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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31章 野玫瑰

    “能修好吗?”

    夜色深浓, 装修简易老旧的玉器店内亮着暖黄灯,老板是个四五十岁的大叔,捏着玉镯断口, 用小灯照着看了又看。

    愣是没正面回答陆长鹤,反倒惊叹一声:“这玩意儿,价格不菲啊。”

    陆长鹤被他磨磨唧唧的样子整得没了耐心,“我问你能不能修,你管它值多少钱。”

    大叔这才点头:“能, 不过得费点功夫。”

    这种话一出口陆长鹤就知道指的是什么, 信口道:“我有的是钱, 你就只管尽可能把它还原。”

    “哎哟。”大叔乐开了花, 扶了扶眼镜, “我还是有点好奇,这镯子怎么断了?”

    陆长鹤不明白:“你修个镯子还管这些?”

    大叔摸了摸下巴,故作高深:“这种镯子,有个辟邪挡灾的说法,这是挡了什么灾祸么?”

    “你说这镯子碎了是给她挡灾?”陆长鹤挑起一边眉,丝毫不屑,甚至想笑, “你是算命的还是修镯子的?那丫头能有什么灾, 这镯子我弄碎的。”

    大叔跟吃到什么瓜似的来了劲,“你不是这镯子主人呐?那丫头是你小女朋友?年轻就是好啊。”

    陆长鹤哽住, 脸上浮现不自然的表情,眼神乱瞟,说话的气声也更重, “你瞎几把乱说什么,八字儿还没一撇, 我又不喜欢她。”

    “谁说的定呢。”大叔乐呵呵的,眉眼被笑意压弯,“没准儿你就是她的难。”

    他沉寂的眸子里映着的暖黄灯光闪烁一下,脸色冷下来,“你再玄玄乎乎我找别家修了。”

    大叔没被他这话震倒,反而信心满满:“别说,我入这行二三十来年了,从古玩市场摸爬滚打混到玉器店,你要再找第二个比我修的好的都难。”

    “那就少说点没用的,拿钱办好你的事。”陆长鹤甚至没问他价钱,掏出手机,因为从酒宴上下来就猜想到什么后果,他早早把手机关了机,这下又给开机后,延后几秒果真炸出一堆信息和未接来电。

    陆长鹤压根没注意看,点开软件扫了一下他柜台前的收款码,操作着输入密码,转了2w过去,“定金付了,什么时候过来取?”

    大叔忙去看了眼入账,眸中闪过几秒震惊,也不谈价也不问价,上来就给定金,不用细想都知道这是哪个有钱人家的孩子。

    他掩饰住欣喜,摸索出纸笔递到他面前,“过两天吧,留个电话,到时候联系你。”

    陆长鹤赶着快点完事,那边还有个倒霉蛋等着,随便在他递过来的白纸上草草写了一串电话号码就转身走人。

    他没瞧见这串数字给大叔写得一阵皱眉,不好评价,那看着他离去背影的眼神都仿佛在说“这孩子,数字都能写那么难看也是一种天赋”

    陆长鹤加快步子走出街尾,看了看时间,耽误了十几二十分钟得有。

    结果就是最让他担心的事情发生了,他在记忆中沈离站脚的地方走过来走过去,愣是不见这个人。

    “真是个麻烦精。”陆长鹤无奈打开手机点进了聊天平台,粗略扫过陆砚安和陆丰的信息电话轰炸,点进了和沈离的聊天框,播了个视频通话过去。

    那边的沈离,是在派出所接上的视频通话,她坐在椅子上,神色还有点慌张,特别是面对着陆长鹤那张怼着屏幕的的脸。

    “你跑哪儿去了?”陆长鹤没立刻怪她,平下心询问她。

    解释起来好像是该羞愧,明明应该乖乖等他的,结果把自己弄到这里来了。

    沈离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憋出三个字:“……派出所。”

    “?”陆长鹤一瞬间以为自己在幻听,眼神呆滞片刻,“你说什么?”

    “刚做完笔录。”沈离羞愧地低下脑袋,手机拿着的角度也偏下,“对不起啊……我可能惹了一点事。”

    “这怎么能叫惹事呢?小姑娘你这是见义勇为啊!”

