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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章 春风渡

    空气很致命的凝固了好一会儿。

    沈离第一次在柳雁和陆长鹤脸上看到同步的, 不知所措的神情。

    反射弧很长的缘故,沈离愣是迟迟缓过神,立马更加手足无措, 惊慌着跟电话里的女人解释:“我……不是,是他,他先欺负我的!”

    陆长鹤瞪圆了眼珠子看她,那表情仿佛重述了那句“又我?”

    但耐不住陆长鹤硕十句话不如沈离讲一句话,柳雁立马就信了, 并且转头就来教育陆长鹤, “欺负?你又怎么欺负小离子了?”

    陆长鹤一脸无辜, “我哪有, 我带她买药来的, 我那么乐于助人,善良纯真,你宁愿相信她是吧?”

    “买药?”柳雁只扑捉到这一个关键词,“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交代完事情的原委,那边算是原谅了两人不守时赶到宴会场的事,不过最后还是被勒令回家就在客厅等着,等他们回来继续口头教育。

    陆长鹤是不太想的, 柳雁的嘴巴虽然碎, 倒也还好,只是这回他爹也回来了, 他怕了他爹,嘴巴毒的很。

    沈离起初还不明白为什么陆长鹤一回家就唯唯诺诺像换了个人,安安静静坐在客厅沙发上等待, 和他往日拽天拽地的模样丝毫不搭边,像只从良的狼。

    直到柳雁和陆丰一同进了客厅大门后, 他脸上肉眼可见的慌张才点醒了她,陆长鹤不会惧怕柳雁的,在她印象里,从来不会,但他或许有点怕他爹。

    男人站在不远处,西装笔挺,脸上的皱纹也掩盖不了风韵犹存,气势骇人,饶有家主的风范。

    父子俩只是静静地相视,空气中似乎都弥漫起一股飘渺的火药味。

    还是柳雁跑过来打破沉寂,询问沈离伤情如何,抓住她左看右看。

    沈离怀里还抱着小狸猫,苦笑着摇头:“我没有什么事了。”

    柳雁显然也注意到了,“哟,哪来的小家伙?”

    “在药店碰到的,它没有人养,我就带回来了,柳姨……”沈离迟疑不定,补充说,“你会不会……不喜欢啊?”

    柳雁没有丝毫厌弃,甚至上手摸了摸小猫,“怎么会呢,你喜欢就好,你要是想养就养着,陆家那么大还容不下一只小宠物?回头让佣人去购置一些吃的玩的,一定给你这只小猫养的好好的。”

    见她这般支持,沈离也算松了口气。

    两人对完话,陆丰的眼神才从陆长鹤那边转移,神情中的压迫感也褪去不少,礼貌招呼沈离:“你就是老沈他家的独女吧。”

    “是。”沈离站直身子,礼貌点头,仪态端正,“陆叔叔好。”

    “来了这里就跟自己家一样,别拘着。”显然陆丰也察觉到了她的不自然,没有多说什么,瞥了一眼还坐在沙发上没动静的儿子,沉冷的气息差些朝沈离也压了过去,“小离没什么事就先回去休息吧,时候不早了,明天还要上学。”

    沈离微微颔首,“好。”

    随后便抱着小狸猫朝电梯口走过去,陆长鹤见状也想跟着一块儿走,才刚起身就被他父亲一句呵斥立住了脚——

    “我叫了你吗?”

    声音并没有多大,但给人无形的压力却是难以想象的,沈离光是背着身都能感受到那股压抑。

    她故意放慢了脚步,想听听身后人还想说些什么。

    陆长鹤表面保持着冷静:“我明天要上学,不应该也早点休息吗?”

    “上学?”陆丰听笑话一般听了这两个字,“你妈把你这段时间差不多的表现都跟我说了,你就没什么表态的?”

    摆明了好,陆长鹤也不用揣着明白装糊涂了,“你希望我表什么态,我是什么烂人你又不是第一天知道。”

    “你值得一提就只有这点自知之明。”周遭的气压下来,柳雁都感觉得到陆丰在忍着没发火。

    连忙上去拉住了陆丰的手臂,“不是让你少说两句,我看这段时间小离子来了,他倒也跟着乖了不少。”

    “现在才学乖,早干嘛去了?”陆丰神情严肃,言语里的训诫针针见血,“一直就跟他说别去搞那个什么破赛车,能挣几个钱,陆家那么大的家业出来那么个没出息的。”

    陆长鹤还是吊儿郎当,“你有陆砚安不就行了,我出不出息都一样。”

    不提还好,一提起来有个大儿子做对比,当爹的更气了,差点摔东西,“你以为我为什么偏偏倚重你哥哥?你根本就是一个烂泥扶不上墙的废物!陆家靠你就没有以后了!你从来就不会反思自己!”

    “对对对。”陆长鹤伸了个懒腰,缓缓葱沙发里站起身来,“所以你伟大的陆家还是靠我哥去吧。”

    话音一落,说曹操曹操就到,陆砚安出现在了门口,他行路匆忙的样子,怕是刚处理完什么事赶回来,一见到父子俩人这么不对付,站在门口看了一会儿没动作。

    直到陆长鹤注意到他,他才肯走进来,也同时无声制止了正要发飙的陆丰。

    他亦然一副西装革履,戴着金框眼镜斯斯文文和他本人的性格一样有条不紊,情绪稳定,一到现场,就好像成了中央调和剂。

    走过来拍了拍陆长鹤的肩膀,似是而非地指责道:“怎么回事,这么大了还不会说点好话,偏偏惹爸不高兴。”

    罢了还去劝说陆丰,两边都照顾,“小鹤也只是有点私人爱好,我见他赛车倒是玩的挺溜的,稍微包容一下也未尝不可啊,你说是吧,爸?”

    那副笑脸总给人一种有理有据,说辞即为定义的感觉,陆丰都没法反驳,“你就惯着他。”

    “我弟弟当然是要惯着的。”陆砚安调侃完又把笑脸对准了陆长鹤,一句话打消了他的苦相,“你也别整天臭着这张脸,这样,哥送你辆布加迪威龙16.4。”

    陆长鹤那两颗眼珠子说亮就亮,听到了什么天大的喜讯一般,威龙16.4 Grand Snort,那可是是威龙的taraa式车型的最顶级版本,还不是有钱就能够买到的。

    作为一个见车眼开的人,陆长鹤什么烦恼都抛之脑后了,“真假?”

    陆砚安给足了他希望,话锋又一转:“有条件的。”

    陆长鹤眼珠子暗了一半,“什么条件?”

    一般他哥送车还另外开条件,都不会是什么好事,上回答应下来,硬着头皮跟着他和陆丰去实践出差应酬,看着他们两个人在饭局上游刃有余,谈吐有致,他不知所措只管干饭像个小丑,晓得是什么精神折磨。

    果然,他下一秒接上话:“你月考成绩进步二十名,让咱爸欣慰欣慰,车就是你的。”

    陆长鹤眼珠子完全暗下来,“……”你要杀了我吗朋友?

    “干嘛这个眼神看着我?哥相信你可以的。”

    陆砚安也不知道哪里来的迷之自信,对陆长鹤那么放心,他什么成绩他哥比陆丰都清楚,说这种话还不如让他再去饭局上当回小丑。

    就连陆丰都有点现实,丝毫不信他这鸟样能翻出什么浪来,冷哼一声就走开了。

    “真没得商量?”陆长鹤很为难地苦着脸。

    陆砚安微笑着摇头,“你哥向来说一不二,听说沈家那个小女儿成绩不错,你俩天天一起上下学的也认识,求人家辅导辅导你呗。”

    “我求她?”陆长鹤不可置信指了指自己,“你还是杀了我吧朋友。”

    与此同时,站在三楼走廊窥听良久的沈离一下就扑捉到和自己有关的字眼,犹豫停留了一会儿,在看见陆长鹤摇着脑袋往电梯口走时才堪堪离开这里回了自己房间。

    经过这一场对话,沈离算是大概了解他们家都关系了,简而言之,陆长鹤看似逍遥自在不受拘束,其实是家里最说不上话的那个,他和他爸爸的关系不是很好。

    沈离一个外人都感觉出来了,不过刚才他哥哥提出要她来辅导陆长鹤,她个人感觉,倒也不是不行,毕竟她还欠着陆长鹤的人情,如果让他成绩好点让他和陆叔叔的关系缓和也不是坏事。

    但陆长鹤不像想学习的模样。

    她静坐在书桌前,反复思考了很久,不经意间听到了门口的敲门声。

    反应过来赶忙过去开门,一撞入视线的便是才见过的那副慵懒散漫的面孔。

    沈离惊讶于他刚被训完话还有闲情赖找她,“陆长鹤?怎么了吗?”

    他漫不经心从兜里掏出手机,划拉两下划出一面二维码摆到沈离眼前,“扫个好友,省得再出什么事到处找不到人,麻烦精。”

    果然还是嘴硬,分明是关心的话,偏要说的那么不好听。

    沈离默默拿出手机去扫,一边还无意识地接上了他的话:“你又换绰号了吗?”

