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最好的结局
弗洛里慌了。
真要让高塔的雄虫当着他的面把唐酒阁下拐走, 等阿勒西奥回来,这不得请他去训练场喝茶?
他决定抢救一下。
弗洛里深吸一口气,诚恳地道:“唐酒阁下, 我绝对尊重您的任何选择,但眼下无论是时间,还是地点, 都不是最恰当的时机。高塔不由分说将你您软禁于此,如今又空口承诺您高塔首席的位置……”
军雌摇了摇头:“我个虫认为,阁下完全可以先回元帅府,或者弗莱明家,好好休息一番,之后再做决定,您觉得呢?”
这就是准备用“拖字诀”了。
他自知不善言辞, 也不具备克莱因元帅那样能够代表整个军部的底气和影响力,至于拿谎言画大饼、空手套白狼之类的就更不用说了,真当雄虫是傻子,说什么都信呢?
这也不行, 那也不行。
弗洛里思来想去,觉得也只能是想办法暂时稳住唐酒, 等元帅回来自行解决了。
对此,赛莱斯特也不介意。
年长的高塔雄虫宽容地笑了笑:“说得也是。”
“这两天委屈你了,我的话你可以慢慢考虑,你先回去好好休息,再做决定也不迟。”
他意味深长地道:“无论如何, 请你相信, 高塔的大门始终为高塔雄虫敞开,我对你的承诺也永远有效:无论这场斗争最终的胜利者是哪一方, 你都会是高塔毋庸置疑的下一任首席,弗莱明也还是原来的弗莱明,”
“——只要你选择我们。”
说完这句话,赛莱斯特便挥了挥手,示意边上的侍虫:“我们走。”
原本还与弗洛里带来的军雌剑拔弩张的护卫们这才往后退了一步,垂首跟在了赛莱斯特的身后,准备离开。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始终沉默不语的年轻雄虫终于开口:“不用了。”
弗洛里心下一沉。
与之成对应的,是高塔雄虫脸上瞬间浮现出来的,丝毫不加以掩饰,因胜券在握而志得意满的笑容。
唐酒:“我拒绝。”
赛莱斯特表情一僵。
他神色微沉,虽然还维持着明面上的体面,转身时飞扬的衣角却分明带出了几分凌厉,他无声地注视着面前的年轻雄虫,半晌,才慢条斯理地重新开口:“小酒,你还年轻,不知道有些选择一旦决定,影响的,会是整个家族的命运。”
他微笑道:“这样,我代表高塔再给你三天时间,这三天你再好好想想,或者向你的雄父请教一下,怎么样?”
唐酒直视着面前的雄虫,神情冷静地重复:“我说,不用了。”
什么高塔的唐酒啊,克莱因的唐酒的……这位高塔首席说起话来可谓是一套一套的,听起来也还算像模像样,实际稍微细想就会发现,事实压根就不是赛莱斯特说的那么一回事。
高塔有八家。
即便赛莱斯特如他承诺的那样,会在他二次觉醒为S级雄虫后,让出高塔首席的位置,也无法改变高塔内部同样存在着明争暗斗的事实——换句话说,就算唐酒当了这个老大,其他七家的利益也不可能落入他的手中。
还高塔与乌拉诺斯的无冕之王。
名头说得倒是好听,实际上呢?
不过是瞧上了他S级雄虫的名头,想让他来当高塔的这个头鸟,好将他推到议院和军部的面前,让他代表圣地和高塔争取利益,最后作为领袖,将到手的小蛋糕分给其他其他七家,当个高级打工虫而已。
克莱因就不一样了。
克莱因这边,那不是纯纯的阿勒西奥给他打工么?
他的脑子得是有多大的坑,才会放着完整的、只属于自己的饼干不要,去抢高塔那八分之一的小饼干啊?
再者。
赛莱斯特嘴上说是要他放弃和阿勒西奥的婚约,站在高塔这一边,其本质要让放下已经到手的属于克莱因的那一部分——
这就好比狩猎。
唐酒分明已经得到了一整只名为克莱因的猎物,高塔却冷不丁在这个时候跳出来说,只要唐酒把他手里这只名为“克莱因”的猎物丢掉,他们就认他做老大哦。
至于这丢掉的猎物会被谁捡到,会被哪些肉食者分而食之……这就不关高塔的事了,他们要的只是帝国的平衡,以及高塔能够永远置身之外,却又高高在上的地位而已。
最后,高塔得到S级雄虫,进一步巩固高塔的地位;维新派收拢军部势力,依旧是军部的最高主宰;保守派也能趁乱,在军部之主更迭的动荡之中,将己方的势力范围扩张到军部。
只有唐酒受伤的世界达成了。
唐酒真心挺不理解的。
他看上去有那么像傻子吗?
都已经被他唐酒吃到肚子里的东西了,还想要让他吐出来让给别虫?还准备忽悠他以身为诱,让他为他们的利益拼死拼活?
想屁吃呢!
想跟他抢阿勒西奥的遗产?
这儿别说门了,窗户都没有!
唐酒笑了一下,漫不经心地道:“赛莱斯特叔叔,既然您这么坦诚,我也不想和您再兜什么弯子,这话我只说一遍。”
他扬起下巴,湛蓝的猫眼与年长的雄虫对视,轻描淡写地道:“阿勒西奥·克莱因是我一只虫的猎物——无论他是生是死,他所有的一切都是,也只能是我一只虫的。”
“谁要想抢我的猎物。”
小雄虫歪了歪头,笑得天真无害:“伸一只手,我就剁一只手。”
说完这句话,唐酒看也不看对方的脸色。
他伸了个懒腰,径直走到弗洛里的身前,懒洋洋地道:“我累了,想回去睡觉,元帅府的东西都备好了吗?”
幸福来得太过突然,弗洛里愣了一下,才在雄虫略带不耐烦的目光催促下反应过来。他精神一振,选择性地无视了雄虫的某些危险发言,热情洋溢地道:“早就准备好了!您喜欢的食物,你习惯的物件摆设……就等您回去呢!”
唐酒满意了。
看在这个副官还算机灵的份上,他就不把这笔账记在帝国元帅身上了。
这边的唐酒在军雌们的护送下离开,那边赛莱斯特一回到高塔,脸色瞬间就黑了下来,他嫌恶道:“也不知道唐礼是怎么教的,唐礼的这只小崽子,未免也太不懂事了。”
有高塔雄虫接过话茬,轻笑:“小虫崽嘛,都是这样的。”
“他年纪小,不懂事,我们多教教他也是一样的。”说话的雄虫声音温和,端的是慢条斯理:“年轻虫,行为处事难免天真一些,我们推他一把,他会明白的。”
“你说得没错。”
赛莱斯特的眼里闪过一丝寒芒:“我会让他明白,在绝对的利益面前,只有高塔才是他真正的依靠。”
想到这里,他不再犹豫。
他转过头,对守在门边的传令官吩咐道:“通知下去,明天上午八点,高塔会正式审判唐酒暗害准S级阁下一案。审判之后,我会以阁下们受惊为由,削减对军部的份额。”
“这些年来,高塔在约会名额上对军雌的优待,也是时候收回了。”
……
同一时间,元帅府。
伴随着唐酒的到来,因主虫的离开而陷入死寂的元帅府重新变得热闹了起来。军雌们各自散开,将元帅府守得密不透风,厨虫们开始大展身手,厨房里不时飘来异香,更有无数珍惜饮食玩物流水一样被送入元帅府,等待雄虫的享用。
年轻的雄虫却并没有如以往一样,第一时间置身其中。
不同于元帅府外围的热闹,只要有虫进入到府内更深的腹地就会发现,位于元帅中心的庭院花园此刻安静得几近不可思议,侍虫们眼观鼻鼻观心,埋头做着各自的工作。
只有在极其偶尔的时候,他们才会抬起头,向花丛边的年轻雄虫,投去复杂的目光。
唐酒也没在意他虫的注视。
他微垂着眼眸,站在花丛面前,安静地浇着花。
偶尔看到长得歪歪扭扭的枝叶,小雄虫便拿过侍虫托盘上呈放的园艺剪刀,小心翼翼地修剪过分偏离轨道的枝条。又或者将长势极好,开得分外烂漫的花儿连枝带叶的裁剪下来,有条不紊地插进花瓶之中。
弗洛里踟蹰片刻,最终还是忍不住开口道:“唐酒阁下。”
唐酒没有说话,只是稍微停下手中的动作,抬眸瞥了他一眼。
军雌深吸一口气。
“我知道,以我的立场来说这些话,您不一定会相信,可我还是希望您能够知道:元帅他不是那种虫,无论帝国的局势如何发展变化,元帅都一定会是站在您这一边的。”
“嗯?”
唐酒弯着眼眸,笑了笑:“我知道啊。”
雄虫神情自然,看起来和往常没什么不一样。弗洛里看着看着,却反倒沉默了下来,他张了张嘴,似乎还准备再说些什么,然而目光落到雄虫那张过分平静的脸上时,忽然就再也说不出口。
他沉默片刻,最终还是无声地退了出去。
年轻的雄虫当然不会连对方这点明显的动作都看不出来。
但他同样什么都没有说。
握住剪刀的手只停顿了一瞬,很快就继续投入到了枝叶修剪之中。
花园顿时又安静下来。
这样的沉默一直持续到了傍晚,向来单蠢慢半拍的系统也注意到了些许不对劲,它小心翼翼地开口:“那个,宿主……?”
唐酒:“嗯?”
系统轻咳一声,试图开导:“宿主,其实你也没有必要那么悲观,你看系统星图,按照我们星图的显示,反派对你的好感度已经来到了100%,这意味着无论您提出多么离谱的要求,反派都会对您予取予求。”
“就算您和高塔决裂,他也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的。”
系统说着安慰的话。
唐酒看着系统星图上那颗代表阿勒西奥的,已经彻底变为蓝色的硕大星辰,却是有些走神。
真漂亮啊。他想。
果然,宇宙星辰这种东西,还得是克莱因蓝色,才是最最好看的。
“宿主?”
听到系统略带担忧的呼唤,唐酒这才回过神。
“啊。”唐酒说:“我知道的。”
阿勒西奥当然会选择他。
对阿勒西奥而言,这根本就不是一道选择题,而是一道实实在在,只剩下一条路的单选题。
在外虫看来,帝国元帅需要面对的,似乎是一道选择题。但他们忘了,阿勒西奥的精神暴动还需要S级雄虫的信息素解决,除非帝国元帅一心求死,否则无论如何,阿勒西奥的选择,都是、也只会是他。
不,也不一定是忘了。
也许他们只是单纯的不相信,在高等特权虫族之间,也能存在足以挽救精神暴动的感情罢了。
唐酒两次对弗洛里和系统的回应,其实并不是敷衍。
他是真的没有担忧他和阿勒西奥的未来。
他有什么好担心的呢?
对外,林意跌落B级,彻底丧失了晋升S级的可能,一直以来悬挂在他头上的达摩克利斯之剑已然不复存在。这位来自异世界的变数,已经再也没有了翻身的可能。
对内。
阿勒西奥不会死在战场上,毕竟他对维新派的安排和保守派的策反并非毫无防备,帝国元帅既然敢带着军雌奔赴前线,必然也做好了将计就计、借机肃清军部,收拢军权的打算。
高塔自以为胜券在握,殊不知至今为止发生的一切,其实都在弗莱明和克莱因的预料之中。
在这样的情况下,阿勒西奥更不可能放弃他,去选择代表圣地的那一方——
说到底,虫死了,才是什么都没有了。
纵使圣地再一次关上对军雌的大门,只要阿勒西奥还活着,又有他这位S级雄虫的辅助,一切都还有转圜的可能。
聪明如阿勒西奥,当然不会看不出来这道最优解。
弗莱明和克莱因的合作会继续,他与阿勒西奥的婚约也会继续,一切都会按照他们所计划的那样,有条不紊地继续前进。
同时坐拥弗莱明和克莱因的唐酒,可以说早已立于不败之地。
这样的他,又还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
入夜。
晚餐过后,唐酒从餐桌边起身,准备回房间休息。走在他身前的侍虫低垂着头,刚为他打开餐厅向外的大门,唐酒就看见了守在门外,不知道已经等了多久的弗洛里。
“还有事?”
弗洛里摇摇头,斟酌着用词:“没什么大事,只是今晚的首都星,可能不会很太平。当然,有我们在外面守卫,元帅府的安全是没有问题的,只是到时候多少会有些吵闹,希望您不要放在心上,安心入睡即可。”
唐酒了然。
阿勒西奥的虫虽然主动退离了本部,维新派和保守派的势力却仍在内斗,这样你来我往之间,发生军火冲突也是在所难免,但也正因为这份冲突,双方一时之间,也没法集中过来找阿勒西奥留在首都星上的这些旧部的麻烦。
简单来说:今晚吵是吵了点,但暂时的安全问题,还是可以保障的。
唐酒微微颔首:“我知道了。”
得到回复的弗洛里却并没有第一时间离开。
军雌看着他,犹豫的脸上再一次浮现出下午时欲言又止的复杂表情。唐酒只好问道:“还有事吗?”