    屏幕画框之外传来一道尖锐都女声,陆长鹤听得眉心轻蹙,没继续在电话这里追问下去:“地址发给我,等我过来。”

    “嗯。”沈离忙乖巧点头,那边已经挂了电话。

    一句话都不肯跟她多说,也不问问是什么情况,是在生气吗?叫她等结果闹了这么一出。

    沈离心里莫名升腾起一点失落,都没注意到另一边的小偷已经从审讯室被押送出来了,沈离那一棍子说重不重,说轻不轻,只是让他暂时晕厥,被带到派出所后那个小偷就已经悠悠转醒了。

    听警方说他是个惯犯了,估计也没想到如今会以这种方式落网。

    被抢劫的女人配合做完笔录就走了,临走前还问要不要送沈离回去,被她找说辞回绝。

    沈离找了个离门口近的座椅坐下等,这里离桐棱街不算远算算时间,她等了有十几分钟,估计陆长鹤也快到了。

    值班的女警官注意到她还没走,顺嘴问了句:“小姑娘,你是在等你家长来接吗?”

    沈离愣愣摇头:“我等……朋友。”

    朋友,应该可以这么说吧。

    虽然他们一开始的相处并不那么愉快,但渐渐地,她觉得陆长鹤也并不是全无优点,就是有时候阴晴不定,真的很恼人。

    不过朋友的话,应该是算的。

    “朋友?”女警官不是很能理解,这么晚了,闹出这种事情,不应该是找家里人过来处理才对嘛。

    “是吗?”

    门口不知何时伫立的一抹身影,他来时带了些许凉风的凛冽,连着打开门时都冷风般一同灌入。

    他扬起嘴角,灯光照亮他肆意傲气的神态,“比起朋友,我更想当你爹。”

    沈离:“……”

    女警官:“……”

    他往里走了两步,关上透明的玻璃门,把落下的袖口又往上捞了捞,是少年的骨架子,但早些年玩赛车整日训练,一身肌肉不少,完全能撑起这身成熟范的西装。

    要不是沈离刚刚说的朋友,女警官压根都想不到他只是个十八岁的少年人。

    “谁家朋友会这么管你?哎,你一点也不乖啊?”他环臂站到了沈离身前,居高临下望着她的眼神里,参杂几分柔和的……宠溺?

    沈离还没搭话,后面的女警官先姨母笑低下脑袋,忙于正事中去,都无法想象这个笑里她都想了什么。

    “走、走吧。”沈离无颜继续待下去,轻轻拉了拉陆长鹤的西装裤边。

    又怂又乖。

    一直到出了派出所,两人并排着往街道处的车位走,沈离才老老实实自行交代起来:“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也不想碰上小偷,但是他当时就朝我跑过来,我就想着要不帮一把……结果,就把人打晕,连着一起来派出所了。”

    她垂着眼,紧了紧身上的外套,唯唯诺诺中又透着点可爱。

    陆长鹤没搭话,听她断断续续说完这件事,甚至都没偏头看她一眼。

    沈离也看不清他脸上表情,悬着的心更忧愁了,“……你想说我就说吧。”

    “我说你做什么?”陆长鹤撇过头笑了笑,脸上的表情再也绷不住,是真的很好笑啊,“我是没想到,你这么个小东西,怎么能把人打晕弄进派出所的?”

    沈离眼神迷茫,木讷发声:“……啊?”

    他笑着别开脸,从齿缝间挤出四个字:“难以置信。”

    沈离越看越不理解,拧起眉心,嘴角微微勾着,像被他的笑给传染,说话也参进来点笑意,“有这么好笑吗?”

    陆长鹤毫不犹豫点了一下头,侧脸瞥她,“很牛的,是我小看你了。”

    “……那也是情急之下嘛。”沈离抿了抿唇,话锋一转,“哦对了,我的镯子——”

    没等她说完,就让陆长鹤打断了:“送过去了,过两天修好了去拿。”

    沈离还是不太放下心:“那老板说可以修补回原样吗?”

    “修好了不就知道了?”陆长鹤唏嘘道,“你又不戴,这么在乎它有没有瑕疵?”

    “那是妈妈留给我的,就算是收藏,我也希望它完好无缺。”路过立在路旁的白光灯下,幽幽打在她侧脸,一半迎光,一般陷在阴影里逆着光,有种说不出的破碎感。

    “忘了这茬。”陆长鹤不尴不尬抬手摸了摸鼻尖,“行了,我跟他说了尽量修复,少担点心,容易变丑。”

    沈离:“……”

    两人折腾到回家的时候,已经是深夜了,但格调严肃的大厅内仍旧亮堂着。

    陆长鹤在踏进去之前就隐隐觉得有什么不对劲,说实话老头子能等他这么晚再来教训他也是他没想到的。

    精气神挺好。

    事实也正如他所想,两人刚上电梯,值班的佣人就沿路走来,跟陆长鹤面对面几秒只说了一句话——

    “家主在书房等您过去。”

    随后没有补充,佣人都撤下了楼,让人熬到这个点,居然只是为了给他转达一句话。

    陆长鹤当然是不想去的,但他深知陆丰的性格,只要他不去,这件事情就完不了。

    别说身临其境的陆长鹤了,沈离都觉出刚才佣人话里的不对来。

    但她也没有立场说什么话,自顾自先往自己房间走,临到门前顿住脚,眼见着陆长鹤绕过自己的房间往另一边的书房走过去。

    她慢吞吞打开自己的房门,只放了一半身子进去,一半露在外面,只隐隐看见书房的门被拉开。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耳光,雷霆般震怒的嗓音甚至传到了沈离这边,都一字一句,听得清楚——

    “你简直无法无天!”