    前段时间还倒霉蛋倒霉蛋地叫。

    他随口答道:“看我心情,想叫什么叫什么,你很介意吗?”

    “……”

    见她沉默,陆长鹤思索片刻,忽而又起了逗她的心思,“介意的话我就不叫了,我随我妈,管你喊小离子。”

    “……那还是算了。”怪怪的。

    沈离从生理上拒绝陆长鹤对她的这个称呼。

    被她为难又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逗乐,陆长鹤呵笑一声,脑袋往里看了看,“小狸猫呢?这么久了也不想爹。”

    “它睡着了,暂时没有搭窝,我把它放在沙发上睡了。”沈离说完才回想起他后一句话,脑袋一激灵,“你刚刚说……你是它爹?那我是它什么?”

    有些话说出口了才开始后悔。

    “……”

    “……”

    俩人一并哽住,神情到四肢僵得像两个假人。

    空气中是清凉的空调气息,但内里的折磨像被炎热的盛夏炙烤,光对上一眼,就如同望见强光一般难以直视。

    率先脸红的还是陆长鹤,挠着耳根处的异常,只是掩饰得极好,尴尬咳了两声,“我管你是它什么,行了,没什么事我走了。”

    刚转身就被叫住:“等会儿。”

    “?”

    在他回头后注视的几秒里,沈离更加坚定了内心的想法,脱口而出:“我可以辅导你,只要你想学。”

    他慢慢露出来意外种含点笑意的神情,“你偷听?”

    被拆穿后还是有些尴尬的。

    沈离后退半步,低了低头,掩饰住无措,“……偶然间,听见了一点点。”

    “行。”陆长鹤粲然一笑,眉宇间却满是挑逗,咬字逐句,“你、教、我。”

    沈离不懂他学习的心思是真是假,但他哥哥是那么说,他也愿意跟着学,就算是还个人情,沈离也愿意教。

    但学习这件事对于一个成天在外潇洒半月不着学习的公子哥来说,不是一般的困难。

    趁着午休的时间,沈离特意让他带上主课的课本和作业本一起去了图书馆。

    一路上沈离都在书架上挑选合适的书籍材料,陆长鹤则是一步一跟完全没有欲望,只是偶尔会去接沈离挑好了递给他的书。

    “听说高三那个杨倩转学了,一大早有人看见她家里人带她从校长办公室出来就离开了。”

    “不会吧,就因为公告栏那事儿?”

    “要我说也是贴那玩意的人缺德,多大的冤仇,这下人家都没脸在这儿待了。”

    “这得让多少男生心碎啊,杨倩是真的长得挺漂亮的。”

    “不然怎么是校花呢,不过也不至于心碎,这不还有代餐。”

    “啥?”

    “校园贴吧没刷啊,高三新转来一女学霸,开学考空降年级前十,从B16班飞到A01班,跨的不止一个阶层,还是个大美人,这含金量不是更高。”

    ……

    沿路在逛书架的同学也是零零散散,图书馆一直是比较安静的地方,大家讲话的分贝都会有意放小。

    以至于一些碎碎念的讨论,走得近了,隔着一排书架,沈离才听清一点。

    听的入神,连书架都忘了认真看。

    “大美人喜欢听夸?”

    陆长鹤注意到她分神,刻意绕到她面前,用刚才别人讨论过的话当面鞭笞她。

    他不喜欢拉拉链,通常撇开着要风度不要温度,也正是角度原因,沈离很清晰地看见了他锁骨处露出来的咬痕,红晕已经消下去了,只是牙印出依旧青紫。

    平常只要他不乱晃衣服,隐隐约约是可以遮住锁骨那块的。

    但一见到这个,沈离就瞬间涨红了脸蛋,还气闷他胡言的那句话,只得扭头继续挑书,“你能不能别再逗我了。”

    其实杨倩这件事本该与她无关的,但是听到还是会忍不住驻足,如果真的是有心人迫害,那她也会因此感到惋惜。

    终于挑好了几本,两人找了个地方坐下,沈离却让他把刚刚挑的书放到一边,把课本拿出来,“这些书待会儿去前面登记一下,你可以带回去看,多多少少有一点帮助,我们先从主课看起,你是哪科比较薄弱一点?”

    陆长鹤趴着桌子上很久,听到这话才懒懒撑起脑袋来,没答话,只是有一种很玄乎的眼神在跟她交流。

    沈离明白了大概,“好吧,应该是哪科都比较薄弱,先从英语开始吧,比较好学些,你的功课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松懈的?我好对症下药。”

    他摸了摸下巴,很认真回答:“不好说,我成绩没好过,从娘胎里开始松懈的吧。”

    沈离:“……”要不你考虑考虑放弃一下?

    这种情况,还真的很难对症下药。

    “先从基础学起吧,把基础打好,学起来不难。”英语还是比较好着手,本着能进步一科是一科的心态,沈离愣是从入门级的基础句型开始讲起。

    两人保持相对坐着,沈离意识到这样不太方便,说了两句就主动绕过去坐在他旁边。

    本来郁郁沉沉的陆长鹤一下就精神了,屁股不由自主往旁边挪了一小寸。

    但沈离没有意识到他的不对劲,自顾自认真讲课,一边讲还拿着本子给他做清楚的笔记,以备他随时可以复习。

    她脑袋歪着低下来,窗外折射的阳光淌过横线纸,散落在她头顶的发丝间,泛着金黄色的光晕。

    呼吸莫名开始急躁,陆长鹤很难再集中注意力到横线纸上不断增加的知识点,他不由自主绷直了脊背,脑袋朝后方倾斜,眼皮垂下,眸中闪动着她的侧脸。

    乱了心神。

    陆长鹤并不想这么承认,所以他觉得……沈离对他有意思。

    不过想来也说得通,他长那么帅一张脸,谁看了不心动。

    更何况他还当着她的面一挑数人,打架嘎嘎猛,还带她去药店,还给她养猫,这很难让人不沦陷啊,这不,他还没开口,她就主动要辅导他,接机接近,还靠的那么近,心思颇深。

    综上所述,沈离就是喜欢他才会这样。

    陆长鹤这样说服了自己,甚至觉得那是理所当然的。

    思想已经渐入佳境了,完全抛却了现实里还在哐哐讲课的沈离,见他神游一般的目光,沈离忍着不悦伸手在他眼前挥了挥。

    “陆长鹤。”

    “陆长鹤?”

    “……”

    “啊?”陆长鹤大梦初醒般晃了晃脑袋,看沈离的眼神已经有点不一样了。

    成功把自己洗脑后,有点难以直视?

    沈离恼他那么久或许都没听进去多少话,“你怎么了?心不在焉的。”

    看吧看吧,开始关心他了。

    果然另有所图。

    脑子里已经刷弹幕了,但陆长鹤表面上还是冷静得一批,自觉要做个好人,不能随意打破少女的幻想。

    于是他故作很镇定平稳的姿态:“没事,你继续讲,我听着呢。”

    一看就是没听进去,沈离坐直了身子,眼神肃穆,饶有一副小老师的威严,还夹杂点可爱,“那你把我刚刚讲的,套用一下举个例子。”

    陆长鹤呆住了,看了看笔记还没干透的清秀字迹,又看了看沈离一眨不眨的严肃目光,张着嘴哑了半天。

    量他也说不出什么,沈离放弃了,继续从头简略跟他讲,“好好听,我再讲一遍。”

    沈离自己本身每天也抽不出很多时间可以用作于辅导他人,但在仅有的时间里,沈离逐渐见证了陆长鹤这根钢铁是如何练废的。

    光是一科就学的很吃力了,进步二十名的分差,对他来说怕是一道难以跨越的鸿沟。

    不过她每次教的时候,他也愣是站着坐着给听完了,说明他自己也没有放弃自己,沈离都不好放弃他了。

    经过了长达一周多的折磨,沈离决定跟他暂停几天,让他自己去消化一下知识。

    平常除了吃饭刘茵茵很少能跟她有交集,还是听说了她最近莫名其妙好像在给某个年级倒一辅导功课,更加坐不住了。

    逮着机会就把她拉去了校外,假借陪她买小蛋糕的名义,一顿套话。

    “简直绝了,你都不知道我听陈阳说的时候多震惊!”刘茵茵边说边比比划划,不然都难以表达自己炸裂的心情,“你教他还不如教我呢,我好歹孺子可教,老实说,你跟他是不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交易?”

    她一下没控制住,一根手指头就指向了沈离。

    沈离没跟她生气,温和地把她的手指捋下来,“茵茵,指人是很不礼貌的。”

    刘茵茵改成歪头了,“那你回答我,是不是被威胁了?我老早就想说了,那天我又不是不在场,他家里压根就不喜欢你,他朋友也把你说成那样,你在他家里都不知道受了多少委屈吧,难不成他还借此要挟你?简直混蛋啊!”