弗洛里:“……没有。”
面对雄虫云淡风轻的表情,军雌动了动嘴唇,到底还是叹口气,沉默地离开了。
系统也有些犯愁。
作为机械生命,系统并不明白自家宿主此刻的异样究竟因何而来,但直觉告诉它,唐酒眼下的心情绝对谈不上愉快,这让它多少有些焦虑,却碍于没有实体,只能让自己的精神体像只蚂蚁一样,围着自家宿主转来转去。
“宿主,你为什么不高兴啊?”它忍不住问道。
唐酒顿了一下:“有吗?”
“有啊。”
系统认真地道:“根据我的经验,只要好感度达到100%,故事就会迎来圆满的大结局。如今主角攻已经被我们解决了,你喜欢反派,反派也喜欢你,外界的环境也无法对你们造成任何威胁。”
“按理说,宿主你只需要开开心心地睡一觉,就能迎来美好的Happy End啦。”
“可我能感觉到,你好像并没有因此感到开心。”
它费解地问:“为什么?”
唐酒沉默了一会儿。
就在系统以为,自己可能没法得到来自宿主的任何回答时,唐酒想了想,终于开口道:“其实也没什么,就是经过这段时间,这么多事件,我忽然发现,我其实挺倒霉的。”
唐酒真心觉得自己怪倒霉的。
之前和阿勒西奥逢场作戏的时候,被林意拆穿也就算了。如今他与帝国元帅再次渐入佳境,眼看着一切都要往圆满的方向发展,冷不丁又被林意带来的连锁反应再一次戳破。
不过一夜之间。
似乎全帝国的虫都跳到了他的跟前,都在千叮万嘱、语重心长,用过来虫的身份告诉他:对高等虫族而言,集团利益永远高于一切。贵族眼里,只有利益,没有感情。
就很烦。
每次玩得正开心,总有虫故作清醒地跳出来扫兴。
一会儿对阿勒西奥说,他看中的只有他的权利和地位,从始至终都没有真正喜欢过他。
一会儿又成群结队地站在他跟前,说你醒醒吧,高等特权雌虫永远会把利益放在私虫感情之前,在军部全体军雌们的利益面前,他永远都只能是帝国元帅的退而求其次。
他到底招惹谁了?
让他玩尽兴会死是吗?
唐酒抿了抿唇,伸手点开光脑环。
通讯界面上,一切仍维持着阿勒西奥启程离开前的模样。这两天发生的事情太多了,帝国元帅也忙于前线战场,信号极其不稳定,以至于两边像是冷战了一样,没有半句通讯。
看着通讯界面上,军雌有关三天内返程的承诺,唐酒有些走神。
他忽然就想起了阿勒西奥匆匆自他的卧室里离开,而他在打开房门后,被自家雄父逮了个正着的清晨——雄父问他,如果有朝一日,他的存在与对阿勒西奥同等重要的存在,产生了不可两全的冲突,他要怎么办。
那个时候的他,是怎么回答的来着?
他说,无论是他,还是阿勒西奥,都一定会选择各自真正想要守护的东西。
他对此深信不疑,也做好了接受一切巨变的心理准备。
可当曾经无意提及的一切真正发生的时候,唐酒才发现,他似乎并不能像自己想像的那样轻易接受。
他好像,远比他自己想象中的,还要贪婪得多。
从始至终,令他耿耿于怀的,都并非是眼下看似混乱危险的局面——诚如雌父所说,对于早有预料的弗莱明和克莱因而言,这不过是一场再简单不过的小考验,不值得担心,更不值得费心。
真正令他烦躁的,恰恰是在这个混乱动荡的形势下,经他虫之口轻飘飘戳破的,无论阿勒西奥有多喜欢他,对方都会作为一位冷静理智的高等特权雌虫,在他与军部集体的利益之间,选择后者的可能。
如果没有精神暴动这道死亡枷锁,阿勒西奥还会毫不犹豫地选择他吗?
唐酒不知道。
眼下的局势,也不存在什么证明的可能。
他觉得自己怪矫情的。
他已经得到了帝国元帅的金钱、权利和地位。
他已经得到了经由系统认证的,属于阿勒西奥·克莱因完完全全的,100%的爱。
你还想要什么呢?唐酒在心里问自己。
这就是高等虫族啊。
对于生来就居于食物链顶端,傲慢俯视众生的高等特权虫族而言,无利可图的爱情,比街头垃圾箱里的垃圾还要多余。
这就是政治。
这就是他自认识阿勒西奥,决定与对方玩这么一场恋爱游戏时,再清楚不过的——高等特权虫族之间的“爱情”。
他还有什么不满足的?
他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唐酒想。
像雌父和雄父一样,在政治与命运的双重推动下,互为利益共同体,自然而然携手、孕育小虫崽,并肩面对往后余生的风风雨雨,就这样度过“圆满”的一生,不也很好吗?
够了。
已经足够了。
唐酒告诉自己。
不要迷茫,不要失落,也不要不甘心。
这样就很好。
这就是他所能想像的,作为高等特权虫族,他与阿勒西奥所能够得到的,最好的结局。
这么想着,唐酒平静地伸出手,想要关闭光脑环,指尖却在接触到通讯界面的瞬间,忍不住顿了顿,轻轻地、留恋地触碰了一下头像上的,属于阿勒西奥的面孔。
他忽然有一点难过。
怎么办呢,阿勒西奥。
我好像……真的爱上你了。
第42章 亿万虫潮之中,
夜晚, 23:00。
元帅府。
即将踏上审判场的年轻雄虫关闭光脑环,整个房间瞬息落入无边的黑暗之中。唐酒放下手环,钻进仅有他一虫的被子里。
没关系。唐酒想。
最糟糕的结果, 也不过是让一切倒退回他与阿勒西奥谈判的那个上午而已。
倘若高塔以为,他和林意那种完全看不清局势、动辄自乱阵脚的蠢货一样,只要他们略施手段, 就能让他屈服,如同没有灵魂的木偶一样,傻乎乎地听从他们行事,那就大错特错了。
他不会输。
曾经的他不会,以后的他亦然。
万籁俱静的黑暗之中,年轻的雄虫独自一虫,冷静地收拾好杂乱无章的思绪, 平静地闭上了眼。
元帅府外。
“轰隆隆——”
伴随着倏忽而至的电闪雷鸣,和光脑环自动响起的台风预警,天空犹如泄洪般降下狂风暴雨。
始终守候在雄虫憩息的卧房外、庭院花园中的弗洛里略微蹙了蹙眉,抬头看向忽然下起瓢泼大雨的天空。这样凝神注视了数秒后, 这位在关键时刻毅然放弃本部,退守元帅府的本部少将, 嘴角忽然勾起一抹微笑。
“看来今晚这场仗是打不起来了。”
他眉目舒展,自言自语:“这样也好,没有那帮蛀虫打扰,想必唐酒阁下今晚可以睡个好觉了。”
弗洛里挥挥手,叫来今晚值守的军雌小队头领:“把盯着本部那边的兄弟们叫回来吧, 今晚他们应该是打不起来了, 所有虫退守元帅府,等明天天一亮, 我们护送唐酒阁下去高塔。”
“是,少将!”
收到命令的军雌毫不含糊,转身就走。
倒是同样守在花园里的另一位与弗洛里同级的军雌迟疑道:“弗洛里少将,最迟明天上午,克莱因元帅就会返程。如果我没有猜错的话,维新派和霍华德的虫必然已经在首都星布下了天罗地网,我们不去接应元帅,真的没问题吗?”
说话的虫不是别虫,正是曾经护送一千颗星河玫瑰到圣地,亲自递交到唐酒手上的近卫军团的首领。
所谓近卫军团,又称元帅个虫身边常置卫队。
顾名思义,这是一支直隶帝国元帅,且只效忠于克莱因一虫的敢死队,所有能够进入到这支军团的雌虫,不一定是军雌中最强悍的,但一定是军雌中最忠诚的。
也正因如此,面对来自这位同僚的怀疑,弗洛里也不生气。
他解释道:“正是因为我们要接应元帅,所以我们才更应该护送唐酒阁下前往高塔。”
军团长不明所以。
弗洛里却笑了笑,点到即止,没有进一步解释的意思,转而道:“放心吧,克莱因元帅不会有事的。今天他们从我们这里吃进去多少,明天只会连本带利的吐出来。”
“在此之前——”
弗洛里道:“我们只需要在元帅回归之前,代替他守护好唐酒阁下,就够了。”
同一时刻。
中央星系,各大势力总部灯火通明。
对全帝国的势力而言,这注定是一个硝烟弥漫的夜晚。弗洛里的退守并没有让这场无形的战争就此结束,反倒助长了这些曾一度被帝国元帅死死压在脚下的赌徒的气焰。
他们仿佛贪婪的鬣狗,不等“猎物”彻底咽气,就迫不及待地一拥而上,想要将帝国元帅掌握的势力瓜分干净。
当然,鬣狗与鬣狗之间,也谈不上和睦。
他们一边忙着利益分割,一边或警惕或觊觎地看向彼此怀抱里东西,时而彼此交换,互惠互利,时而因谈判破裂,索性掉头去专门的演武场,真刀实木仓的火拼一场。
一时之间,整个中央星系都沐浴在说不出的狂热之中。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第六星系传来了兽潮退去,亚伦大将所率领的、负责截杀克莱因元帅的军队全军覆没的消息。
窗外雷鸣翻滚。
室内,聚集了帝国几乎所有高等特权雌虫的长桌上,面对着这份在他们的光脑上徐徐展开的战报,在场所有虫都陷入了死寂。
在此之前,这些手握重权的雌虫们也不是没有猜测过战役的结局。
也许亚伦大将会打得克莱因一个措手不及,为他们带来一场酣畅淋漓的大胜。
也许双方势均力敌。
考虑到那支军队的首领,是帝国无往不胜的最高统帅,这样的结局也足以让他们满意。能够将他们所有虫心上的阴影截杀在中央星系之外最好,即使不能,他们也能通过时间差,在对方返程的时候,用新生的军雌本部,给这位前任军部之主一个当头暴击。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克莱因不仅赢了,还是一场毫无悬念的大胜!
不仅那位亚伦大将没能活着回到中央星系,就是那支由各方势力集结而成,专为帝国元帅殡仪之军,也没有一只虫活着回来!
看着战报上血淋淋的字样,霍华德只觉得头皮发麻。
“这不可能!”
霍华德眼睛发红,冷汗止不住地往外冒,他喃喃道:“这不可能,这不可能!就凭他带走的那些军雌,怎么可能是我们的对手?!他随行的军雌中,甚至还有我们的卧底!”
放在平时,霍华德就是再失态,也不至于将自己策反军雌的事情爆出来——说不定在场就有虫以此为借口,在他身上狠狠地敲上一笔。
然而此时此刻,即使是再看霍华德不顺眼的雌虫,也没有了勒索他的心思。
所有虫的目光,都落在了眼前的战报上。
短暂的、令虫不安的沉默后,终于有虫开口。
“还有一种可能。”坐在长桌次席的雌虫神情凝重,缓缓说道:“也许克莱因早就知道了我们的打算,先我们一步利用第六星系的环境,设下了针对亚伦大将的埋伏。”
“他知道本部有我们的虫,所以将计就计,借这个机会肃清本部,好让军部重新回到他的掌控之中。”
没有虫说话。
能够坐在这条长桌上的雌虫,无一不是站在帝国权利顶端的虫物,事已至此,他们当然不至于连自己失败的原因都看不出来。也正是因为这份明白,让他们在看见战报的第一时间,就通体发寒。
“如果,我是说如果……”
坐在边边角落里的雌虫低垂着头,哑声道:“如果克莱因带兵打上中央星系,会怎么样?”
话音落下,在场的雌虫们便不由自主地打了个寒颤。
作为并未被帝国元帅看在眼里的“老对手”,他们比任何虫都清楚,别看对方这些年来好似心平气和,进入了养老般的状态,真要动起手来,在场的虫恐怕都不够他杀的!
想到这里,他们再看自己迫不及待从对方手上抢过来的“战利品”,顿时就有些烫手。
“肃静!”
眼见着场面就要失控,端坐在长桌主位上的老者沉声道:“诸位不必自己吓唬自己,克莱因带走的军雌数量有限,留守在首都星的近卫军团也被我们逼回了元帅府,就凭克莱因手上的这些军雌,他们即使侥幸将亚伦大将率领的军队全军覆没,自身必然也是损失惨重。”
“如今本部也已经由我们维新派的虫接手,论兵力,我们是他的数倍!”
年老的雌虫稍微一顿。
“他克莱因若老实归顺军部,我们还能让他在最后的时间里,当一个光鲜亮丽的光杆司令;他要真敢以卵击石,打上军部……”
恰在此时,一道闪电伴随着雷鸣划破他身后的夜空,也在雌虫的眼中烙下森森狠意:“我们就以帝国元帅叛变之名,争取中央星系所有军雌的力量,将他当场处决!”
