驾辆马车出来了。镇国公府的马车就在后头,等会儿问问宋姑娘可愿载我们一程罢。”
见崔幼柠没有半分不快,女影卫松了口气,随即暗道那宋姑娘自是愿意的,天底下如今就没人敢不愿意。
车里的炭火没多久就冷了下来。等到镇国公府的马车被御前侍卫拦下时,崔幼柠的嘴唇已经再次变白了。
她被女影卫扶上宋家的马车,笑着同宋清音说了句多谢,便在软榻坐下。
宋清音抬眸看去,见崔幼柠身着粉色宽袂衣裙,明媚娇艳的脸庞美得动人心魄,腰间盈盈一握,婀娜有致,挽着不知什么发髻,虽简单却好看得紧。
那么美好。
只是好似太过怕冷了些。
宋清音蹙了蹙眉,当即出言问崔幼柠身子是否大伤过。
崔幼柠点了点头。
宋清音立时伸手欲为她把脉,吓得宋府的婢女脸都白了,想拦又不敢拦。
最终是女影卫拦了下来,出言婉拒。
虽宋清音的父亲镇国公是陛下的恩师,宋清音因而算是陛下的师妹,但崔幼柠是未来皇后,身体状况不能被外人知晓,怎可随意让人为她把脉?
更何况若真被宋清音知晓了崔幼柠两三年难以有孕,届时可就麻烦了。
哪知这宋清音是个一根筋的,听后眉头一皱,竟直接将姑娘的手抓了过来,指腹随即搭了上去。
崔幼柠抬手示意女影卫别管,心中不由诧然,疑惑宋清音贵为镇国公府的嫡女,竟会医术,更疑惑宋清音竟这般医者仁心,只将她视作寻常病人,而将她的身份抛之脑后,半点不怕因知道太多以致惹祸上身。
这样特别的千金小姐,京中怕是只有宋清音一个。
难怪沈矜那混蛋会喜欢。
宋清音把着脉,忽地脸色一白。
这脉象……
她不禁抬眸看了崔幼柠一眼,丝丝酸楚自心底而生,盈满整个胸腔。
孟姑娘……竟同男子行过房,且就在近两日。
依这脉象来看,那一日应是云雨过许多次。
宋清音心里疼得厉害,怎么也想象不出来宁云简沉迷女色与之缠绵的模样。
崔幼柠被她那一眼看得心里发毛,忙问道:“怎么了?”
宋清音思绪回笼,摇了摇头,凝神继续感受。
她的细眉越拧越紧,不多时又缓缓舒展开来,半晌开口道:“我医术不精,不能尽解孟姑娘之困,却可写张方子,让姑娘自今年冬日开始就不再畏寒。”
崔幼柠一怔:“那也很好了。今年很冷,我原本怕是只能窝在屋中一整个冬天,不能出外赏雪看梅了。”
如今不过深秋初冬,夜里她双脚就已冷得厉害,地炕整夜整夜地点着,才能好受些。
今日脏了一件上好的薄氅,又坏了两辆马车,她原觉得倒霉,如今瞧来,倒是因祸得福。
宋清音抿了抿唇,用马车上备的笔墨纸砚将方子写了下来递给崔幼柠:“孟姑娘可将此方给沈神医瞧瞧,更安心些。”又见崔幼柠冻得微微发抖,便喂了颗药丸给她,“暖身的,吃了后会好受点。”
崔幼柠心中感动,轻声道了句谢。
宋清音沉思片刻,凑过来附耳开口:“孟姑娘放心,我不会将你的病情告知任何人。”
崔幼柠笑着颔首:“我知晓。”
马车似是撞上了什么,剧烈一晃,崔幼柠没稳住身形,跌在宋清音身上。
宋清音立时去扶,却在拥住崔幼柠后瞬间愣住。
好香,好软,软得不可思议,抱在怀里舒服得紧。
宋清音恍惚一瞬,忽然有些理解为何陛下会情难自禁到那种地步。
崔幼柠从宋清音怀中出来,见她神色落寞,不由心生不解,但到底与她不算熟识,不好多问。
宋清音不是爱说笑的性子,这一路崔幼柠便识趣地没有再开口。
直到最后马车停在孟国公府,崔幼柠才启唇再次谢过她今日好意,言道改日定当带厚礼上门,尔后温声道别,躬身下了马车。
宋清音掀帘看去,眼见十个御前侍卫与三十个府卫跟在那明媚如春阳的女子身后,一同进了孟府大门。
那些御前侍卫中有好几个都是熟面孔,追随陛下多年,极得他信任,如今却被调来保护崔幼柠,可见陛下有多在意她,有多害怕她出事。
宋清音说不上来自己心中是何滋味。
自小她便听父母说,镇国公府的门楣及与东宫的联系摆在那儿,她日后要么做太子正妃,要么做太子侧妃,总之如无意外,定是要嫁给宁云简的。
为在将来能做好他的妻子,十余年来礼数规矩,琴棋书画,骑马射箭,伺墨绣花,管家理账,她样样都要学到最好。
可宁云简实在太过耀眼,她便也不得不日日年年刻苦勤学,才能勉强与之相配。
其实很累,但她每每看见那个敛容正色与父亲谈论国事的翩翩君子,便觉得欢喜。
如今才知,原来做他的皇后根本没有那么辛苦那么难,不必那么端庄矜持,也不必学那些繁琐至极的礼数规矩,更不必学那些伺候男人的功夫。
只要他喜欢,他倾心。
宋清音闭了闭眼,收回目光,哑声道:“走罢,回府。”
行至半途,马车却被拦下,一个婢女在外哭着求她:“宋小娘子,求您救救我家姑娘!”
宋清音见是自己先前救治过的名妓湘娘的丫头,当即一愣:“她怎么了?”
那婢女抽抽搭搭地告诉她,昨晚来了些阔绰公子,非要湘娘一人伺候他们好几个,湘娘被折腾了一整宿加一个上午,现下不大好了。
湘娘是个极好的人,宋清音不疑有他,点了点头,命车夫调转方向,去到湘娘在长青巷的住处,
宋清音进门后果见湘娘已躺在床上不省人事,脸色顿时一肃,掀开湘娘的裙摆看了看,见那处竟已被生生捅裂了。
她眼圈一红,不由暗暗伤感世间女子皆不易,当即上前为其治伤,又施以金针。
金针入穴,湘娘幽幽醒转,见眼前之人白衣胜雪,如神女现世,立时不顾伤痛坐起身来,拼尽全身气力伸手推她,大哭道:“你来救我做什么!快走!快走!有人要害你!”
宋清音心中大惊,又听身后传来动静,立时回头,还没来得及瞧清,就被手刀劈晕了过去。
再度醒来时她已到了一间陌生的木屋,手足被软纱紧紧缚住,嘴里也塞了一块干净的布帛。
宋清音神志刚恢复没多久,那扇木门便被人从外打开,一个年轻男子走进来,目光向下一扫,落在她身上,伸手拔出她口中的布帛,缓声开口:“宋姑娘。”
方才木门一开一合,宋清音已看见外头是连绵起伏的山,屋外还有不知多少个守卫。
她心里发凉,知晓自己逃不过了,看向面前之人:“王公子,你为何带我来这里?”
王逸垂眸未答,忽地步步上前,声音喑哑:“我与礼部尚书家的公子同日上门提亲,为何宋姑娘选他不选我?”
宋清音脸上怒意一滞,看着那双与宁云简相似的眼眸,心中不由发苦。
王家与谢府是连襟,谢府又是宁云简的舅家,算来王逸也可称得上是宁云简的远亲。
她实在不愿找一个与宁云简有半点相似的夫君,以免将来日日都想起他,一生都不得解脱。
不过此番歪打正着,倒是选对了,王逸这般作为,当真是嫁不得。
宋清音担心自己婢女、车夫和湘娘的安危,立时冷声质问王逸,待得知她们都好好的,方稍稍心安。
“都这时候了,还在担心别人。”王逸低眸看着她,眼神无奈又宠溺,“你这样的性子,又长得这般美,若非生在国公府,还不知要被人欺负利用成什么样子。”
好在从今以后,清音会活在自己的羽翼之下,他再也不用为清音担惊受怕。
宋清音别开脸,任凭之后他再说什么都不愿回应。
王逸看着她倔强的侧脸默了许久,忽地掏出一颗丸药来,淡声问她可知晓这是何物。
待瞧清了那丸药的模样,宋清音一颗心顿时不停往下坠。
宋清音曾为不少花楼女子医治过,那些女子中有好几个曾哭着说她们是被卖到那种肮脏之地的,起初抵死不愿,妈妈便喂药给她们吃,只需一颗入口,即便先前再怎么视贞洁如命,都会变成主动缠上去与男人交欢的荡.妇。
王逸见她终于肯理会自己,心中又是凄然又是扭曲的欢喜,淡笑着点头:“如你所想,这的确是媚药。”
他看着宋清音骤然变得雪白的脸庞,眸中掠过一丝心疼,却仍是掐住她下颌,逼着她吞了进去,哽咽道:“我无法眼睁睁看你嫁给旁人,亦知你如今极厌恶我,绝不肯乖乖留在此处与我恩爱一世,只能用些手段,先入你身,再入你心。”
“这药的药效持续三日,发作时只有行房事才能解。三日过后,我会让你歇息一日,再喂一颗。你何时肯安生留下来,这药便何时停。”
“你疯了?”宋清音寒声道,“你想用这种肮脏手段逼迫我做你的外室?”
王逸被“外室”二字刺得嘴唇发白:“我也曾想过明媒正娶,百般求你接受正妻之位,是你不肯。你放心,即便养你在外头,我府中也不会有别的女人,且会锦衣玉食地养着你。除却放你离开,你要什么我都答应你。”
他在床沿坐下来,眼见药效已开始发作,便去帮宋清音解开手腕上缚着的软纱。
软纱坠地的下一瞬,纤掌扫风而来,王逸没躲,生生挨了这一巴掌,左颊立时落了个红印。
他掩下心中痛楚,转而去解宋清音脚踝上的束缚,便又在下一瞬挨了她一脚。
王逸心中疼痛难忍,制住宋清音挣扎的动作,将她抱在怀里低声哀求:“清音,我真的喜欢你,别这样对我……”
好渴,好热,浑身像是要烧起来了。
宋清音美目迷蒙,拼命遏制着缠绕上去的冲动,看着窗外的沉沉夜色,一颗心坠往难以见底的深渊。
这里不知是哪处深山,镇国公府不知何时才能寻到她。
快则三日五日,慢则数月数年,若倒霉些,或许一世都寻不到。
总之今晚定然无人能来救她了。
镇国公府极重礼法和家门名声,即便届时寻到了她,她失踪多时又丢了清白,她如何还能活得了?
这世道,从来最爱啖女子的血肉。
她心中恨极,拼尽全力推开王逸,迅速拔下头上的珠钗,对着意乱情迷的男人狠狠扎了下去。
但她如何能杀得了王逸?
王逸的眼神从震惊渐渐变成哀痛,将珠钗从胸膛拔出,苦笑道:“莫怕,我不怪你。”
接着他又笑出来,不顾胸前的伤伸手去褪她衣裙,喃喃道:“傻清音,你也不想想,若真杀了我,你还能活得了么?”
药效一点点加剧,宋清音浑身瘫软无力,热意燥渴掌控整个躯体,没有半点反抗的力气,看着面前这个偏执到疯魔的男人,泪水一颗颗滚落。
王逸犹在心疼地吻着她的眼泪:“别哭,清音,别哭。”
宋清音闭上眼。
外头是一座又一座的山,无人能在今晚寻到此处,无人能来救她。
宋清音正满心绝望,门外忽然传来刀剑相撞的声音,夹杂着痛呼和一声厉喝:“什么人!”
一个略显轻佻的声音慢悠悠响起:“玄阴门,沈矜。”
王逸听到这个名字,脸色一沉,立时从宋清音颈边出来,幽幽道:“这么多年了,他竟还喜欢你。”
见宋清音目露疑惑,王逸爱怜地朝她笑了笑:“沈矜少时,曾在我和孙家公子面前亲口说他心悦于清音。”
沈矜……喜欢她?
宋清音愣怔间,外头的人已打了进来。
她费力地抬眼看过去,见为首者眉目如画、面容绝美,胜过女子,身姿却矫健挺拔,此刻身着一袭窄袖绯衣持刀而来,墨发高束,宽肩窄腰,英气逼人。
唯一美中不足的是,他眉心有一块指甲盖大小的刀疤。
沈矜没看宋清音一眼,径直朝王逸砍了过来。王逸虽是将门之后,但到底是富养出来的公子,怎能敌得过沈矜这种自幼习武,从一场场比拼中厮杀出来的江湖宗主,不过几个回合便被沈矜用刀抵住了脖颈。
王逸冷笑道:“你有种便杀了我,一个江湖莽夫,竟敢杀害朝廷命官,到时候你整个玄阴门都保不住。”
“哦。”沈矜朝他笑了笑,忽而扬刀砍了下去,半分犹豫都无。
宋清音大急:“沈公子!你——”
“无妨。”沈矜仍是那漫不经心的腔调,“不会有人知晓是我动的手。”
他站直身子,褪下那件玄色披风,头也不回地往后一丢,正盖在宋清音身上,这才转身走近,笑着说了声“得罪”,便将宋清音扛了起来走出门去,吩咐外头那些玄衣男子:“都处理了罢。”
宋清音被沈矜带着下山,身上燥热难当,无数次想伸手探向他的衣襟,都生生抑制住了。
最后她实在熬不住了,忍着羞耻哭道:“沈矜,你愿意娶我么?”
沈矜闻言险些把宋清音丢下山:“……不愿意!”
“可你不是说喜欢我么?宋清音砸下两颗泪来。
“谁造的谣!”沈矜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她一眼,“宋姑娘,我受人之托好心救你一命,你可别污我清名!”
受人之托?
宋清音哽咽道:“是谁托你来救我的?”
沈矜默了许久,直到宋清音以为等不到回答了,才低声开口:“有个男人在临死之前求我,若我真能回来,就顺便也救你一命。”
宋清音脑子愈发混沌,听不大懂,只不停呜咽着难受。
沈矜一叹:“再忍忍,我会给你找个男人当解药。”
待到了山底下,他将宋清音抱上马,策马扬鞭往城中而去。
直至深夜,马儿才停下。宋清音艰难地睁眼看去,见上首那块描金紫檀木门匾上写着“孟国公府”四字,惊得立时清醒了两分:“你要带我去找谁?”
“孟怀辞。”沈矜迅速答了句,单手将宋清音拎下马,扛着她翻墙而入。
宋清音颤声恳求:“能不能换一个?”
沈矜脸色复杂:“不太能。”
宋清音哭到打嗝,她不想与长得那般像宁云简的人做那种事。
沈矜捂住宋清音的嘴,扛着她快步绕来绕去,最后摸进孟怀辞屋中,直接将她丢在床上。
宋清音看着自己里衣上的泥点,颤声开口:“孟次辅最是爱洁,我弄脏了他的床榻……”
“他不会嫌弃你。”沈矜立时出言打断,“我保证。”
宋清音一哽:“还是换一个吧。孟次辅不近女色,如何会愿意帮我?”
沈矜闭着眼将自己的披风收回来,尔后扯起锦被往她身上一盖,这才重新睁眼,叹声道:“傻姑娘。”
他蹲下来:“你猜猜,孟怀辞这么些年每日雷打不动只穿玉袍,是因为什么?”
宋清音呆呆看着他,心中隐隐浮起一个荒谬至极的猜测。
“不出一刻你的解药就会回府,我先走了。”沈矜站起身来走到窗边,翻坐上窗台,在离开前最后回眸看了她一眼,低声道,“多谢你为她医治。”
她?她是谁?
宋清音嘴唇发干,神志亦越发不清楚,已无瑕去想他话里的意思。
沈矜在黑暗中静站了会儿,忽而迈步走向东侧,摸到一扇窗户后面,用目光描摹那正在窗前坐着的娇影。
屋内传来婢子的声音:“小姐,夜深了,先歇息罢。”
窗前的娇影摇了摇头:“哥哥还没回来,我想等他。”
婢女轻叹:“也不知次辅大人带着府兵出去做什么了,从昨日下午到现在都没回来过一趟。”
片刻后,屋中又进来了另一个婢女:“小姐,次辅大人回府了。”
“喔。”娇影应了声,“那我也睡罢,明日起来再去问问他到底如何了。”
沈矜看着那娇影起身伸了个懒腰,却不慎磕着了脑袋,当即脸色一变,下意识上前一步。
屋中人捂着脑袋痛呼一声。
沈矜看得唇瓣紧抿,抬眸凝望她许久,直到娇影离开窗边,再也瞧不见了,方喃喃道:“这么多年了,还是这么笨。”
*
鹤时院。
孟怀辞疲倦地走进正屋。
宋清音昨日下午失踪,今日深夜还未归。他带着人找了一日有余,却毫无收获,想着带人回来用些吃食,歇一两个时辰便再出去找。
他迈着步子往里走去,却在行至次间与内室交界的珠帘处时蓦地停下,脸色随之一沉,声音也冷了下来:“什么人?出来!”