    紧接着书房门被关上,声音隔绝,沈离再听不到什么动静。

    “……”

    第32章 野玫瑰

    她好像能隐隐猜到为什么回来时陆长鹤穿着一身不规整的西装, 心情还不佳的样子了。

    看来事情远没有她看到的简单,沈离早在之前就见过陆丰训他的样子,他跟他爸爸的关系一直都这样吗?

    这下居然出手打他, 到底是有什么不可饶恕的事情。

    沈离想不通,关上房门回到了书桌前,这个点她是该睡了,但心里始终有块石头悬着下不去。

    她把陆长鹤那件西装外套脱下来,搁置在腿上, 凝神良久, 心中五味陈杂。

    后来把衣服放在一旁, 愣是巩固复习了有半个小时, 墙上时钟的声音一下一下前进着, 她心也跟着越来越紧。

    快要凌晨一点的时候,沈离才听到了隔壁不轻不重都关门声。

    陆长鹤回房间了吗?

    沈离第一个念头注意到这,起身走到了窗前,俯身往外边探。

    陆长鹤那间房并没有开灯,暗得只剩月色施舍的一点光亮。

    没过多久,隔壁开关门声再次响起,沈离又走到了门口, 轻轻扒拉开一点门扉, 即将关闭的电梯里,匆匆一抹黑白。

    有一瞬间沈离觉得他也看见了她, 那双孤傲的,生人勿近的眼睛,在隐约的视线交汇种, 如初雪融化。

    陆长鹤走了。

    还是走正门。

    这事闹掰了吗?他可是之前还会偷偷摸摸爬窗子的人。

    但沈离也没有身份跟资格现在就出去询问他是什么原因。

    回到床上,沈离迟疑着拿出了手机, 点开和他的对话框。

    不知道怎么开头才合适,信息框里的字打了又删,最后只发出去三个字:还好吗?

    这条信息最重石沉大海,沈离再床上翻来覆去直到熟睡。

    依旧没有等来回复。

    后来的两天,陆长鹤都没有去学校。

    上下学的车内,后座开始只剩一个人,空荡荡着一边,沈离有时候也会望着那个空处出神。

    那个人好像人间蒸发了一样,学校,家里 ,从来不见踪影。

    或许这才是他最开始的样子,是在沈离来之后,他才开始经常在学校与陆家之间往返。

    偶尔翻出聊天记录,沈离那句没有得到回复的询问,她也不好继续追问。

    一直到休假前一天中午,沈离跟刘茵茵一块儿去食堂吃饭的时候陈阳也凑了过来。

    谈起那人,他反而见怪不怪:“你说陆哥?他一直都这样啊,你又不是不知道,反倒近些日子天天来学校才奇怪。”

    刘茵茵一双筷子都抵上脸了,继续追问:“还真是随心所欲,我还以为他近期从良了,没想到是暂时性的。”

    “我只知道他跟他爸关系不大好,好像也因为这个不玩赛车了,从那时候开始来学校的频率才高了。”陈阳一边说,筷子在菜堆里漫不经心地挑挑拣拣,瞥向沈离,话锋一转,“不过沈美女,你不是跟他一个屋檐下吗?这事儿你不应该很清楚?”

    沈离还沉浸在思考他们对话中的信息里,闻言抬头,“我也只知道一点片面,但他突然不来了,应该也和他爸爸有关系。”

    “不是吧,又闹了?”陈阳一脸惊愕,眼珠子一转思考一会儿,也没思考出什么契机,“我怎么没感觉出来?就觉得他回归以前无所事事的样子了,他也没告诉我,这两天偶尔跟我打游戏来着,好像一直在罗森那边混,就那个……你们应该也见过,在校门口那回跟陆哥一起开车过来那人。”

    “我想起来了!”刘茵茵激动得一拍掌,“就是那个臭傻逼!他嘴巴子可坏!”

    陈阳自然也想起了那天不是特别愉快的碰面,面露难色,“这……他就是有时候说话直了点,对朋友还是不错的,要不然陆哥也不能跟他那么好啊。”

    沈离又注意到了那个名字,“他跟那个人……关系很好吗?”