    “你还是别脑补了。”沈离一阵苦恼,“他们家……大部分人还是对我挺好的,只是防不住一些流言蜚语而已,他家里希望陆长鹤成绩好点,我也算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不也挺好的。”

    “真是这样?”刘茵茵半信半疑挑起眉稍。

    “真的。”沈离笃定点头,“而且你有什么不会的也随时可以来问我,总不能让你白交一个朋友。”

    “这还差不多。”刘茵茵心满意足了,拉着她去甜品店的脚步加快了很多,一直到门口,她还想拉沈离进去,“我请你吃小蛋糕,来挑挑你喜欢吃什么口味。”

    “这个就不用了!”沈离有意识往后退,“我不太喜欢吃甜食,我在这边门口等你就好了。”

    刘茵茵劝了两句没劝动,只好自己先去买。

    站在店门口徘徊应该有点奇怪,索性沈离站到了靠近马路边的路牌下面。

    这边靠近商铺前面的路面设计有意叠了一层小阶,跟马路分割明显,她看了一会儿,开始像个无所事事的孩童,两只脚在那层小阶上站立,一半踩在小阶,一半踩空在分割之外的马路。

    保持了一会儿沈离才意识到,这是一个多么无聊的乐趣。

    好死不死一下子没稳住,身子踉跄着往前倾,几乎是瞬间,她感觉到衣服领子被人从后面抓起,一股力度把她往回拽了回去。

    她吓懵了,不受控制去反抓住了那人的胳膊,半个身子靠在他怀里堪堪稳住,抬眼那一瞬间更是恍惚,一时都忘了动弹。

    少年没有低头,只是耷拉着眼眸,垂视的姿态显得高傲又疏离,他站在烈阳下,发丝间都融着金色的光。

    “你……”

    他微微启唇,“喜欢我?”

    “!”瞬间精神,沈离蹭的一下逃开那个怀抱,甚至还后退了一段距离,“你在说什么?”

    “那你靠我靠得那么入迷。”陆长鹤刚才那股淡漠的气质也说散就散,松散自如环臂站立,“才暂停几天啊,这么恋恋不舍?”

    沈离一度怀疑他精神是否正常,“……你在说什么胡话。”

    “啧。”陆长鹤啧啧摇头。

    嘴硬。

    都躺他怀里了,这还不心机。

    简直心机。

    喜欢他的他见过不少,各种套路他早就司空见惯了,但像沈离这样的还是头一个。

    怪新奇。

    而沈离懒得深思他这副沉浸在自我世界的模样,站到一边,不去看他。

    没想他自己又跟着走近两步,不等沈离作出反应,他先开口讲起了正经话:“今天司机请假了,晚上也是坐我的车回去。”

    “……什么意思?”突然来那么一句没头没尾的,沈离才迟缓着偏头瞧他。

    “意思是可以晚点回去,不耽误司机下班。”

    “我……还是不明白。”

    “我勤奋好学,你晚自习下了来16班。”

    “……”

    据目前所了解到的,陆长鹤嘴里的勤奋好学完全可以归类于屁话。

    沈离还是不太信他,还怀疑他是不是在逗她取乐:“你没在开玩笑吗?”

    陆长鹤那表情却正经得很,真像有那么回事,“深夜辅导,我行你也行。”

    “……”

    虽然不知道这人又打的什么主意,但就他对学习的热情来说,沈离绝不相信只是要她辅导那么简单。

    不过下了课也收拾好东西乖乖去了十六班,彼时教室里也走得七七八八了,没有多少人注意到她。

    只是还有个大喇叭陈阳赖在陆长鹤前面,沈离从前门进来,隔着老远都能隐隐约约听见他的嗓门。

    “陆哥你还等啥呢,那边都在催了。”

    “别告诉我你真从良上进了,你又不吃这碗饭,好好当个bking拉满的赛车手不好吗?”

    沈离听得迷迷糊糊,在看见他之后,两个人都没有了话,朝她这边探过视线来。

    陈阳则是一脸恍然大悟,指了指陆长鹤又指了指沈离,“你就等她啊?”

    “少说点屁话。”陆长鹤收回视线,桌上的书本资料动都不动随意摊开,也不收拾,站起身,挺直了腰背,双手一如既往插在兜里,闲散模样,跟陈阳一起走到后门口,又去瞅了一眼站在原地愣着不动的沈离,“跟上啊。”

    沈离一边不解一边小跑着跟上去,“不是说补习吗?”

    知道她跟在旁边,陆长鹤也没再注意她,目不斜视地看路,“不学了,有事。”

    沈离噎住,不过很快就说服自己理解了,“那我去公交站吧,你们忙。”

    “沈美女不上道啊。”陈阳笑嘻嘻瞥了她一眼,“陆哥都等你过来了,还能让你去坐公交?”

    沈离犹豫道:“那送我回去岂不是很耽误事?”

    陈阳真没想到她能这么回答,“回去干什么?一块儿去玩呗。”

    沈离突然站定着没动了,眼神严肃起来,“……玩?”

    所以陆长鹤说的有事,就是去玩吗?

    陈阳还没意识到自己的措辞有什么问题,还要陆长鹤给拍了下脑门,给沈离纠正,“就是去吃个饭,你饿了吗?一块儿去也行。”

    沈离将信将疑,“不用了,我还是自己回去吧。”

    “吃个饭而已,吃完就走。”不知道打的什么算盘,他好像有意留住她,并且要她一起去,“我送你一块儿回去。”

    “……”

    说一句劝一句,倒还真让人不知如何是好。

    陈阳都看呆了几秒,陆长鹤还从来没有这样,邀请了一次不成反倒继续劝,在他眼里就是事出反常必有妖。

    大脑运转了好一会儿才想过头来,陈阳一把拉住陆长鹤的肩膀往一边拽,刻意拉低了声调确保沈离听不见,“你是想快点儿脱身才拉着沈美女吧,心思颇深啊陆哥。”

    “把你的鬼话收回去,我就当没听过。”陆长鹤面无表情把他推开,即便确实如他所言,不过不可否认那就是目前唯一又直接的办法。

    他可不想在那场做样子的聚会上浪费多少时间。

    推开的那一秒,陈阳还有意斜视了一眼沈离,点头朝陆长鹤摆摆手,“行行行。”

    路上沈离还挣扎了几句,如果顺路的话就把她到差不多地方放下车,无疑都被驳回了,如果只是吃顿饭的时间,也没有什么。

    最终这样劝服了自己,沈离跟着他们到了一栋亮着炫彩字号的帝都大厦,其外观壮观无比。

    沈离去过各种聚会或者宴会场所吃饭,但从来没有来过这种地方。

    陆长鹤看样子是来得频繁了,进了大门,工作人员都对他毕恭毕敬,招待高级贵宾般事事俱到,该有的称呼一个没落下,带着他们一路到了一间大包厢。

    “今天包厢的所有消费算我卡里。”陆长鹤如往常一般随口交代。

    因为经常有场子聚会,这里来的多了,干脆办了张贵宾卡,他只记得之前喝多了往里投了不少钱,每次来都是巨额消费,结果用到现在里面余下的还是不少。

    “好的,您这边请。”

    电梯门打开,负责带领的前台人员毕恭毕敬作出一个请得手势。

    出了电梯就是一面辉煌设计感满满的双开门,那人帮他们把门推开,这间包厢整整占了一层楼的面积,里面各种娱乐设施一应俱全,桌球,棋牌,游戏厅,ktv,骰子桌,目不暇接。

    她看见高叠成排的名酒排列在中央环绕式沙发座前的水晶桌前,打碟台上着衣暴露的女人挤着两颗丰满的胸乳,深情极致享受且沉溺地操作dj音乐,各种颜色的灯光以不同的形状照射在包厢里,晃得人眼疼。

    一个极尽奢华的娱乐场所。

    沈离脑子里只冒出这么一句话,她紧跟在陆长鹤后面,在他要继续往里走时,一把抓住了他的衣角。

    从进到这栋楼开始,沈离就觉得有点不对劲了,这绝不是她一个学生可以踏足的地方。

    “骗子。”沈离压着怒意,沙哑着也是软软的。

    陆长鹤脑袋一动,偏过侧脸去看她,眼神却在无声安慰。

    但只觉得他还在做戏,“我现在就要走,你自己玩吧。”

    小兔子才转过头,陆长鹤就反抓住了她的手腕,“你乖点,就一会儿,应付完就走。”

    “……”

    ……乖?