他一向不喜下人在屋中伺候,但方才内室却清晰传来一声女子的嘤咛。
见无人回应,孟怀辞脸色愈发沉冷,大步走了进去,环视一圈,尔后走向床榻,猛地掀开帐子,锐利目光向下一扫。
下一瞬,他浑身骤然僵住。
锦褥之上,他找得快发疯的那个如神女般圣洁的女子只着兜衣,大片雪肤曝露在空气中,莹白匀称的双腿交叠着,弯成柔美的弧度,手中正攥着刚褪下的里衣。
看见他来,神女将里衣放下,睁着一双迷离美目倾身而上,玉臂环住他的脖颈,哭颤着哀求:“我好热……救……救救我……求你……”
第43章 初次
孟府与宋府都是昔日太子的羽翼, 两家关系也算密切。从四岁到十六岁,孟怀辞都在镇国公府的书塾中念书,后来步入官场, 亦常常去宋府与镇国公商谈国事。
他与宋清音, 已认识了很多年。
但每回见面,都只是隔着屏风或珠帘,听她疏离有礼地唤自己一声。
起初客客气气唤他孟公子, 后来恭恭敬敬唤他孟大人。
有时连这句称呼都听不到, 只能隔着二三十丈的距离,远远看她对自己袅袅福身一礼。
他与宋清音, 从没像今天这般紧紧相贴过。
孟怀辞坐在床沿, 近乎卑劣地任由宋清音缠上来。
方才府中两个大夫都被他命人深夜叫醒,悄悄带来鹤时院为宋清音看诊。两名府医把过脉后均叹声直言宋清音中了媚药牵情丸, 只有与男子行房事方可解,否则怕是熬不过去。
虽大夫这么说, 他仍是命其写方熬药, 亲自灌给宋清音服下, 盼她喝了之后能好受些, 却半点效果都无。
是以半盏茶前,府医与下人已通通被他挥退。整个内室只余他与神志不清的宋清音两人。
宋清音夹着哭腔的声声求怜不停传到他耳中。
他垂眸,见宋清音紧紧搂住他的腰, 下颌抵在他胸膛之上,正昂起小脸望着他, 那双被泪水洇湿的清澈双目中尽是哀求。
孟怀辞闭了闭眼,将宋清音轻轻扯开, 让她躺下去,拥着她轻声道:“恐你会后悔, 先试试这个办法能不能行。”
宋清音不可思议地瞪圆了美目,纤手紧紧攥着他的手腕。
孟怀辞感受着怀中之人的战栗,低头亲了亲她的鬓发,声音喑哑又克制:“可有好受些?”
宋清音呆呆看着孟怀辞,有那么一瞬间,忽觉他与宁云简也不是很像。
有好受些,却远远不够。
身上好似有一道越来越深的丘壑,渴望着什么物事来填补。
她难受得哭了出来:“不够……不够……想要……”
孟怀辞指尖动作一顿,低眸看着她:“想要什么?”
他声音哑得厉害:“你想要谁?”
凶猛的药力令宋清音神志恍惚。她听罢喃喃道:“谁都可以。”
两行清泪自宋清音眼角滑落:“除了陛下和孟次辅,谁都可以,谁都一样。”
她口中每一个字都化作利刃捅入孟怀辞胸膛。他疼得缓了半晌才有力气再度开口,涩然问她:“为何孟怀辞也不可以?”
宋清音歪着头想了想:“因为太像了。”
一样风姿如玉,一样挺拔修仪,也一样爱穿玉袍。
孟怀辞闭目静了很久,艰难开口:“可当初,因为我穿玉袍时与他相似所以总来偷瞧我的,不也是你吗?”
这么些年将自己当成陛下的是她,陛下定亲后,连带着与他也不肯再有半分牵扯的,也是她。
宋清音一怔:“你知道?”
孟怀辞垂眸未答,苦涩与酸楚盈满整颗心。
等他说话的间隙,宋清音体内药力再次上涌,烧灼得她浑身燥热发软。
她拼尽最后一丝清明攥住孟怀辞的衣袍恳求:“次辅大人可愿将我送至礼部尚书府,祁公子先前曾来我宋府提亲……”
孟怀辞薄唇微启:“不愿。”
“可……”宋清音眼泪瞬间落下,“可我……熬不住了……”
孟怀辞低眸看着她眼中的慾色,哑声开口:“那你要如何?”
宋清音睁着一双渐渐失去焦距的美目,迷茫地与他对视。
太渴了,太热了。
她渴得樱唇发干,唇色却比从前任何一日都鲜艳,热得额间沁出汗来,沾湿了鬓边滑落的几缕乌发,脸上晕开胭脂色,脖颈往下的玉肤亦染了一层薄粉。
而面前之人,身上是那样凉,唯一不好的是穿了衣裳,能予她的凉意便减了许多。
要帮他褪去,褪尽才好。
宋清音摸索着去碰孟怀辞腰间的玉带,却不知该怎么解,顿时着急得哭了出来,好不容易才找到解开的法子,立时将玉带扯下,抛落在地。
随后是外袍,里衣。
圈着孟怀辞的脖颈将他带下来的那一瞬,她听见对方在耳边低声唤她:“宋清音。”
“你记住,”他说,“是你自己想要我的。”
磁沉的声音入耳,震得宋清音清醒了半分。
她樱唇颤了须臾,知晓已无法回头,便央求道:“可以将灯熄了么?”
孟怀辞默了一瞬:“不可以。”
宋清音眼角的泪立时又落了下来。
“就这么不想看见我的脸?”孟怀辞心痛欲死,却轻轻笑了出来,伸手为宋清音拂去泪珠,“可我想你看清楚我的模样。”
别再将他当作旁人。
语毕,低垂眼帘,就着烛光仔细看去。
目光定在一处,孟怀辞目光微暗,不动声色低眸扫了眼自己,神情迟疑。
二者差距甚大,当真可以么。
“别看了,”宋清音捂住脸哽咽出声,“快些。”
孟怀辞抿紧薄唇,将目光移到她脸上,一双眼眸顿如化不开的墨,缓缓欺身而上。
他将宋清音的手从她脸上拿开,一瞬不瞬地看着她,不愿错过期间她任何一个细微表情。
他的呼吸逐渐粗重,意乱情迷中头一回知晓。
这种事,原是这样的滋味,足以令他将生平所学的君子之道完全抛诸脑后。
宋清音泪眼朦胧间抬眸看去,见他竟还有一节在外,而自己却觉已到最深,不由浑身发颤。
眼眸再往上抬,对上孟怀辞那张圣洁的俊颜,宋清音立时伸手挡住脸,却被他再次制住。
“别挡。”孟怀辞嗓音低沉,“我想看着你。”
宋清音却实在不敢与他正面相对,咬唇道:“可否从背后?”
“为何?”孟怀辞心里发疼。
宋清音闭眼扯谎:“这样可再进些,你会好受点。”
孟怀辞听罢静了几息,依言将她翻过来。
宋清音才将松口气,却见对面那扇墙上竟摆了一面铜镜,清清楚楚映出她与孟怀辞此刻的模样,比之方才更令人不敢直视。她吓得立时回头欲让孟怀辞再将自己翻回去,对方却已从后尽根。
宋清音险些跪不住,再难自抑,嘤咛声一阵高过一阵。
情最浓时,她忽地听见身后之人开口问自己:“宋清音,我是谁?”
宋清音咬唇不语。
见她不答,身后之人竟停了下来。
他一停,药力再度席卷而来,宋清音难受得受不住,终是哽咽着回答:“孟大人。”
身后那人却仍是不满意:“名字。”
“孟怀辞!”宋清音掩面哭道,“你是孟怀辞!”
孟怀辞眼眶蓦地一红,酸楚与甜意同时在心中蔓延开来。
与宋清音相识十余载,他今日还是第一次从她口中听到自己的名字。
孟怀辞扶着宋清音的腰,力道愈来愈重地欺她,一遍遍重复方才的问话。
宋清音只能带着哭腔一声声地答他:“孟怀辞,你是孟怀辞。”
直至天大亮,她支撑不住睡了过去。
孟怀辞将宋清音抱去清洗,尔后小心翼翼地为她敷药,再换上干净的衣裳。
府医被他再度命人叫来为宋清音把脉,开了新的方子。
被灌药时,宋清音醒了过来,睁眼看见孟怀辞,立时便低眸与他错开视线:“我自己来便好。”
她话中的疏离太明显,孟怀辞薄唇一白,却仍是依言将碗递了过去。
他望着喝药的宋清音,蓦地开口:“我已命人去备聘礼了。”
宋清音动作一顿:“昨夜是我拖累了大人,大人若是……”
“我愿意。”孟怀辞垂眸为她拂去嘴角的药渍,“我想要。”
宋清音默了许久,低低“嗯”了声。
见她答应,孟怀辞心中漾开层层涟漪,却又生出几分苦涩来。
两人一时无言。
片刻后屋中的静默被进来禀报的下人打破:“大人,小姐在外头候着,说要来瞧瞧您。”
孟怀辞看了眼脸色骤然变白的宋清音,淡声道:“说我有些疲累,请她先回去。”
宋清音听见外头脚步声渐渐远去,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将碗里剩下的药三口并作一口喝尽:“大人可否先送我回府?”
孟怀辞喂她吃了颗蜜饯:“嗯。”
宋清音心下一松,颔首道:“多谢大人。”
听她一声声唤自己“大人”,孟怀辞薄唇动了动,可终是什么都没说,只用巾帕擦净手,低头捧起宋清音一只足,欲为她穿鞋袜。
宋清音立时将脚缩了回来,羞窘道:“不敢劳烦大人,我自己来便好。”
孟怀辞静了半晌,默默将手收回。
宋清音迅速穿好鞋袜下地,接过孟怀辞递来的披风裹在身上:“烦请大人派几个人悄悄送我出府。”
孟怀辞伸手欲为宋清音整理好披风,却又被她下意识避过,心脏顿如被撕开一道口子。他克制地再度收回手,低声道:“我送你。”
宋清音也察觉气氛不对,捏紧衣袖:“诚如大人所见,我只能尽力做好次辅夫人,却或许很难做好大人的妻子,您当真要娶我吗?”
孟怀辞点头:“要。”
宋清音沉默须臾:“大人日后若悔了,可随时与清音说,届时和离便好。”
孟怀辞听不得这句话,立时红着眼眶别开脸:“走罢,我带你出去。”
宋清音强忍着酸痛跟在孟怀辞身后,走了没两步就见他停下来回头看向自己。
她一怔:“怎么了?”
孟怀辞沉默未答,忽而伸臂将她横抱在怀,大步往外走。
宋清音急声道:“大人,快将我放下!”
孟怀辞低头看她一眼:“再叫大声些,我妹妹便听见了。”
怀中人闻言立时噤声。
孟怀辞见她竟当真不敢再发出声音,知晓她是怕昨夜之事传到宁云简耳中,一时间心中苦涩难言。
他闭了闭眼,一遍遍告诉自己,那么多年都已等了,再等久一些——
其实也没什么大不了。
第44章 呵
当晚家宴上, 崔幼柠与父母呆呆听着自家哥哥用极平静的语调说他瞧上了宋清音,欲娶其为妻。
良久的静寂后,孟国公夫人最先反应过来, 高兴得当场饭也不吃了, 张罗着要叫人备礼。
“不必了,”孟怀辞镇定道,“礼已备好, 母亲明早直接同儿子上宋府提亲便好。”
孟国公夫妇的表情瞬间变得难以言喻。
崔幼柠怎么也想象不出来, 兄长与宋清音在一起时会是什么模样。
这两人都是清清冷冷不爱说话的性子,若真成婚了, 也不知得相敬如冰到什么地步。
不过兄长向来不问风月, 一心只在意国事民生,自然不似她这般喜欢炽热甜蜜的夫妻之情。
崔幼柠心下感叹片刻后, 出言祝兄长心想事成。
孟怀辞颔首:“借妹妹吉言。”
崔幼柠暗道定是自己看错,才会觉得方才兄长眸中竟有几分柔色。
她默默吃完饭, 尔后留下来与母亲说了会儿话, 便回了自己院子里。
翌日恰好又到了宁云简蛊毒发作的日子, 崔幼柠便算着时辰坐马车到了宫中。
宁云简见崔幼柠来, 将一个匣子交到她手中,弯唇笑道:“打开看看。”
崔幼柠依言照做,见匣中赫然放着一块象征皇后身份的凤印, 玉质莹润通透,其上刻着一只展翅欲飞的凤, 飞凤之下的玉台四壁皆雕着祥云,雕工精美, 栩栩如生。
她不由一怔,抬眸对上宁云简那双温柔含情的眼眸, 听见他对自己说:“刚做好的,你瞧瞧喜欢么?”
崔幼柠抚摸着凤印,轻声“嗯”了句。
宁云简笑了笑,静静拥着她,须臾后发觉自己心脏开始疼了,便将她手中凤印拿走,低头埋入她颈侧细细吻着,嗓音低醇:“下次你来时,吉服就也做好了。再等上十八日,便是你我的婚仪,阿柠可知朕有多欢喜?”
纵然已被他这般对待过多次,但崔幼柠仍是忍不住在他怀中战栗,直至最后忍无可忍将他那只愈发肆意的手制住,微颤着声线开口:“你如今怎么变成这样了?”
宁云简解开崔幼柠裙衿,褪去层层华衣,抱着她走向殿中金柱,将她抬至合适的高度,掰开她双腿,上前欺入,待到得最深,方启唇回答她的话,声音微喘低哑:“天底下的男人都是如此。”
崔幼柠背靠柱身承受帝王雨露,闻言立时反驳:“才不是,天底下言行一致的端方君子不知有多少,就如我兄……”
想到这种时候不便提及孟怀辞,崔幼柠瞬间闭上嘴。
虽她及时止住了,宁云简仍是气得凑过去惩罚似的咬了下她的唇,尔后幽幽道:“那些君子在你面前自然端方,但他们私底下对自己夫人,定然与朕如今对你没什么区别。”
与情投意合之人云雨时的滋味蚀魂销骨,令人身心皆是无与伦比的满足,天底下没有一个男子能把持得住。
崔幼柠面无表情:“呵。”
宁云简冷哼一声,不再辩驳,只加重动作,将她面上的不屑撞得粉碎。
崔幼柠听着宁云简情动时的低吟,睁着那双潋滟杏眸看过去,见他俊颜之上的苍白已然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层红晕。
谪仙般不染凡俗的男子染上欲念时的模样,当真好看得令人神思恍惚。
崔幼柠轻轻捧住他的脸,昂首一吻。
被她这般温柔虔诚地吻过,宁云简望见她眼中的情意,只觉一阵让人难以自持的酥麻顺着脊骨往上窜,浑身血流却朝下涌。
“阿柠,”他张口,声音哑得厉害,“再亲一亲朕。”
崔幼柠闻言圈着他的脖子吻了上去。
宁云简闭眼感受,胸中爱意翻涌,心神俱荡之下将她再抬高些,一边轻唤她的名字,一边将尚在外的那一节也送了进去。
殿中的泣声和嘤咛声愈发高昂,久久不息。
日至正午,兰麝生香。
宁云简将浑身瘫软的崔幼柠抱去沐浴,可见到水下艳色,忍不住又将她抱出来再来了一回,气得崔幼柠哭着骂他混账。
为让阿柠有时间缓缓,明后两日宁云简都不会再碰她。但今日,他想与阿柠一同尽兴。
他扶着崔幼柠的腰轻撐慢磨,极尽讨好。眼见身下之人渐渐迷魂失神,他抿紧薄唇,不再顾忌,动作变利。
这一回过后浴桶中的水已凉了,宁云简便又叫了一次水。
外头宫人已摆好午膳。崔幼柠沐浴更衣后与宁云简在桌边落座,望着满桌自己爱吃的菜,脸上的羞怒终于散去些许。
用膳时她随口提了句自家兄长今日去宋府提亲的事,却见宁云简夹菜的动作一顿,不知想到了什么,表情有些古怪。
崔幼柠有些疑惑:“怎么了?”
“没什么,”宁云简将夹起的糟鹅放她碗中,“只是突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崔幼柠“喔”了一声,宁云简不肯细说的事她一般不会追问,便将这个话题揭过,不再多言。
待用完膳,崔幼柠在窗边翻了会儿书便去内室榻上小憩,宁云简则在次间的御案前处理国务。
女影卫见崔幼柠歇下了,方走到宁云简身侧低声禀报:“陛下,昨夜有人私闯孟府。”
被宁云简调来保护崔幼柠的共有十人,皆是能以一敌十的高手,其中女影卫寸步不离守于崔幼柠身侧,三人守于院内,两人守于院门,四人守于府门。
女影卫继续道:“那人未蒙面,是玄阴门的宗主沈矜。他昨夜将宋清音姑娘扛到次辅大人院中,再出来时就只有他一人了。因玄阴门在江湖地位极高,加之府门外守着的人又曾听见沈矜与宋姑娘的交谈,判断宋姑娘并非被沈矜胁迫,且听出两人是冲着次辅大人去的,与娘娘无关,所以我等便以防守为主,并未阻拦。”
沈家当初虽与崔府极为交好,但却一直劝崔府别用阴私手段构陷东宫,以致两家在六年前彻底闹僵,沈家在那之后便离开了京城。
而在宁云简被废的那三年,玄阴门亦曾出手相助过。
若非如此,昨夜无论宋姑娘是否被胁迫,沈矜夜闯孟府又是否只为了孟怀辞,府门外守着的四人都定然不会放沈矜进去。
宁云简声音微沉:“他当真只是去了孟怀辞院中?”
女影卫有些不确定,因昨夜几个影卫在沈矜出了孟怀辞正屋后便跟丢了,但过了没多久,就又看见沈矜不知从哪儿跑了出来。
这些话虽说出来可能会挨责,但女影卫不敢隐瞒,仍是如实禀报,末了又恭声补了句:“但属下昨夜一直守在娘娘身侧,可对天起誓沈矜并未进入娘娘屋内。”
宁云简心下稍定:“他为何要将宋姑娘带入孟怀辞院里?”
女影卫低下头:“宋姑娘似是中了媚药,我们的人听见……听见……”
宁云简意会。
宋清音失踪一日有余,镇国公府虽瞒了下来,只暗地寻人,但宁云简自然是知晓的,前夜便已拨了人手给镇国公。
他不觉得是沈矜劫走了宋清音,但沈矜竟能赶在他这个国君与镇国公的人之前找到宋清音,若非恰好撞见宋清音被劫,一路尾随贼人,那便实在令人费解了。
宁云简随即又想起一事:“他昨夜未蒙面?就这么明目张胆进了孟府?”