    陈阳微微点头:“还行吧,罗哥也是个玩赛车的豪门子弟,他们两家还是世交。”

    刘茵茵禁不住调侃:“那我好奇了,你又不玩赛车,又不是什么豪门出身,一整个学校,陆长鹤怎么就跟你当了朋友。”

    陈阳马上来劲儿了,放下筷子,直指自己,一脸自信,“我很有魅力的好不好?!这个学校他都找不出第二个我来!又会来事儿又会打游戏,简直就是贴心小棉袄!”

    随后更加神神秘秘凑近她们,揭露什么惊世绝俗的秘密似的:“更重要的是,我还有一张能和他匹敌的帅逼脸!”

    “咦——”刘茵茵瞬间整个人都不好了,表情复杂,“你说这话自己不得先呕一呕。”

    陈阳一点也不被她扫兴,“你懂个屁。”

    沈离被逗乐了一阵,又继续埋头扒饭,眉头还是不见舒展的模样。

    本来打算和陆长鹤周末一起去挑挑玉,但眼下是不可能了,沈离只好叫上了刘茵茵作陪。

    一般的玉器店很难挑准上好的玉,古玩市场人多眼杂,而且东西五花八门,真真假假,如果说要再花钱去赌一块石头开出的玉来,那样未免弯弯绕绕,麻烦就算了,沈离还不是特别懂这种流程。

    早些年跟父亲游走过一些古董拍卖会,只对于玉器鉴赏方面略懂一二,而她如今一个未成年,连竞拍资格都没有,更别说去拍卖场挑好的。

    几十万挑一块上好的玉镯,对沈离来说,门路是最难找的,跟刘茵茵两个人走遍了市区各个玉器店,就是没看中什么比较好的。

    刘茵茵就是完全不懂的,整个过程只觉得自己云里雾里,看着沈离跟老板总能扯一些专业术语,更加糊涂。

    两个人从早逛到晚,中午饭都是随便凑合的,最后沈离还是放弃了,只能之后去问问陆长鹤的哥哥,想着他应该会有点门道。

    最后晚饭是随便找了一家餐馆,为了感谢刘茵茵陪她跑前跑后,沈离特意请客给她点了几个爱吃的菜。

    “我还是不太懂这些古董玉器,不然肯定能给你出出主意。”刘茵茵双手撑着两边脸蛋,百无聊赖的模样。

    沈离安慰道:“没事啦,你能陪我逛一整天我已经很感谢你了,我还怕你不高兴。”

    “我乐意呢!”刘茵茵直起身,“我还没跟你出来玩过,呃……好像也不能算是玩,不过能陪着你也挺好的。”

    沈离苦笑:“难为你了。”

    “我们是好朋友,说这种话多见外。”刘茵茵抚上下巴,思考一阵,“不过陆长鹤他们家不是很有钱嘛,他们那样的家庭应该对这种东西挺懂的,你可以问问长辈嘛。”

    沈离扒了扒碗里的米饭,微微点头,“正打算问。”

    刘茵茵注意力已经放回到手机里了,刷了一会儿视频又切去聊天软件回复信息,翻了半天,表情突然开始津津有味。

    “诶?”刘茵茵凑不够屏幕里抬头,看向正对面坐的沈离,“好像今天班长跟他们办聚会趴,给他妹妹过生日,在小班群里群发问呢,我们要不要也去凑个热闹。”

    沈离当然是不爱凑这种热闹的,她本来就是很安静的人,不善交际,很难合群,她去了也难免尴尬,“……我就不去了吧,你要是想的话可以去看看。”

    “去嘛去嘛。”刘茵茵开始来劝说她了,“我是想去看看啦,但我就跟你相处的最好了,我自己一个人去怪不踏实。”

    沈离犹豫半天,虽然很为难,但还是应下来:“……好吧。”

    听刘茵茵说十六班去的人还挺多的,其中也包含了一些外班关系好的朋友,这样沈离去才不会太尴尬。

    她还怕自己只暂时在十六班待过一阵就去了一班,作为一个外班人来的话会有点不好。

    小班群里发的定位名字是“华纳月亮城”到了地方沈离才知道这是一栋KTV娱乐大厦。

    和之前陆长鹤带她去过的地方差不多,不过这个地方外观与内部设计没有之前见过的那样恢宏。

    “你好,欢迎光临华纳月亮城,两位有包房吗?”