    这人又抽什么风。

    不过很成功地把沈离搞懵了,被他拉着往里走。

    众人看见他,在玩什么的都听下了活,调侃的调侃,起哄的起哄。

    先往他们这边走过来的是刚还躺在沙发上左拥右抱的罗森,直奔陆长鹤,还很客气地递了一根烟给他,“主角迟到了啊。”

    “上学呢。”陆长鹤接过他的烟,环视一圈,灯光晃动间,他预约看见了几个熟悉的人脸,眉头肉眼可见皱下去,“你组的什么局。”

    “熟人局呗。”罗森仿佛无意,摊开双手自信地向他展示今夜的聚会场,“队友那么久没见了,好不容易有机会一起玩玩。”

    他佩服的还是罗森的组局能力,这些人既不是罗森的队友,也算不上他的队友,居然还能单方面把他们凑过来,就连陈阳在旁边都默默给他竖大拇指。

    “早退了。”这三个字他压小了音量,可以确保在嘈杂的音乐下,所谓的熟人是听不见了。

    自从去年在FRECA锦标赛夺冠后退出卡纳MAT车队,他就再也没有跟队里的任何一个人联系。

    陆长鹤初中那会儿就开始接触方程式赛车,签约之后,他基本上所有的时间都在训练以及周转于世界各地的各种F4锦标赛,学校那时候对他来说当真就是实实在在的摆设。

    他在签约后的首个赛季就拿下了ADAC F4的冠军,之后就跟开挂一般驰骋于各国赛场,夺冠无数,在圈内打响了黑马名号。

    在卡纳MAT的最后一年,他甚至直接越级进入二级方程式赛车,各大F2赛区的知名车队开始疯狂挖人,他的存在已经是一个新的奇迹,所有人都以为他是一颗冉冉升起前途无限的新星。

    没人想到他转头就下了赛场,去当一个闲散自在,朴实无华的爱车人士。

    “哟,好久不见啊。”

    “大少爷现在是上哪混去了?这么久也不联系。”

    ……

    四面八方的问候一股脑涌过来,陆长鹤没答应,只是自如地朝门口负责接待的人员招了招手:“开几瓶Cognac过来。”

    “大手笔啊。”罗森连连拍掌,还不忘向身后的人张扬,“少爷下了赛场还是少爷,上哪混都起飞啊。”

    不过陆长鹤这一身校服倒是和他这样挥金如土的作态形成强烈的反差感。

    场面的气氛一下就起来了,注意点分散之后,罗森才注意到缩在陆长鹤身后的沈离,看到了什么新奇的玩物一般亮了眼睛:“哟哟哟,这谁啊这,哪来的小娇花?难怪给你那么多性感大姐姐都不要呢,喜欢这挂啊,早说嘛。”

    陆长鹤白了他一眼,“少说两句。”

    这里一眼望过去就没有什么正经人,而沈离这朵白山茶进来,就好像踏进了淤泥地,陆长鹤感知到她会不太适应,特意把她拉到角落的单人沙发上坐着。

    陆长鹤临走前还弯下腰,细声细语提醒她:“有人搭话不要理,在这儿坐一会儿我们就回去。”

    随后就自己一个人应付所谓的场面了,沈离在后面看得很迷糊,陆长鹤似乎不大有交流的兴致,或者准确点,他不太喜欢提起之前一起比赛的事情,只跟着那些人碰杯酒抽根烟聊几句话不着边际的话。

    某个环节他还被拉去了后面的桌球台,他好像除了学习什么都会,很顺手地接过了球杆,非常标准的姿势握杆俯身。

    室内温度均衡,他脱了外套,短袖下紧绷出手臂肌肉,宽厚的脊背展露出来,他额前的碎发几乎快要遮住他的眼睛,连着白皙无暇的皮肤在灯光映衬下似乎更漂亮了几分。

    他只是做这个动作,就已经成了一副景色。

    他微微侧了一下脸,勾勒出完美下颌线,精准找好角度,控制力度一杆击出,彩球四散,零零散散好几个纷纷落入袋中。

    他在学习上从没这么专注过,沈离内心感慨,不过说了也是,谁会在自己不喜欢的事情上专注。

    “沈家那个小姐是吧。”邻座的沙发上突然落下一道黑影,罗森饶有趣味的目光在身侧打量着她,“我们见过。”

    “……”沈离忍着想发笑的心情,他好意思提见过,说出那么不尊重人的话,最后道歉也是跟开玩笑似的,这种人恐怕才最不正经。

    “怎么不理人呀。”越是得不到关注,像罗森这样的花花公子就更誓不罢休,“我倒是有点好奇你了,陆长鹤不是不待见你吗?怎么把你带这儿来了?不会真跟我说的一样吧。”

    又是造谣一张嘴。

    沈离这才舍得跟他开口:“没有,司机请假了,我是坐他的车回去的。”

    罗森脑袋往后仰了仰,“哦,你意思是他顺路把你带这里来了?”

    “……”

    她总是一言不合就沉默。

    任罗森这样撩妹话术一套一套的人,真面对一座冰山也难下手了。

    苦恼地往后一躺,“好嘛好嘛,不喜欢讲话。”

    她只是不说话,但从进来到现在,能听的话都听的七七八八,“队友”两个字在不同的人口中提到过不止一次,且箭头基本指向了陆长鹤。

    沈离恍然着猜测:“我刚刚听到你们说队友,陆长鹤他是……”

    罗森眼皮抬起来,“天赋异禀的赛车手,他没跟你说吗?”

    “……”他为什么要跟我说……

    “他可是老天爷追着赏饭吃的,最后还撂碗筷不吃了,怎么……”罗森抓着沈离那边的沙发扶手直起身来,上半身往她那边倾,玩味地欣赏她娇嫩漂亮的脸蛋,“你想打听他啊?”

    “罗森。”

    近在眼前处,陆长鹤直直站立,额前因为汗水打湿的碎发被他一手捋到了后面去,整个人一下就显得精神又肆意张扬。

    他盯在罗森脸上的眼神仿佛透着似有若无的警告,或是提醒,语调却随性自然:“你自己没有女人吗?凑她那么近干什么?”

    第17章 春风渡

    “护起来了这是。”罗森摇头感叹, “我还真以为你脑子里只有那几辆车。”

    “收一收你的想象力。”陆长鹤迈着松散的步子走到沈离身旁,用手拍了拍她的肩膀,话是对罗森说的, “我得先带这位好学生回去做作业了,你慢慢收场,账都记我这。”

    罗森咋舌:“真没劲,就走了?”

    陆长鹤耸耸肩故作无奈,顺手把外套套上, “好学生又不会跟你同流合污, 她得早点儿回去, 不然我妈又要训我。”

    “行行行, 走呗走呗。”罗森敷衍应着, 摆摆手目送他们两个走出去。

    而这种话罗森相信,沈离却看得真切,也是直到这一刻她才反应过来,自己只是被带来利用的。

    “所以这才是你带我过来的目的?”沈离跟在他身后不近不远的距离,在电梯口停住脚,眸色暗深。

    陆长鹤僵了僵,转过身, 舌尖顶了下腮帮, 低头掩去神色,低声一笑, “比我想象的还要聪明,难怪是学霸。”

    她只是他尽快脱身的理由。

    他甚至不惜哄她过来,把她蒙了一路, 最后当头一棒,仿佛赤裸裸地告诉她:只是借你用用。

    沈离不了解这种聚会对陆长鹤意味着什么, 为什么无法拒绝,只能应付完再找理离开,包括他赛车手的身份,沈离什么都不了解,她只知道,他利用了她,在此之前都没有和她事先说明。

    她原本也是实打实的千金,礼数道德最是看重,即便身份没了,刻在骨子里的注重依旧没减,她很在意他不提前打招呼就把她带到这种场所,再利用她作为理由脱身的行为。

    沈离品味他这个笑品味了好一会儿,眼里的坚决与泛起的忿忿不屑掩饰,“陆长鹤,我不会再教你了。”

    “……”他怔愣了下,稍稍讶异对上她的视线,“生气了?”

    她确实生气,但让她生气的远不止这个,她很少去表达自己的情绪,但对上陆长鹤,她总会一次又一次地忍不住,“你的心思其实没放多少在学习上,我教十分,不知道你有没有听进去三分,虽然我不知道为什么即使这样你还要每天都坚持过来,你明明不喜欢学,假装自己很努力吗?”

    “那你有没有考虑过,如果没有把部分时间分给你,我可以刷更多的测试题,可以把充裕的时间都用来让自己进步,而正是你一天又一天的,让我以为你很努力,所以我也坚持来教你。”

    “但现在我看来不是这样,你还是从前那个样子,一点也没变。”

    “到此为止吧。”

    她的声音终于没让陆长鹤觉得有多软了,沉沉的,砸在人心上。

    在电梯到达楼层之前,他想了很多说辞,直到电梯叮的一声打开,沈离绕前走了进去,话也卡在喉咙里说不出口了。

    司机因为家里有事,请了好几天的假,但才第二天,沈离就不再顺从与被陆长鹤开车载着去学校。

    起了一大早,吃完饭,喂完小狸猫就自己跑去更远的地方等公交。

    以至于陆长鹤早起下楼没见到人影,只看见餐桌旁埋头干饭的小狸猫,还是从佣人口中得知沈离早就走了的。

    果然还是在赌气。

    “那个倒霉蛋给你喂的吗?”陆长鹤蹲下身,单膝跪在地上,温热的掌心抚上小狸猫的小脑袋,就那么小点,他一只手都能握住,用指腹在他脑袋上蹭了蹭,“赌气还没忘了你,你怎么没劝她别生气了呢,这么没用。”

    小猫朝他喵了两声,虽然说不了人话,但仍然感觉到它骂的很脏。

    “小心眼,跟你主人一样。”

    陆长鹤啧啧两声,站起身打算去大门口换鞋,走出去没几步路,忽而转过头来,视线直直盯上还在努力干饭的小狸猫。

    脑子一转,随后和蔼笑着走过去,弯下腰,把猫猫一下抱起来了,动作一气呵成。

    “行了别吃了。”他一脸嫌弃用手给它擦嘴,胡乱抹了两下,“你这个年纪,这个体重,怎么吃得下的?你应该去发挥一点自己的价值。”

    估计猫猫也一脸懵,在进陆家之前它瘦弱得仿佛没几天可活,好不容易好吃好喝养好了些,不过也算不上多胖。

    可惜了陆长鹤没有背书包在学校和家里来回走的习惯,一般空手去又空手回。

    但是学校又明令禁止带宠物进校,明晃晃进是不可能的,他只能在途径的路上,随便买了个中号的黑色单肩包,在进学校的时候成功在门卫和老师面前蒙混过关。

    别人不了解,陈阳却是一眼就看出了不对,上课了还在悄摸质问他空手回去,另外带个单肩包来装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东西。

    陆长鹤被吵得烦了才简单吐出一个字的解释:“猫。”

    陈阳愣了,准确来说是被吓住了,“不是吧,你还想上升旗台一趟?”