“是。”女影卫也觉沈矜胆大妄为,竟敢当着天子近卫的面夜闯皇后母家。
宁云简蹙眉:“他到底是不怕朕知晓,还是故意要让朕知晓。”
恰在此时,祁衔清匆匆进来,走到宁云简身侧,压低声音开口:“陛下,昨夜副骁骑参领王逸与三十府卫被人杀于南郊深山的一处宅院。宅院应被人处理过,一丝线索都没留下,恐成悬案。”
宁云简静了片刻,忽道:“朕记得王逸曾去宋府提亲,被恩师和师母婉拒了。”
“是。”
宁云简又问:“你方才说王逸死于深山?那里位置隐秘吗?”
“隐秘至极,只有王家才知晓它的所在。尸首能发现得这般早,全因王逸今日未上早朝,王家察觉不对,派人去那里看了眼,才知晓王逸已被杀。”
宁云简神情凝重。
若真如他所想,那处宅院这般难找,沈矜竟只废了两日便将宋清音带了回来,其中还需刨去他从城中赶至南郊、爬山和救人的时间。
如此这般,像是沈矜从一开始便很清楚地知晓那处宅院的所在。
他到底是怎么做到的?
莫非当真这么巧,沈矜恰好看见宋清音被劫?
宁云简想到此处,抬眸吩咐:“明日将沈矜带进宫来,朕要见他。”
祁衔清垂首拱手:“遵旨。”
待两人走后,宁云简往内室看了眼,起身走到熟睡的崔幼柠旁边,久久地凝望着她。
宁云简想起多年前崔幼柠跟着他不放时,他偶然间回首,曾对上过沈矜那双通红的眼眸。
想起影卫昨夜跟丢了沈矜,那一小段时间不知那人摸到了孟府何处,宁云简没来由地觉得有些烦闷,忍不住俯身亲了亲自己心中爱甚的姑娘,喃喃道:“这世上喜欢阿柠的人,也太多了些。”
*
宋清音中的牵情丸药力持续三日,上午应了孟怀辞的求娶,下午便开始发作。
她已将被掳走下药一事告知双亲。镇国公夫妇思虑良久后,将孟怀辞留了下来,辟出一间屋子,便带着下人离开,只留宋清音的两个贴身侍婢和孟怀辞的长随在外。
虽是为了保命,且她已与孟怀辞定下婚约,加上父母手段厉害,定然不会让此事传开,但在家中做这种事,宋清音仍是觉得羞臊。
衣裳坠地,她被抱上床榻。
今日的孟怀辞比之昨日要熟练得多,似是已然知晓如何做最能令她难耐。
情浓时,孟怀辞望着身下的宋清音,忍不住低头欲吻,却被她下意识别开脸避过,他的唇便落在她耳侧。
两人都沉默下来。
不知过了多久,宋清音听见孟怀辞开口问她:“三年够吗?”
她愣了愣。
“三年够你接纳我么?”孟怀辞低声将话说得明白些,“期间你若不愿与我亲近,我便不碰你。我父亲母亲那里你不必担心。他们知晓我不近女色,即便三年无子嗣,也只会觉得是我的过错,不会为难你。”
宋清音怔然看着他,久久不知该说什么。
孟怀辞没得到回应,一颗心不停往下坠,闷痛得厉害,声音却仍是平静:“那就五年。五年可以吗?”
“无需这么久。”宋清音樱唇颤了颤,终于开口,“一年罢。你容我缓一年。”
孟怀辞哑声应了句好。
一回毕,他低眸见宋清音似是仍有些难受:“还要来吗?”
宋清音闭上眼,忍着羞耻开口:“嗯。”
孟怀辞眸光微动,垂眼看着腰间她莹白的腿,声音又哑了几分:“那便缠紧些。”
最终三回方停。孟怀辞望着身下累得连眼睛都有些睁不开的宋清音,心中爱怜至极,克制地伸手将贴在她樱唇上的几根乱发拢至耳后,就当自己已亲过她。
女子名声重要,他多留的这两个时辰已是打着与镇国公商议国事的名义,不能再耽搁,便擦身穿衣。
宋清音不敢瞧孟怀辞穿衣的动作,将脸别至里侧,却感觉到孟怀辞穿戴整齐后,不知为何走到床前盯着她看。
她鼓起勇气回头,迎上孟怀辞的视线:“怎么了?还有事么?”
孟怀辞垂眸静立片刻:“我来时服了药,你今日不需喝避子汤。”
宋清音当即愣住,一时间心绪复杂难言。
虽已定亲,但她若在成婚前怀了孩子,传出去实在不太好听,是以虽知避子汤伤身,方才仍是悄悄命人熬了药。
她艰难张口:“多谢大人,我知晓了。”
孟怀辞沉默下来,许久才道:“那我走了,你可还有什么要同我说的?”
宋清音低下头看着他的袍摆:“大人慢走。”
屋中静了须臾。
锦被之下,宋清音将褥子越捏越紧,终于听见孟怀辞磁沉的声音:“好生歇着,我走了。”
眼前那用银线绣了松竹的袍摆动了动,渐渐消失在她的视野中。
第45章 梦
宋清音体内媚药发作的最后一日, 镇国公以政务为由邀孟怀辞入府。
许是这回药力比前两回弱了一半,脑子清楚了些,眼中他的模样也清晰了许多。
而期间她的迷魂失神, 也不再是全部因为那颗媚药。
孟怀辞望着眼前晃荡的玉波, 喉结上下一滚,抿了抿发干的薄唇,却终是什么也没做。
宋清音怔然看着上方那张素雪般的脸一点点晕开薄红。
这也是她生平头一回认真瞧孟怀辞的模样。
对方许是注意到了她打量的视线, 攥着她双腿的手掌微微发颤。
宋清音的目光下移至从他的腰腹的肌肉线条。
孟怀辞虽是文官, 穿着衣袍时瞧上去瘦而挺拔,如翠竹一般, 褪下衣袍时却意外地健硕。
宋清音看出孟怀辞的身躯顺着自己的视线逐渐向下绷紧发烫, 况且也的确不好再继续往下看了,便将目光收回至他的脸上, 却见对方的唇瓣瞬间抿得更紧了些,说不清到底是松了口气还是别的什么情绪。
她这才意识到自己方才失了矜礼, 心觉有些尴尬, 却不好别开视线或闭上眼睛。
孟怀辞虽性子冷, 待她却温和包容, 唯一强势之处便是不让她闭目咬唇,非要她一瞬不瞬地睁眼看着。
不让闭眼也就算了,但那些声音实在连她自己都觉得羞耻, 几度想要压抑克制,都被他掰开了唇瓣。
听着自己唇中溢出的嬌吟, 饶是她再淡然也忍不住红了脸,抬眸见他神情虽平静, 耳尖却也是红的,暗道孟怀辞果真君子如玉, 即便听不下去也不愿见她咬破嘴唇。
事毕宋清音看着孟怀辞擦身穿衣,再将一本书集递给她。
她接过来一瞧,竟是本医书,且是诊治妇人之疾的医书,不由一惊,立时抬眸看向孟怀辞。
对上她的视线,孟怀辞的长睫瞬间一抖,随即镇定开口:“明日是你的生辰,我料想你不喜寻常女儿家喜欢的东西,恐怕只有这本医书能入得了你的眼。”
他话音一顿,声音轻了两分:“生辰喜乐,音音。”
音音二字带着微不可查的颤意。话音落下,孟怀辞屏息看着宋清音,等着她的回应。
或是接受这个称呼,或是出言让他注意分寸。
宋清音猛地攥紧了手中医书。这个称呼实在太亲昵,可若让孟怀辞别这么叫她,又未免有些矫情。
毕竟更亲密的事,自己也已与他做过多回了。
宋清音张了张口:“这个生辰礼很好,多谢。”
孟怀辞神情蓦地一松,抿了抿唇。
宋清音将话头转到医书上:“不过女子从医于礼不合,且我钻研的还是妇疾,若传出去,京中贵妇贵女都会在背地耻笑。孟大人出身百年世家,知晓我偷学此道,为何不仅不劝诫阻止,反而还想帮我?”
孟怀辞默了许久:“你不知道原因吗?”
他嗓音低沉好听,震得宋清音耳朵发麻。她立时垂下眼眸,不敢再看他的眼睛,亦不知该如何说些什么。
好在孟怀辞没有纠缠于此,只在静了片刻后便开口告辞。
宋清音整理心绪,抬起双眸:“大人慢走。”
孟怀辞凝望她的面容,启唇提醒:“今日也无需喝避子汤。”
宋清音静了几息,轻轻应了句好。
孟怀辞低声道:“若有事找我,可命婢女递信过来。”
宋清音在他的注视下着实有些煎熬,只觉若孟怀辞对她没那份心思便好了,成婚后她当孟怀辞是东家,孟怀辞当她是操持内宅的女管事,两人客客气气地过一辈子。
孟怀辞说完仍在原处站着。
宋清音隐隐知道孟怀辞在等自己再对他说几句话,就如其他所有定亲了的男女分别时那般,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良久的沉默之后,终是孟怀辞先妥协:“那我先走了。天越来越冷,记得多添衣,莫着凉了。”
“好。”宋清音颔首一礼,“大人慢走。”
再次听到她唤自己大人,孟怀辞一颗心泡得酸疼发胀,那句“能不能别这样叫我”才将至喉间,却见她听到自己终于要走了之后竟是悄悄松了口气,便又艰涩地咽了回去。
宋清音纵是低着头也感觉到了他的难过,记起如今自己是他的未婚妻,论理应要出言安慰,捏着医书的力道紧了又紧,却只憋得出来一句:“大人……也要记得添衣。”
孟怀辞心中酸涩瞬间淡去,甜意欢喜缓缓涌将上来。他薄唇动了动,低低“嗯”了声。
他不好在此留太久,亦知宋清音会不自在,最后久久看她一眼,转身离开。
马车上,孟怀辞抬手轻触自己的左肩,那里有宋清音今日难耐至极时抓出的痕迹。
这三日于他而言像是做梦一般,他心中万分感激那个将宋清音送至他床榻上的人。
既救了他的音音一命,又让他夙愿成真。
若非宋清音担心给恩人添麻烦,不愿说出那人姓名,否则他定要备上厚礼,叩首致谢。
*
宋清音的恩人刚被祁衔清带到了御书房门口。
宁云简正坐于御案后的龙椅上批奏折,听见肖玉禄禀报,放下御笔,上身微微往后一仰,闲然靠在椅背上,抬眸淡声道:“请他进来。”
须臾,沈矜穿着一身墨绿窄袖衣袍走到殿中,眼中飞速掠过一丝挣扎,木着张脸跪地叩首:“玄阴门宗主沈矜参见陛下,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平身。”宁云简目光移到肖玉禄面上,“赐座,上茶。”
沈矜木着张脸再次开口:“多谢陛下。”
宁云简静静打量了下首坐着的沈矜片刻,见他唇红齿白、粉面桃腮,若非面部轮廓稍稍硬朗了些,不然真是比女子还要貌美,忍不住觉得庆幸。
好在阿柠不喜欢这种男生女相的俊俏郎君。
沈矜用茶盖刮了刮杯沿,感受到天子的目光,暗暗咬了咬牙,旋即仿若无事般抿了口茶。
宁云简只当没瞧见他对自己的不敬,轻轻笑道:“王逸是你杀的?”
沈矜立时放了茶盏起身拱手行礼:“草民万万不敢杀害朝廷命官,只是救人,并未行凶。”
在帝王身侧旁听的祁衔清嘴角一抽。
宁云简垂眸看了沈矜片刻:“既如此,那便不是你杀的罢。”
“那处宅院位于深山之中,隐秘难寻,你却只废了两日不到便救回了宋姑娘。”宁云简话音少顿,缓缓道,“玄阴门果真厉害,竟敌得过朕的影卫。”
这话听起来叫人惶恐,沈矜却仍是先前那副表情:“陛下明鉴,草民能做到,只因曾梦见过宋姑娘被掳一事,醒来后发现梦中每一幕都应验,所以才上了心,去了趟南郊,将人救下。”
“梦?”宁云简喃喃重复,直直看着他,眸光微动,“所以你引朕主动召见你,是因梦中还发生了别的什么事,对吗?”
却见沈矜不知为何忽地沉默下来。
宁云简蹙了蹙眉:“沈矜?”
沈矜回过神,表情恢复成先前的木然:“草民梦见——”
他抬眸迎上天子的视线,自朱色唇瓣中幽幽吐出五个字来:“陛下驾崩了。”
“大胆!”肖玉禄猛地瞪大了那双小眼睛,尖声喝道,“沈宗主还请慎言!”
沈矜冷冷看他一眼,轻嗤了声。
宁云简侧眸用目光示意肖玉禄噤声,尔后看向沈矜:“你接着说。”
“此后十年间,首辅府满门抄斩,孟国公府被驱逐至南境,镇国公府男丁流放北境、女眷幼童留京,御史大夫撞柱而亡,礼部尚书撞柱而亡,御史中丞撞柱而亡,左右谏议大夫撞柱而亡,平西将军赐死,血襟司指挥使赐死,太子三师自请告老还乡……其余被贬官员不知凡几。”沈矜语调平静地说完,定定看着宁云简,“哦,还有两个,差点忘了说。”
宁云简死死盯着他。
沈矜动了动唇瓣:“皇后伤心病逝,太子被废,驱逐出京。”
“绝不可能!”宁云简再难克制,拍案而起,脸色惨白如雪,浑身不受控制地发颤,森然道,“沈矜,你可知自己在说什么?!”
祁衔清和肖玉禄侍奉宁云简多年,还是第一次见他如此失态,立时跪地大呼“陛下息怒”,只余沈矜立于下首,不发一言。
宁云简大步走到沈矜面前,攥住他的衣襟,寒声道:“梦之一说太过荒诞,朕即便早逝,也会劝得皇后好好活下去,会让朕的皇儿即位,只要天下太平,纵然吾儿年幼,朝中良臣众多,定会尽心辅佐他,又岂会有百官被杀被贬之祸?”
“可若天下不太平呢?”沈矜定定看着他,“若有内贼将陛下将死一事告知两个邻国,并奉上城防图,两国齐攻我大昭,陛下也敢将皇位传给年仅十岁的太子吗?”
宁云简攥着他衣襟的手狠狠一抖。
沈矜闭上眼:“将皇位让给瑞王,保全大昭,是陛下,太子,首辅,镇国公,孟国公,次辅,宣平侯七人共同商议后决定。此后种种结果,都在七位预料之中。”
五位重臣,最后只有宣平侯安然无恙,只因他不仅是宁云简的亲舅舅,也是瑞王的。
“至于皇后,”沈矜稳着声线道,“她有多……喜欢你,陛下又不是不知道,你一走,她如何还能活得下去?你再如何劝她,再如何费尽心思为她谋划保她安宁一生,又有何用?她笑着答应,只是不想你走得不安心罢了。”
“当然,”沈矜扯出一个笑来,眼中却没什么笑意,“这只是个梦而已,不一定是真的。”
宁云简出神许久,随即恢复先前的冷然端肃:“那个叛国贼是谁?”
“王逸的长姐。梦中宋姑娘被王逸数度玷污致死,孟次辅见到宋姑娘的尸首后崩溃至极,疯而虐杀王逸,王氏女记恨陛下与皇后包庇孟次辅,是以叛国。”
宁云简不由凝眉。
梦境往往模糊,沈矜却描述详尽,仿若亲历。
他沉默一瞬:“梦中朕因何而死。”
沈矜不语,目光缓缓下移,最终定在他心脏处。
宁云简静了下来。
他蛊毒未清一事连自己最信任的重臣首辅和镇国公都不知道,其余知道的人也不可能会擅自外传。
可沈矜竟知晓。
梦虽荒诞,但所牵扯的都是他在意之人,更遑论其中还有他的妻儿。
即便是假的,他也不得不尽早做好打算。
噬心蛊至今无人能解,连沈不屈那最擅蛊医之道的师姐都被沈不屈死缠烂打地求来为他看过,对方却直言有心无力。
宁云简心神稍定。
即使是真的,天下死于壮年者不知有多少,他又不是日日听臣子说“陛下万岁”就真能活那么久,能提前知晓死期,已是件难得的幸事。
他的命不重要,只要能在十余年间慢慢劝说阿柠看开,让她活到老,再平定邻国,让皇儿登基,保住大昭,保住那些誓死效忠的忠臣,便足够了。
却见沈矜从衣襟里掏出一张纸来递给他:“草民还在梦中得了噬心蛊的解蛊之法,今日献给陛下,愿陛下长命百岁,护大昭百姓安居乐业,护忠直臣子安然无事,护皇后太子平安喜乐。”
宁云简心口猛地一颤,伸手接过细看,见纸上如何下针,需何药作引,如何熬制,皆详细写明。
他将目光移回沈矜脸上:“若此方为真,这么大的恩情,你想要什么报酬?”
沈矜抬眸看他:“无论什么,陛下都愿给吗?”