    这里的服务很全面,她们两人一进去就有人赖询问。

    前台的服务人员基本上都是男性,身高腿长,工作服像极了西装的质感,耳边都挂着交流信息的耳麦。

    沈离环顾了一下周围,入口处的墙面上还有张贴拒绝接待未成年顾客的提醒,不过大多数只是用来应付检查的东西,一般只要能消费得起,这种地方都来者不拒。

    就比如沈离跟刘茵茵,两个人完全就是小女孩子的打扮,谁也没有长得很成熟,说一眼就能看出年纪偏小的样子都不为过,但服务员并没有提及半点,还是热情服务。

    刘茵茵掏出手机,把小群里班长发的包厢号亮给服务员小哥,“这儿。”

    服务员小哥头往后仰了仰,了然模样,“哦……在八楼,您二位沿途找就能看见。”

    “好的,谢谢。”刘茵茵微笑点头,收回手机,拉了拉沈离的手腕,匆匆交代,“小离子,我去躺厕所,你先去包房等我。”

    “啊?我不知道包房是哪个啊……”其实沈离更想说的是要不然她就在原地等,自己先去包房,会不会太尴尬了。

    刘茵茵凭记忆想出了一串数字:“好像是……8058!八楼找这个房号!”

    “……”沈离看着她往另一边跑走找卫生间都杨紫有些无奈。

    看来她是真的很急了。

    沈离也不能原地站着跟服务员大眼瞪小眼,索性只能上了八楼。

    这里的隔音效果不太好,不过也可能是因为实在太吵闹的缘故,沿路走过去都是不同的声音喊着麦K歌的混乱,廊道里的灯光也是五花八门。

    沈离一路走到拐角,每个包房门号都有看,愣是没找着,拐角是分岔路,沈离还在犹豫先往哪边找,右边的尽头,从洗手间出来的一抹熟悉身影将她目光吸引。

    少年脊背微曲,神色晦暗,唇角咬着一根燃到一半的烟,头发往后凌乱,整个人由里到外都散发着颓靡的痞气。

    他懒懒耷拉着眼皮,一直微低着头,并没有注意到远处的目光,走到一间包房门口,漫不经心拉开门走进去。

    “陆长鹤?”沈离一头问号,小声呢喃这个名字,脚开始不受控往右边走。

    直到停在他刚刚进去的包房门前,沈离瞥见那排房门号:8058。

    第33章 野玫瑰

    这不是……茵茵报给她的房号吗?

    难不成聚会陆长鹤也在?想想也是有这个可能, 毕竟再怎么样,陆长鹤也是十六班的。

    沈离抬手覆在门上,停顿一会儿, 不同于别的包厢,这里面没有特别吵闹,隐隐传出来的音乐也是很平缓的。

    这大大降低了她紧张的感觉,内心排演了数遍,其实也没什么, 她跟十六班的同学关系都还好, 因为偶尔也会有人来请教她, 所以不至于有种外来人的尴尬。

    这样说服自己后, 沈离那只手才暗暗使力, 拨开一点门扉,在不宽不短的缝隙内,沈离看见了那个颓丧着,无精打采靠倒在沙发上的身影。

    旁边那个打扮妖艳的女人凑过去,抽了根烟递进他嘴里,又贴心给他点燃,因为害怕惹他不高兴, 最终伸出去的手还是收回, 靠在他身旁,浓情蜜意地打量他。

    越是这种与世无争, 颓废至极的丧样子,越有种独特的魅力,这样的他更不像一个少年, 完完全全模糊了他本就介于少年与青年之间的界限。

    随后她目光一转,不远处的沙发上, 是罗森跟陈阳两个相对坐着。

    沈离一下懵了,没反应过来自己应该是走错了地方,硬是看着他们两个把游戏进行。

    女人娇嫩作嗲的声音接着报了个数:“三个五。”

    “开。”

    罗森笑得妖孽肆意,桌上两个骰盅开盖,抬手撩了撩身旁谄媚陪笑的女人那件薄如薄纱的披肩,喊出来那一声沈离在门口都能听见——

    “宝贝儿,我说了多少遍了,你玩不过我的。”

    “讨厌。”女人故作羞怯哼笑一声,将身上单薄的披肩褪下,“继续继续。”

    “哦?”罗森笑得更欢,他模样是不同于普遍的帅,而是与生俱来有种勾人的魅力,浑身上下都透着不羁的野性,抬指勾了勾女人红色抹胸包臀裙的肩带,“你还有哪儿能脱的?”

    沈离哪见过这个场面,肾上腺素飙升,面红耳赤就要关门走人。

    不料被注意到,是陈阳突然点了她的名字“诶?沈美女?”

    沈离登时僵直身体,因为不断看过来的实现盯得动弹不得。

    刚刚还在玩得尽兴的罗森,视线也被吸引过去,直勾勾盯着门口那露出半身的娇俏身影。

    “嚯。”罗森眼睛都发光,看见什么稀罕物似的,瞥了眼陆长鹤,调侃道,“陆长鹤你小子去趟洗手间还把咱们沈姑娘带过来了?”