    “放什么狗屁。”还敢提升旗台的事情。

    简直气得要死,难以消化。

    陈阳还是好奇心旺盛:“不过你带只猫来干什么,你什么时候养的,我怎么不知道?”

    “你为什么要知道?”陆长鹤灵魂反问。

    陈阳被浇冷水浇惯了,丝毫不受伤,还应和起来:“好嘛好嘛,我不配知道,你就不怕被发现了。”

    陆长鹤瞅了眼放在地上的单肩包,里面的小玩意还在各种换姿势乱动,抬起眼皮,毫不在意,“我怕过什么?”

    这倒也是。

    “话说你一直放包里,不怕闷死这玩意儿?”

    一语点醒梦中人。

    陆长鹤才反应过来这事,没准它动来动去就是呼吸闷不舒服。

    说干就干采取行动,他不动声色低下身去,拨弄起那个单肩包,小心翼翼把中间的口子拉开。

    “喵嗷——”

    陆长鹤:“……”

    陈阳:“……”

    突然冲击过来的叫声不算大,微弱得难以分清,但足以把老师都注意力转移过来。

    包括周围的学生也在往他们这边看过来。

    陆长鹤假装无意直起身,一条腿往旁边沈离走后空出来的一块儿伸过去,往前一蹬,力道不大,还是给陈阳踹了一激灵。

    他聪明的很,马上开始打掩护,学着那只猫的叫声叫了一声扩音版,尴尬地想找地缝钻进去,表面还在干笑:“这是我新学的口技。”

    老师始终还是没有走下来,白了一眼给他,本来成绩就不好,上个课还干扰课堂纪律,本来就烦,“上课就好好上课,发什么牢骚?”

    陈阳继续陪笑,什么卵话都说:“突发恶疾,不好意思。”

    真的很像神经病。

    陆长鹤要憋笑憋出内伤了,捂着嘴闭眼把这辈子的伤心事都想了一遍。

    好歹离下课没有多久,那只小玩意被陆长鹤瞪了一眼瞪回包里之后就安静的很。

    但这东西就跟定时炸弹似的,他还是决定一会儿下课了就给那人送过去,要炸也炸她。

    下课后,临时还扯了一张小纸条,洋洋洒洒写了一排字,随手折了几下,卡在小狸猫前两天才套上的项圈内圈。

    提什么物品一般甩给了陈阳,“把这玩意送一班去,给那个倒霉蛋。”

    陈阳自以为非常懂陆长鹤,脑子一下就转过弯来:“我知道了,你这么狗的啊陆哥,把炸弹埋到敌方阵营,实在是高。”

    陆长鹤懒得多讲,“少说点屁话,赶紧送过去。”

    陈阳笑的贱兮兮地从后门窜出去,没一会儿又窜回来,茫然道:“那、那我怎么跟她说。”

    陆长鹤服了他这种问题都要折回来问,“就说我给的就行了,要你废什么话。”

    结果换来的就是沈离的无情拒绝,陈阳特意冒着一班一众盯死人的目光跑去沈离桌前给东西。

    一听到是陆长鹤给的,沈离瞧都没瞧一眼,“拿回去,我不要。”

    “这可是个好东西,他说你一定要打开看看。”陈阳托付重任一般把单肩包直接放在了沈离的桌上,把她还在解的大题全部盖住了,让她不得不去正视这个东西。

    “我就是个送东西了,别难为我,东西送到了,我先开溜了。”

    招呼一打完,沈离才抬头,人就跑没影了。

    不过他们的谈话,周围的同学都看在眼里。

    果不其然就有人精准扑捉到了陈阳带话带到的其中一个名字——陆长鹤。

    从而跑过来八卦询问,“真是陆长鹤送的?送的什么呀。”

    沈离也很无奈,“……不知道。”

    “你之前是在十六班吧,你还认识他?”

    “……”沈离打心底不想回答此类问题,只是一边干笑,一边翻开单肩包,入眼一坨棕色斑纹的,毛茸茸的还在动弹的小东西,把她看愣了。

    反应极快地收起了包,往怀里捧,心里头翻山倒海,呼吸都急促起来。

    小狸猫。

    沈离精准地猜出了这个小玩意。

    “这人疯就算了还把猫带过来疯。”

    沈离低声呵斥着,呢喃的话只有自己才听的明白,旁人还没看懂是怎么个事,就觉得索然无味,该散都都散了。

    高三学业繁重,在竞争力较大的一班,学生的闲余时间都少,平静一会儿后,大家基本上都去忙活自己的事情了,没有人再注意沈离。

    她这才从惊讶里慢慢缓和过来,悄悄地翻开了单肩包,对上那两颗圆滚滚,在灰暗里发亮的眼珠,确认了一遍真的是小狸猫。

    又气愤又无可奈何。

    无意又撇到它后颈的项圈里似乎夹着什么东西,她伸手去拨弄出一张纸条,把猫咪盖住放到桌底下后,才平下心摊开了纸条。

    飘逸的笔锋刻画了一段简短的话,是她早在之前就见过一次的,难看得要死的字迹——

    小狸猫让你别生气了。

    第18章 春风渡

    “……”

    什么嘛。

    沈离静静捏着那张布满褶皱的纸张, 那一行难以分辨的字迹看了许久。

    穿过玻璃窗照射进来的阳光,刺目地掠过她的眼睛,洒在纸页上, 那一排字仿佛发着灿金色的光。

    “沈离?”

    她很快分辨出是门口处班主任严肃沉闷的声音,迅速把纸张揉进手心,抬眼望向门口,“老师。”

    “你那是什么东西?”她用教鞭指了指沈离怀里。

    随之一起低头看去。

    “……”

    小狸猫刚好探出来半个脑袋。

    五分钟后,教师办公室。

    从入学以来, 沈离第一次因为违反校规校纪被叫来训话。

    就连邻座对这沈离这个高三转学, 开学考还能稳降年级前十的学生早有耳闻的老师都啧啧称奇。

    班主任就更不用说了, 完全不敢相信, 因为沈离一直以来表现都是很突出的, 尽管成绩不是最好的,但努力上进这一点没比任何人差,平常就是乖乖的不爱说话,更别说做什么出格的事情。

    “也不是第一回 上学了,哪个学校会允许私自带宠物进入校园,这点你不知道吗?”班主任看着她低下脑袋满脸歉意的神情,太狠的训斥话都说不出口, “影响课堂纪律不说, 万一小猫性格不好,跑出来抓伤了同学怎么办?情节严重了你都不好收场。”

    沈离深深鞠躬, 语气诚恳:“我知道,对不起老师,虽然并不是我有意带出来的, 但确实是我的宠物。”

    这种时候,说什么圆滑的解释狡辩, 倒不如大大方方承认错误,况且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她也没打算把陆长鹤供出来,说白了他也只是想道歉,但办法不太聪明,反倒把她又坑了一把。

    不知道该说什么好,虽然出发点是好的,但到底是冲动。

    “行了行了,谅在你是初犯,写一千字检讨,周五放学前交过来就好。”她认错态度已经良好,承认也很积极,班主任也没有太生气,只是再三强调,“下不为例。”

    “好的。”

    班主任才算完全消气,靠上椅背,瞥了一眼上交到办公桌上的,装小狸猫的单肩包,“猫先放在办公室,晚上放学了过来把它领走。”

    沈离继续点头应和:“好的,麻烦老师了。 ”

    虽然暂时还不太想理那个人,但二话不说把猫带来学校也有点过分,沈离从走出办公室就一直在想要不要找个机会提醒下他。

    沿着长长的走廊,沈离走了没两步,余光瞥见楼下一道高大熟悉都身影,步子不自禁放慢下来,直到完全驻足在那里,耳边回荡着正在响起的上课铃。

    看上去他是刚打完篮球回来,边走着边拍打手里的篮球,发梢被汗浸湿,顺着眉峰淌下来,刺得他用力闭了一下眼,顺手把篮球甩给旁边一起打球回来的陈阳。

    双手抓上衣角,随意往上捞起,露出紧实漂亮的腹肌线条,有着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力量感。

    他随意用衣服糊了两下脸,停下脚,尝试睁了睁眼,刺目感褪去,他无意抬头,顶着烈到只能使他眯起眼的日光,对上她呆滞又讶异的神色。

    那一刻他自己也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一声,歪歪头,他自己都不知道想表达什么意思,但就是给人一种挑逗的感觉。

    沈离尴尬地收回视线,故作无意往走廊深处走。

    “看什么呢陆哥。”陈阳拍了拍他的肩膀,顺着他的视线往上瞧,已经什么也看不到了。

    陆长鹤始终没收回目光,淡淡笑道:“看一只赌气的蠢兔子。”

    “啊?”