“旁的都可以,”宁云简薄唇紧抿,“她不能。”
“草民只是随口一说,今日所言只为忠君报国,并无索取报酬之意,亦不知陛下口中的她是何人。”沈矜收回目光,拱手行礼,“若陛下没有旁的事,草民就先告辞了。”
宁云简望着他离开的背影,命肖玉禄将沈不屈和太医院首及蛊医请来。
三位医家对着解蛊方子研究了半日,期间啧啧声不绝。
沈不屈抚须叹道:“便是我那曹师姐至少也得再苦学个二十年才能想出这个方子,也不知到底是哪位大家这般厉害,若有机会,定要登门拜见。”
太医院首如今满脑子只装着“陛下体内的蛊虫终于可以取出了”这一句话。
蛊虫若不取,陛下如今年轻力壮还好说,等过了花甲之年,如何能撑得住足足一个时辰的剧痛?他愁得头发都白了,却想不出法子来,只能协助沈不屈为陛下调理身子,让陛下身子再健壮些,年老后便能多撑几年。
如今终于有了希望,太医院首喜极而泣,高兴得恨不能回太医院抓住每个下属的肩膀晃一晃。
……
孟国公府。
栩儿苦苦劝道:“小姐,明日再看罢,别熬坏了身子。”
崔幼柠敷衍地“嗯”了三声:“很快很快,再等我半刻钟。”
女影卫嘴角一抽,将话本子从崔幼柠手里夺了过来,手掌抵着她的头顶不让其起身抢回:“姑娘,陛下吩咐过,最晚亥时三刻您便得上床安歇。”
崔幼柠一噎,闷闷走到床边,掀被躺下。
栩儿为她掖好被子,熄了两盏灯,退至次间,女影卫则留在内室守着。
崔幼柠没多久便有了困意,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外头传来敲窗声,迷迷糊糊艰难睁眼,却见到穿着一身玄色龙袍的宁云简。
她睡意立时消了一大半,猛地坐起身来:“你怎么来了?”
宁云简目光晦涩,一双眼瞳漆黑无光,似窗外浓重的夜色。
须臾,他动了动唇瓣,侧眸吩咐女影卫:“你先出去。”
女影卫恭声告退。
待人走后,崔幼柠呆呆看着他:“云简哥哥,你……”
话说到一半,眼前之人蓦地压了上来,重而凌乱地吻着她。
崔幼柠慌得伸手欲推,却被宁云简单手制住高举头顶,粗重的呼吸带着滚烫热意扑在她脖颈,灼得她忍不住瑟缩,微热的薄唇一直向下,激起阵阵战栗。
她听见宁云简发狂似的边亲边呢喃轻语,一会儿说爱她,一会儿又说对不住,脑子转了又转,呆呆道:“你不小心碰了别的女子?”
宁云简眉心狠狠跳了两跳,低头一咬。
第46章 解蛊
崔幼柠觉得今晚的宁云简实在有些古怪。
他骨子里带着矜贵冷傲, 即便爱她至深,也要将五分爱意憋着不说,只展露剩余的五分。不过就算是只表现出一半, 也已足够热烈。
今夜宁云简却好似再也压抑不了, 疯了般在她身上落下一个个吻,既虔诚,又淫靡, 还不让她躲。
好在宁云简即便再如何难以自持, 也不会真在这闺房中要她。
崔幼柠躺在宁云简身下,耳垂终于被唇舌放过的下一瞬, 听见他低沉带喘的声音:“阿柠不是只喜欢朕这张脸, 而是真的爱朕,是不是?”
她艰难别开脸躲避宁云简的热息, 嘟囔道:“明知故问。”
宁云简怔怔看着她,半晌低头吻了吻她的额头, 轻声开口:“此生朕定会与你白头到老, 一世欢喜。”
崔幼柠虽不知发生了何事, 但看着宁云简发红的眼眶, 仍是下意识伸臂拥住他,手掌一下下轻拍了会儿他的后背,神情忧虑:“这么晚了, 你还是快些回去罢,明日还要上朝, 别累坏了。”
宁云简闻言立时将她拥得更紧了些,哑声道:“可是宫里没有你。”
“听话, 云简哥哥。”崔幼柠偏头亲了亲他,“还有十余日便成婚了, 届时除了你上朝和见大臣,旁的时候我都陪着你。”
“这样阿柠不会觉得腻吗?”宁云简蹭了蹭她的脸,“朕可记得从前总碰见阿柠同手帕交一起去外头玩。”
崔幼柠瞪大了那双惺忪睡眼:“我那时候还不是想看看能不能——”
“嗯?”宁云简等了几息没等到下文,出言催促,“能不能什么?”
崔幼柠抿紧樱唇,攥着被面羞臊又心虚地放低了声音:“能不能偶遇你。”
宁云简一怔,丝丝疼意裹住他的心脏,不断收紧,似要将里面的血都挤出来:“阿柠……”
他出身帝王家,父皇偏疼熠王,母后偏疼瑞王;外祖家只将他视作储君,而非血亲;臣属和宫人既敬重他,也存畏惧。
只有阿柠不惧他的身份和淡漠性子,不顾矜礼朝他奔来,予他赤诚热烈、经年不衰的爱意。
“你这样……叫朕如何疼爱你才好?”他捧着崔幼柠的脸喃喃道,“朕将朕的所有都予你,够不够?”
崔幼柠吓得心跳一停。
有一次宁云简让她趴在紫宸殿花架下的藤椅上,抓着两边藤蔓缓缓加速前后推动,情至最高点时也曾说过类似的话。
那时她哭颤着说不要,宁云简却在她耳边低声问:“那阿柠为何咬这么紧?”
崔幼柠从那些羞于回首的画面中抽离,立时将宁云简推开:“不能在这里!”
纵然宁云简是皇帝,她也已是接了圣旨的皇后,就算他们二人真在她闺房中做这种事,也没有人敢置喙,但她却怕见到母亲伤心的样子。
宁云简一时不察,竟真让她推开些许,闻言愣了一愣,须臾后才反应过来:“朕不是这个意思。这是你闺房,朕如何会在你家中与你行房事?”
“……”崔幼柠赧然,“那便是我误会你了。”
宁云简见崔幼柠眼中有困意,默默克制住心中的不舍,扶着她躺下,仔细掖好锦被,温声道:“快睡罢,朕等你睡着就走。”
崔幼柠闭目点头:“那我尽力快些睡着。”
宁云简失笑:“这么想朕走?”
“不是。”崔幼柠只这两句话的功夫便已快入睡了,声音也如在天边一般轻而飘渺,“我也舍不得。每次见到你,我都很欢喜。”
宁云简心神俱震,薄唇颤动几瞬,俯身去贴她的脸:“阿柠以后多说些这种话给朕听,好不好?”
“嗯。”崔幼柠闭着眼伸出食指挠了挠宁云简的手心,“快回宫,早些安歇……”
宁云简到底还是舍不得见崔幼柠强撑睡意同自己说话,将她的手轻轻放入被中,柔声道:“你睡罢,我这就回宫,明日再来看你。”
崔幼柠迷迷糊糊感觉到身边人远去,终于放下心来,安然入梦。
宁云简翻墙出了孟府,策马回到紫宸殿,沐浴洗漱后便也躺上了床,却辗转反侧难以入眠。
瑞王是他亲弟,多年来无一过错,沈矜所述之事发生在十余年后,现下无从查证。
是软禁瑞王,留其一命,还是不管不顾直接除掉,永绝后患?
宁云简蹙眉想了许久,过了半个时辰,才终于有了困意。
或许是因今日沈矜所言太过骇人听闻,他竟做了个十分不吉利的梦。
他看见自己躺在紫宸殿的床上,阿柠脸上画着精致妆容,穿着宫装漂漂亮亮坐在床沿。
阿柠笑着看着躺在床上的“他”,语气轻松:
“我知道我知道,噬心蛊虽是我下的,罪魁祸首却是崔家,与我有何相干,我为何要内疚?”
“我一贯想得开,等你殡天,我就带着你留给我的人去西疆看荒漠草地,去北境看雪山湖泊,去江南看山水,等风波平了再回来。”
“你放心,我才不为你守寡一世,但也不嫁人。你给我留的东西和人手那么多,足够我做大昭最富贵的妇人,为何要嫁人给自己找气受?到时候我看上哪些年轻郎君就抢来做我的面首,腻了就给他们些你留给我的银钱,然后再换几个。你不是喜欢女儿么?说不准过两年我还可以带着和别的男人生的女儿给你上柱香。”
床上的“他”眼眶瞬间红了,却扯出一个笑来:“你最好说到做到。”
“我自然会。”阿柠俯身贴近他,弯唇笑道,“我早说过,我喜欢的只是你的脸和身子。虽再难找到第二个像你这般俊美绝伦的,但容貌不够数量来凑,五个十个男人加起来,总能及过你了。”
“他”垂眸不语。
阿柠继续道:“你若还不放心,便想想看,皇儿如今才十岁,我如何舍得叫他父母双亡。你在我心里再重要,难道还能比得过我儿子?”
听到这句话,“他”终于放下心来,强撑的那口气霎时散去。
阿柠收了笑,轻声开口:“你已被蛊虫连着折磨了半年。我知晓,你定然很疼很疼,若受不住,便安心去罢。”
“他”痴痴凝望着阿柠,久久不肯闭眼。
阿柠俯身一吻:“睡罢,云简哥哥,我守着你。待你醒来就是来世了,届时我仍在你身边,你我都是最年轻时的模样,所以也没什么好放不下舍不得的,对不对?”
两行泪眼角落下,“他”笑着点头,缓缓阖上眼。
屋外寒风呼啸,阿柠静坐许久,忽地喃喃道:“……从前那么小气霸道,现在听到我要和别人生女儿,竟都不会介意了。”
她漠然起身走到外头,将皇帝崩逝的消息告知众人。
宁云简跟在阿柠身后,见她神情平静,脸上一丝悲伤都无,甚而在面向儿子时,还能笑着出言宽慰。
他与阿柠的儿子,承了他们各一半容貌,不过十岁的年纪,便已芝兰玉树、风姿无双。
此后数日阿柠都不曾哭过一回,即便是在无人处,亦没有流过眼泪。
儿子日日过来陪她,或许是觉得她状况不对,便故意说起从前的事,想让她哭出来。她笑着回应,语气感慨怀念,却无半分泪意。
许多人进宫安慰她,她每每都说:“诸位不必担心。我儿尚在,我自是要好好活着的。”
起初她语气认真、目光坚定,后来再说时,却渐渐开始失神望向别处,声音轻而飘忽,不像是在让别人安心,倒像是在劝她自己。
他看得心疼不已,却抱不了他的阿柠。
阿柠就这么一日日不喜不悲地过下去,直至除夕夜,儿子过来陪她守完岁后离开,她怔怔看着桌上的酒菜:“多年前,也是在除夕夜,我亲手喂他喝尽那盏下了噬心蛊的毒酒。”
女影卫脸色大变,正欲开口,阿柠却已笑了:“我又说傻话了,杀他的是崔府和熠王,可不是我。”
“对,才不是我。”阿柠撑着自己站起来,一步步走向床榻,“我要坚强些。皇儿才十岁就没了父亲,若我也走了,他这辈子得有多苦?”
她褪衣上床,温声道:“我睡了。同膳房说一声,明早我想吃软酪和甜粥。”
女影卫忙应下。
但第二日阿柠却没吃上早膳。她病得毫无征兆,整个太医院的太医都过来了,把脉后个个神色大变支支吾吾,最终还是院首跪地答话,说这是绝脉,娘娘恐怕活不了多久了。
她离去的那一日,对着儿子眼泪流个不停。
儿子为她擦干眼泪,笑着开口:“母后安心去找父皇罢。父皇临去前为儿臣留了后手,即便他日皇叔变了心性,儿臣也足以保命。母后也不必担心儿臣孤单,我身边……有人陪。”
阿柠含泪点头。
不能死,他的阿柠不能死。
宁云简心中大恸,拼命想把阿柠叫醒,告诉她,自己就在这里,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阿柠闭上眼睛,失了最后一丝生息。
耳边是独子撕心裂肺的哭喊,哭得他心神恍惚,双耳嗡鸣。
画面一转,他到了朝堂之上,看见御史大夫苦心劝谏高坐皇位的瑞王饶恕首辅无果,怒而撞柱死谏,合眼前指着瑞王颤声道:“陛下若真执迷不悟诛杀良臣,臣且瞧着,您届时见到先帝,要如何同他交代!”
瑞王气得大吼:“朕与皇兄血脉相连,他自会体谅朕!”
第二日,御史中丞撞柱。
第三日,左右谏议大夫同时撞柱。
第四日,礼部尚书撞柱。
第五日,瑞王赐死平西将军和血襟司指挥使,贬谪了其余劝谏的官员,将孟怀辞和孟国公夫妇赶出京城,终于再无人敢反对。
第六日,首辅府满门抄斩。
又过了多年,宁云简的儿子渐渐长大,越发出众,瑞王许是再也容忍不了,却寻不到半点错处,便将主意打到了镇国公府头上。
镇国公的嫡长孙女,算起来应唤宋清音一声姑姑,正是他儿子的未婚妻。
宋府满门抄斩的圣旨一出,终是逼得太子让步。
太子被贬去南境当日,瑞王过来相送:“西疆荒凉,北境寒冷,所以朕特意挑了南境做你的贬谪之地,那儿山水极好,你外祖家孟国公府亦在南境,你此后可做个富贵闲王。日后祭拜你父皇时,请他安心,朕不会杀你,也不会动孟家分毫。”
说完瑞王摇头笑了笑:“不过朕也杀不了罢,皇兄那样的人,定然为你和孟家都留了后手。”
瑞王此后梦魇不绝,他的嫡子疑是宁云简的魂魄作祟,欲请道士镇压。
瑞王得知后大怒,狠扇了他儿子两巴掌,揪着嫡子的衣襟寒声道:“你给朕记住,你皇伯父是朕唯一的胞兄,你若再敢对他不敬,朕定废了你!”
又过了三年。
宁云简看着已然及冠的儿子如自己当初那样杀回京城。
瑞王被赐死,一切尘埃落定。但他的儿子脸上没有半点笑意。
这个梦里,他走了,阿柠走了,孟国公夫妇走了,孟怀辞走了,镇国公夫妇走了,最后他儿子深爱的未婚妻也嫁了旁人。
他与阿柠唯一的孩子,不过才二十岁,就已成了真正的孤家寡人。
……
宁云简自梦中醒来,盘坐在锦褥上许久。
这个梦太长太真实,让他到现在都没缓过来。
他起身洗漱更衣,上完早朝,用过膳食后,太医院首、沈不屈、蛊医三人进来为他解蛊。
肖玉禄在殿外慌得不停来回走着,两条腿都快迈出火了,眼看着日头从东边走到西边,才终于见到三位医家满脸疲惫地出来。
“如何了?”肖玉禄攥住沈不屈的手压低声音问,“那东西取出来了吗!”
见沈不屈点头,肖玉禄立时冲了进去。
宁云简将外袍穿好,瞥了眼目光呆滞的肖玉禄:“备车,朕要去孟国公府。”
他如先前那样翻窗进了崔幼柠的闺房,再次看见这张娇美明艳的脸,脑海中浮现出梦中阿柠形容枯槁的模样,只觉恍如隔世。
崔幼柠用纤手在他面前挥了挥:“你怎么了?”
“无事。”宁云简回过神,温声道,“在做什么呢?”
“看,看话本呐。”崔幼柠脸色一白,将话本塞给栩儿,“不过你既来了,我自然要陪你了。”
宁云简沉默地看着她心虚的表情,朝栩儿伸出手:“给朕。”
却见崔幼柠立时跳了起来,夺过栩儿手上的话本就往炭炉那边跑。
宁云简一把拎她回来,没两下便将话本抢到了手,一手制住挣扎的崔幼柠一手翻开细看,见其上生动有趣地描述了一个长公主与她那十位面首的靡乱生活,还附了图,顿时气得浑身发抖,冷声命女影卫和栩儿都出去。
崔幼柠往角落悄悄挪了一步:“我只是闲着没事……随便看看。”
宁云简看着低头装乖的崔幼柠,一下子没了脾气,心里又酸又疼:“你既喜欢养面首,为何不……”
为何不像她自己说的那样,在他死后好好活着,养五个十个男人,腻了就换,快活一世。
“不不不,我不喜欢养。”崔幼柠怕极了他抱醋狂饮的样子,立时摆手解释,“我只要你一个。”
她见宁云简脸上没有怒意,大着胆子凑上前去抱他,讨好地笑笑:“旁的男儿怎及得上你?”
“是么?”宁云简垂眸,“相貌不够数量来凑,五个十个男人加起来,总能及得上朕了。”
“……”崔幼柠正苦思这回该怎么哄,却被宁云简紧紧按进怀中。
“朕体内的噬心蛊取出来了。”宁云简低头亲了亲她,眸光温柔而含情,“你可欢喜?”
“真的?!”崔幼柠的眼睛亮似北境夜晚闪烁的星子,“何时解的?”
“就今日傍晚。”宁云简没忍住又啄了她一口,“我取完便来找你了。”
“太好了,”崔幼柠细辨宁云简神色,见他不似在说笑,脸上立时绽出个极大的笑来,欢喜道,“那以后就不用以身帮你缓痛了。”
宁云简:“……”
第47章 沈矜
因为崔幼柠那句话, 宁云简的好心情减了一大半,回宫看见没有崔幼柠身影的寝殿后又减了一半。
明天本该是蛊毒发作的时日,若还未解蛊, 明早便又能见到阿柠了。
阿柠这种时候待他最包容, 无论他如何欺侮催折,都哭颤着允他胡闹,甚而摇曳身段百般迎合, 见他脸色苍白, 还会心疼地捧着他的脸亲吻,亲完脸颊, 再一点点向下, 啃吮他的脖颈,喉结, 胸膛,那么温柔而珍重, 激得他头皮酥麻, 理智全失。
想起那些时候的销魂蚀骨、愉悦满足, 宁云简悔得几欲呕死, 早知如此,就在大婚后再解蛊了。
如今距婚仪还有十余日,他对阿柠瘾重, 每三日只做半日已是极限,如何能忍那么久?