    “?”沙发上的伶俜神形终于动了动,没有直起来,只是眼神微转,瞥向门口处,哑然无言。

    沈离很自然地与他视线相接,眼底里只有说不上来的慌乱,忙道歉:“不好意思,我可能……进错房间了。”

    “你也是来这儿吗?是不刘茵茵拉你去十六班那个庆生聚会的?”陈阳一下就猜到了,他偶尔都会关注群里的信息,只是聚会的场子多数跟陆长鹤混一块儿,自然觉得那种没什么趣味,“那有什么意思,你还不如跟我们在这儿玩。”

    罗森也跟着应和,脸上的笑有种引人深陷的危险,“是啊,来了就一起玩儿呗。”

    沈离:“……”

    有种想脱身但是找不道说辞的窘迫感。

    “没什么事儿就回去吧。”他的声音沉沉的,有些沙哑,脸色没有什么表情,平静地扫过她,又把脑袋偏了一边靠,“这里不是你该来的地方。”

    “你怎么回事儿啊?沈姑娘刚来就赶客?”罗森扫兴地睨他一眼,转而又笑盈盈看着沈离,“别听他的,快坐过来一起玩。”

    “我……”沈离目光仍旧在陆长鹤身上逡巡,她惊讶于他判若两人的变化,又或者,这才是他本来的样子。

    “小离子!”

    身后不知道什么时候窜过来的刘茵茵,一声叫唤差点把沈离魂都吓没。

    “不好意思,我一下紧张报错了,是前面那间包厢。”刘茵茵解释的空档,无意间瞥见里头都光景,瞳孔放大,不由又把门推开些,“诶?都、都是熟人啊……”

    “又来个小美女?”罗森一点不讶异,表现得很随和,甚至朝她吹了个口哨,“我们是不是见过。”

    刘茵茵尴尬别开脸,何止,她不久前还嘴过这人大傻逼,如今见到这张嘴脸还是想骂,特别是想起他怎么怎么评价沈离的样子,连打一顿都心思都有。

    陈阳跟茵茵关系还是不错的,丝毫不见外邀请道:“我们刚刚在玩骰子,一起吗?”

    刘茵茵把脑袋扭过去看他,面对陈阳她倒是没有畏惧,“……我又没玩过,不懂。”

    “很简单的,就是这个赌局吧……沈姑娘刚刚在外面站了多久?应该看见了是吧?”罗森眼神戏谑,眸光流转在她们身上,“输的人脱一件衣服。”

    “什么?!”刘茵茵肉眼可见地错愕瞪大眼睛,“不玩不玩!我们还是学生啊,你这人未免也太……”

    “下流?”罗森勾起唇角,略带玩味补充她的话,“或许你说风流更适合我,我一向如此。”

    刘茵茵本来还想听听,顺便考虑考虑呢,毕竟她又不敢正面刚这个富家子弟,如果玩游戏能赢报复一下也不错。

    这下根本就不用考虑了,玩那么变态谁爱奉陪谁奉陪去,拉着沈离转身就走,“那你们自己玩吧,小离子我们走。”

    “这么着急啊,你们加入的话,我们换换规则?”

    刘茵茵这才顿住脚,侧过身子,“你还能说出什么花来?”

    罗森微微仰头思考着,“男的输了脱衣服,女孩子输了的话……随机抽取真心话或者大冒险?”

    刘茵茵还是拒绝:“那不行,男的就脱衣服那么简单可不是便宜你们了。”

    罗森耸耸肩,无所谓的模样,“那随便要求。”

    反正他会赢。

    刘茵茵很爽快应下来:“好,我们玩。”

    把沈离都看呆了,她一点也不想奉陪啊,她又不会玩,又不会说话,容易冷场不说,这种场合对她简直就是精神折磨。

    沈离反握住她的手腕,眼神询问她为什么答应。

    刘茵茵看出她的担忧,拍了拍她的臂膀,小声在她耳畔低语:“他之前不是说你嘛,我们努努力,一会儿赢了整回他,这口气就算出了。”

    沈离想说其实也不必,那些话她听得多了去了,根本就不会特别在乎,都是过去的事了。

    但刘茵茵表现得十分热血,并且迫切想给她出气,最终她们还是坐到了万恶的沙发上。

    “我们刚刚玩的以你的脑子应该玩不懂。”陈阳对着刘茵茵真心吐槽,一点也没意识到她要吃人的目光,“要不然规则搞容易点。”

    刘茵茵气地脸蛋鼓鼓:“陈阳你什么意思!”