    直到晚上快放学的时候,沈离才恍然想起来,陆长鹤把猫带出来估计也没配粮,让人就吃早上那一顿然后饿到现在。

    头一回下课之后没有选择继续留堂完成部分刷题,只想着把小猫撸回去喂吃的了。

    刚下课不久,走廊里行人熙攘,沈离特意贴着墙走,微低着头,不急不缓朝里走。

    视线里猛然撞进来一双白色运动鞋,她惊得一下刹住了脚,没再往前撞,抬头,入眼是那张目前并不想见到的,还在讨厌的脸。

    “去干什么?”陆长鹤明明已经高她一个头不止,还要微微仰着脸,作势讲话,“又想自己摸着去坐公交?”

    “……”

    分明长得那么好看,可惜了,要是换个壳子就好了。

    沈离睨他一眼,“还不因为你带过来的猫。”

    “被发现了?”虽然有点意料之中,他还是感觉到意外,甚至还有点幸灾乐祸。

    简直可恶。

    沈离忍着无语,“你下次再做这么无聊的事情,我就……”

    就……

    她好像也不能把他怎么样。

    这才是最无力的。

    陆长鹤没get到点上,反而纠结起道歉的事情来,“怎么能是无聊的事,我一般都不轻易道歉,都那么诚恳了,你居然说我无聊?”

    沈离神色漠然,绕过他继续往前走,“我不跟你说了,我要去把猫接回来。”

    身后的人也没再讲话。

    快要到办公室的时候,周遭的学生的少了很多,沈离以为他后来走了呢。

    刻意确认似的转过了一次头,结果那货就只是走在不近不远的地方尾随她,“你跟着做什么?”

    被发现了他反而更理直气壮了,溜到她身边去,“我是它爹,我去接我家猫怎么了。”

    “……”

    好意思说,要不是他,小狸猫能有今天。

    沈离都懒得跟他讲话了,随他怎么跟,只管自己进办公室跟老师打完招呼把小猫节奏,临了还受了几句思想教育,陆长鹤倒是在门口看得乐呵。

    在这一瞬,沈离有种想跟老师坦白一切的冲动。

    接完了猫他还没有自己另外走开的意思,一路跟着沈离下了楼梯往校门外走。

    快到陆长鹤停放的车位时,才舍得开口:“坐我车回去吧,公交车也不让带宠物。”

    沈离试图讲理:“你就不能自己把它带回去,你不是他爹吗?”

    陆长鹤油盐不进:“不能,你自己看着办。”

    沈离:“……”

    无话反驳,最后还是跟在他后面往车位那边走,隔着一段距离,陆长鹤从兜里掏出车钥匙开了锁。

    几下亮灯闪烁与响声后,随之跟上的是身后不远紧密的脚步声,还有拉长音的交唤:“喂——”

    两人一并转头,几个明明穿着校服却仍泛着二流子气息的人站在那边,沈离一眼认出来中间带头的——之前把她骗去小树林的那个,自称是杨倩表哥的男生。

    陆长鹤没那个记性,他才懒得记自己前两天都揍过什么人,况且那天揍的人太多了,月黑风高,也记不得谁,以为是哪个不长眼的找茬,眼神比对方还凶狠回瞪过去:“干什么的。”

    那人被瞪得有点耸,一看见陆长鹤头皮就隐隐作痛,为此他还特意去剃了个寸头,生怕以后打架还有人那么狗,“不记得我了?”

    陆长鹤脱口而出:“没印象。”

    “……啧。”老子记你记得饭都吃不下,你打完了就一句没印象?

    还是沈离提醒他:“之前在小树林的那个……”

    “哦……是那货啊。”陆长鹤突然醍醐灌顶,朝那男生抬了抬下巴,笑得更张狂肆意些,“哥们剃寸头了啊,够聪明,怎么?还想打?相信我,你一根毛都没有都打不过我。”

    他噎住了半晌,才慢慢说出目的:“……我是来道歉的,你怎么还羞辱人呢。”

    “……”看上去有点像猛男委屈,不能深想,给陆长鹤惊了一哆嗦。

    “所以……”沈离忽然往前踏了一步,“你找到了那个把情书贴去公告栏的人吗?”

    听到这,那人思考了很久,说起来似乎有点难以启齿,他垂头做了好一会儿思想斗争才吐出一句:“她自个儿贴上去的。”

    “?”沈离眉心皱起,“为什么?她有说明理由吗?”

    提起来这事他都觉得羞愧,“她自己路过垃圾桶翻出来的,以为是你扔的,特意贴去公告栏,跑过来跟我说你搞她,她知道我是个过激的人,打算让我过来收拾你。”

    “……”是从未设想过的结果。

    尽管这个可能,已经在一句又一句的流言蜚语中听到过,但事实居然真的是这样,“那她又为什么要承认?”

    “她也没想到事情闹成这样,最后只能转学,还是我逼问她问出来的。”他无可奈何长叹一声,“总之,上回伤了你,是我们几个的问题。”

    沈离还没回复,陆长鹤先着急插上了一句:“没事,别往心里去,我不也打得你们半死不活,扯平了。”

    “你他妈……”妈的,哪壶不开提哪壶。

    真要说起来哪能扯平,哥们当天在医院过的夜。

    “嘁。”打不过也说不过,道歉也道得憋屈了,没什么好讲的,几个人甩个背影就匆匆离开了。

    之后两个人还在原地站了一会儿,陆长鹤先回过神要往后边走,但沈离还是站着不动,目光还莫名其妙盯在他脸上。

    “走了,愣着干嘛?”陆长鹤又厚着脸皮说胡话,“看着我走不动道了?”

    下一秒,沈离一只右手抬起来,一言不发,没有任何招呼说明,开始朝他一边脸缓缓探过去。

    这几秒漫长得仿佛时间都冻结了。

    陆长鹤眼睁睁看着那只细嫩白皙的手,慢慢的,仿佛酝酿什么似的就要贴上他的脸。

    他第一次近距离观察到她的手,掌心白里透红,手腕和指节都很细,显得更娇小,他觉得,他一只手就能把她包裹住了。

    某一瞬呼吸停滞,耳边喋喋不休的蝉鸣声被拉长,无限放大,他的眼睛不知道该看手还是她毫无波澜的脸。

    那一刻走不动道的似乎是他,他居然该死的没想躲开。

    就在快要覆上他脸颊时,那只手忽而顿住,随后,啪的一下,伴随着清脆的声响拍在他脸上。

    他眸光都跟着抽了一下。

    “?”

    第19章 春风渡

    “有只飞虫。”

    沈离动作自然收回手, 甚至摊开手心给他看了一眼,甩了两下把飞虫甩掉后又若无其事抱着猫先走过去拉开车门上车。

    “……”你他妈?

    还以为是什么抒情频道,合着是他一个人的氛围感。

    偏偏气闷也不知道该气哪去。

    之前坐他的车沈离都会很自觉坐到副驾驶去, 不然实在像把陆长鹤当成司机,不太礼貌,但她手上抱着猫,又怕小猫乱动什么的,只能带着它坐到了后座上去。

    陆长鹤上车后只在车内后视镜瞥了一眼, 没说什么就开动着车子驶出去。

    “回去应该要洗个澡了, 身上都一股味道。”沈离轻抚着小猫的脑袋, 嘟囔道。

    也没有专门对陆长鹤讲话, 但他耳朵灵, 听见了就插话:“让佣人去洗不就好了。”

    闻言沈离轻抬眉头,稍稍停顿,解释道:“它并不是能接受所有人的靠近,佣人帮它洗过,差点闹腾地把人抓伤。”

    他手指轻敲在方向盘上,一下接一下,漫不经心“哦”了一声。

    “那个, 你……”沈离思索犹豫了一下, 还是询问道,“要不要一起加入?”

    手指顿住, 悬在半空,他看着后视镜里的漂亮脸蛋,仿佛不可思议, 嗤笑声,“开什么玩笑, 我什么身份给你洗猫?”

    二十分钟后,别墅二层的公共浴室内,某人正在钻研着在什么角度控制花洒喷头。

    别的没什么,把沈离操碎了心。

    “你水别往猫脑袋上喷。”

    “你射它眼睛里了。”

    “先洗身上行不行?”