宁云简垂眸收回思绪, 在御案前静坐片刻,指节在紫檀木上轻叩几声, 忽而淡声开口:“衔清,同朕去趟瑞王府, 别惊动任何人。”
二人带着影卫潜进瑞王府时已至深夜,顺利放倒门口侍卫,推门而入。
此时瑞王宁初鹤正在书案前认真专注地作画。
十余日后便是宁云简的大婚,瑞王已挑了两箱奇珍异宝作贺礼,却仍觉不够。
要成婚的可是他唯一的胞兄,他自该用十二分的心准备,思来想去,决定再画一幅龙凤图献给皇兄。
时间有些紧,他又力求细致完美,好在赋闲在府,否则定然赶不上了。
听见推门声,他皱着眉抬头,正想看看是哪个下人这么没规矩,却见一只玄色皂靴踏了进来,随后那张熟悉的无双俊颜出现在视野中。
瑞王一愣,看着眼前长身玉立的帝王又惊又喜,立时将笔放下,迎了上去:“皇兄?您怎么来了!!”
宁云简低眸俯视着恭恭敬敬向自己跪地行礼的亲弟,眼前掠过梦中的一幅幅画面。
首辅全家被斩于刀下,恩师镇国公在流放北境后病逝,忠臣一个个撞柱死谏,一个个被贬。
还有他和阿柠的独子,在南境被数度谋杀,若非他为独子留的人手足够,加之皇儿武艺不输他,早就没命了。
瑞王的确没有亲自动过手,却默许嫡子刺杀亲侄。
他如今蛊毒已解,可享天年,梦中事无论是真是假都不会再应验。
真假无从求证,瑞王如今无半点错处,按理该留其一命。
但他自幼习的是帝王之道,从不是什么讲理的善人,只知万事需在祸端初显时便须立时抹去,宁可错杀,也绝不能放过。多年来只有一次例外,给了当年下毒的阿柠。
宁云简淡淡让亲弟平身,抬眸看向他方才所在的书案:“这么晚了,你还在作画?”
瑞王怕极了兄长发现那是自己备的贺礼,立时出言掩饰:“今夜有些睡不着,随便画来打发时间的。”随即扬声命人奉茶,可喊了两声都没有回应,狐疑地走到门前一看,见外头的下人和侍卫已全被击晕,心口骤然一凉。
他缓缓转过身看向自己敬爱的胞兄,哑声道:“是臣弟做错什么了吗?”
“暂时还没有。”宁云简垂下眼眸,还未等瑞王放下心来便接着开口,“但朕今夜的确想要你的命。”
瑞王不敢相信地看着他,骇得几乎站不住,艰涩出言:“天家手足往往彼此相残,臣弟不想与皇兄走到那一步,所以这些年来从未有过觊觎皇位之心,一心敬服皇兄,如今也是乖乖做着富贵王爷,不插手政务。即便如此,皇兄还是容不下臣弟吗?”
宁云简沉默良久,低声道:“朕不是容不下。”
而是若饶过他,便对不住独子和那些死去的忠臣。
梦虽荒诞,但宁云简隐隐知晓,那些都是真的。
若无沈矜献上的解蛊良方,他体内的蛊虫定然取不出来,英年早逝,也不是没可能。
他死后会发生什么祸事,都可预见。
瑞王还没有娶妻生子,他现在动手,还能少杀几个人。
宁云简接过祁衔清递来的葫芦瓶,倒出一颗药丸:“吃了它,就当朕不是你的亲兄,只是君主。”
瑞王怔怔看着宁云简手中的药丸,忽地一笑:“这种事,皇兄让手底下的人来做就可以了,为何还屈尊亲自来臣弟府上送上这枚毒药?”
宁云简默了一瞬:“你到底是朕的亲弟弟。”
瑞王也静了下来,半晌终于有了动作,却没有接过毒药,而是拿了棋子出来,轻声道:“兄长很久都没同我下棋了,今夜你我兄弟二人来一盘罢。”
祁衔清戒备地看了他一眼,却见主上闻言竟真的跟着瑞王走到棋桌边坐下。
这一盘棋,下了足足两个时辰,最后赢的是瑞王。
“兄长又让了我。”瑞王声音极轻,“兄长性情虽淡漠,但从小到大无论何事,都愿让着我。”
他红着眼眶笑道:“此前未敢向兄长坦白,臣弟年幼时……曾在母后面前栽赃过兄长多次。兄长六岁被母后用长鞭抽打责罚,十岁被罚雪地长跪,都是因为臣弟。”
宁云简低眸看着他:“朕知道。”
瑞王愣愣回视,看着眼前曾教自己诗书骑射,下棋习剑的嫡亲兄长,忽觉释怀,起身跪地,正色道:“陛下既是我兄,也是臣的君上。若拿了臣弟这条命能叫皇兄安心,臣弟自该领死。”
“只是臣弟不欲让皇兄与母后彻底离心,是以这枚毒药接不得。”他叩首大拜,“皇兄婚期将至,臣弟不想给兄嫂添晦气。望皇兄容臣弟多活几日,待皇兄成婚后,臣弟自会设法意外身死,绝不让任何人知晓臣弟之死与您有关。”
宁云简怔然看着跪在地上的瑞王,薄唇动了动,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世间的人,若都是纯粹的善或恶,且从一而终,该有多好。
他站起身来,华贵袍摆擦过跪地之人,迈步出了屋门,踏入浓重的夜色中。
翌日清晨,宁云简下完早朝回来,竟见到一个娇小身影在殿中坐着。
“阿柠?”他愣了愣,心跳和步子同时加快,大步走到她面前,嘴角瞬间扬起,“你怎么来了?”
崔幼柠用那双清凌凌的眼眸看着他:“你虽告诉我说蛊虫已取出来了,但我总要亲自来瞧瞧你才能放心呀。”
她的声音娇柔软糯,尾音像是别了根羽毛一般,挠得宁云简心口发痒,又觉万分甜蜜。
他紧紧拥住崔幼柠,将脸埋入她颈侧,喃喃道:“阿柠……”
崔幼柠被他的热息烫到,忙伸手去推他:“我今日来得早,正好陪你用膳。”
宁云简却不肯松开她,直接将人抱去桌边坐下。
崔幼柠见宫人纷纷羞得退出殿外,一张俏脸也跟着红了,用完膳食后见宁云简果然未再于巳时发作,立时就要回府,可还没等走出殿门就被他扛了回来。
崔幼柠在宁云简在宽肩上奋力扑腾,换来他落在自己臀上的一拍,与那脆响齐声入耳的,还有他磁沉动听的一句“别闹”。
她气得咬他脖子。
宁云简吃痛,却由着她咬,低声诱哄道:“再咬重些,留个牙印,明日朝臣们就都能看见了。”
“……”崔幼柠愤愤收嘴。
待入了内室,她终于被放了下来,却被迫跨坐在宁云简身上,两条腿缠在他腰侧,与他正面相对。
被愈发胀大的欲念抵着,崔幼柠瞬间憋红了脸,挣扎着想要下来。
宁云简被她蹭动,额间青筋跳了跳,立时将她制住,哑声道:“别动,朕只想抱一抱你。”
他昨晚一整夜都在反复梦着阿柠的死去,可再如何心如刀绞,都只能一遍遍看着。
此刻阿柠活生生坐在他腿上,正是最年轻娇美的模样,眸光清澈明亮,一笑一怒都昭显着旺盛的生命力。
他许是已经被梦折磨疯了,如今一刻都离不了她。
崔幼柠看出他眸底藏着的痛苦,咬了咬唇,伸手去解他衣袍,解完又除去自己的裙衿。
宁云简一怔,呼吸粗重几分:“阿柠?”
崔幼柠眼一闭心一横,稍抬身子,缓缓坐下。
宁云简的薄唇不受控制地微微张开,溢出一声闷哼,瞳眸倏忽之间变得晦暗深邃。
他双掌扣住崔幼柠的细腰带着她动作,看着她的情动模样,哼笑着问道:“不是不想要?”
崔幼柠瞬间羞恼得憋红了脸,奋力挣扎着起身欲要下来,正诧异于宁云简一向雄健有力,要制住她就和制住只小兔子一样简单,怎么这回自己竟能挣脱了,却在即将彻底脱离时蓦地被他往下一按。
嘤咛混着低吟霎时在殿中响起。宁云简忍不住低头吻她,失神轻叹:“好阿柠。”
崔幼柠气得噙泪骂他,可宁云简全程笑着听,时不时还附和一声“就是”,动作却半瞬不停,简直恬不知耻。
到最后,她迷魂失神,脸上晕开酡色,已听不清自己发出的到底是什么声音了。
待他终于抽离,崔幼柠缓了许久才从中回神,抬眸见宁云简一扫先前的难过伤神,此刻满面春风、神采奕奕。
对上她的眼神,这个被喂饱的男人立时凑过来蹭她的脸,柔声说:“饿不饿?朕命人传膳。”
崔幼柠抬手摸他的脸:“心里好受些了么?”
宁云简握住她的手,眸光璀璨如盛满星辰,声音却轻:“嗯。”
顿了顿,他又补了句:“不过朕每三日就会难过一次,不知能不能……”
崔幼柠忍无可忍地捂住他的嘴,咬牙切齿:“宁云简,你别得寸进尺!”
宁云简低低笑了笑,抱着崔幼柠进浴房沐浴更衣,再将她抱去桌边与自己一同用午膳。
崔幼柠吃着吃着忽地想起来问:“不是说噬心蛊解不了么?是哪位神医这般厉害,竟想出了解蛊之法?”
宁云简夹菜的动作一顿,旋即恢复如常:“不是神医,是沈矜沈宗主。他偶得了一张方子,赠给了朕。”
崔幼柠愣住:“沈……矜?”
看着她脸上的震惊神色,宁云简捏紧了筷子:“嗯。”
崔幼柠回过神,瞥了眼唇瓣发白的宁云简,不由笑道:“你不会连沈矜的醋都要吃罢?他虽在崔府住了八年,但一直嫌我娇气跋扈,素来很讨厌我,若知晓你竟吃他的醋,定会呕得吃不下饭。”
宁云简摇头正色道:“阿柠不娇气,更不跋扈。”
沈矜心里,也未必真这么觉得。
崔幼柠抿唇一笑。
她没敢告诉宁云简,沈矜少时扯她头发撕她课业,还往她新做的衣裙上丢泥巴,从没将她当成姑娘来对待过。
用过午膳,崔幼柠在御案旁陪宁云简批了一个时辰奏折,因想去醉江月买新出的菜品,好带回去给母亲吃,便急匆匆带着女影卫和栩儿上了马车。
宁云简强压下心里的不舍,绕到侧窗唤了她一句,温声道:“朕晚上来看你。”
崔幼柠看着他执拗的模样,不由暗叹一声,无奈点头。
好在距进宫只有十余日了,不然他天天都来孟府,一来一回光在路上就得一个时辰,每每回紫宸殿都很晚了,久了身体定会吃不消。
女影卫见两个主子说完话了,便扬鞭驱马往宫外方向去,中途在醉江月停下。
崔幼柠躬身下了马车,看着繁华熙攘的街市,忍不住低声叹息:“等进了宫,我就不能随意出来了。”
女影卫耳尖,闻言立时开口:“姑娘莫忧,属下听闻祁统领先前已得了陛下之令,需在姑娘入宫前再训练出十名女子影卫。陛下有时忙于政务,无法陪姑娘出行,却不忍娘娘整日闷在宫中,这十人就是为姑娘日后出宫玩耍而备下的。”
崔幼柠愣怔一瞬,心里酸涩又欢喜:“是么?他怎么没同我说?”
女影卫嘴角抽了抽。
陛下当然不会自己将为姑娘做的事说出来。
这种好话,自然是要她们这些手底下的人告诉姑娘才合适。
她们这些人每月俸禄之外能得的赏赐有多少,全在于陛下的心情,而陛下的心情好与否,又全在于姑娘对陛下的态度。
所以她恨不能天天烧香求佛祖保佑姑娘对陛下的心意永远不变,最好越来越喜欢陛下。
女影卫将心里念头掩下,护着崔幼柠进了醉江月。
其实崔幼柠本可派人去买,自己在马车上等着就好,但她喜欢瞧这种一桌桌人吃饭笑谈的场面,所以执意要同女影卫和栩儿一起进来。
她将新出的菜品都买了三份,打算一份送父母院里,一份给哥哥,剩下一份留着给自己吃。
崔幼柠雪肤花貌,如初开的白瓣牡丹般,往那儿亭亭一立,许多男人的目光霎时便投了过来。
女影卫冷汗都快下来了,不敢让未来皇后被旁的男人随意窥伺,便包了个最好的雅间,请崔幼柠进去坐着等菜做好。
坐在窗边那一桌的沈念瞥了眼自家兄长,后者的目光正凝在对面雅间门上,似欲穿透那扇木门,望见里面那个身份贵重至极的女子。她笑着提议:“兄长若想见孟姑娘,那我同你去敲门罢。你我与她是旧识,兄长昨日又献了良方给陛下,孟姑娘总不至于连见一见你都不肯。”
沈矜收回目光,神情漠然:“我为何要见别人的未婚妻?”
“好好好,”沈念凉凉道,“那你就这么守着你价值连城的脸皮,孤孤单单过一辈子罢。”
沈矜不愿搭理她,加快速度用完膳食,然后靠坐在椅子上不耐地等妹妹放下碗筷,立时将银钱往桌上一丢,迅速起身往楼下走。
沈念暗骂一声,忙追上去,可走了没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熟悉的娇柔声音。
她心神一震,立时看向沈矜,见自己哥哥骤然停了下来,如泥塑一般僵在原地。
沈念心下一叹,笑着叫住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崔幼柠:“孟姑娘。”她余光瞥见沈矜在听到自己出声叫住崔幼柠后浑身猛地一颤,右脚动了动,似想立时下楼离开,却终是没有迈步。
崔幼柠听到声音立时回头,待看出对方是谁,不由讶然道:“沈念?好巧。”
“是呀,好巧。”沈念笑眯眯道,“我今日是来这儿与兄长一起来尝这儿新出的菜品。”说完朝沈矜的方向努了努嘴。
兄长?那不就是沈矜?
崔幼柠怔然看去,见一个肤白貌美的年轻男子墨发高束,身穿绯色窄袖锦衣,正持剑立于二楼与一楼楼梯的交界处。
身旁的栩儿呆呆看着沈矜,暗道这沈公子这张脸真是比女子还好看,却半点都不阴柔,加之宽肩窄腰,高大伟岸,看上去倒显得英气傲然。
崔幼柠收回目光。
沈矜虽少时与她关系极差,却帮了宁云简。如今既碰见了,她自是不能假装没看到。
崔幼柠缓步走到距沈矜三步远的位置,朝他挤出一个笑来:“沈公子,别来无恙。”
沈矜看着生平头一回对自己笑的崔幼柠,不由恍惚须臾,随即勾了勾唇:“崔幼柠,你这是做什么?”
听见这熟悉的慵懒而嘲讽的语气,崔幼柠险些维持不住笑容,定了定神,认真道:“你那纸良方救了他,我真的很感激,多谢你。”
沈矜眼眶微不可查地红了些许,嗤笑道:“我救的是你么?与你何干?何须你来谢我?”
这话实在太不客气。女影卫瞬间变了脸色,立时上前一步想要他放尊重些,却被崔幼柠拦下。
崔幼柠不好告诉沈矜,宁云简的蛊虫其实是她下的,沈矜帮宁云简取出了蛊虫,自己当然应该谢他。
她动了动唇瓣,温声道:“总之多谢你了。听闻他送去玄阴门的谢礼你没收。若以后遇到什么难事,尽可递信到宫里来,我与他定会相帮。”
沈念惊得张大了嘴巴。
这可是皇帝皇后的承诺,堪比免死金牌了!得了这句话,他日无论玄阴门遭何大难,定然都能保住宗门!
沈矜定定看崔幼柠片刻,自朱唇中冷冷吐出两个字来:“不必。”说完便转身快步下了楼梯,矫健身影在一楼的宾客中穿行,只几息便消失在了视野中。
沈念尴尬道:“孟姑娘,你别生气,我哥脑子不好,脾气更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别同他计较。”
“无妨。”崔幼柠摇了摇头,“你快去罢,等会儿该追不上他了。”
沈念依言行礼告辞,小跑着下楼出了醉江月。
崔幼柠待沈念的身影也消失不见了,方轻声道:“我们也走罢。”
马车上,崔幼柠见栩儿眉头皱了半路,不禁笑着问她:“你这是怎么了?”
栩儿一叹:“原以为沈宗主及冠后会稳重些,没想到说话还是这般难听。”
崔幼柠垂眸玩着帕子,无所谓道:“终归以后也不会有什么交集了,他讨不讨厌我又有什么关系。我只要记住他帮过云简哥哥便好。”
马车停在孟府门口,崔幼柠踩着杌凳下去,带着人进了府门。
待回到卿柠院时已至薄暮,崔幼柠命婢女将那两份从醉江月带回来的新菜品给主院和鹤时院送去,自己则坐在桌边用晚膳。
喂圆了肚子,崔幼柠如往常那样拿着话本坐在窗边看,时不时抬头问问时辰,好算一算宁云简还有多久才来。
戌时初,外头传来敲窗声。
崔幼柠立时放下话本,让女影卫和栩儿出去守着,这才打开窗子。
下一瞬,她倏然瞪大了双眸,惊讶得连话都说不利索:“沈……沈矜?”
他来这儿做什么?又是怎么进来的?
瞒过孟国公府的府兵的眼睛容易,但府中还有宁云简派来的影卫,难道这些人也拦不住沈矜么?
沈矜目光沉沉,低低“嗯”了一声。
崔幼柠回头看了眼,见女影卫没注意到这儿的动静方放下心来,用气音问道:“你来找我有事么?”
沈矜抿紧唇瓣看她许久,忽而哑声开口:“崔幼柠,你真想谢我?”