这话说得颇有魄力,也不无道理。
雌虫们神色稍缓,也不再像一开始那样忐忑了。
眼见着雌虫们逐渐恢复冷静,老雌虫松了一口气的同时,内心反倒涌现出一种莫名的不安。
诚如他所说,他们如今手上已经集结了军部本部全部的军事力量,到时候再来一个“元帅叛变”的名头,不怕没有虫响应他们的号召,将克莱因一系的力量彻底覆灭。
可为什么,他这个一手策划了全局的首脑,反倒有一种不安的预感呢?
就好像,有什么至关重要的,能够改变整个局势的因素,被他轻飘飘地忽略了。
老雌虫强压住心头的异样,冷静地道:“说说你们收到的消息吧——弗莱明那边怎么说?不是说两家是同盟关系吗?如今克莱因危在旦夕,弗莱明难道就没什么动作?”
话音刚落,所有虫的目光,都落在了霍华德的身上。
作为保守派的万年老二,霍华德对一直骑在自己头上的弗莱明自然是再清楚不过了。
面对众虫的探究,霍华德也没有隐瞒的意思,当即将自己这段时间的搜集的情报吐露出来:“有是有,只不过……”
老雌虫皱眉:“不过什么?”
“因为唐酒阁下被控告伤害准圣阁下的事,弗莱明已经把精力集中在了与高塔的交涉之中,他们似乎已经彻底放弃了和克莱因的联姻,只想着保全自己的家虫——这也是他们一贯的风格了。”
霍华德道:“不出意外的,在唐酒阁下的审判结束之前,弗莱明恐怕都抽不出时间和精力,来应付我们了。”
高塔?
这里怎么会有高塔?
老雌虫心生疑虑,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感觉到自己的光脑环轻微震动了一下,下一秒,一道来自高塔首席的讯息,便浮现在他的眼前。
一目十行地看完屏幕上的讯息,年老的雌虫眼中闪过一缕亮光。
原来如此。
难怪他总觉得自己似乎忘记了什么,现在想来,这个所谓的变数,就是高塔的存在吧。
只是连他自己也没有想到是,这道变数带给他的并不是麻烦,而是从天而降的帮手。
想到这里,老雌虫忍不住笑了起来。
面对他虫不解的目光,老雌虫拍了拍手,自信道:“诸位不必担忧,就在刚才,高塔的塞莱斯特阁下向我们传递了一条信息:明天的审判过后,高塔就会收回这几年来给予克莱因系军雌的所有优待。”
如果说在此之前,帝国元帅所面对的,仅仅是来自雌虫的压力,那么眼下这道来自高塔的讯息,无疑是来自雄虫的□□。
帝国元帅可以不在意失去与高等阁下们约会的机会。
可跟随他的军雌们呢?
倘若让军雌们知道,跟随帝国元帅的代价,是这辈子都无法再接触到高等阁下,他们还会无怨无悔地为克莱因卖命吗?
念及此,在场所有雌虫都不由得精神一震。
“真的假的,不是说高塔从不参与雌虫间的斗争吗?”
霍华德也是面露喜色。
高塔所说是游离于议院和军部、维新派与保守派之外的第三方势力,历史上的高塔,却从未以高塔的名义,参与过任何雌虫间的斗争,即使有,那也是以个虫的名义,与高塔无关。
可现在,一向高高在上,不对任何势力表露出过分亲近的高塔,居然在这一次的动荡之中,选择了站在他们这一方?
“我现在开始相信,克莱因一系的军雌必败无疑了。”
有雌虫笑道:“连阁下们都倒向了我们,我实在无法想像,我们该怎么输。”
本来克莱因就是因为打开了圣地对军雌封锁的大门,这才得到了无数高等军雌的追随,如今眼看着这扇大门再一次、还是因为克莱因本虫而关上,军雌们不反叛才怪!
如今一来,属于帝国元帅的结局,只剩下一个。
要么,在明天凯旋时顺势攻上中央星系,被他们提前布置的军队反杀。
要么,以剿灭异兽潮功臣的身份回归军部本部,在由他们掌控的本部做一位徒有其表的光杆司令,直到跟随他的军雌们一个个全部叛变,帝国元帅本虫也死于精神暴动为止。
老雌虫清了清嗓子,微笑道:“现在我们要做的,就是等。”
等弗莱明的注意力彻底被高塔审判案吸走,也等前任军部之主的,最后一步棋子。
是攻上本部?还是老实归顺?
作为阿勒西奥·克莱因维新派的引路虫,老雌虫认为,阿勒西奥的选择,多半是后者。
在他的印象中,阿勒西奥向来冷静自持,从未因为情绪上头,做出任何不理智的事情,这样的帝国元帅,自然不可能在明知不敌的情况下,做出以卵击石的蠢事。
如果他没有猜错的话,阿勒西奥一定会假意归顺,待重回本部之后,再做谋划和打算。
遗憾的是,无论是来自高塔的胁迫,还是他自身的精神暴动,恐怕都不会给他重整旗鼓的时间和机会了。
这么想着,年迈的雌虫淡笑着开口:“通知下去,明天上午八点,中央星系第一星港,所有虫各就各位,为我们解决了异兽潮的帝国功臣——克莱因元帅接风洗尘。”
倘若对方偏要以卵击石,他不介意帮帝国元帅风光大葬。
倘若对方选择乖乖归顺,看在曾经相识一场,他也算是对方半个老师的份上,老雌虫不介意让维新派所有的雌虫为这曾经的英雄列队欢迎,给对方仅剩的虫生,予以最后的辉煌。
……
翌日,清晨。
上午七点。
在弗洛里等军雌的护送下,用过早餐、穿戴完毕的唐酒再一次回到了圣地,并在高塔侍虫的指引下,走向了高塔。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
七点三十分,唐酒在位于圣地正中心的世界树下站定,他的目光顺着眼前有粗壮藤蔓缠绕而成的阶梯一寸寸往上,最后仰起头,遥遥凝视着位于阶梯的尽头,交缠的枝叶托起的高塔。
唐酒曾无数次幻想过自己进入高塔的情景。
让他怎么都没有想到的是,自己真正第一次进入高塔,却是这样的情景,以这样的方式。
他自嘲地笑了笑,抬起脚,顺着漫长的阶梯,一步步拾级而上,往前走去。
……
与此同时,中央星系。
距离军雌本部最近的第一星港。
伴随着时间逐渐逼近八点,越来越多的军雌在星港列队而立,他们笔直地站在原地,或兴奋,或沉默,或不忍地抬起头,无声地注视着帝国元帅返回本部的必经星港。
时间一分一秒的流逝着。
眼看着光脑环上的时间来到七点五十八,霍华德终于坐不住了。
“怎么回事?不是说这个点,克莱因元帅率领的军团一定会回来吗?这都快八点了,怎么中央星系观测范围内一只虫影都没有?”
霍华德是真纳闷。
一直以来,第一星港就是其他星系进入中央星系,直达军雌本部的最佳中转站,就算克莱因猜到了他们的打算,准备避开他们,那也不可能逃脱他们的警报范围啊!
除非克莱因完全放弃了正面突入,选择了更靠近圣地乌拉诺斯的背面!
但这也不可能啊。
总不可能是帝国元帅突然发疯,准备拿圣地的阁下们作为虫质,胁迫他们吧?要知道,雌虫一旦对圣地出手,其结果有且只有一个——那就是成为全帝国共同的敌虫,连带着其背后的势力,统统死无葬身之地!
仿佛是在响应他内心的不安。
霍华德话音刚落,就见负责接收和传递消息的雌虫神色大变,颤声道:“霍华德议员,不、不好了!”
霍华德眼皮一跳,胸口的心脏也不由自主地跟着剧烈跳动起来,面上却仍维持着作为高等特权雌虫镇定,训斥道:“说过多少次了,身为传令官,无论收到什么样的消息,也要保持冷静,你上司没教过你吗?”
待此雌虫勉强恢复了镇定,霍华德这才满意地点了点头,道:“所以,发生了什么事?”
雌虫的身体仍在止不住的发颤,但有了前面的缓冲,到底还是强撑着冷静,将自己通过秘密频道接收到的消息吐露出来:“驻守首都星的雌虫说,克莱因元帅根本就没有去本部,他……他……”
“他直接绕过了本部,从首都星的背面登录,直切圣地,现在已经在乌拉诺斯的港口了!”
……
同一时刻,乌拉诺斯,世界树。
唐酒闭上眼,又缓缓睁开。
他垂下眼眸,静静地注视着眼前由藤蔓编织而成,最后的道路。
这条道路的尽头,有他少年时曾无数次梦见的高塔,里面坐着无数等待审判他的高塔雄虫,就连他的雄父唐礼,也迫于高塔雄虫的身份,不得不坐在其中,参与即将到来的,针对他的审判。
意识到这一点,唐酒的内心反倒是前所未有的平静。
他的面前仿佛有一扇无形的门。
只要踏入这扇门。
弗莱明和克莱因依旧是最好的合作的伙伴。
再过不久,阿勒西奥就会率领着仅忠诚于他的军雌,重返首都星,作为最坚实的盟友,站在他的身侧,与他并肩而立。
在弗莱明和克莱因的通力合作之下,一切问题都会迎刃而解,一切利益都会水到渠成。
他们会成为帝国的新王。
他们会像他的雄父和雌父那样,度过高等特权雌虫应有的,圆满而美好的一生。
此刻横亘在他眼前的审判,不过是个不值一提的平凡过场。
念及此,唐酒不再犹豫。
然而就在他抬脚迈上最后的台阶,走向属于他的刑场之前,一道虫影忽然拦在他的跟前。
唐酒意外地抬起头。
是弗洛里。
他愣了一下,下意识蹙起眉头:“弗洛里少将,你这是干什么?根据高塔的规定,雌虫未经许可是不能进入高塔的,你上次闯入圣地,依法已经是大不敬,这一次……”
他的话没能说完。
向来对他有求必应的副官头一次变了态度,弗洛里的神色依旧温和,语气却带着说不出的坚决和坚定。
他说:“够了。”
唐酒:“……什么?”
弗洛里认真地看着他:“我说够了,唐酒阁下。您什么都不用做,或者说,您委屈自己走到这里,已经足够了——接下来的事情,就交给我们这些军雌来解决吧。”
唐酒有点懵了。
这事别说他们军雌了,就是他们的顶头老大,帝国元帅本虫亲自到场,都没法轻松解决,结果眼前的这位弗洛里少将,居然说要为他解决?
唐酒有点好笑。
高塔雄虫们内部的事情,哪里是这些军雌能够解决的?
唐酒动了动嘴唇,正准备劝对方让步,不必在这个时候进一步败坏在高塔主虫心中的形象,下一秒,一种莫名的感觉忽然自心底席卷而来,以至于他下意识地停下脚步,顿了在原地。
小雄虫缓慢地眨了一下眼睛,终于后知后觉地察觉到些许不对劲——
预计审判的时间,不是上午八点吗?
天……怎么忽然黑了?
*
同一时刻。
仅有数米之隔的高塔内部。
几乎是光脑环上的时间跳到8:00的一瞬间,在场所有的雄虫,都收到了来自议院的警示——
【警报!警报!克莱因元帅已返回首都星,请诸位做好迎战准备。】
赛莱斯特只看了一眼,便毫不犹豫地关闭了通讯。
高塔首席撇了撇嘴,心中又是不耐,又是腻歪。高塔都已经破例帮他们变相向弗莱明施压了,这帮雌虫居然还能让阿勒西奥·克莱因活着回到首都星,他们还能更废物一点吗?
回来就回来呗,再怎么样,那也是雌虫间的内斗而已,他阿勒西奥·克莱因还能打上圣地不成?
这样的念头刚从心底浮起,赛莱斯特自己都感到好笑。
为什么在此之前,克莱因明明坐拥军部,却从未因为圣地约会名额的事情,以武力的方式,向议院和高塔表达任何不满?
因为雄虫。
无论雄虫本身只有在心情愉快的情况下,才能分泌信息素安抚雌虫的生理特质,还是雌虫对雄虫本能的亲近,都导致出了极个别偏激的雌虫,绝大多数普通军雌都不愿意通过强迫的方式得到雄虫。
作为领袖的阿勒西奥·克莱因同样对雄虫这个群体并无恶意,自然也不会把事情做绝。
这么想着,赛莱斯特扬了扬下巴,微笑道:“好了,忘记刚才的小插曲吧,让我们继续今天的案件审判。”
然而,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唯一没有“及时”关闭光脑环的唐礼,其“不小心”外放的通讯,忽然传来尖锐的嗡鸣——
【疯了!阿勒西奥·克莱因简直是个疯虫!他以为包围圣地,以阁下们作为威胁,就能让我们屈服吗?不!这只会让他们成为全帝国所有虫的公敌!把消息放出去,我要让全帝国的虫都知道,他们伟大的帝国元帅都做了什么!】
【哔——】
语毕,唐礼表现得仿佛刚刚反应过来一样,毫无歉意地道歉:“啊,不好意思,本来是想关闭通讯的,不小心按错了按键,赛莱斯特首席,请您继续。”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有那么一个瞬间,在场所有雄虫的大脑,几乎是一片空白。
什么包围圣地?