    “别只喷一个地方啊……”

    ……

    被说的多了,陆长鹤自己都有点烦,终于放弃,花洒一关往旁边扔,开始捞袖子,“你起来,我给它洗,你拿花洒去。”

    “……”沈离很无语也很无奈,懒得说他多么笨手笨脚,顺了他的意,把自己换去控制花洒。

    然后她一度后悔不久前询问他要不要一起加入的行为。

    陆长鹤根本控制不好力道,要么随便乱摸,要么搓得要把猫一层皮都搓掉,搞得小狸猫都开始不配合了,开始各种动弹。

    他已经不在执着于洗澡了,力道全部用在按住小猫不让它乱动上了。

    沈离看急了,赶紧关了花洒赖制止他,“你别摁它啊——”

    刚好凑上来那一刻,陆长鹤手劲儿一松,那猫从手心里哗的一下就滑溜出去。

    两人默契的一并往那边抓过去,无奈扑了个空,没控制好重心,陆长鹤脚底一滑,顺着沈离的方向倾倒过去,盆子里的洗澡水被打翻,洋洋洒洒的水花溅了一地,湿了一大片衣物。

    沈离实在撑不起他的重量,在他倒过来又来不及避开的那刻选择了认命,谁想他一手猛撑在地上,一手稳稳揽住她的腰没让她再往后倒。

    鼻息挨着鼻息,呼吸的频率加重,像摇晃再开盖的汽水,在一瞬间炸开,喷涌,不受所控 。

    惊魂未定间,陆长鹤清晰看见她微微颤抖,沾着水光的睫羽,杏仁般的漂亮眼睛,清透迷离,楚楚可怜,让人心生怜爱。

    淡淡的浅粉色迅速攀上她的耳根,乃至整张脸蛋,她反应过来马上往后面的墙上挪,和陆长鹤拉开了要命距离。

    青春期从未有过的某种复杂情绪翻涌上来,两人都没办法解释这种感觉,完全说不出来,不难受,也不好受,让人慌乱到想逃离。

    “你……没事吧?”他还保持着撑着地上的动作,紧着眉,神情严肃里又透着担忧。

    沈离只顾疯狂摇头,“……你衣服湿了,要不你先去洗澡,剩下的我来收尾。”

    他挺直脊背,撑了回去,瞥了一眼跑到角落瑟瑟发抖的小狸猫,二话不说就过去给抱了过来,“先给它洗完吧。”

    还好最后只剩一点点泡泡需要冲掉,总算双方都没有再出什么状况,一片祥和。

    “你给它起了名字没?”陆长鹤突然问。

    说起来还真没有,高三学习压力大,她本来就没有多少时间顾及小猫,更别说还能记起来名字这回事。

    她摇摇头:“还没有。”

    陆长鹤脑子一转,玩心上来,“那叫倒霉蛋呗。”

    “那怎么行。”沈离脸色马上不好看了,恼他,“你怎么总喜欢乱起绰号?”

    陆长鹤耸耸肩,“那行,你来。”

    沈离思考了一下,“取个喜庆点的名字。”

    她停下手里的动作,无言了好一会儿,神情淡淡的,变得有几分忧伤。

    微微低下脑袋,自嘲又自卑,“别像我这样的,最后真的离得没一个……”

    “……”

    母亲告诉过她,家里长辈都是比较迷信的人,当初生下她的时候,找道士求了个字,高高兴兴拿过来一看,结果是个“离”字。

    明眼人一看就是个不大吉利的字,但道士玄玄乎乎的说这就是她的命,她经受得住,才有可能看见坦途,家里又比较信这些,最后还是给她取了这个字。

    记事一点了,她会问起,但母亲只跟她解释说,是希望小离子以后可以远离灾祸,幸福一辈子的意思。

    她当真了。

    是个不太好的回忆,她说话口腔里都是苦的,干涩难耐。

    他看见她灯光下受伤的神情,隐隐泛起泪光的眼睛,好像心里什么东西揪了一下。

    沉浸完后,她又会很快调整好心情,继续笑着应对,“你觉得取什么好?认真一点的。”

    陆长鹤还在盯着她挪不开眼,思绪也在天边。

    “陆长鹤?”沈离又叫了他一声。

    “嗯……”才让他脑回路转过弯来,“梨子?小梨子。”

    “嗯,嗯?”

    沈离满眼质问,怀疑是自己幻听了,还是他脑抽胡言乱语。

    沈离还是不理解:“……为什么要跟我同音?”

    陆长鹤脱口而出:“因为你们都是倒霉蛋。”

    “那就算了,不要这个名字,它才不能倒霉。”沈离眼神里都是抗拒。

    “它才不倒霉。”陆长鹤手上给小猫冲水捋毛,表情是前所未有的正经严肃,“你不觉得你跟这小东西很像吗?长得也一样蠢。”

    “和这有什么关系?这就是你想给它叫同音的理由?”沈离肩颈后仰,懵懵的。

    “换个角度看它不也是幸运的,至少现在有家依靠了。”他干脆一改严肃,很轻松自然地随口说,“……所以你们名字上沾一沾,或许你就跟它一样好运了。”

    “……”

    “你说什么?”

    沈离感觉自己呼吸都被放慢停滞下来,眼里盛满了不可置信,她眸光流转于他没什么波澜的神情。

    他看上去好似并没有太斟酌思考,只是无意中的随口一说。

    不是第一次了。

    上一次令她产生这样的悸动,是他抱着猫猫,破天荒地流露出可以说是温柔的神色,他轻声对它说,以后有他要它。

    所以陆长鹤。

    陆家可以是我的依靠吗?

    她鼻子有点发酸,眼眶里泛着莹光,可能真是他无意识的一句话,于她而言却是无比珍视的。

    她从没想过这个,她曾经讨厌,也互相抗拒过的人,会对她说出这些话。

    结果他还是一脸傲娇样,装模作样咳两声,“这就要感动哭了?我看你可怜而已,委屈一下小猫分点运气给你。”

    “……”

    第一次,她对他笑,浅浅的一点梨涡若隐若现,淡得难以发觉,像初雪里落下阳光,终于融化的冰山,“谢谢。”

    “你得谢这只小猫,不过谢我也行,我受得住。”陆长鹤想了想,干脆借机进入正题,好不容易听到一句谢谢,“那你这样,是不生气了吧。”

    他没办法感同身受这些话对沈离来说意味着什么,他只是没想到这只兔子还挺好哄,随便说两句话就感动成这样。

    刚好冲完泡泡,沈离把猫抱起来放到刚搬进来的凳子上,把准备好的吹风机插上电,在聒噪的风声响起前,她淡声答:“勉强不生气了。”

    随后,刺耳的风浪声充斥了整个浴室。

    说话已经不是那么容易听清了,但陆长鹤还是依依不饶,“那你继续教我呗?”

    “什么?”沈离只听见他开口,实在没认真听出是什么话。

    陆长鹤拉着面子又重复了一遍更大声的:“我说要不你再继续教我——”

    谁想他那音调刚拉高,吹风机就关了。

    充斥整个浴室已经不是风浪了,变成了他超大声的诉求。

    “……”两人都神一般沉默了。

    为什么遇到沈离之后,尴尬的事情总是层出不穷。

    他精细打造了十八年的面子,在她面前崩了一次又一次,邪了门。

    “……可你又不喜欢学。”沈离这话明显在拒绝了。

    陆长鹤已经毫不在意了,什么尴尬什么面子都去你妈,干脆就死马当活马医,继续找理,“我学啊,我还是比较想要那辆威龙16.4 Grand Snort,那玩意儿有钱都不一定搞得到。”

    沈离逻辑思路样样清晰:“你之前不也是为了那辆车,还不是一样的学不进去。”

    “知识它不进脑子我有什么办法。”陆长鹤还理直气壮,“当然,只需要你不断地鞭策我,不对,是我给你一个鞭策我的机会。”

    “……”

    就算是在争取也还那么傲娇。

    沈离不得不承认是有那么一点动摇的,可她又不是完全相信陆长鹤的,更不想再赌上一段时间,用来教一个不知道有没有心吸收知识的人。

    思想斗争了一会儿,沈离回答还是选择保守一下底线:“……再说吧。”

    陆长鹤态度坚决:“你就不能直接答应了?”

    沈离别开脸,眸色淡淡,“看你表现。”

    随后也不想听他讲什么了,又把吹风机的开关打开,刺耳的声响直接让他刚张开的嘴又闭了回去。

    第20章 野玫瑰

    “友谊杯?”

    沈离板直腰杆, 站在班主任的办公桌前,高三这个阶段,连运动会都不配拥有, 很难想象,班主任居然专门把她叫过来,问她要不要抽空去参加省内的数学友谊竞赛。

    “对,按理来说其实不应该在高三这个阶段再给你强加一点压力,不过我认为这也是个可以进步的机会。”班主任手肘撑在桌上, 交叉的双手抵着下巴, 表情淡然, “我们班一些有潜力的学生基本上之前都去过高联乃至CMO, 但你是转校生, 之前的我也不了解你,只是看你数学成绩还不错,之前有参加过五大学科的竞赛吗?”