他这一说话,崔幼柠立时嗅到酒味,当即怔住。
沈矜喝酒后会长红点,崔幼柠是知晓的。
但沈矜已非昔时的少年,或许变了体质也未可知,何况他是一门宗主,不至于任性到做出自伤身体的事来。
崔幼柠按下思绪,轻轻点了点头。
月光之下,沈矜瞧上去脸色苍白,在一阵沉默过后,像是极为艰涩地开口:“那你能不能……”
崔幼柠静静等了好半天都没等到下文,心中越发担忧,难得对他放柔了声音:“沈矜,你对云简哥哥有大恩,无论碰上多大的难事,都可说出来,我和云简哥哥定会相助。”
沈矜怔怔盯着她瞧了很久,忽地垂下眼眸:“罢了。”
他的表情声音恢复成原先的模样:“我走了。”
语毕,沈矜后退转身,隐入黑暗之中。
崔幼柠呆呆看着窗外的夜色,直到一个熟悉的身影出现在面前。
那人轻笑着说道:“阿柠今夜好乖,竟开着窗等朕。”
崔幼柠往后退了两步,让出地方让宁云简翻进来。
宁云简看出她神色凝重,立时拧眉开口:“你怎么了?有心事?”
崔幼柠猛地回神:“没,没有。”
“是吗?”宁云简眉头拧得更紧了些,缓着声线柔声道,“阿柠有什么事都可同我说的,知道么?”
崔幼柠暗道你若知晓沈矜在你之前过来这敲我窗,只怕今晚就睡不着了,面上却只敢乖乖点头。
她脸颊粉嫩有肉,装起乖来是真的很可爱。
宁云简弯了弯唇,将崔幼柠抱起来,让她如上午在紫宸殿那般跨坐在自己腿上。
崔幼柠一下子记起那时的情景,又羞又气,挣扎着要下来,却被他紧紧扣住细腰。
“这是在你的闺房,你怕什么?”宁云简将她的脑袋按入自己怀中,“朕这回是真的只想抱一抱。”
抱一抱他的心上人,他的未婚妻。
崔幼柠将脸埋在宁云简温暖的怀抱中,闻着他身上高贵柔润的龙涎香气,一颗心渐渐安定下来。
宁云简感觉出怀中人对自己的依赖,忍不住扬起嘴角,低头欲去亲她发顶,却蓦地止住。
他脸色微肃,再凑近了些,在崔幼柠身上嗅了又嗅,随即沉声道:“你喝酒了?”
崔幼柠心里一咯噔。
第48章 帝后大婚
“你喝酒了?”
宁云简的一句问话让崔幼柠脑子轰地一声炸开。
这狗鼻子, 竟闻出来了!
年轻的帝王看着她脸上的紧张表情,勾了勾唇,玉手覆上她左胸感受片刻, 抵着她的额头, 轻蹭她的鼻尖,语气宠溺缱绻,嗓音低醇动听:“心跳这么快……真喝酒了?嗯?怕朕说你?”
崔幼柠浑身僵直。
“你现下还在喝着调理身子的药, 酒需少饮, 若实在嘴馋,朕就命人酿些药酒给你。酒里放些甜料, 喝起来便不会苦。”宁云简说着说着忽地眸光一暗, 轻轻捧起崔幼柠的脸,指腹摩挲她娇嫩的唇瓣片刻, 哑声开口,“朕也有些馋酒吃了。”
崔幼柠闻言骇得连心跳都停了一瞬。
宁云简却已然低头撬开她的樱唇, 含吮舔舐, 细细品尝。
暧昧的水渍声在屋中响起, 柔软甘甜任由他攫取, 若换作平常,宁云简定然已沉溺其中,飘然如登云境, 此刻却怎么也飘不起来。
他将崔幼柠松开,脸色一阵白一阵青:“你没喝酒, 那酒味是沾了谁的?”
说完这话,他似是突然想到了什么, 脸色稍缓:“你兄长又喝酒了?”
“不是兄长,”崔幼柠结结巴巴地实话实话, “是沈……沈矜。”
沈谁?
宁云简额上青筋骤然暴起,眼眶瞬间发红,连声音都有些颤抖:“你们——”
崔幼柠心里狠狠打了个突,忙拥住他急声道:“不是你想的那样!你别难过别生气!先听我解释!”
听见她出言否认,又被她紧紧抱着安抚,宁云简的心绪渐渐平复下来。他将头靠在崔幼柠肩上,手臂圈紧她的腰,低低“嗯”了一声。
崔幼柠松了口气,将下午在醉江月遇见沈氏兄妹和晚上沈矜来时说过的话都据实讲给宁云简听,末了偏头亲了亲他:“就是这样,沈矜是遇上了难以开口的难事才来找我的。我只是同他隔窗说了会儿话,然后在窗边多待了会儿而已,再没别的了。”
宁云简心知沈矜来意绝非向她求助,嘴上却道:“原是如此,朕知晓了。”
崔幼柠轻轻拍着他的背,斟酌措辞:“沈矜大晚上来敲我的窗子的确不妥,但他到底救你一命,立了大功劳,又事出有因,你此番就别问罪于他了。反正依他的性子,也绝不会有下次。你我就当没这回事罢。”
宁云简在她肩后闭了闭眼,终是哑声应了句好。
崔幼柠放下心来,推了推他:“你该回宫了,早些安歇。”
宁云简将她松开,回头看了眼那扇窗,眼神一冷:“朕今夜不走。”
“啊?”崔幼柠愣住,“可你明日还要上朝。”
“祁衔清会及时叫醒朕,朕明早赶回去便好了。”宁云简抱着崔幼柠走到床边,将她轻轻放下,“你睡床,我睡榻。”
崔幼柠躺在床上看着眼前这个仔仔细细为自己掖被子的男人,心下一叹,无奈道:“你是皇帝,我怎敢叫你睡榻,上来罢。”
“不必。朕不能在你闺房与你同床。”宁云简说着抬眸看了她一眼,挑了挑眉,“阿柠连骂朕禽兽混账都敢,竟还会没胆让朕睡榻?”
“……”崔幼柠气得俏脸绯红,“你住嘴!”
宁云简哼笑一声,走过去对窗外的祁衔清交代了几句,然后回来亲了亲她的额头,柔声道:“睡罢,朕就在这里。”
崔幼柠伸手轻抚他的脸:“你也快睡,现在躺下还能歇三个时辰。”
望见未婚妻眸中的柔色,宁云简心里的烦闷全然散去。
阿柠只喜欢他一个,他还怕什么呢?
宁云简欣然躺上榻。虽这张榻远比不上紫宸殿的龙床宽敞舒服,可他看着特意朝向自己这侧安歇的崔幼柠,却觉无比安心甜蜜。
女影卫久久都未听见崔幼柠唤她进来守夜,心里实在担心,便走到纱帐外低声开口:“姑娘,陛下回宫了么?”
宁云简看了眼睡得香甜的崔幼柠,起身走到纱帐前。
女影卫大惊:“陛……陛下?”
“今晚朕来守她便好。”宁云简淡淡道,“还有,沈矜今晚敲了她的窗子,与她隔窗说了会儿话,你可知?”
听到后头这句话,女影卫表情由惊变恐。
沈矜大晚上过来敲了皇后娘娘闺房的窗子,还与娘娘隔窗对话,她与其余九个影卫却丝毫不知。
她不敢想象自己这回会被罚成什么样。
女影卫苍白着脸跪地叩首:“属下罪该万死!”
“你日日侍奉她身侧,朕不便罚你。”宁云简垂眸俯视她,“没有下次了。”
女影卫暗暗舒了一口气,在心里感激了崔幼柠八百遍,立时恭声应是。
宁云简不再多言,转身回去继续安歇。
女影卫呆呆看着主子的背影,忽然有种直觉,接下来十余日自己应该都不用留在内室守夜了。
*
翌日上午,沈宅来了位贵客。
沈念看着面前这个皮笑肉不笑的首领太监,不禁心里发毛:“公公今日光临寒舍,有何指教?”
“沈姑娘客气了。”肖玉禄笑道,“咱家是奉陛下之命,过来送样东西给沈宗主的。”
沈矜漠然道:“草民上回就已说过,献方只为大昭,不图赏赐。”
“沈宗主高风亮节,咱家佩服。但陛下听闻沈宗主近日遇上难事,欲向娘娘求助……”肖玉禄笑容不变,“正如宗主您自己所言,您救的是陛下而非娘娘,无需娘娘向您道谢。陛下也是这般作想,不愿辛苦娘娘替夫报恩。”
“替夫报恩”四字被刻意加重语气,听得沈矜脸色瞬间一白。
肖玉禄只当没看见,笑着将手中金令双手奉上:“陛下金口玉言,允沈宗主三诺。只要不违国法,不伤及无辜,沈宗主有任何难处皆可持此金令入宫面圣,陛下届时自会为您摆平。”
沈念着急地扯了下自己哥哥的衣袖,压低声音催促:“兄长,快谢恩呐!”
玄阴门如今瞧着是如日中天,可江湖风波不断,谁也说不准以后会发生什么事,这块金令相当于给了玄阴门三道保命符!且其他门派若要对玄阴门下手,玄阴门与陛下有这渊源在,那群人定然也会有所顾忌。
肖玉禄颇有耐心,一直笑眯眯地等着。
沈矜沉默许久,终是伸手接过金令。
肖玉禄脸上笑意真切了三分:“那咱家就不打扰了。沈宗主,沈姑娘,告辞。”
沈念忙抬袖回礼,尔后恭恭敬敬将肖玉禄送了出去,回来时忍不住念叨自家兄长:“哥,你就算再想同皇帝抢女人,也不能直接说出来呀。”
沈矜气得脸色铁青:“我没说!”
沈念静静看着他。
“……”沈矜烦躁地骂了一句,持剑起身,大步走向后院竹林。
沈念跟上去,见兄长执剑穿梭腾跃于竹林中,身姿矫健,气势如虹,剑芒铮然划破长空,隐有风雷之声,出的剑招越来越快,越来越猛,即便是外行也能瞧出此人心绪极为不宁。
“早知有今天,当年何必日日欺负人家呢?”她当即一叹,连连摇头,“报应,报应啊。”
*
崔幼柠颇觉无奈。
自那晚沈矜来过后,宁云简夜夜都非要留在她屋中睡,再于天不亮就悄悄起来赶回宫中。
她怎么赶都赶不走,又实在担心宁云简累着,只得陪着他早早安歇,好让他多睡会儿。
虽连着十余日同居一室,宁云简却当真一直忍着没有在闺房欺负她,难耐至极之时,也只是抱着她重重亲吻。
直到成婚前两日,宁云简许是猜到她母亲会来卿柠院同她说话,便没有再过来。
孟国公夫人泪水涟涟,抱住崔幼柠不肯撒手,哽咽着教她如何侍奉君王,如何待下。
她越说越难受。若女儿嫁的是寻常高门大户,自己还可用孟国公府的权势震慑女儿夫家,但如今要娶自己女儿过门的是皇帝,孟国公府还能震慑得了他?
皇帝的女人听起来光鲜荣耀,但生死荣辱皆在天子一念之间。孟国公府至多只能尽全力保住女儿后位,旁的却再帮不了了。
若是不嫁帝王便好了,首辅家和礼部尚书家的公子都很不错,御史大夫家的也还可以……
崔幼柠哭笑不得:“母亲,您说什么呢?”
孟国公夫人一惊,这才反应过来自己竟将心里话说了出来,立时小心翼翼地看向守在十步远处的女影卫。
女影卫别开脸装作什么也没听见。
孟国公夫人松了口气,却仍有些担心,便故意当着女影卫的面奉承了皇帝几句。
女影卫将脸转回来,默默记下主子丈母娘的夸赞。
孟国公夫人整整两日都在崔幼柠屋中,连晚上都与女儿同睡。
女儿出嫁前夜,孟国公夫人将嫁妆单子给崔幼柠看。
崔幼柠一列列看完,眼神复杂:“母亲,这也太多了些。”
“一百二十八担,陛下给的二百一十八担聘礼也全由你带回宫。”孟国公夫人抚摸着女儿的脑袋,“你日后是正宫娘娘,总要有些银钱在手。”
这也太多了。
崔幼柠咬了咬唇,将宁云简给的翠玉和钥匙拿了出来,轻声道:“母亲,你不必担心,陛下待我很好,我有钱用的,陛下将两个私库密钥都给了我。”
孟国公夫人大震,呆呆看着女儿手中的两个密钥,久久说不出话来。
近日首辅、镇国公、礼部尚书还有宫里的女官和公公时常来孟府同她与孟国公对帝后大婚的仪程。
她也是那时候才知晓,不仅下聘是皇帝亲至,婚书是首辅大人送来,明日亦非她孟国公府自己将女儿送入宫,而是皇帝到孟府来接新妇,且由宣平侯世子、定北大将军、平西将军、成南将军护送帝后婚车,帝师镇国公授皇后玺印。
可见皇帝有多看重这门婚事。
如今陛下竟连私库密钥都给了女儿……
孟国公夫人终于安心了些,却仍是道:“陛下给的归陛下给的,这是你娘家给的嫁妆,也得带进宫去。你不必担心,孟国公府虽远不比上皇家富贵,却也不至于被这区区一百二十八担掏空。”
崔幼柠默默抱住亲娘。
被女儿抱着,孟国公夫人泪水滚滚而落。
今夜女影卫识趣地没有留在屋中,只在外头守着。孟国公夫人哭了会儿,轻轻拍了拍女儿的背,示意对方将自己松开。
她拿出一本册子来交给崔幼柠:“虽你已承过陛下雨露,但这些事我还是得教一教你。陛下再疼你,也终归是君王,你温柔似水些,才能拴住陛下的心,多得些恩宠……”
崔幼柠翻着这册子,俏脸一点点变红,想说自己不温柔时宁云简就已混账成那个样子,若还要用这册子上的花样去勾他,怕是得日日下不来床了。
她暗叹一声,不管心里怎么想,面上都乖乖应下。
第二日天边蒙蒙亮时宫中女官便已到了孟国公府侍奉崔幼柠梳妆打扮。
崔幼柠俏脸白里透红,素日不常抹胭脂,顶多只涂些口脂,但今日大婚,自该画得再娇艳漂亮些。
几个女官知晓这位女主子有多得陛下看重,一个比一个恭敬体贴。
崔幼柠瞥了眼女官呈上来的婚服凤冠,不由怔了怔:“这是不是太奢靡了些?”
一生只穿戴一次的东西,婚服和凤冠上那些数不清的昂贵耀目的金玉珠宝也就算了,届时可卸下来用在旁的地方,但婚服上光是那凤纹牡丹所用的金线数目便已够令人震惊了,更别提这华美繁复的做工和珍贵到寸锦寸金的料子。
还有难怪要几大百绣娘和金匠才能赶出来。
为首的女官脸色不变地扯着谎:“娘娘多虑了,婚仪中的每一项都是在规制中的。”
崔幼柠狐疑地看着面前这个女官。
这婚服凤冠都快亮瞎她的眼了,竟还在规制中?
女官恭顺地低下头。
陛下后宫只有娘娘一个,又未曾张罗过选秀,寻常亦不喜宴会歌舞,已是历代皇帝中最勤俭的一位,不知省下了多少银两,是以虽陛下执意要在吉服这一项逾制,文武百官都只当看不见。
终归陛下政绩摆在那儿,一生一次的帝后大婚想要办得隆重些,又有什么妨碍?
女官簇拥着崔幼柠,恭顺地为她穿好吉服,戴上凤冠。
崔幼柠用了些栩儿备下的软酪,忽闻腰间束着红绸的婢女进来禀报:“娘娘,陛下已来接亲了!”
大婚当日皇帝要亲自来接皇后,是孟府上下昨日便都知晓了的,但此刻听闻天子当真来了,府里所有人连带宾客仍都觉得兴奋激动。
宁云简既然到了,崔幼柠便该出门了。
她接过女官呈上的凤衔牡丹团扇,被人稳步扶出卿柠院。
整个孟国公府四处张灯结彩,宾客的恭贺声远远传来,喜庆得不得了。
崔幼柠终于开始紧张,待走至前厅,见到那身穿一身大红喜服,头戴冠冕,面如冠玉、俊美无双的帝王,更是生出拔腿就跑的冲动,却知若真逃了,宁云简怕是得当众把她逮回来,此后至少五十年,今日婚仪都会成为京中百姓茶余饭后的笑料。
她定了定神,走到宁云简身旁,与他一起向孟国公夫妇敬茶。
宁云简是皇帝,向岳丈岳母敬茶这一环本该省去,也不知他是如何说服那些大臣的,竟将此节留了下来。
但孟国公夫妇自是不敢坐受天子敬茶,忙站了起来。饶是如此,也已叫孟国公夫人欢喜到落泪。
拜别孟国公夫妇后,崔幼柠听见一声低哑的嗓音:“阿柠。”
她将团扇偏了偏,低眸看向他那只朝自己伸来的手。
修长玉白的手中正握着红绸一端,接过这红绸,被他牵着出门,此后便是他的妻了。
崔幼柠心跳如雷,却见宁云简的指尖在自己这短短的注视间竟已开始发颤,忙伸手接过来。
她被宁云简牵出前厅,步步走出府门,扶入华贵的婚车。
宫卫早已将道路清好,四位将军护于婚车四周,前后两端都是浩浩荡荡的守卫军,婚车与护军中间,是数百个抬着一担担嫁妆的孟国公府府卫。
两侧围满了百姓。从孟国公府到宫门外的一路上崔幼柠都能听到此起彼伏的高呼声,是百姓恭祝帝后鸾凤和鸣,鸳鸯比翼。
崔幼柠脑子一片空白,不知自己究竟是怎么到的紫宸殿,又是怎么同宁云简结发合卺的。
直至宁云简去而复返,女官们和栩儿都识趣退下,一只骨节匀称的手将她那柄遮面的团扇拿走,那张盛世俊颜出现在视野中,崔幼柠才终于回神,攥紧衣袖,轻声唤了句“云简哥哥”。
宁云简怔然看着眼前云鬟酥腰、仙姿玉貌的新娘子,心跳快得似是要破出胸膛。
幻想了多年的场景此刻真真切切地出现在眼前,让他心神激荡,如踩云雾。
今日过后,阿柠便是他的妻。
他掩下眸中晦暗,神色镇定地伸手卸下崔幼柠头上的凤冠,再将自己头上的冠冕也取下。
意识到接下来要做什么,崔幼柠睫羽轻颤。
宁云简将她抱起,轻轻放入大红喜帐内的龙床上,沉沉目光凝在她面上,低声道:“阿柠方才叫错了,朕可不是你哥哥。”
崔幼柠俏脸滚烫,结结巴巴道:“你从前怎不这么说?”