什么以阁下们作为威胁?
高塔不是一向游离在雌虫们的战争之外吗?怎么会有虫胆敢将矛头指向圣地?阿勒西奥·克莱因是不是疯了?!
来自通讯另一端的消息太过荒谬,以至于好一会儿,才有雄虫不可思议的脱口而出:
“怎么回事?”
“克莱因是不是疯了?他想和整个帝国为敌吗?”
“该死的!我就知道,军雌根本就不值得信赖!他们眼里永远都只有暴力和战争,要我说,军雌就不配接触圣地的雄虫,就该让他们死于精神暴动!”
乱成一团的会议室内,也有雄虫还算理智地道出了困惑:
“不是说维新派刻意将克莱因元帅调虎离山,已经策反收编了本部的高等军雌吗?阿勒西奥·克莱因究竟哪还有军雌,还是如此不长脑子的军雌,居然硬生生跟着他包围圣地?”
他忍不住咒骂:“这帮军雌都是白痴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弗洛里顶替本应该前来接受审判的唐酒,施施然推开了门。
听着雄虫们五花八门的咒骂,弗洛里没忍住笑出了声。
“调虎离山?你们认真的吗?”
弗洛里咀嚼着调虎离山四个字,越想越觉得好笑:“我承认,这些年来军雌本部的确被各家势力渗透了不少。归根结底,高等军雌大多还是来自其背后的特权家族,对军部本身缺乏认同感,背叛克莱因元帅,实属理所当然。”
“可是——”
他看着在场的雄虫们,忽然露出一个明亮的,不带任何阴霾,却足以令所有雄虫心中冰凉的笑容。
他说:“克莱因元帅的根基,从一开始,就不在中央星系啊。”
他笑了笑:“诸位高等阁下们大概这辈子也没出过中央星系,没正眼看过任何一只低等雌虫吧?你们知道在中央星系之外,有多少个星系,多少颗星球吗?”
弗洛里微笑道:“我来回答你们——中央星系之外,一共还有六大星系,五百三十一颗星球,一百九十二个军雌支部,这些支部加起来,总计有近两百亿低等军雌。而他们无一例外,全部都是阿勒西奥·克莱因一虫的信徒。”
“至于这位阁下所说的,低等军雌们是白痴的话,我个虫其实还是比较赞同的。”
说到这里,弗洛里耸了耸肩,笑得很是无奈:“我倒是想跟他们解释清楚,可谁让这帮白痴军雌一看到网上说唐酒阁下伤害准圣阁下,即将被审判的新闻,就认定是高塔单方面欺负他们的唐酒阁下,铁了心要冲上中央星系,替他们的克莱因元帅抢回雄主呢?”
“毕竟,在这帮不长脑子的蠢虫眼里,为他们最崇敬的克莱因元帅抢回雄主,而掀起一场战争,听起来确实怪有意思的。”
没有虫说话。
就连此前一直咒骂军雌的几个高等雄虫,都乖乖地闭上了嘴。
他们仰起头,沉默而惶恐地注视着数量庞大到遮天蔽日,以至于令夜晚凭空降临的,密密麻麻的虫群。
是的,高等雌虫与低等雌虫之间的差距宛若天堑。
但。
倘若低等雌虫的数目远远碾压高等雌虫呢?
倘若他们拥有一个比所有高等雌虫都要强大的军雌领袖,和最恰到好处的战术呢?
这一刻。
上至高塔高高在上的高等雄虫,下至圣地微不足道的工作雌虫,所有虫都像是突然遭逢世界末日的蚂蚁,惶恐又不知所措,彻底乱成了一团。
高塔之外。
与所有虫截然相反。
当所有虫本能地想要找一个安全的角落蜷缩躲藏起来时,从察觉到异样的那一刻起,唐酒就本能地转过身,顺着来时的路往下走。
起初是走,然后越走越快,最后他深吸一口气,几乎是一路小跑带跳,逆着整个圣地的虫群,头也不回地往前跑去。
最后一层台阶。
唐酒停下脚步。
整个世界嘈杂一片。
唐酒却什么都看不见,也什么都听不见。
此时此刻,他能够听见的只有自己的心跳声。
能够看见的,也只有那彻底被遮挡的一望无际的天空,也恰恰是在他站定的同一时刻,那仿佛阴云密布的天空,忽然划开了一道巨大的口子。
由训练有术的军雌组成的虫潮,在这一刻,犹如大海般一分为二,让出了一条完整的通道,于是外界的阳光也顺着这道口子明亮又烂漫地倾泻下来——
亿万虫潮之中,阿勒西奥跳下机甲,逆着光,张开羽翼,向他飞扑而来。
一切都仿佛是某一天的重演。
好一会儿后,年轻的雄虫才自漫长的、狂热的、嘈杂的心跳声中,找回了属于自己的声音。
他问他。
“……为什么?”
第43章 送给你的
这是注定会被载入帝国史册的一天。
这一天, 从未被高高在上的高等特权虫族们放在眼里,究其一生,都从未涉足中央星系、出现在贵族虫族们视线中的低等军雌, 仿佛密密麻麻的毒蜂,悄无声息便覆盖了首都星的每一寸天空。
这一天,帝国史上从未有过的“白夜”, 降临了。
首都星上。
高等虫族们抬起头,不可思议地仰望着头顶纯黑的天空,抖动着嘴唇,发出震撼的惊呼:
“那是什么?!”
“天怎么忽然黑了?气象台也没说过今天会有日食啊。”
待他们从各自的渠道得知,这瞬息降临的夜幕并非任何一种自然现象,而是帝国元帅携百亿低等军雌包围首都星导致的异象,再看头顶密不透光的黑夜, 众虫的内心便只剩下无尽的恐惧。
胆子大的,还能勉强振作精神,缩回到自己的屋内,锁上门窗, 暗自祈祷这场政变能够兵不血刃地结束。
更多仅仅只是凭借着钱财和高等虫族的身份,因而久居首都星, 既无政治背景,也非军雌出身的普通富虫则是当场瘫软在地,在来自“夜空”的巨大威压面前,险些当场晕厥过去。
不仅是首都星。
军雌们声势浩大,又来势汹汹, 目标还是首都星这样的帝国政治中心, 其他星球的虫子就是想忽略,都做不到。
没有军部主脑的刻意拦截, 不到一分钟的时间,有关克莱因元帅率领全支部的低等军雌,包围了整个首都星的消息,便以网络的形式,传遍了帝国的每一个角落。
星网上。
全帝国的普通虫们都汇集在了一起,惶恐又迷茫地讨论着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
【发生什么事了?】
【听说整个首都星都被克莱因元帅率领的军雌包围了,就连圣地也在其中,这是真的吗?】
【克莱因元帅在干什么啊?!他这是想要造反吗?】
【太奇怪了,昨天议院不是还在说,克莱因元帅圆满解决了第六星系的异兽潮,准备在今天早上为元帅举行盛大的回归仪式吗?怎么突然就变成克莱因元帅打上首都星了?】
【怎么会这样啊?!】
【啊啊啊啊,我也要疯了,我现在就在首都星啊!】
【难以置信,不是都说克莱因元帅是帝国的守护神吗?他为什么要做出这种事啊?】
【虫在首都星,现在精神状态良好,也建议大家保持淡定。说实话,我真不觉得克莱因元帅会叛变,说到底,克莱因元帅掌控军部也不是一天两天了,他为什么早不叛变,晚不叛变,偏偏在这个时候忽然包围首都星?】
【高层的博弈?】
【你还别说,之前第六星系刚爆发异兽潮的时候,整个星网都在传克莱因元帅会率军亲征的时候,我就觉得很奇怪了,帝国军雌那么多,为什么就非得是元帅本虫出面?现在回头看,嗯……你们懂的。】
【总感觉里面有什么阴谋……】
【大家还是放宽心,该做什么做什么吧,实在害怕就打打游戏,转移一下注意力。这种帝国高层的内斗,怎么打都殃及不到我们普通虫身上来,我们还是顺其自然,等着吃瓜吧。】
【等着吃瓜+1】
【所以真的没有虫知道这几天发生了什么吗?克莱因元帅突然这么做,肯定有他自己的原因吧,好好奇!】
话题就此转移。
考虑到自己无论如何,都不可能介入,或对这场突如其来的政变产生什么影响,广大的帝国群众们干脆发挥各自的脑洞于八卦精神,兴致勃勃地分析起了事件的起因——
那么,在这过去的三天里,究竟发生了什么?
时间倒退到两天前。
第六星系,霜萤星。
一场敌我数量悬殊、整体实力却相对均衡的战争,究竟要消耗多少时间,才能真正结束?
答案是,九个小时。
考虑到霜萤星位置偏僻,贸然调动大批量的军雌,反而容易打草惊蛇,引起中央星系的警惕,阿勒西奥在奔赴这场“调虎离山”之约前,并没有拉上全部军雌,而是从一百多个支部里调动了最出色的那一批。
首都星的高等军雌向来眼高于顶,低等军雌这种消耗品自然不会被他们看在眼里。
加上平日里,各支部本就与本部互不干扰,一时之间,还真没有虫察觉到低等军雌们的消失。
如此措不及防之下,也不怪这支来自本部的军队被打得全军覆灭,措手不及了。
战场上。
鲜血的颜色与气息尚未弥漫开来,便被无尽的大雪轻飘飘淹没。
雪还在不断的飘着,仿佛要一直掩盖到天与地的尽头。
冰凉的雪花落在高等军雌血肉模糊的脸庞上,已经干涸的血迹呈现出可怖的黑色,出气多、进气少的军雌彻底放弃了挣扎,疲惫而惶恐地躺在雪地上,只能气若游丝地问出最后一句话:“……为什么?”
这话有些没头没脑。
但他面前的低等军雌听懂了。
“奇怪我们这么一大帮虫未经军令批准,从各个支部片跑来埋伏你们,本部却毫无知觉?”
“这有什么啊。”
支部军雌耸耸肩,一脸的理直气壮:“早说过了,不要拿你们本部的规矩套在我们支部军雌的身上——哥们几个在偏远星擅离职守,管本地的星盗土匪黑吃黑的时候,你们还在本部跑操呢!”
话音刚落,就被身边的同僚扯了下衣角,恨铁不成钢地骂道:“我靠,你疯了吧!元帅还在那边站着呢,你这头就把咱们偷偷收保护费的事情抖出来,你不要命啦?”
支部军雌:!
糟糕,忘记这个了!
军雌心中一慌。
他回过头,快速打量了一眼自家元帅,很好,没有发现。逃过一劫的支部军雌松了口气,顺手一刀砍下面前高等军雌的头颅,完成灭口。
“好了。”
他拍拍手掌:“现在没有虫知道我们收……咳咳的事了。”
支部军雌们是满意了,被各种围殴压着打的高等军雌们则是彻底绝望了。
高等军雌当然很强。
可这种强大,更多的是来自于他们的基因,他们先天便高虫一等的身体素质,和经过本部特训后的战斗技巧。
在一对一,甚至一对三的情况下,几乎所有高等军雌都可以轻而易举地解决低等军雌,且不受半点伤。
可若是一对十呢?
一对二十呢?
考虑到双方并非身体上的肉搏,而是机甲上的对抗,这种基因和身体素质上的差异,还能被近一步缩小!
最重要的是……
回想起数个小时之前,在战场上经历的一切,高等军雌们的内心几乎是崩溃的。
单论个体战斗力,十个低等雌虫都不一定能胜过一位高等雌虫。
可支部军雌够狠啊!
如果说高等军雌的凶狠,是源自他们作为虫族的本能,那么支部军雌的凶狠,则是作为小虫物,在阴沟般的偏远星球多年摸滚打爬,为了生存和各种缺乏的资源,养蛊般酿出的毒辣!
高等军雌的存在,是为了猎杀异兽,保护中央星系上等虫们的利益。
低等军雌们的一身本领,却是为了与虫斗,在某些阴暗的角落,硬生生磨出来的。
为什么帝国不存在任何颇具规模的星盗组织?
因为军雌足够强大吗?
不!
因为这些分布在六大星系、五百多颗星球、一百多个支部里的低等军雌,才是帝国规模最为庞大的毒瘤!
话虽如此,高等虫族对此却并不如何忌惮。
一来每年军雌本部都会通过精英训练营,将各大支部最出色的年轻军雌调任本部,让他们成为“新高等雌虫”,从而分化各大支部的力量,避免其对本部与首都星的贵族们造成威胁。
二来,低等星球的环境,也注定了低等雌虫的自私自利。
毫不客气的说,每一个支部,都有其对应的军雌头目。
想让来自近两百个支部,毫无组织纪律,谁也不服谁的低等军雌们团结在一起,为某个共同的目标而战,不亚于痴虫说梦。
可偏偏,这帮桀骜不驯、阴险狡诈的毒瘤,就是对阿勒西奥·克莱因心悦臣服,在他面前乖得跟狗似的,无怨无悔地低下了头!