    沈离摇了摇头,从前父母一直告诉她,会帮她安排好一切,给她灌输的思想只有放松读书,不要为自己的未来所担忧, 所以有些机会不需要她自行争取, 爸妈也不希望给她压力太大。

    但今时不同往日。

    “那你可以好好考虑一下,北京的友谊赛是有一定份量, 奖金也比较可观,算一个展露头角的机会。”班主任和她分析了一通利弊,“不用有什么压力, 这种比赛的难度系数差不多是适中或者中上,而且你这方面还是很不错的, 当成一个进步的机会也可以,你自己考虑好了,在下周三截止之前来告诉我。”

    确实在这么高强度的学习下再抽空去参加竞赛是很累人的,出于对优生的珍视,老师还是意向于她可以去参加一下。

    “好的,谢谢老师。”沈离浅浅鞠躬,礼貌道别。

    在高中最后一个学期,沈离早就没有足够的时间去奋斗所谓的高联或者更高的程度,凭她的成绩,其实没有特别需要担忧的,这个友谊赛也不是非去不可。

    但确实是个进步的机会,加上还有奖金,沈离从踏入陆家起,吃穿用度都是陆家的,日积月累,她心里的不平衡就越来越清晰。

    如果可以的话,她也想给予一点回馈。

    说是要偶尔换换口味,刘茵茵中午把她拉去了学校附近的一家面馆吃饭,借着这个机会,沈离干脆也把竞赛的事情跟她提了一嘴。

    刘茵茵冷静帮她分析了一下:“这是好事啊,不过你会不会压力太大啊?毕竟是高三阶段了,我们这个年级都没几个愿意去的。”

    “还好吧,老师说难度系数不大,我更想拿奖金。”沈离抬起眼,看着她的眼神亮着光。

    “你愿意就好。”刘茵茵笑得比她还高兴,有种好姐妹起飞了自己也跟着沾光的感觉,刚好老板把两碗拌面送上桌,她急切地把一碗推到沈离面前,“尝尝这家的拌面,超级好吃!我经常不想吃饭就来这里。”

    沈离只是好奇地盯着这碗面瞧了又瞧,没有立刻拿筷子下嘴。

    刘茵茵还以为她吃不下这些,“……但你会不会吃不习惯这些?”

    沈离应过神,“什么啊,那我以前也不可能顿顿山珍海味啊,有的时候忙忘了随便吃点东西凑合也会,而且我本身就喜欢比较习惯简朴的生活方式。”

    所以在从沈小姐变成沈离之后,她接受得很快,一直以来身份对她来说,更多的作用也只是摆设,她没有所谓的架子,没有抗拒更低一级的事物的想法,从沈家带出来的,只有一身得体的礼仪风范。

    她恍然扒拉过筷子尝试了一口,咬断,嘴角弯出两颗小梨涡,“真的挺好吃的,辣度适中,也不是很油腻,味道还是很香的。”

    “你这个评价,也太认真了吧。”刘茵茵被她逗乐,笑得直仰头,余光瞥向窗外,透过对街一家餐厅玻璃墙,停滞在几个熟悉的身影上,“嘶……那不是陆长鹤吗?带着陈阳,还有之前我们在校门口看到的那个男的。”

    沈离和她一齐看过去,她视力不算特别好,在人堆里分辨的能力更差,看了很久才勉勉强强在那边几人纷纷落座时,看清了正对着窗口的人。

    是罗森。

    她曾几次听见陆长鹤这样称呼他,但沈离对他的印象一直不太好,两次的接触也不算愉快。

    更让她注意到的,是他随后对旁边的女人做了一个起身的手势,女人很听话地绕到了对面和陈阳坐着的陆长鹤身边,罗森连带着给陈阳使了个眼色,让人换了个坐过来。

    她如愿坐靠在了陆长鹤旁边,还有意无意黏得很近,尽管陆长鹤表情冷淡甚至有点抗拒,只是不耐烦从兜里抽出烟盒捏了一根烟出来,顺带还递给了前面两个。

    沈离注意到那个女人画着明艳的妆容,却矛盾的打扮得很少女,幼态的穿着和身上的气质格格不入。

    他们在畅谈着什么。

    “哦哟,那女的坐陆长鹤身边去了。”刘茵茵星星眼看得比她还入迷,仿佛在看什么娱乐八卦,“好像长得还挺好看的,他们在干什么呢?哎哎哎,那女的好像要换回去了?”

    主要是陆长鹤似乎也对着罗森偏了偏头,表示拒绝,才让人坐回了罗森怀里,罢了罗森还对他摇头嗤笑。

    “……我们吃我们的吧。”沈离想劝刘茵茵收一收好奇心,不然这顿饭磨到上课都吃不完。

    无意中,那边的时限若有似无地望了过来,沈离隐隐感受到不同,再看过去时,一双锐利的眼眸,直勾勾盯着窗外的,正对着面馆的方向。

    沈离不太确定陆长鹤是不是在看他,直到他把刚点好的烟叼在嘴边,抬起手,弯指,在玻璃上轻叩,微微曲着的指头,直直指向了同样望着窗外的沈离。

    她承认自己被这一指,心里有点发慌,立时收回目光,专注于自己的面食。

    然而几秒后,她放在桌上一旁的手机亮了屏幕,几条消息弹出来,正是加过好友之后就没有讲过一句话的陆长鹤。

    网名只有一个简略的句号,头像是一辆价值不菲的跑车,点进界面最顶上都只能看见通过好友验证的消息。

    紧接着是他刚刚发过来的信息。

    我是在看你。

    考虑好了吗?

    “……”沈离捏紧了手机,打字回复:考虑什么?

    对方很快回复:你忘性真大,继续教我的事情,还没想好吗?

    沈离侧目去看对街那边,他也正好在看她,嘴角挂着不加掩饰的笑,见她看过来,还刻意晃了晃手机。

    清恬的脸上少有露出了难言的神色,在聊天框里打下:要不你还是另寻,话没输入完,又被全部删除。

    她叹息一声,飞速敲动键盘:近期我得准备数学友谊竞赛,可能没有时间,你着急的话可以找别人。

    她以为这样足够让陆长鹤放弃了,因为他的目的是下次月考,他也没有多少时间来干等她。

    谁想不一会儿弹出来的信息只有寥寥几个字:我不着急。

    她心中一阵触动,握着手机的手指有些僵,最后回复:你想等我也可以,之前在图书馆的时候,我挑了一本高中英语单词汇总给你,在我比赛回来之前,熟背前五个单元的单词,让我知道你足够诚心,我就愿意继续教你。

    完了还特意补充一句:不可以讨价还价,不可以耍赖。

    他又问:你比赛什么时候?

    沈离意识到他可能会放弃了,打字道:下周六。

    之前督促他背一个单元就要死要活,五个单元还是那么短的时限,且不说他有没有心完成,都不知道有没有能力完成。

    完全就是下死套,她还再三说明,不可以耍赖。

    可他甚至都没犹豫,秒回一条:行。

    沈离才发觉,自己捏着手机的手心,渗出了紧密的细汗,不正常的心跳才归于平缓。

    “喂。”

    “哎?哪有你这样的。”

    陆长鹤抬抬眼皮,终于从手机屏幕里抽出视线来,嘬了一口烟,过肺,雾气朝着窗户弥漫,模糊一片,几乎遮挡住了对街的风景。

    指间弹了弹烟灰,他看见罗森正在略带扫兴地盯着他。

    “出来吃个饭还一直看手机,跟哪个妹子聊天呢。”还不用陆长鹤狡辩,罗森刚说完就自个儿把话圆了,“哦对,你对妹子没兴趣,你现在是不仅从良了,还改性了,美丽的女人都不带欣赏了,这个,难道还不是你喜欢的那款?”

    说罢还指了指身旁害羞笑着的女人。

    虽然一身装扮很少女风,但胸前刻意凸出的一条沟壑也实在惹眼,不知道为什么,陆长鹤有点看不下去,这种审美他开始看不来了,也不明白什么时候变得。

    罗森却不吝啬夸赞:“多么少女。”

    “噗。”陈阳先喷饭了,“少女”两个字,在见惯了当代高中女孩的陈阳来说,眼前这位胸大性感的女人当真说不上少女。

    罗森瞪他:“你笑什么,臭小子。”

    陈阳忙摇头,“没、没有,我意思是觉得,没准陆哥审美不在这块儿呢。”

    “嘁,什么样的我没给他搞来过,他什么时候不是花钱给我面子看看漂亮美女就算了。”罗森越想越没趣,摇着头,兴致缺缺,随口cue了那边不出声的陆长鹤一句,“不过说到底,你小子到底喜欢什么样的?”

    什么样的……

    陆长鹤抿唇,眉心绷紧,当真去沉思这个问题,但脑海里却不合时宜地,冒出了那张乖软恬静,偶尔气恼的漂亮脸蛋。

    她站在阳光下,数次回头,偶尔露出的侧脸,是那种不染凡尘世俗的美,纯白干净,一眼就让人陷进去。

    “草。”

    恐怖故事。

    他马上就挥灭了思绪,大白天的见鬼,沈离这张脸窜出来都不分场合的吗?

    真冒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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