宁云简垂眸控诉:“娘子明明知晓朕要听什么,却顾左右而言他,不肯给朕。”
崔幼柠被他嗓音磁沉的一句“娘子”震得想立时捂耳,“夫君”二字已至嘴边,却怎么也叫不出口。
宁云简等了许久都没等到,却难得没有说什么,只默默将她剥干净,低头一寸寸往下吻去。
苦苦忍了十余日,终于等到洞房花烛夜,此刻名正言顺,自然要尽兴。
他已等了许久的那个称呼,总会有办法让阿柠哭着喊出来,一遍又一遍。
第49章 洞房花烛夜
熏炉中燃着炭火, 整个内室都是暖烘烘的。
崔幼柠伏在锦褥之上,一下下被撞着向前,眼前一片虚茫, 檀口不受控地微微张着, 溢出阵阵连她自己听了都不敢听的声音,抓着鸳鸯龙凤被的那双纤手用力到指节发白,腿却发软无力, 若不是被宁云简牢牢扣住腰窝, 定然早就已趴下了。
龙凤花烛燃了一整夜,融化的烛油顺着柱身淌下来, 沾得满桌都是。
她望着已然大亮的天色, 一次次哭着想爬走,又被宁云简攥住脚踝轻轻松松拖了回来。
“最后一回。”
他每次都这样说, 然后一次又一次食言。
宁云简也想停,但因已当了十余日的素和尚, 加之身下之人沐浴时许是用了牛乳, 又往里添了牡丹花瓣, 比先前任何一日都肤白胜雪、滑腻生香, 还柔软到不可思议,欺身上去的那一瞬就已叫他情不自禁喟叹出声,简直欲生又欲死, 无论如何也停不下来,只能死死抓住最后一丝理智不让自己弄伤她。
最后见她哭得梨花带雨的样子实在凄惨, 他抿紧薄唇停下来静了许久,胸口剧烈起伏着, 哑声道:“阿柠,唤朕夫君。”
这句话其实他已说过许多次, 每每都在最要命时开口。但他的阿柠昨夜竟咬唇生生扛了过去,一声都不肯唤他。
崔幼柠又听到他这般说,立时忿忿瞪他一眼,故意出言气他:“大昭礼制,皇后需敬称君王‘陛下’,不能以寻常妻礼待之。”
宁云简垂眸看她须臾,淡淡道:“唤朕一声夫君,朕抽离一寸。”
“……”崔幼柠不敢置信地看着他,“宁云简,你还要不要脸?”
宁云简哼笑一声,扶着她的腰作势要继续。
“别!别别别!”崔幼柠脸色一变,立时喊停,屈辱地闭了闭眼,终是将那个羞于开口的称呼说出了口,“夫……夫君。”
宁云简心间剧颤。娇柔声音似撞钟声一般在他脑海中久久回荡着,又似石子投入静湖,漾开圈圈涟漪。
阿柠……如今真的嫁给了他,成了他的妻子。
他心里一软,撤离了一寸。
崔幼柠见这个一向喜欢在床笫之间出尔反尔的男人这回居然信守承诺了,当即大喜,立时又唤了一声。
宁云简又撤了一寸。
如此共撤了五次,崔幼柠估摸着刚好只需再喊最后一回便可,欣喜若狂,脸上瞬间绽出一个讨好的笑,声音又软又甜:“夫君~~”
宁云简心神巨震,低眸看着眼前淫靡艳色,扶着她腰的双手微微发颤。
“阿柠,”他薄唇一抿,声音哑得厉害,“说你爱朕。”
就差最后一寸了,崔幼柠急得很,闻言立时开口:“我爱你,夫君,我爱你。”
宁云简眼眶蓦地一红,久久都未动作。
半晌,他喉咙上下一滚,突然扣紧崔幼柠的腰,低沉着嗓音说道:“对不住。”
对不住?
崔幼柠疑惑地看宁云简一眼,还未等开口问问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却在下一瞬被尽根怼入,脑中瞬间归于一片白茫。
耳边霎时传来他的低声吟叹,崔幼柠悲愤之中恍然大悟。
她气得浑身发抖,嚎啕大哭:“宁云简!!!”
守在殿门外的肖玉禄狠狠抖了一抖。
……
崔幼柠再度醒来已是夜里了。
太后在慈恩寺修行,太上皇被宁云简送出了京城,是以崔幼柠无需向公婆敬茶请安。不过即便要敬,她也只能被人搀着去了。
她瞪了眼面前这个眉眼含春的罪魁祸首,不愿再同他说半句话。
宁云简默默喂崔幼柠喝了碗粥,洗净手后忽又去掀她裙摆。
崔幼柠吓得立时死死按住:“你做什么!”
宁云简垂下眼眸:“朕只是想为你再上一回药。”
这么一张圣洁脱俗的脸露出低落神色,瞧上去颇容易叫人心软。
崔幼柠浑身酸痛,实在心软不起来,却也舍不得再气他。
婚前那十余日他忍得辛苦,此番虽放纵些,但终归是洞房花烛夜,况且崔幼柠知晓,接下来起码三日他都不会再碰自己。
虽做了多回,但只是稍有些肿,想来明日便能好了。
宁云简胸膛和肩上都有她的咬痕,后背被她抓了许多道,因而她与宁云简也算是扯平了。
宁云简不动声色地看了眼崔幼柠,试探着再去掀裙。
崔幼柠别开脸去。
宁云简见她默许,抿了抿唇,攥着她双膝往外一分,凑近细看。
崔幼柠被他呼出的热息喷得下意识想要并腿。纵是已成夫妻,又恩爱过多回,她仍有些受不了这种亲密。
“你快些。”她忍不住颤声催促。
宁云简幽幽道:“若是娘子昨夜也同此刻这般急不可耐,朕该会有多高兴。”
“……”崔幼柠直接闭上眼。
宁云简闷声笑了笑,用食指挖了些白玉膏涂在肿处,指腹在其上打圈抹匀,轻柔又缓慢。
崔幼柠俏脸一点点晕开酡色,听着愈发难以叫人忽略的水响,不由再度开口催他快些。
“怪不得朕,”宁云简上下嘴皮子一碰,淡淡吐出句话来,“实在太滑了。”
崔幼柠立时抄起软枕往他身上丢。
宁云简勾了勾唇,挨了这软绵绵的一击,用洁净帕子轻轻为她揩干些许,这才将药上好。
崔幼柠被宁云简抱起来放在腿上,侧脸贴着他胸膛。
这个姿势温暖又舒服,除却时不时得被他亲几口之外,其实也没什么不好。
宁云简似是很高兴,一遍遍呢喃着唤她“好娘子”、“好阿柠”。
虽已是晚上,但她刚睡醒不久,没什么困意,宁云简便也不睡,就这么抱着她一直到后半夜。
倦乏的崔幼柠被抱回床上,与宁云简面对面躺着,近到呼吸交缠,两人身上的甜香和龙涎香亦彼此相融。
她忽觉心慌意乱,立时捂住宁云简的眼睛:“睡罢,你明日还要上朝。”
“朕想再瞧瞧你,”宁云简将她的手拿下来放在唇边亲了亲,温声道,“明日朕不上朝。帝后大婚休沐三天,你忘了么?”
崔幼柠呆了呆:“是哦,那你还能再歇两日。”
宁云简凝望着她的娇颜,眸光晦暗。良久,他忽地轻声道:“阿柠,你可知朕有多欢喜?”
崔幼柠想起那场持续了一整晚加大半日的风雨,其实不大敢回应,但对上宁云简此刻的温柔神色,不想叫他低落难过,终是伸臂抱住他,将心里话说了出来:“我也很欢喜。”
夙愿成真的,不止宁云简一个。
不出所料,话音落下,宁云简的唇立时贴了上来。
长而缠绵的一个吻结束,宁云简声音喑哑:“睡罢,朕守着你。”
崔幼柠困到不行了,唔唔应了声,躺在他怀中入眠。
宁云简下颌抵着崔幼柠发顶,手掌在她后背很轻很轻地拍着。
他的整个世界都已在怀中了。
*
接下来两日,帝后二人都窝在宫中,大部分时间是在紫宸殿说话下棋荡秋千,只在日头好时去御花园转了转。
第四日,也就是宁云简成婚后重新上朝的第二日,京中百姓议论纷纷,说是先前有个儿子与三十府卫一同死在深山的那户王姓人家,竟在一夜之间被灭门了。
第七日,瑞王府传来噩耗,瑞王打猎时不慎跌落马匹,脖子当场断了。
谢太后知道后当即从慈恩寺赶至瑞王府,哭嚎嘶吼,悲痛欲绝,在见到帝后时,指着皇帝出言怒斥:“当日你为了不让谢挽入宫,诅咒你弟弟轻则无后而终,重则英年暴毙,如今应验了,你可满意?!”
崔幼柠担忧地看了宁云简一眼,悄悄握住他的手。
宁云简回握住她,目光静静落在生母那张泪痕遍布的脸上,想起梦中谢太后明明知道自己与阿柠的孩子在南境屡屡被瑞王的嫡子刺杀,却只作不知,闻言神色平静,吩咐肖玉禄派人过来与瑞王府一同准备丧事。
他并未待太久,只掀开白布看了胞弟最后一眼便带着崔幼柠出了瑞王府。
马车上,崔幼柠第一次主动坐上宁云简的腿,紧紧圈住他的腰。
宁云简其实想说自己并不难过,天家本就薄情,他亦如是。
他绝不愿给王逸的姐姐通敌叛国的机会,亦知斩草要除根,索性直接灭了整个王家,永除后患。
他也不愿留瑞王一命,即便这个胞弟还没来得及犯错。
百姓都说他仁善,但做皇帝的哪个不狠心?
可此刻被妻子抱得这般紧,宁云简仍是忍不住低下头埋入崔幼柠颈侧,低声道:“阿柠,若朕不似你想象的那般好,你还要朕吗?”
崔幼柠听罢眨了眨眼:“可以不要吗?”
宁云简呼吸急促几分,红着眼眶偏头咬住她玉白的颈子。
“要要要!”崔幼柠被他啃得发痒,忙抱住他的脑袋,“我要你!”
宁云简抬起一双浸了欲的眼眸,从她颈侧出来,声音低哑:“要朕?”
崔幼柠吓得一抖,却知宁云简不可能在亲弟过世之日碰自己,便大着胆子将他搂得更紧了些:“嗯,要你平安喜乐无烦忧,与我白头到老。”
宁云简怔怔看着自己刚过门的妻子,半晌闭上眼,轻轻在她额间落下一吻。
京城一日日冷下来,崔幼柠望着殿外纷飞的大雪,心中不由感叹,若非那日自己去五鸣寺回愿时脏了薄氅坏了马车,便不会被冻得嘴唇发白,也不会让宋清音带自己一程,宋清音便不会察觉出她畏寒而主动把脉。
即便宋清音与自己哥哥定了亲,日后自己与她定会有来往,可兄长的婚仪定在来年春,而她又早早入了宫,是以若没有五鸣寺那一遭事,这年冬天她定是出不了门了。
崔幼柠按宋清音写的方子抓了药日日喝着,现今已能出去堆雪人玩而不觉冷。
年关将至,宁云简又开始忙,但除却上朝与见大臣和使臣,旁的时间都在紫宸殿中处理政务。
崔幼柠在屋里陪宁云简待腻了便带着栩儿和女影卫去别处撒欢,玩累了再回来继续陪他,除了时常要被他摆弄折腾之外,这日子过得当真滋润。
除夕那夜长明殿设宴,她与宁云简相携而至,肖玉禄高声唱喏过后,殿中所有臣子携家眷跪地行礼,齐声高呼陛下万岁,娘娘千岁。
崔幼柠虽入宫两月有余,但她不需统辖后宫,也不必守宫规和侍奉婆母,只觉自己与在闺中时没什么两样,如今听见请安声响彻整座大殿,这才意识到自己已是宁云简的皇后了。
与他一同被臣民跪拜,与他共享后世香火,百年之后史书工笔,亦会与他书于同页。
崔幼柠呼出一口气,被宁云简牵着走到上首坐下。
今夜过年,朝臣酒过三巡,胆子大了起来,纷纷上前向宁云简敬酒。
有的臣子吉利话说得太妙,崔幼柠被逗乐了,便也跟着饮了几杯。
她父母与兄长今夜都在,也过来与她说了会儿话。孟国公夫妇一直眼泪汪汪地看着她,而她兄长的目光却不知飘去了何处。
她喝得有些醉,坐在高位上懵了好半晌,恍惚间仿佛回到了及笄那日。
那天她也喝了酒,也是这般脚步虚浮,头晕呆滞,脸颊发烫。
她一边用微凉的手背去贴脸蛋,一边懵然看向四周,见素来对她避之唯恐不及的宁云简竟坐在身侧,不由更懵了些,一双杏目直勾勾看着他,不肯移开视线哪怕半瞬。
“看着朕做什么?两杯果酒就醉了?”宁云简忍不住笑了笑,“朕带你回去?”
宁云简的声音清润动听,她闻言下意识点头,然后便看见宁云简竟牵住了她的手。
崔幼柠瞬间瞪大了美目,呆呆由着他带自己上了轿辇,然后跟着他走进一座宫殿。
“东宫何时变了模样?”她嘟囔一句。
宁云简没听清,凑过来问了句“什么”。
这张自己肖想多年的俊脸突然怼了上来,看得崔幼柠又是一愣,怔怔盯着他瞧。
醉酒的崔幼柠俏脸愈发白里透红,美得惊心动魄。
尤其此刻,那双清澈杏目中只有他一个。
宁云简不动声色侧眸看了眼肖玉禄。
肖玉禄会意,带着宫人悄悄退出殿外。
之后发生的事让崔幼柠心神恍惚。她的目光从宁云简的俊颜渐渐下移,盯着他的动作看了好一会儿,喃喃道:“都怪栩儿,给我看什么避火春宫,这下好了,竟做这种梦……”
醉酒后的崔幼柠柔软似水,让宁云简欲罢不能。他喑哑着声线开口:“你还看过避火图?何时看的?”
崔幼柠羞赧道:“十五。”就及笄之日。
宁云简眸光一暗,往她最难耐之处狠狠凿去,口中低声道:“那你当初看时,心里想的是和谁?”
崔幼柠被欺到失魂,眼中渐渐蒙了层水雾:“你……是和你……”
得了她这句话,宁云简眼眸倏然变得幽深,再难自持,将她翻了个面,欺至最里。
崔幼柠浑身重重发颤,在愈发高昂的嘤咛声中低头看着褥上那一大片洇湿的痕迹,怔怔地想——
好在是梦。
不然也太丢人了些。
*
正月廿一是亲哥和宋清音的婚仪,崔幼柠自正月初一就已开始数着日子等了。
孟宋两府一个是她的母家,一个是帝师,是以婚仪当日,她与宁云简先去镇国公府参宴,再去孟国公府。
皇帝内兄与恩师之女缔结良缘,整个京城的高门显贵都过来了。
崔幼柠坐在上首,头一回品出嫁给宁云简的不好来。
原本是二老坐高位受礼接茶,如今帝后亲至,坐高位的便只能是她与宁云简。
崔幼柠幽幽一叹,视线落在新娘子身上。
平日如神女般圣洁的宋清音此刻画着娇艳的妆容,穿着一身大红喜服,瞧上去当真极美。
可惜兄长不喜女色,满脑子只有圣贤书和政务。
新郎官携新娘子对帝后行礼时,宁云简沉吟片刻,选择与崔幼柠一样唤他们二人“兄长”、“嫂嫂”。
宋清音听见那声“嫂嫂”,举着团扇的那只手重重一颤,扇子立时掉落在地。
原本热闹的人群静了下来,一半惊叹于宋清音的美貌,一半暗道宋家姑娘竟这般不稳重,连遮面的团扇都拿不住。
孟怀辞侧眸看了眼脸色苍白的妻子,俯身为她将团扇拾起,用衣袖擦拭干净,伸手递过去。
宋清音怔然说了句“多谢”,接过来重新举在面前,指尖却仍在发颤。
宁云简被孟怀辞看了一眼,心领神会地开口笑道:“宋姑娘是朕恩师之女,一向端淑知礼,女儿家出嫁本就羞涩紧张,又听见朕脱口而出唤她‘嫂嫂’,想不被吓着都难。”
天子亲自出言圆场,所有宾客忙扯出笑来,一个个都顺着宁云简的话夸宋清音。
宋清音浑身回暖,指尖终于不再发抖了。
孟怀辞握着红绸侧过身去,轻轻唤她一声:“音音。”
宋清音将团扇偏了偏,垂眸接过来,跟着孟怀辞一步步走入鹤时院。
与他结发,与他合卺交杯。
媒婆和婢女们一边说着吉利话一边往床上撒着糖果铜钱。
她听见孟怀辞低声道:“我先去招待宾客,你若饿了便用一些桌上的糕点。那些糕点我尝过,不是很甜,你应会喜欢。若困了便睡,不必等我。”
宋清音不喜吃太甜的东西,但她的喜恶一向只有家人和贴身侍女才知晓,也不知孟怀辞是从哪儿打听来的。
今日她在御前掉了团扇,丢脸还在其次,可她竟当着自己丈夫的面因为陛下的一个称呼而失了仪态……
但孟怀辞,好似半点都不介意。
她掩下心底的异样情绪,垂下眼帘,轻轻点头。
虽她已回应,可不知何故,孟怀辞那绯色的袍摆仍在她面前停留了片刻,然后才渐渐消失在视野中。
宋清音等了很久,至少应有一个多时辰,门外才再次传来动静。
婢女脸上瞬间染上喜色:“是姑爷回来了!”