当遍布全帝国六大星系、近两百亿的“毒瘤”,都不约而同地选择追随同一位主虫时,会发生什么?
高等军雌们不寒而栗,几乎不敢再往下想。
普通军雌都能意识到的事情,亚伦·阿米特作为这支军队的总长,当然不会一无所觉。
比漫天的雪花还要森冷的寒意犹如毒蛇般裹住了他的身体,这一刻,基因里就没有畏寒这一本能的高等军雌,无法抑制地打了个寒颤,亚伦惨白着一张脸,失声道:
“你、你究竟想要做什么?!”
不等阿勒西奥回答,亚伦便深吸一口气,强作镇定道:“议院和军部你能凭借武力解决,那么圣地呢?高塔呢?倘若追随你的军雌知道,是你害得他们这辈子都再也没有了亲近阁下们的机会,你就不怕他们反过来背叛你吗?”
被捆绑的结结实实的亚伦大将端的是大义凛然。
阿勒西奥却有些走神。
他没有回答对方的话。
脑海里却情不自禁地浮现出更早之前,唐酒从噩梦中惊醒,气冲冲地控诉他在梦境里擅自死掉,以至于梦中的塔里克继承了他的一切,将帝国的半壁江山都献给林意的那个夜晚。
想起雄虫嘟囔抱怨时的可爱。
也想起对方收敛得极快,却仍是叫他捕捉到的,隐晦的忧虑与恐惧。
唐酒究竟是在担忧什么?害怕什么?又是因为什么原因,对本该于他而言不值一提的林意耿耿于怀?
阿勒西奥不知道。
但他记住了唐酒随口提到过的,梦中的塔里克继承了他的全部,并将帝国的半壁江山,都献给林意的话。
阿勒西奥觉得不行。
倘若林意这样的雄虫,都能在梦境之中,得到帝国的半壁江山,如他家小玫瑰这般独一无二的雄虫,理应得到更多、更好的才对。
半个帝国怎么够呢?阿勒西奥想。
真要送礼物给小玫瑰,就应该送他霜萤星的冰晶花,谷明星的赤朱果,为这朵最漂亮、也最娇贵的玫瑰花,献上全宇宙最广袤的土地,和完整的、未来还会经他之手,无限向外扩张的帝国版图!
但这还不够。
出征之前。
他对唐酒说,弗莱明口中的“小考验”,指的是帝国全部的高等特权家族,针对弗莱明和克莱因的围剿。
这话说得是,但也不是。
作为唐酒的亲生雌父,维斯卡斯·弗莱明要考验的,是他作为唐酒的未来雌君,应对危机的能力吗?
不!
维斯卡斯分明是在通过这次的事件,隔空质问他:你究竟能为唐酒做到什么地步?你凭什么认为,作为死对头,我会将自家视若珍宝的雄子,轻易交到你的手上?
想要唐酒?
可以。
那就证明给我看吧!
既要阿勒西奥以一己之力,解决本次的危机,又要求他在解决这次危机的过程中,展现他对唐酒的在意与忠诚,好让他们能够放心的将小雄虫交到他的手上。
这样的要求不可谓不苛刻。
阿勒西奥却完全能够理解维斯卡斯的顾虑。
他当然是爱唐酒的。
他甚至可以身体力行地去证明,他心甘情愿为了唐酒,做他所能够做到的任何事。
可是以后呢?
未来呢?
阿勒西奥并非浮夸之虫,他生性理智清醒,即便再喜欢唐酒,也不会为了讨对方的欢心,做出“永远爱你”之类的虚伪承诺。说到底,未来是未来,当下是当下,谁也不敢保证,当热恋的情潮褪去,未来的他们会在局势与命运的推动之下,走向哪个方向。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他听到了亚伦的话。
——“倘若追随你的军雌知道,是你害得他们这辈子都再也没有了亲近阁下们的机会,你就不怕他们反过来背叛你吗?”
是了。
就是这个。
明明是堪称威胁般的话语,帝国元帅却如获至宝,反倒在松口气的同时,露出一个愉快的微笑。
作为军雌的共主,没有虫会比阿勒西奥更明白,想要敲开圣地堵在军雌们面前的大门,有多么的艰辛和闷苦。
也就是在这个瞬间,阿勒西奥忽然就有了答案。
如何在这张由维斯卡斯·弗莱明亲自书写的试卷上,做出能够让对方挑不出错的回答?
很简单。
只要在拿下整个帝国,将他的权力和荣耀与唐酒共享的同时,将唯一能够伤害他的致命匕首,递交到唐酒手上就好。
诚如亚伦所说。
雌虫的暴力能攻陷议院和军部的大门,却无法永远征服警惕、抗拒雌虫的高塔。圣地和高塔的构成,雌虫与雄虫的思维差异决定了高塔的掌权者是,也只能是一位雄虫。
更确切的说,是只能是唐酒。
只有唐酒手握整个圣地与高塔——这柄无论何时何地,都能轻易拿捏他命脉的武器,唐礼、维斯卡斯,乃至阿勒西奥自己,才能真正地放心自己和唐酒在一起。
有这样的武器在,即使未来的他性情大变,不再像当下这般珍爱对方,也绝无可能伤害唐酒分毫。甚至哪怕是在他身死之后,新的雌虫上位,凭借高塔之主的身份,新上位的高等特权雌虫也只能小心翼翼地将唐酒捧起来,不敢对小玫瑰有丝毫冒昧。
当然,这些话,就没必要告诉亚伦这种将死之虫了。
阿勒西奥只是轻笑。
“以前的我孤身一虫,自然不敢轻举妄动——可谁让现在的我,也成为了有作为高塔阁下的雄主作为后盾的雌虫呢?”
没错。
在阿勒西奥看来,他送给唐酒的匕首,既是这世上唯一能够伤害到他的武器,也是他与他之间的,独一无二的联系。
对内,他们以雌君与雄主的关系互相依赖,也互相依靠。
对外,他们也将以军雌与高塔雄虫的身份,相互掣肘。
念及此,阿勒西奥不觉莞尔。
这样的平衡,难道不也是相对平衡吗?
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帝国元帅满意地点点头,愉快地对手下的军雌吩咐道:“可以了,该知道的也都知道得差不多了,直接把他们全都处理掉吧,不要留活口。”
简单的一句话,便决定了在场所有高等军雌的命运。
“是,元帅!”
伴随着阿勒西奥一声令下,全场军雌都迅速行动了起来,不过十分钟时间,剩下的高等军雌便被处理得干干净净,就连他们的尸体,也被满天满地的雪花轻飘飘埋葬。
一场本该爆发剧烈冲突的战争,就此结束。
支部军雌们站回原位,正乖巧地等待着自家元帅的下一道命令呢,忽然就有一位支部军雌惊呼出声:“等等!你们快看星网!上面说,唐酒阁下因蓄意伤害准S级的林意阁下,已被圣地扣押,明天上午八点就会被送往高塔审判,这是怎么回事?!”
战场前线本不该如此喧哗,在场的支部将领皱了皱眉头,正准备呵斥制止对方,就被军雌话中透露的信息镇住了。
唐酒阁下伤害林意阁下?
还因为被圣地扣押,明天就要被送去高塔审判?
军雌们神情一变,本能地看向不远处的帝国元帅。
阿勒西奥也看到了对方话中提到的新闻。
目光从星网上辱骂唐酒,表示对方不配为他雄主的种种言论上一闪而过,阿勒西奥蹙了蹙眉,正思考着该如何为自家小玫瑰找回场子,就听到支部军雌之中,有虫大着胆子,脱口道:
“高塔也太过分了吧!”
阿勒西奥意外地挑了挑眉,抬头向发话的支部军雌看去。
后者得到了他的注视,神情稍显紧张,态度却更加郑重,语气里反倒透露出些许不赞同的意味,紧张兮兮地问他:“克莱因元帅,您不会真的相信了高塔的鬼话吧?”
莫名就被手底下的军雌倒打一耙,指责不信任自家雄主的阿勒西奥:……
算了。
他和白痴计较什么?
阿勒西奥嘴角抽了抽,却也因此提起了聊天的兴致。
他饶有兴趣地问:“为什么这么说?”
支部军雌却因为他的反问,还真以为他相信了星网上的话,当下耿直道:“可是唐酒阁下真的很好啊。”
他尝试举例:“我记得上次元帅追求唐酒阁下的技巧,不就是经唐酒阁下在圣地传开的吗?还有唐酒阁下几次去军部看你,元帅你是不知道,好多阁下就是看你和唐酒阁下感情好,这才消除了对军雌的偏见,就连我们之中,也有虫因此得到低等阁下的约会机会。”
军雌这话一出,便得到了在场军雌的一致赞同。
“对对对,我也是这么想的。”
“别看唐酒阁下对我们冷冰冰的,好像瞧不起低等军雌,其实唐酒阁下对元帅您以外的雌虫都是这样。再说了,虽然唐酒阁下不是有心的,但我们这些军雌因为他而得到了与阁下们接触的机会,也是事实啊。”
支部军雌们是真的挺喜欢唐酒的。
在高等特权虫族们看来,支部军雌们大多傻乎乎的,缺乏一颗能够看清局势,做出种种理智判断的脑子。
可实际上呢?
不可否认,论大局观,支部军雌的确不如从小耳濡目染的高等雌虫,但这并不代表支部军雌就是容易被糊弄的笨蛋。
恰好相反。
支部军雌其实自有他们的聪慧与敏锐,只是这种聪明更像是大智若愚,是一种小虫物独有的势利和现实。
他们之中或许同样有虫喜欢林意。
但这种喜欢,和喜欢某种食物,某种乐子,某个雄虫偶像,没有任何区别。
要他们单纯地、浅薄地喜欢林意,可以;要他们实实在在地为林意做些什么,呃……不好意思,你谁啊?
他们会因为林意的温柔而短暂的愉快,却不会因为这份虚浮的温柔,为林意做任何事——说到底,林意给予他们的,也只是一种貌似和其他雄虫截然不同的态度而已,实际上,林意真的有为他们做过什么吗?
没有。
在支部军雌们看来,看待一只虫,真正的做法不是看对方说了什么,而是做了什么。
也许唐酒并非有意为之。
可从结果上来看,支部军雌的的确确因此而受益,得到了从未想过的,实实在在的好处。
再加上对方本来就是他们元帅的雄主,那他们作为克莱因元帅手下的军雌,同样毫不犹豫地向着唐酒,有问题吗?
没问题啊!
几乎是几句话的时间,军雌们便在你一言我一语中达成了共鸣,得出了同样的结论——
“要我说,唐酒阁下肯定是被高塔欺负了!”
“没错!一定是这样!”
军雌们信誓旦旦,纷纷请命:“元帅,您可千万不要被高塔蒙蔽了!说不定他们就是想通过这样的方式,离间您和唐酒阁下呢!要我说,咱们就应该马上冲上首都星,将唐酒阁下抢回来!咱们军部的雄虫,哪有让外虫欺负的道理?”
“没错!”
“冲上首都星,抢回唐酒阁下!”
“克莱因元帅万岁!唐酒阁下万岁!”
……
看着莫名其妙就被点燃了战意,满心想着要替他打上首都星,抢回雄主的支部军雌们,阿勒西奥简直是哭笑不得。
该说不愧是这帮白痴吗?阿勒西奥有些好笑地想。
好笑之余,也有些连他自己,也说不清、道不明的释然与愉悦。
高兴什么呢?
是因为他选择的雄虫,得到了几乎所有军雌无条件的偏信与认可?还是因为这股百年以来以来,经他之手磅礴壮大的力量,无需他的吩咐,便已然如他一般,小心珍视着他所珍视的雄虫?
又或者,两者都有?
阿勒西奥莞尔。
“那就走吧。”
他说:“去首都星——将我的雄主抢回来!”
这句话仿佛是一个信号。
话音刚刚落下,现场便有响应者无数。
“哦哦哦哦哦哦!”
“包围乌拉诺斯!抢回唐酒阁下!”
“永远追随克莱因元帅!”
……
支部军雌们不仅自己在议论,还第一时间通过支部军雌们自己的联络通道,联系了所有还留守在各大支部的军雌。
如何通过一句话,让全体支部军雌自发集合?
对此,现场的支部军雌可谓是胸有成竹。
“简单!”
负责主事的支部军官清了清嗓子,自信满满:“就说,克莱因元帅的雄主被高塔扣押,我们要打上首都星,替元帅把雄主抢回来!他们肯定马上就来!”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得不说,八卦的力量是强大的。
支部军官只发了几个支部,正准备通知其他一百多个支部呢,就看见好几个他还没来得及通知的支部主动回复:
“加我们支部一个!”