    “小美女和气生财啊。”罗森看热闹不嫌事大,两指抵在唇下,轻蔑又挑逗,“就玩简单点,每人五粒骰子,轮流摇骰,最小的输,最大的来决定惩罚。”

    “好呀好呀!这种好像也挺有意思的!”旁边那个刚刚陪他玩玩一轮骰子褪去一件披肩的女人欢愉应和起来,非常给面子。

    沈离默默将视线转移到角落里坐着的陆长鹤,他已经从瘫坐的姿势转变成了坐立,不过还在兴味索然地刷看手机。

    旁边那个一直在看她的女人也更凑近,两个人都不说话,光是这样近距离坐着有有种隐隐的拉扯感。

    沈离这才意识到,陆长鹤已经是个成年人了,他有青年的影子,也有少年的旧影。

    但没一会儿,沈离的手机就跟着振动,那双眼睛抬起来,暗沉的眸子在与她视线相接时亮了,静静的对望,中间像隔了万米鸿沟。

    她拿出手机,正是他刚刚发过来的信息。

    你真的想玩?

    你不该是会对这种东西感兴趣的人。

    她只回复了一个简短的询问:所以你玩吗?

    那边没有回复,但陆长鹤把手机往后一扔,用实际行动告诉了她答案。

    他从服务员准备好的一堆骰盅随手拿了其一挪到自己面前。

    沈离坐在他的正对面,见此也默默倾身拿了一个。

    除了在场相互认识的四个,还有另外加入的两个女性,罗森旁边的,以及陆长鹤旁边的,不过对比罗森,陆长鹤压根就没有看过身旁那个女人一眼,从始至终,沈离只看见了女人那倒近乎痴迷的视线从未离开过陆长鹤。

    大家都拿好了自己的骰盅,游戏开始,从第一个陆长鹤开始摇,一直往下轮。

    他玩的应该比较多,摇骰子的姿势不要太熟练,一只手便将骰子全部翻进骰盅里,悬在半空手摇几下重重压在桌上,发出一阵响声。

    一套动作毫不拖泥带水,紧接着开盖,两个三当先,其后跟上二五一六。

    22点。

    “这种开门红的手气还得是你。”罗森叹声摇头,接在他后面摇骰,意外地直接开了两个六,大其一二,嗤笑道,“看来我也不赖。”

    轮到陈阳就没那个手气了,不过也开了个适中的数,他坚信那两个没有经验的小姑娘翻不出什么浪来。

    然而事实确实如此,刘茵茵开了十八点,沈离只开了十六点。

    刘茵茵心底直接翻起千层卧槽,报复之计居然第一轮就寄了!这根本没法玩啊,什么逆天手气!

    “嗯……那是我来决定惩罚了?”罗森有点兴致了,他一开始就感觉到这两个小姑娘对他隐隐的敌意,虽然不知道为什么,但这种敌意让他有些上瘾,他喜欢观赏那股汹涌的仇恨败落之后的样子。

    沈离吞了吞喉咙,故作冷静:“嗯。”

    刘茵茵瞪他,语气警告:“你最好别太过分嗷!”

    罗森轻笑,伸手在桌面摆放好的卡牌准备抽取,有分明真心话亦或者大冒险,这都是由优胜者决定的。

    但一般大冒险都要更让人难办些。

    他的指间首先搭在了真心话的卡牌上,目光一眨不眨在沈离脸上那种压制着紧张的神情上打量,越发觉得有意思。

    于是手指一挪,最终放在大冒险的卡牌上,往一边摊开叠起的牌,从中抽取其一,没有翻牌,反而是平静地往桌上一放,推向沈离那边,示意她自己翻牌。

    沈离轻微喘息,手指微颤,缓慢将那张牌拿起来,心跳声悬到了嗓子眼。

    随后把牌亮在眼前,瞳孔骤缩。

    【和微信聊天页最顶上的人表白】

    沈离心里一沉。

    坏了。

    本来可以跟茵茵表白的,该死的刚刚陆长鹤才跟她聊过天,完美跨过茵茵成为了最顶上的人。

    看出她表情为难,刘茵茵忙凑过来瞥了一眼卡牌上的字,其实再普遍的大冒险里这还算可以的,至少不是什么模仿动物或者其他什么社死的事情,就算表白,事后也可以解释清楚,但是沈离脸皮很薄,会难为情也正常。

    陈阳也想凑过去看看,奈何隔的人太多,只能吐槽:“什么呀?神神秘秘的。”

    沈离把牌放到桌上,吞吞吐吐:“和微信聊天页……第一个人表白。”