宋清音抬眸看去,见孟怀辞朝自己缓步走来,走至近处,虽能闻见酒味,但他步子很稳,那张俊雅玉白的脸也没有多红,瞧不出来到底醉了没有。
孟怀辞在她身前两步远处站定,静静看她许久,嗓音低哑:“我去了那么久,怎么还不睡?”
那群同僚嘴里说着“没想到还能看见你娶媳妇的这一日,我们还以为你要打一辈子光棍”,死活要拽着他喝酒,个个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却还不肯放他走。
直到最后,他瞧了眼天色,忍无可忍,命人将那群人强行送了回去。
宋清音轻声道:“等你回来。”
既做了他的妻子,自该尽妻子之责。母亲曾说过,每个男儿都希望回府时能看见妻子在等自己。
她想,孟怀辞应亦如此。
孟怀辞闻言眼眶微红,将她手中团扇拿过来捏在手中,垂眸看着扇面上的鸳鸯许久:“一年真的够吗?”
宋清音愣了片刻才想起自己曾许诺过一年后便接纳他,颔首道:“宋氏重诺。既答应了大人,定会做到。”
大人……
孟怀辞闭了闭眼。
一年而已,他不能再贪心。
宋清音想起母亲叮嘱过的妻子之责,顿了顿,开口问道:“大人,安歇么?”
孟怀辞回过神,点了点头,看向旁边那张榻:“今晚我……”余光却瞥见宋清音竟朝自己走来。
他愣怔一瞬,看着宋清音的素手搭上自己的玉带。须臾后,腰间一松,玉带到了她手中。
他看见宋清音的樱唇张合,吐出一句叫自己浑身血流下涌的话来:“上床安歇罢,大人。”
第50章 他彻底疯了
见孟怀辞久久未答, 宋清音以为他酒醉脑子转不过来,犹豫须臾,将玉带放下, 继续为他脱喜服。
她一边动作, 一边轻声问:“喝了多少酒?有没有不舒服?头疼不疼?”
宋清音的声音和她本人一样沁着微微的凉,不似寻常新嫁娘一般含羞带怯,虽是说着关心人的话, 听上去却没有多少关切之意, 不像妻子对丈夫,而是大夫对病人。
饶是如此, 仍叫孟怀辞喉咙干涩。
“喝了十多盏, ”他垂眸看着为自己宽衣的妻子,低低回答, “疼。”
宋清音动作一顿,抬眼看向他。
她的目光乍然投来, 孟怀辞眼睫重重一抖, 呼吸屏住, 却未曾移开视线。
宋清音沉吟片刻, 将那身大红喜服挂在横架上,随即开口:“解酒汤还在熬,若大人很疼……”
“很疼。”
“……”宋清音一噎, 半晌才道,“那便请大人坐下罢, 清音为大人按一按。”
孟怀辞心跳如雷,将目光移向四周, 最终在椅子与床之间卑劣地选择了后者,迈步走到床前坐下。
宋清音在妆台前将头上的钗环步摇一一迅速卸了, 如瀑青丝瞬间垂落。孟怀辞从后看去,见眼前人长发掩细腰,曼妙婀娜到极致,不受控地忆起与她有过的那三日。
那三回中每一瞬的失神迷魂,她每一个表情,及她难耐时的每一道声音,孟怀辞至今都还清晰记得,如在昨日。
他看着宋清音一步步走近,坐在身侧,再抬手为他按揉穴位。
纤指轻轻插入他发间,指腹柔而不失力道地在他头顶和后脑打圈按着,阵阵酥麻自天灵盖而下,传至四肢百骸。
头疼被她缓解,另一处却越发难受。
孟怀辞怔怔抬眼看着这精心布置的洞房。
芙蓉暖帐鸳鸯被,大红囍字龙凤烛。
洞房花烛夜,新婚夫妻本该缠绵交颈,共赴云雨。
他明知不该奢望太多,不该逼宋清音太急,却仍不受控制地在内心深处滋生不该有的渴求。
婢女在此刻送解酒汤进来,宋清音见后立时收回为他按揉脑袋的手。
温柔力道撤去,疼意再度席卷而来。孟怀辞不发一言,接过解酒汤,垂眸饮尽。
宋清音洗净脸上妆容,换了件水红色的绸裙,立于床前微微俯身探他脸颊温度时,玉峦欲坠似求托拢,与盈盈腰身呈现出柔美至极的弧度。
绸裙面料柔软丝滑,可孟怀辞却知它摸上去远不及裙下雪躯。
孟怀辞克制地闭上眼。
洗漱过后,他躺在宋清音身侧。两人默契地各自平躺着,中间隔了半个人的距离。
红烛静静燃着,只偶尔因烛油回落而爆出不轻不响的声音。
久久的沉寂之后,宋清音稍稍偏头看向枕边躺着的男人,蓦地开口:“可以的。”
孟怀辞一时没反应过来:“什么?”
宋清音语调平静:“可以圆房。”
孟怀辞心神俱颤,怔怔看着面前仙姿玉貌的女子,哑声道:“你……当真肯与我圆房?”
宋清音点头:“大人如今是我夫君。夫妻敦伦,本就名正言顺,理所应当。”
她自十三岁开始悄悄行医,虽治女不治男,但也正是因诊治过多位妇人,所以比之旁的贵女更懂男女之事。
让正当年轻、血气方刚的新婚丈夫忍一年不碰自己,大抵只有两个结果,一是他憋出毛病,二是妾室进门。
虽依着孟怀辞的性情,妾室进门应是不可能,但若让他憋出毛病,宋清音身为医者和妻子,也不大忍心。
她既应了这门亲事,就该试着大方面对,不能扭捏抗拒,让两人面子上都过不去。
她与孟怀辞约定好的那一年,并非是要拒行妻子之责,只是那段没有见光的感情太长太深,付出的努力太多,她需要些时间接受。
接受自己从小开始学着如何做好那人的妻子,一直学了十余年,将自己雕琢成那人或许会喜欢的模样,最终嫁的却是那人的妻兄。
孟怀辞伸臂将宋清音带入怀中,手掌箍在她腰上,掌下触感柔软滑嫩。他呼吸粗重几分,声音喑哑:“再说一遍方才那句话,可好?”
宋清音一怔,依言重复:“大人如今是我夫君……”
“夫君”二字刚落,孟怀辞的唇瞬间贴了过来。
虽只是唇瓣相贴,宋清音仍是浑身一颤,想起自己方才之言,纤指紧紧攥住他的寝衣,终是没有别开脸。
她竟没有躲。
醉意在此刻涌将上来,淹没孟怀辞残存的理智,又在一瞬间化为烈火,灼得他口干舌燥,浑身的血液都烧得滚烫沸腾。
他从宋清音唇上离开,眸光沉沉落在她面上,声音哑得厉害:“我是你夫君,所以今晚想做什么都可以,是不是?”
宋清音思虑须臾,轻轻点头。
能做的事不过是圆房而已,先前已做过多回,她已不觉羞。
得到回应,孟怀辞立时低头撬开宋清音的唇瓣,贪婪地向她索取甘甜。
纵然已有过三日,此刻却是他们的第一个吻。
孟怀辞难以自持,全然沉浸在这个吻中,再也无法分神去想其他,一双手紧紧箍着她,不让宋清音挣脱半分。
宋清音的脑子因缺氧而昏沉发晕,眼前是他放大的俊颜,鼻尖全是他清冽的气息。
绸裙不知何时已落在了地上。醉酒的男人此刻仿佛变了一个人,不再如从前那般温和守礼,不容她抵抗推拒,不容她躲避逃离。
夜色渐渐淡去,天光显现,最后大亮。
鹤时院的婢女和小厮不由面面相觑。按规矩,世子爷本该一早就带着少夫人去主院向老爷和夫人敬茶的,但此刻已过巳时了,他们这些做下人的,也不敢催促。
屋内宋清音崩溃万分,忍不住哭着朝孟怀辞喊了句和离。
听到两个字,孟怀辞浑身僵住,醉意瞬间散去,眸底重归清明。
他薄唇轻颤,喉间如塞满了尖利刀.刃般开口腥甜,出声艰难嘶哑:“你……说什么?”
宋清音自知失言,咬唇不语。
孟怀辞胸腔里那颗心撕裂般地发疼,怔怔看她许久,忽地放过了她,下床捡起寝衣穿上,垂眸静立片刻,稳着声线开口:“对不住,是我酒醉混账,以后不会再这样了。你别生气。”
实则不全是这个原因。
自那三日过后,他已有三个多月未能见到宋清音,日夜被思念侵蚀,一朝再见,又是与她的大婚,醉意驱使之下,终是理智全失。
宋清音默了默,摇头道:“没生气,我知晓大人被灌了很多酒。”
她暗暗揪紧锦被,语气有些不自然:“方才我是受不住了才一时失言,大人别往心里去。”
孟怀辞眼眶发烫,低低“嗯”了一声,转身命人抬水进来,待下人退出门外,便走至床前去抱宋清音。
宋清音往后一缩:“不必劳烦大人,我让婢女进来伺候我沐浴就好。”
孟怀辞的手在空中定了一瞬,尔后若无其事地收回来。他垂眸点头:“好。”
待两人都各自沐浴完,孟怀辞寻了盒白玉膏出来交给宋清音,轻声道:“我这回用力了些,不知有没有弄伤你。这盒脂膏药性温和,消肿止疼很有效用。你应不愿我替你上药,便让婢女替你抹罢。”
宋清音玉颜染粉,低声谢过。
但她不愿让两个未经人事的丫头看见自己那一处被欺侮过的模样,便自己拿着脂膏上床,在帐中抹药。
孟怀辞隔着芙蓉帐凝望着宋清音。纱帐朦胧了妻子的身影,瞧不真切,孟怀辞却可想象出她将铜镜放在身前,细眉微蹙,贝齿轻咬樱唇,对着镜子忍着疼抹匀脂膏的模样。
他猛地闭上眼,将那一幕抛出脑海。
帐中的宋清音抹好药,将白玉膏合上,不经意间看见左腕上的红印,忍不住伸手按了按。
这样的印子,她身上还有许多,深深浅浅,不知要几日才能消去。
昨夜无论她怎么哭着用力推孟怀辞都没有用。当孟怀辞终于放过她,抬起头时竟还哑声问她喜不喜欢被这样对待。
成婚前的那三回,虽也能瞧得出来孟怀辞沉溺其中,但他从未如昨夜那般双眸赤红,如癫似狂。
宋清音一叹。孟怀辞端方持重,昨夜种种孟浪之举,应都是喝醉了酒的缘故。
她换了身正红袄裙,梳了个简单大方的妇人髻,跟着孟怀辞去主院向公婆敬茶。
敬茶时已近午膳时分,饶是宋清音性子再淡然也觉羞臊。
孟国公夫人的眉眼中却都是笑,打量着这刚过门的儿媳,真是越瞧越满意。
身边的妈妈说,她这儿子竟闹了人家姑娘一整晚加半个上午,显是喜欢得紧。
怀辞去年十月之前一直犟着不肯娶妻,快二十三了屋中还连一个女人都没有,她送去鹤时院的貌美丫头,有一个是一个,全被他送了回来。
她还当儿子生性如此,原是心里早早就装了人。
眼见儿媳眉宇间有倦色,儿子望向儿媳的次数越来越频繁,孟国公夫人知趣地没有留儿媳说话,放这对小夫妻回屋歇息。
孟怀辞一出主院便将宋清音抱了起来,骇得她小声惊呼,左右四顾,让他放自己下来。
“我已命人将这条道上的下人清走,不会有人看见。”孟怀辞不肯松手,“方才见你走路不稳,我抱你回去。”
宋清音紧张地攥着他的衣袍,见走了半路都没有见到一个下人,才终于放下心来。
孟怀辞见宋清音不再抗拒,稍松了松臂上的力道,让她在怀中躺得舒服些。
他走得很慢,但纵使再慢,这条路也终会到头。
进了正屋,他便得将宋清音放下。
这日之后,接下来四个多月,他与宋清音都未再云雨过一次。
两人每日默契地合被而眠,一夜无话。
直至六月初九,南方巨洪,孟怀辞奉旨伴驾南巡。
洪灾之后往往伴随瘟疫,是以今年同去年一样,近千医者随行南下。
宋清音执意要跟他一起去,孟怀辞知她想要与那数千医者一起治疫,却无论如何也不敢让妻子涉险。
洪灾、瘟疫、流民、贼寇,他身为朝廷命官,甘愿为国尽忠,这些自然都不惧,唯一害怕的,便是宋清音出事。
去年宋清音被王逸掳走之后的那两日有多恐惧痛苦,孟怀辞到现在还记得清清楚楚,若宋清音跟去南方后有个三长两短,他定会疯掉。
出发的日子定在六月十一,宋清音与孟怀辞认识十余年,头一回对他说了这么多话:
“此番南下的近千大夫全是男儿,可灾民难道也全是男人?我知朝廷是担心女医出事,所以不敢派女子随行,可南边那些受灾的女子怎么办?洪发时若她们恰好来了葵水,或是本就有疾,被肮脏的洪水一浸,极易生病。男女有别,你叫她们如何敢让大夫诊治?”
“是,大人是可同陛下商议,派别的女医前去。但民间女医地位低下,若哪家女子行医被人知晓,便连说亲都艰难。妇人多疾,需要女医诊治,若女医一直被视作下九流,走这条路的女子只会越来越少,医术也很难学得精湛。届时大人叫那些生病的女子怎么办?活活等死吗?”
“大人,我是镇国公府嫡女,次辅夫人,皇后亲嫂,大昭再难出一个比我还会投胎的女医了。若我不做这为女子行医开道之人,谁来做?”
……
孟怀辞沉默良久,哑声道:“你容我想想。”
他离开正屋,去了书房,直到晚膳时分才终于回来与她一起用膳,却什么都没说。
宋清音默默吃完饭。
半个时辰后,孟怀辞又离开了。
宋清音在窗边静坐,看着夜色一点点变浓,忽地垂下眼眸,起身去往书房。
门外的两个侍卫见她过来,恭恭敬敬地行礼。
宋清音颔首道:“大人在里面吗?”
其中一个侍卫回答:“回夫人,大人在里头,此刻正在沐浴。”
宋清音点了点头,并不意外。现下是戌时三刻,正是孟怀辞沐浴的时辰。
她望向那扇门:“开门,我要进去。”
“……”两个侍卫对视一眼,双双果断选择依言照做。
“多谢。”宋清音淡声开口,迈步进去,步步走至浴房。
水雾氤氲,孟怀辞眉头紧锁,闭目坐在浴桶中,墨发半披半束,水珠沿着那张素雪一般的俊颜流下,淌过冷白硬实的胸膛,落于清水之中。
听见动静,他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缓缓睁开眼,却在下一瞬蓦地怔住:“音音……”
宋清音在孟怀辞愣怔的目光中把门合上栓好,在屏风处宽衣解带。
孟怀辞心跳一滞,立时扯落身侧横架上的雪绸浴袍,正欲起身披衣,却听屏风处传来妻子的声音:“你若出来,我便再也不见你了。”
他攥着浴袍的那只手重重一颤,缓缓松开。
宋清音浑身只余一件玉色兜衣,步步朝他走近,踩着杌凳,进了浴桶。
水波漾开,柔软身躯贴上来。孟怀辞克制地闭上眼,眼角晕开薄红。
宋清音捧起他的脸,柔声唤道:“夫君。”
乍然听到这声期待已久的称呼,孟怀辞心神剧震,怔然睁眼,她的唇也在此刻温柔印在他脸上,从额间,到眉眼,再是鼻梁,最后吻住他的唇瓣。
她那么柔软,那么甜,努力取悦着他,笨拙又勾人。孟怀辞痛苦而痴迷,怎么也舍不得推开。
一个吻结束,她搂着他的脖颈轻声央求,近乎撒娇,呵气如兰:“答应我嘛,夫君,好不好?”
孟怀辞喉结上下一滚,艰难抓住理智:“灾区危险……”
宋清音娇嫩的樱唇立时又贴了上来,及时堵住他未尽的话,学着他那时在洞房花烛夜的样子撬开他的唇瓣,极尽纏綿。
孟怀辞浑身僵住。
宋清音离开他的唇瓣,轻轻开口哄他:“夫君答应我,好不好?我也答应你,定会好好保重自身。”
孟怀辞几乎溃不成军,声音带颤:“若你出事,我……”
“不会。”宋清音抱住他,“夫君护我,我不怕。”
明知她并未喜欢上自己,此刻她的一举一动都只是为了达成目的,孟怀辞仍是无法自控地陷进去。
宋清音觑他神色,下了最后一剂猛药,探入水中,伸手握住。
孟怀辞情不自禁闷哼一声,眼眸顿时变得幽深。
宋清音听着孟怀辞瞬间急促了几分的呼吸,伏在他身上将所握对准,缓缓坐下,嘤咛着颤声开口:“我很欢喜嫁给了你,怀辞。”
孟怀辞彻底疯了。
www.jiubiji.com 旧笔记小说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