“这种冲回首都星,找叛徒干架的大好事,怎么能少了我们?半个小时,我们马上就到!”
“听说元帅的雄主被扣押了?”
“垃圾高塔,居然敢欺负克莱因元帅的雄主,这还能忍?必须冲上首都星,将唐酒阁下救出苦海!”
“哈!哈!哈!我就知道,我的预感是对的!一开始我就说了,总有一天我们会打上首都星,替元帅把他的雄主抢回来,我没说错吧?幸好我有先见之明,当时就找机甲师又改造调整了一番,现在正好派上用场!冲啊——”
军雌们摩拳擦掌,那叫一个精神抖擞,神采奕奕。
要不是军官们压着,个别冲动的军雌都想连夜冲上首都星,将自家元帅的雄主抢回来了!
六小时后。
来自一百九十二个支部的军雌们聚在了一起,在帝国元帅的带领下,迅猛地朝着高塔的方向赶去。
阿勒西奥没有额外叮嘱。
军雌们却自发在内部频道里主持起秩序,挨个警告道:“我们本次的目标只有一个——那就是包围圣地,为唐酒阁下讨回公道,替克莱因元帅将唐酒阁下抢回来。”
“请大家切记:我们的目标是为唐酒阁下讨回公道,不是为了在圣地闹事。在此期间,请大家务必对其他阁下们保持尊敬与礼貌,不要给唐酒阁下添麻烦,导致唐酒阁下从有理的一方变为无理的一方,明白吗?”
“明白!”
“没问题!”
……
时间线回到现在。
就这样,支部军雌们以一种极具威胁,又分外小心的姿态,齐刷刷降临圣地,霸占了圣地、乃至首都星上方的一整片天空。
面对着这瞬息而至的黑夜,所有虫都陷入了失语的状态之中。
唯独站立在世界树第一层台阶上的唐酒,忽然从自己的灵魂深处,清晰地听见了一连串的,凛冽而又坚定的金石之音。
……什么声音?
唐酒只迷茫了一瞬。
下一秒,此前还一直默默关注外界变化的系统,忽然冒了出来,惊声道:【宿主,你做了什么?!我们攻略的不是反派吗?为什么整片星图都被你点亮了?你是怎么做到的?】
整片星图都被点亮?
唐酒愣了愣,下意识点开许久没见的星图。
和此前每一次查看时,仿佛地图一样的二维画面不同,此时此刻,伴随着唐酒的戳动,整张星图都像是活过来了一样,它们就像是大大小小的萤火虫,施施然从系统空间飞了出来,围绕着唐酒,由慢及快地上下飞舞起来。
不仅如此……
唐酒抬眼,怔怔地看着眼前突然异变的星图。
此时此刻,位于他正前方的,依旧是代表阿勒西奥的,几乎与月亮一般大小的湛蓝星辰。
令他惊愕的,却并非是这颗早已来到“100%”进度的星辰,而是原本分部在整个系统星图上的星星,忽然接二连三地亮了起来。
一颗、两颗、三颗……
伴随着一道道金石之音,整张星图上,全宇宙的星星都像是波涛起伏的海浪一般,一波又一波地亮起。
……这又是什么意思?
仿佛听到了唐酒内心的困惑,原本还在追问唐酒的系统,自己忽然反应了过来。
【我明白了!】
系统恍然大悟:【是反派!因为反派的行为,这个世界无数虫的命运被改变了!原本的星辰所代表的高等军雌因为站在了反派的对立面,没有了“潜力”,也就失去了作为星星出现在系统星图的资格,取代他们的,是今天包围圣地的支部军雌中,未来最有前途的雌虫!】
【系统星图显示的进度,其实并不完全指向爱情,它更多指向的,是对应的虫对你的忠诚程度。只要对方愿意为你付出一切,星星同样会被点亮。】
系统心绪复杂地道:【至少,在当下,在这一刻,他们愿意为你做任何事。】
无心插柳柳成荫。
一心想要拿下众多雌虫的林意,连最后主角受所代表的星辰也没有保住。反倒是从一开始目光就只停留在反派身上的唐酒,不经意间便收获了林意梦寐以求的全部。
唐酒也在看眼前萦绕他转动的星辰。
不同的是,除了最初的诧异,让他奇怪地看了其他的星辰两眼,在此之后,唐酒的目光便稳稳地定格在那颗最大的星辰之上,看也不看其他的星星一眼。
他本能地伸出手,尝试触碰面前最大的那颗星辰。
他只想摘取宇宙里最明亮的那颗星辰,偏偏对方却回他以整片浩瀚的星海。
唐酒一时失语。
也正是在这一刻,自阿勒西奥离开以来,那些始终在被他强压在心底,徘徊不定的委屈,忽然就如同一阵烟雾一般,悄无声息地烟消云散。
他抬起头,怔怔地注视着面前的军雌。
“……为什么?”
——为什么?
对于这个问题,阿勒西奥其实有很多答案可以说。
因为想送给你完整的、全部的帝国版图。
因为想你没有任何后顾之忧的,永远和我在一起。
因为不想你的生命里,存在有任何的被他虫辜负的可能——现在的我不会,未来的我也不行。
因为我答应过你,会在你开口索取之前,主动献上一切你欲言又止的礼物。
阿勒西奥原本有很多话可以说。
然而看着眼前的雄虫抬眼地望着他,露出记忆中如出一辙的,仿佛被塞满粮食的小松鼠似的懵懂表情时,阿勒西奥忍不住露出一个同样柔和的,唯恐惊扰到小松鼠的笑容。
他略微低下头,笑着将他的珍宝揽入怀中,将下巴搁在雄虫柔软的金发上,说出口的声音里犹然还带着淡淡的笑意,唐酒甚至能够感觉到军雌的下巴,在他头顶轻蹭的温度。
“送给你的成年礼礼物,喜欢吗?”
第44章 共享王座
唐酒没出过首都星。
作为高等雄虫, 他的人生在他出生的那一天起,就被牢牢地圈定在了首都星,能够往返活动的空间, 也只有弗莱明家的府邸和圣地的居所,最多也就是在雌父的陪伴下,造访几颗绝对安全的高等星球。
长蛇星的射电喷流、疏散星云里的创生之柱、天蛾星的巨型风暴……
他从未见过这些冒险家虫们口中“帝国绝景”, 然而此时此刻,望着天上如烟花般交织相映的炮火,随着数以百亿计的军雌们翻飞而不时遗漏下来的阳光,唐酒却觉得,再也不会比眼前的画面更美丽的绝景了。
苍穹之上。
血光灿烂,炮火轰鸣。
世界树之下。
年轻的雄虫重重地撞进雌虫的怀里,不再听宛如灯火般闪烁的漫天炮火, 也不再看身后的满城风雨,无限欢喜而又旁若无虫地踮起脚,与心心念念的爱侣亲吻与相拥。
部分跟在阿勒西奥的身后,准备随着配合自家元帅向圣地武力施压的支部将领们:!!!
到底是哪些王八羔子一直在造唐酒阁下不喜欢元帅的谣?
真要不喜欢, 阁下能这么不管不顾,一见面就往元帅怀里钻, 还主动抱着雌虫要亲亲?
他们现在可是还在打仗呢!
好酸!
这么可爱又黏虫的雄主是真实存在的吗?
支部军雌们一边恰着柠檬,一边又觉得动力十足——幸好他们够聪明,一眼就识破了高塔的诡计,否则像唐酒阁下乖乖巧巧的小雄虫,还不得给万恶的高塔雄虫欺负得死死的?
很好!
接下来, 保护元帅和唐酒阁下不受打扰, 乃至替唐酒阁下出气的任务,就交给他们了!
抱着这样的想法, 支部军雌们跟打了鸡血似的,愈发战意满满地投入了战场之中。
不远处。
看着自家小雄子头也不回地往外跑,尽管心中已经有了猜测,唐礼还是不放心地追了出来。
——然后他就眼睁睁地看着自家小白菜头也不回地,把自己栽进了别家的田地里。
是不是像极了几个月以前,唐酒在卧室外被他抓包的那一幕?
唐礼本以为自己会不爽,会气闷。
然而不知道为什么,看着自家小雄虫弯着眼角,迫不及待地钻进另一只陌生雌虫的怀里,作为雄父,唐礼在惆怅之余,又有些连他自己都说不清、道不明的欣慰和感慨。
他想起那天在卧室门外,唐酒笑着对他讲述自身选择时,不经意泄漏的难过,又望向不远处,浑身都散发着明快幸福味道的小虫崽。
呵。
年轻虫的爱情啊……
年长的雄虫摇了摇头,又转过头,看向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自己身侧弗莱明家主,半是慨叹,半是调侃道:“怎么样?作为本次测验的主考官,这个考验,你愿意打几分?”
维斯卡斯盯着树下相拥的两虫,不太想说话。
可恶!
他当初就不应该放任阿勒西奥·克莱因这种老滑虫接近他家糖糖的!想也知道,像唐酒这个年纪的小虫崽,怎么可能会是阿勒西奥·克莱因这种见多识广、历经大风大浪的雌虫的对手?
旁的雌虫最多嘴上说一句“永远”。
阿勒西奥就不一样了——诺言?帝国元帅从不许下诺言,他想要为雄虫做到的事情,一般当场就做到了,压根就不必等到遥远的以后!
这种要星星给星星,要月亮给月亮,偏偏还真给得出手的雌虫,哪个雄虫抵抗得了啊?
维斯卡斯郁闷得不行。
然而饶是他再郁闷,对自家小雄子的雌君再不满,也不得不承认,对方作为雌虫为唐酒所做的一切,已经是到了极致,他这个做雌父的,就是有意鸡蛋里挑骨头,也挑不出半个错误来。
算了。
望着俨然已经彻底沦陷的小虫崽,弗莱明家主无奈地摇了摇头。
相比那些不着调的年轻雌虫,或许,对唐酒而言,能够全身心地爱他,包容他的阿勒西奥·克莱因,才是最适合他的雌虫也说不一定。
当然。
想通归想通,要他在自家雄主的面前,说另一位雌虫的好话,那是不可能的。
弗莱明家主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轻哼:“勉勉强强吧。”
与此同时。
面对倏忽而至的灾难,短暂的惊慌过后,以首席赛莱斯特为首的部分高塔雄虫到底还是打起了精神,鼓起勇气,从高塔上跌跌撞撞地走了下来。
这其实是一个相当恐怖的过程。
不同于明知道“黑夜”为何物,却戴上了星河滤镜的唐酒,在赛莱斯特等雄虫眼里,这不见日光的天幕就好比一只不受控制的,庞大的怪物,散发着恐怖威压的同时,似乎随时都有可能低下头,狠狠地咬上他们一口。
待他们来到地面,看见旁若无虫相拥的两虫,这股恐惧,就变成了愤怒。
“阿勒西奥·克莱因,你究竟想做什么?”
面对赤|裸|裸|的火力威胁,赛莱斯特深吸一口气,强忍住竭斯底里的冲动,冷静地道:“如果你是想通过这种方式威胁高塔,想要高塔在唐酒谋害准S级雄虫一事上网开一面,乃至保持以往对军雌的优待的滑,我可以很明确的告诉你——这不可能!”
“只要有我在的一天,高塔就绝不会向雌虫的暴力低头,以前不会,以后更不会!”
这话说得可谓是慷慨激昂,就是边上的其他高塔雄虫,也跟着频频点头,配合地摆出了一副宁死不屈的表情。
阿勒西奥险些被他们逗乐了。
他维持着揽住雄虫的动作,真情实感地疑惑道:“我不否认,我的确有为我的雄主讨回公道的想法,但是……”他略过对高等雄虫理应有的恭敬称谓,饶有兴致地道:“你不会以为,我带这么多军雌回来,只是为了影响高塔的审判吧?”
仿佛是变相施压。
阿勒西奥话音刚落,不等高等雄虫们回答,边上的支部将领们也跟着附和:
“就是就是!”
“敢欺负我们唐酒阁下,一个公正就完了?道歉要是有用的话,我们还包围圣地干什么?”
赛莱斯特眼睛都红了。
气的。
身为高塔首席,就是实权再大的雌虫,见了他,也只有赔着笑脸,各种逢迎讨好的份,什么时候被雌虫——还是雌虫中最为低等的雌虫,如此轻慢无礼地对待过?
他倒是想像往常一样摆出高塔首席的架势,可帝国元帅摆明了来者不善,不压根就没把他乃至高塔放在眼里,这会儿他要是再摆谱,那就不是矜持,而是弱智了。
赛莱斯特深呼吸,正准备努力让自己放平心态,尽可能平和地与军雌沟通。
然后他就看见原本一直缩在帝国怀里的年轻雄虫悄咪咪地探出了头,像小虫崽一般,可可爱爱地举起手,很有礼貌地道:“那个,我澄清一下,林意二次觉醒失败这事真是我干的,不是谣言。”
沉默。
高塔雄虫们齐刷刷抬头,愤怒地瞪向将唐酒牢牢护在怀里的帝国元帅,和以唐酒为核心,将其团团包围的支部将领们,眼里的火焰差点没凝聚为实质,直接喷到军雌们的脸上。
他们并不言语,眼里却透着明显的恼怒与嘲讽:
这就是你们要讨的公道?
你们不觉得讽刺吗?
对此,军雌们表现得相当淡定。
听到唐酒的“解释”,阿勒西奥本能地松口气的同时,又觉得理所当然。
放松是因为唐酒没有完全被欺负。
理所当然则是因为这才是他认识的唐酒——聪明,敏锐,记仇,就连一怒之下的报复,都透着唐酒特有的可爱。
阿勒西奥是这么想的,也是这么说的。
作为年长的伴侣,阿勒西奥从不吝于对小雄虫的肯定与赞扬。不是所有雄虫都喜欢见鬼的插花和宇宙星辰,但没有雄虫会不喜欢被正向的、温柔的能量所包围。
而在外虫眼里,帝国元帅仅仅只是顿了一下,就若无其事地伸出手,面不改色地摸了摸唐酒的头,夸赞道:“好!不愧是我家宝贝,真聪明。对于那些敢冒犯你的虫,就是要像这样。”
支部军官们:!!!
震惊!
世上居然有如此漂亮可爱又狡猾恶毒的雄虫!
事态的发展太过戏剧性,以至于个别军雌没忍住戳开光脑环,给仍在战场上浴血奋战的同僚们汇报:【报!唐酒阁下没有受委屈!谣言是真的,他是故意对林意阁下动手的!】
【!】
【懂了,所以林意阁下……呸,所以不止高塔欺负了唐酒阁下,就连林意也是其中的帮凶,甚至可能林意才是罪魁祸首?】
【草!】
【之前看林意虫模虫样的,没想到他居然是这种虫!】
【只有我更喜欢唐酒阁下了吗?之前看本部军雌的转述,还有论坛里大家的只言片语,我还以为唐酒阁下是那种可爱又黏虫的小甜甜,没想到私底下还有如此恶毒的一面!】
【好可爱!】
【怎么说呢,之前看大家说他可爱,我也只是觉得阁下确实很甜很梦幻,但实际感觉和我们挺格格不入的,现在发现原来真实的阁下其实和我们一样恶毒,我反而感觉他真的好可爱……】
【没错!这才是我们支部军雌拥戴的阁下该有的样子!】
军雌们私底下的交流,唐酒无从得知。
始终关注着系统星图变化的系统,却眼睁睁看着原本就很亮的宇宙星辰,硬生生又亮上了几分。
搞什么?
这片星海难道不是军雌们出于对元帅的爱屋及乌,这才亮起来的吗?怎么瞧着像是要长盛不衰、乃至愈发明亮的架势?
此时的系统所不知道的是,在不久之后的未来,这片星海还真如同它此刻怀疑的那样,不仅没有就此消失,反倒在唐酒与阿勒西奥陆续开放的一系列政策下,越来越亮,最终永远定格在了星图之中。
唐酒没注意到星图的变化,却听见了军雌亲呢的夸赞,和落在他头顶的,熟悉又温暖的手掌。
小雄虫:脸红ing
赛莱斯特气胸口生疼。
无耻。
太无耻了!
面对如此清晰的真相,军雌不仅没有半点心虚,反倒摆出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更离谱的是,阿勒西奥居然还为此大大地夸奖了唐酒一番,后者更是害羞地红了耳根。
不是。
你个罪魁祸首脸红个什么东西啊!
赛莱斯特简直要被眼前的恶毒夫夫气疯了!
奈何形势比虫强,他揉了揉太阳穴,好一会儿后,才平息直冲云霄的怒火,沉声道:“事已至此,我也不和你们绕圈子了,那就直说吧——阿勒西奥·克莱因,你究竟想要什么?”
阿勒西奥微笑道:“在此之前,我们不妨求同存异,确定彼此的共同目标:比如说,不通过暴力,而是通过更合理、也更文明的手段,来解决我们与高塔之间的小小误会,你觉得怎么样?”
赛莱斯特气笑了。
他忍不住道:“你都带着军雌们打上圣地了,现在却跟我说,你打算通过文明的手段来解决问题,这话你说出来就不觉得好笑吗?”
“怎么会好笑呢?”
“我倒是觉得,你口中‘军雌包围圣地’,还可以有另一种说法,比如说——”阿勒西奥挑了挑眉,不紧不慢地道:
“高塔识虫不清,轻信外来雄虫的一面之词,误以为唐酒阁下为伤害外来雄虫的罪魁祸首,要将其审判;克莱因元帅为爱上头,冲动之下,带领军雌包围圣地,想要抢回雄主,与之私奔。好在高塔在最后关头看清了外来雄虫的真面目,幡然醒悟,最终赛莱斯特主席引咎辞职,双方和解,达成圆满的大团圆结局……”
他笑吟吟道:“这个故事,你觉得怎么样?”
讲完自己随口瞎编的故事,阿勒西奥垂下眼眸,看了一眼又缩回自己怀里,心满意足地蹭蹭他肩膀的小雄虫。
按照他这套思路,高塔就只有把锅甩回林意身上这一条路可走。
如此一来,林意多半不死也残,俨然就违背了此前唐酒说过的,不许他对林意出手,留给小玫瑰自己好好玩的话——这一眼既是习惯性的关注,也是阿勒西奥在寻求唐酒的意见。
倘若小雄虫依旧坚持此前的想法,阿勒西奥当然也不会多此一举,违背对方的意愿。
唐酒眨眨眼,不说话。
阿勒西奥了然。
这就是小玫瑰玩腻了,懒得再搭理这个破烂玩具,要他赶紧处理了,丢回垃圾箱里的意思了。
征得唐酒的同意,阿勒西奥的目光这才重新回到了对面的雄虫身上。
他一边伸出一只手,给无聊的小雄虫抱在怀里扒拉着玩,一边旁若无虫的抬起头,对高塔首席投入疑惑的一瞥。
意思是:你怎么不说话?
是不爱说话吗?
赛莱斯特其实是被军雌的厚颜无耻气傻了。
什么意思啊这是?
合着高塔不仅要放过唐酒,给军雌们大开方便之门,还要自己打自己的脸,在全帝国虫民面前帮唐酒洗白,为他们诬陷唐酒的行为低头道歉,末了还得大肆宣扬一下你俩的绝美爱情是吧?!
你他雌的怎么就不上天呢?
赛莱斯特是真的傻眼了。
见过颠倒黑白不要脸的雌虫,但不要脸要这种地步的,他是真没见过啊!
气焰上头的高塔首席张口就要拒绝,大脑却在目光与头顶的黑幕大军相接的瞬间,骤然清醒下来。
他咬着牙,艰难改口:“我知道了,我要考虑一下。”
阿勒西奥的脸上挂起笑容,诚恳地道:“我解释一下,关于刚才那番话,我不是在和高塔商量。”
赛莱斯特表情一僵。
军雌的话就像是一记耳光,重重地打在了他的脸上。
尽管对方在说这话时,脸上还挂着轻松的微笑,可对方话里话外,分明都是在警告他——俘虏就要有俘虏的样子,少拿高等雄虫的身份在我面前摆谱,真以为自己还是以前的高塔首席呢?
赤|裸|裸|的打脸。
放在过去,赛莱斯特能让说出这话的雌虫当场被拖出去处死,此时的他却只能忍气吞声,为了避免引起对方的不满,还得强行用温和的语气,好声好气道:“我知道了,只是高塔并非我的一言堂,你总得给我一点时间,通知一下其他的高塔雄虫,做好他们的思想工作吧?”
“既然说了要和平解决,那么想必即使是你们,也不想真的失去高塔吧?”
其实挺想失去的。阿勒西奥想。
面上则是没忍住,又看了怀里的雄虫一眼。
后者玩腻了他的手臂,此刻正像是一只好奇的猫猫虫一般,有一搭没一搭地,戳着他肩膀上的勋章。
如果可以的话,阿勒西奥倒是想把现有的、这些胆敢对他的小玫瑰伸爪子的高塔雄虫统统换掉——
可惜。
唐酒肯定不太情愿。
对于自家猫猫虫的喜好,阿勒西奥早已心知肚明:喜欢炫耀,喜欢记仇,喜欢各种各样的有趣玩具。
林意眼看着就要报废了,猫猫虫总会需要一些新玩具来打发时间,况且以唐酒的脾气,多半在心里记着这帮高塔雄虫们的账呢。俗话说打虫要打脸,这打脸,当然也得是当着原班虫的面才有意思。
当然。
现有的高塔雄虫,还是得趁这个机会换掉一部分。
玩归玩,闹归闹,他想送给唐酒的,终归是一个只忠诚于唐酒一虫的高塔。
有意思的小玩具可以留两个,但整体上,绝大多数高塔雄虫,都得是乖巧听话,奉唐酒一虫为主的雄虫才行。
首先,眼前这位高塔首席就可以排除了。
至于剩下的……
唔,到时候再列一个名单,让唐酒自己挑着玩好了。
心念流转间,阿勒西奥脸上却没有任何变化,只是多了几分漫不经心:“可以是可以,不过你也知道,这几天军部大概会很忙,到时候阁下再找过来,我可就不一定有空了。”
阿勒西奥心知,赛莱斯特多半是心里对霍华德等虫的反克莱因联盟还抱有希望——无所谓了,到时候他们就会知道,他们心中的救世虫,其下场只会比他们更惨烈,也更快。
……
倘若高塔这边,还能因为雄虫的身份,得到些许优待。那么这个在近三个月内,临时组合起来的反克莱因弗莱明联盟大军,可就远没有赛莱斯特这帮虫那样轻松了。
首都星,反克莱因指挥中心。
各大议员、执行官与高等军雌将领们汇聚一堂,神情沉重地听着来自侦查军的报告:
“……确认圣地已被军雌包围,首都星所有对外星港也处于克莱因军的控制之中,可以判断,想要在不与军雌们战斗的前提下逃离首都星,可能性基本为0。目前还不能精确此次前来的军雌数量,保守估计……”
说到这里,通讯的另一端,雌虫声音里的颤抖再也掩盖不住:“大概,至少有一百亿以上。”
沉默。
死一般的沉默。
几个小时之前,他们还在侃侃而谈,准备奔赴他们为帝国元帅精心策划的风光大葬——不少领地在其他星系的执行官甚至特意放下了工作,专程赶来见证这历史性的一幕。
然后就被彻底困死在首都星,来了个瓮中捉鳖。
长桌的主位上,年迈的雌虫痛苦地闭上了眼。
原来是这样。
居然是这样。
至此,一切都串了起来。
难怪那晚他总觉得内心不安,本能地感到自己算漏了什么,却又死活想不起来——高等特权雌虫们向来傲慢惯了,除了高等阁下,就是同等级的雌虫,都不能让他们正眼相看,更何况是卑微如尘埃的低等军雌?
如今再回想起当初的“调虎离山”计划,老雌虫只觉得嘲讽。
这是调虎离山吗?
这分明是放游龙归海!
指挥中心之外。
两边的军队仍在小规模的交锋之中——倒不是克莱因军实力不济,当科技发展到一定程度,数量并非不能弥补基因间的差距,只是支部军雌们比起干脆利落地解决他们,似乎更倾向于将他们当做玩具,有一搭没一搭地打着玩儿。
从始至终,作为这支军队首领的克莱因,都没有半点要出面和他们沟通的意思。
这其中的含义,不必说,在场的虫都懂。
臣服或死亡,这就是帝国元帅给他们的选项。
长久而令虫难耐的沉默后,有虫鼓起勇气,孤注一掷地开口:“实在不行,我们就选定其中一个星港,集中我们全部的力量冲出去,带着我们的财富和随虫,去帝国之外的星球,建设一个新的星球!”
其他虫干脆就懒得回应,只丢给说话之虫一个看蠢货的眼神。
从零开始建设新星球,这事阿勒西奥在初掌军部那会儿,为了提高军雌们的资源待遇没少看,可阿勒西奥能做到,不代表其他虫能做到啊!
他们中真要有虫能做到帝国元帅这样的地步,还至于在过去的五十年里,始终活在名为“阿勒西奥·克莱因”的阴影之下吗?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有虫站了起来。
伴随着椅子推进桌下的动作,原本安静如死的会议室里也跟着响起“咯吱”的声响。
“投降吧。”
说话的雌虫声音低沉,语气却冷静得不可思议:“参与此次事件的家族太多了,克莱因最多将我们发落,踢出首都星的权力中心,不可能真的将我们赶尽杀绝,帝国的运转,也离不开我们这些高等雌虫。”
“你这话说得倒是轻松。”
有虫嗤笑:“什么帝国的运转,离不开我们这些高等雌虫,说白了,不就是想调转低等雌虫和高等雌虫的地位,让我们这些高等雌虫反过来,为低等雌虫打工呗?”
“荒谬!”
那号召投降的雌虫却不为所动,淡淡道:“你太小瞧克莱因了。”
“克莱因不是蠢虫,他绝不可能将高等虫族一刀切,让既没脑子也没实力的低等雌虫霸占权利中枢,决定帝国未来的发展道路——从始至终,他想要的,都只是给低等虫族一条有机会往上爬的通道。”
“他即使有心提拔,也只会提拔有潜力有能力的低等雌虫。”
说到这里,他露出一个略有些微妙的表情,意味深长地道:“顺带一提,倘若克莱因元帅有心在我们之中,选择部分高等雌虫留用,你们说,他会不会优先考虑,率先向他投诚的雌虫呢?”
说完这句话,他便自顾自道:“第四星系不可一日无虫,公务繁忙,我身为执行官,也只好先失陪了。”
“祝诸位好运,告辞。”
第一位雌虫的离去,就像是一个信号。
不到一分钟后,第二位、第三位……更多的雌虫选择站了起来,以彼此都心照不宣的借口,匆匆离去。
他们是轻松了。
霍华德是真绝望。
如果说其他虫作为从犯,还有被克莱因网开一面的机会,那么他作为反克莱因联盟的发起虫之一,无疑在对方的清算名单上名列前茅,唯一能够与他比较的,也只有上首的那位老雌虫了。
待他的目光落在剩下的几位高等特权雌虫身上,霍华德才稍稍振作精神,不无期冀地道:“你们……”
他的话没能说完。
因为下一秒,雌虫的手臂便瞬间虫化,锋利的虫爪如匕首般毫不留情地穿透了他的心脏。最终停留在他的大脑里的,则是雌虫疑似道歉,实则毫无歉意的语气,和面上彬彬有礼的微笑。
“抱歉。”
“高等虫族的规矩——站错队就得付出代价。我们自知已是罪虫,而今能做的,也只有为克莱因元帅解决些许微不足道的烦恼,以此作为送给主虫的投名状了。”
……
二月一日。
高等军雌与支部军雌交战,反克莱因联盟死伤惨重。
二月二日。
高塔雄虫退守高塔,不再出世界树一步,双方谈判陷入僵局。
首位高等特权家族宣布投降,愿无条件听从克莱因号令。
二月三日。
反克莱因联盟大军首脑,与上议院第四席霍华德议员的头颅,由三家在帝国举足轻重的高等特权家族未参与本次战争的旁支雌虫,送到了位于世界树顶端的高塔阁下们面前。
高塔。
装有两位高等特权雌虫头颅的盒子已经被重新盖上,在场不少高塔雄虫却仍是被极具刺激的味道和画面激起了不适反应,当场呕吐发热不止,有气无力地瘫软在座位上。
大势已去。
赛莱斯特按住剧烈阵痛的心脏,心中一片绝望。
本以为胜券在握,能够以此为契机为高塔带来新的辉煌,却不想,就是他这个大胆的想法,让他纵容了林意对唐酒的诬陷,连带着给稳定传承数万年的高塔带来了灭顶之灾。
输了。
彻底输了。
他闭了闭眼,颤声道:“通知侍虫们,做好随时全帝国直播的准备,我会代表高塔向唐酒阁下表达歉意,并为克莱因元帅及其手下军雌们的行为,给出合理的解释。”
无论如何,高塔绝不能死在他的手上。
只是一个暂时的退步而已。赛莱斯特告诉自己。
只要过了这个风头,只要稳住唐酒,他早晚会找到机会,从对方手中拿回高塔的控制权,让高塔重新回到八家雄虫轮流执政的传统轨道上。
也就是在这个时候,一个熟悉的声音,忽然在他的耳畔响起——
“道歉是必须的,但对外澄清的事情,还是让我来吧。”
雄虫们闻声抬头。
那是一位正值成年期的雄虫。
他的气质极干净,清俊雅致的面上一派冷淡,鸦羽般浓密的眼睫微微敛垂着,明明是冷若冰霜的模样,偏偏却生了双自带一番风情的桃花眼,只轻飘飘一眼,便是说不出的扣人心弦。
赛莱斯特神情微变。
原本因为受到惊吓,出现发热反应的几只高塔雄虫,也强撑着站了起来,向着大门处的雄虫恭敬行礼——
“虫帝陛下。”
帝国在经过五千年前的某次动荡后,帝国皇室便彻底沦为了吉祥物一样的存在,也正因如此,历代虫帝无一例外均是由雄虫担任,出身皇室的雌虫同样空有财富和爵位,而无半点实权。
即便贵为虫帝,也只能是在帝国的一些重要场合简单露面,代表帝国高层发表一下议院提前写好的通稿,仅此而已。
高塔雄虫对虫帝的尊敬,也只是帝国的规矩使然。
别看虫帝貌似高高在上,实际上,就是虫帝本虫,都没有进入、乃至插手高塔的资格,就更不用说指挥高塔雄虫了。
虫帝对此心知肚明,也没有摆架子的意思。
他是来解决问题的,不是来加入战场的。
作为真正意义上的帝国吉祥物、从头到尾吃瓜看戏,没有加入任何一方的绝对中立势力,虫帝无疑比任何虫都看得透彻。
直至现在,赛莱斯特恐怕都做着偃旗息鼓,之后再卷土重来的美梦,殊不知克莱因想要的高塔根本就不是现在的高塔,而是真正意义上只听从唐酒一虫差遣,围着唐酒打转的“新高塔”。
如何让高塔的新成员本能地靠向唐酒?
很简单。
施恩与利诱并行即可。
既然低等雌虫都有了一条留有一线生机的上升通道,那么那些祖上同样出过S级的血脉,却在高塔的算计下跌档,沦落中等星球的低级雄虫,是不是也可以扶一把了?
阿勒西奥都不用特意做些什么。
留几个翻不起大浪的原高塔雄虫当靶子,再捞几只具备“圣血”的低等雄虫,后者只要还想重拾祖上的荣耀,就会无条件地往唐酒的身边靠,为唐酒做牛做马。
恋爱脑到这个份上,也是没谁了。
虫帝心中吐槽,面上则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无精打采地道:“我还得回去睡美容觉,就不跟你们绕圈子了哈。现在的情况是你们诬陷唐酒犯错在前,无论是高塔还是雄虫保护协会,都因保护雄虫而诞生,如今你们却率先做出了伤害雄虫的事情——你要光大虫众该怎么相信你们能够管理好高塔?”
“无论如何,为了给唐酒一个交代,也为了给大众一个交代,高塔换血势在必行。”
高塔雄虫们脸色灰败,沉默不语。
虫帝才懒得搭理他们呢。
平时一个个傲得跟什么似的,现在倒是知道后悔了。
迟了!
他摇摇头,不再看身后的旧贵族,头也不回地离开了高塔。
倘若高塔安分守己,不对唐酒出手,以阿勒西奥的脾气,一时半会还真不会拿高塔开刀。
彼时的高塔即便变革,也不会是像现在这样,被克莱因直接一刀砍下去,而是会在唐酒进入高塔以后,以唐酒为中心,一点一滴地慢慢改变。
可惜。
明明只要不站队,哪边赢都能接着过高高在上的日子,偏偏要自讨苦吃。
何必呢?
有虫帝亲自出面背书解释,不到十分钟内,克莱因元帅带领军雌包围圣地的“真相”,和帝国对高塔的处罚,就传遍了全网。
【?】
【这就破案了?】
【我他雌的都在脑补各种大戏了,结果你告诉我,克莱因元帅怒冲圣地,其实是为了一只雄虫?】
【好怪,再看一眼。】
【虽然有点怪,但仔细想想好像也不是不能理解,毕竟唐酒阁下确实很可爱!关键是我记得以前支部军雌就闹过误以为元帅看上弗莱明家的雄主,险些自发冲上首都星,为他们的元帅抢回心上虫的戏码……包围圣地这事说起来离大谱,但这帮支部军雌是真做得出来啊!】
【笑死,你们支部军雌都这么离谱的吗?】
【有吗?我倒是觉得他们很浪漫诶,好羡慕,没想到军雌居然会为了帮雄虫讨回公道,不惜逼上圣地……下次试试和军雌约会了。】
【???楼上的,网络不是法外之地,我劝你不要雌装雄,有意思吗?】
【我也是!以前看军雌只觉得冷冰冰的,根本不懂他们在想什么,现在反而觉得,军雌有军雌的安全感了,我还看到了元帅和唐酒阁下在世界树下拥吻的一幕,真的好让虫心动……】
【我不信!雄虫怎么可能会上网!你们别装了!】
【楼上的,你自己醒醒吧,悄咪咪大概查了一下,上面疑似雄虫阁下的ip都来自几个已知有大量C级阁下居住的中高等星球,多半是真的……】
【可恶啊!难道从今往后,军雌反倒要成为阁下们约会的首选了吗?这种事情不要啊——】
……
“虫帝陛下?”
被侍虫的话语惊醒,虫帝揉了揉额头,自嘲地笑笑。
别说网上那些忍不住发声的雄虫了,面对克莱因这样毫不掩饰的偏爱与狂热,哪个雄虫能不羡慕?
“资料都调查清楚了吗?”
“是的。”侍虫低垂着头,恭敬回答:“历史上所有出现过S级雄虫,却因意外跌档的低等阁下,划去部分肤浅愚昧、不好相处的部分,剩下的全在这份名单里了。”
虫帝满意地点点头。
礼物这种东西,既然要送,就要做到最好,譬如考虑唐酒的性格,提前删去一些容易和对方闹得不愉快的雄虫,就显得尤为重要。
他是去给虫送礼的,不是给别虫找事的。
“走吧。”
虫帝伸了个懒腰,毫无虫帝威严地道:“带上我们的礼物,去向那位唐酒阁下投诚。”
不仅是虫帝。
伴随着局势逐渐明朗,整个中央星系的家族势力都开始了各自的行动,中立的适时表明立场,站错队的准备好礼物让家族旁支前去以表诚意……一时之间,圣地对外的星港可谓是虫满为患。
奈何排队者众多,真正能踏进唐酒居所大门的,却是一个都没有。
面对如此毫不客气的冷遇,等在外头的虫却不敢有半点怨言,老老实实地在星港落地为家。
万一哪天对方心情好,愿意见他们一年呢?
同一时间。
圣地,唐酒居所。
唐酒看了一眼星港的方向,迟疑道:“我们这样放置他们,真的没关系吗?”
别的势力也就算了,连高塔也拒之门外,这样真的没问题吗?
阿勒西奥瞄了一眼唇边止不住的往上翘,嘴上却还在说着善解虫意的话的唐酒,一时失笑。
很好。
看来他又赌对了。
虽然不知道唐酒为什么对梦境那样耿耿于怀,甚至在他承诺绝对不会死亡,会一直保护他之后,还念念不忘,但阿勒西奥想要为自家小雄虫弥补梦境里的委屈,不被任何虫欺负的心愿,却是真的。
“当然没关系。”
阿勒西奥不在意地道:“现在是他们求着你,难道还要你对他们好言相待不成?”
他回忆了一下自己在提到时,唐酒无意间展露出些许异样的几个高等特权家族,心中已然有了选择。
没有虫知道,当他们还在为了讨得帝国元帅网开一面,还费尽心思将功赎罪,准备礼物的时候,对方就因为雄虫的一个小小的反应,就他们提上了刑场。
这么想着,阿勒西奥面上却道:“时候不早了,你先睡觉,明天我们再根据心情,一起处理这件事,好不好?”
唐酒当然不会有意见。
但是……
钻进被子里的小雄虫只露出一双眼睛,不放心地道:“你不会趁我睡觉了,一只虫偷偷工作吧?”
“当然不会。”
阿勒西奥亲亲他的额头,声音里还带着笑:“我保证,从你闭眼,到明天睁眼,接下来的每一天,我都会陪在你身边,好不好?”
唐酒满意了。
将雄虫哄睡着,阿勒西奥这才起身,走到窗户处,遥遥远望只能看到一个简单轮廓的星港。
作为一个不折不扣的行动派,阿勒西奥向来崇尚有问题就解决。
既然决定要粉碎唐酒的噩梦,当然得做得彻底才行。
只是被晾在外面等候,感受被审判之前的煎熬?
这才哪到哪呢。
帝国元帅轻笑一声,也不再关注夜色下的星港,转头却回到了雄虫身侧,仿佛守护珍宝的巨龙,温柔又小心地躺下。
原著中。
炮灰雄虫唐酒被帝国几大高等特权家族逼至绝境,在陆续失去雌父、雌虫哥哥和雄父,又被罚为定期抽取信息素制作安抚药剂的工具虫后,最终在一个寒冷的冬天,选择了自杀。
现实里。
高等特权家族们争先恐后地排着队,在星港苦苦等待一个希望渺茫的原谅。星港之外,还有不计其数的虫怀揣着他们绞尽脑汁、精心搜罗而来的各种各样的诚意,虔诚地想要拜见虫族新生的双王。
这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冬天。
所有虫低眉顺眼,万邦来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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