    那一刻,陆长鹤心也跟着一沉。

    虽然可能不是他第一个念头想的那样,可能因素太多,她或许有置顶的联系人,又或者在他之后又有人发过信息。

    总之,那第一个人,是他只是概率性。

    但他仍旧会为此呼吸渐渐紧张。

    自己也搞不懂再紧张什么。

    “这么简单?”罗森有点不尽兴地眯了眯眼。

    “啊……我还以为是什么呢。”陈阳也觉得没趣,“那你快给表白呗,咱们光速下一把,这把没意思。”

    “……”沈离自知这种要求确实也不算什么大不了的事情,拿出来手机,只是一想到需要表白的人,握住手机的掌心就更紧,甚至渗出细汗。

    但大家都觉得无足轻重,她不好太过扭捏耽误时间,心跳不正常地加速,她点开聊天框,打下那些拼音时手都在抖。

    天知道她打完那四个字有多艰难,随后迅速扫了一眼在座的目光,点击发送。

    同时,陆长鹤搁在一旁的手机屏幕亮起。

    他眸光闪动,余光瞥见了弹窗出来的那四个字——

    我喜欢你。

    世界好像都因此安静下来,他死灰一般的心情,隐忍的情绪,开始浮动,波涛汹涌。

    尽管他深知,这就是一场输赢的闹剧。

    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的时刻,心中怦然,某种陌生的情愫开始萌芽。

    沈离连忙低头收回手机,“好、好了。”

    “就这?沈姑娘,你高低要给我们看一眼是不是发出去了吧。”罗森眼神里的意味深长,“这么紧张,是发给谁了?”

    “我……”沈离惶恐地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她小心翼翼看了一眼陆长鹤,不确定他是否看见那条信息,但是当众的话,她一点也不敢公开自己发给的人是陆长鹤,少不了一阵起哄。

    而且……陆长鹤也会不高兴吧?

    陈阳也不懂表白一个人有什么好紧张的,大不了之后解释误会呗,“游戏规则嘛,你公开一眼就好了。”

    沈离的表情更犯难,咬紧了下唇,不知如何是好。

    “发给你爹我了。”

    正前方那道身影站起来,他的脸陷在灯红酒绿的光影下,仍旧凌厉分明,声调里隐隐带着沉沉的气压,弯腰把手机拿起来,“没什么意思,回去了。”

    说罢便往门口走。

    在场都懵逼了,没个人吱声,只有缓缓播放的背景音乐。

    罗森是比较喜欢看热闹的,嗤笑着摇摇头,一切尽在不言中。

    但那悠悠的步伐行至门口又倏地停住,他侧过一张脸来,神情自若,不知在看谁,“你不走?”

    话出口,本来坐在陆长鹤旁边的那个女人欣喜了一阵,马上从得知沈离发表白信息的人是陆长鹤这件事的震惊里脱离。

    以为他在喊自己,浅勾唇角,刚站起身,被陆长鹤一句话冷不丁堵回去:“我喊的她。”

    他的脑袋刻意往沈离的方向偏了偏,沈离想不明白都难。

    “来、来了。”话更讲不利索了,罢了还不忘去在乎刘茵茵都感受:“那个,茵茵,不好意思,我可能还是不是很适应这里的氛围,你要一起走吗?”

    刘茵茵也还在错愕里,脑子嗡嗡,回声道:“没关系……你先回去吧,我们也不顺路,我一会儿自己回去。”

    沈离点点头,“好,那你注意安全,今天谢谢你。”

    她虽然也是云里雾里,但陆长鹤叫她的时候,她莫名觉得松了口气,心里踏踏实实的,就那么跟着他出去了。

    从包厢一直到进电梯,两人都没有谁先开口说话,沈离根本不知道以什么话开头。

    叮的一声。

    电梯到达P2楼停车场,陆长鹤一直保持着先她一两步的距离,慢慢地开始放缓,直到与她齐肩。

    终于张开了口:“你出来这么晚,我妈他们知道吗?”

    沈离不假思索道:“我发过信息。”

    “嗯。”他眉眼间总算见得舒展,多了几分难以觉察的温柔,“本来今天答应陪你挑手镯的,忘记跟你说了,我拜托人帮忙挑了一块高冰天空蓝的,没那么贵,价位在二十万左右,你钱够不够?不够我垫上。”

    沈离微微睁大眼睛,不知道是惊喜还是还是慌乱,“啊……你还记得啊。”

    “怎么,心里不会又数落过我了?”陆长鹤走到开来的跑车前停住,侧过身与她面对面,表情突然耐人寻味,“‘这个不讲信用的小狗’是这样吗?”

    “我才没有呢。”沈离脑袋微微后仰,随后又低下,声音细弱,“我知道你心情不好,但我没想到你还记得,还会去折腾这事。”

    “知道你爹对你多好了吧。”

    他又开始讲浑话,不过也只有这种时候,沈离觉得这才像他,而不是刚刚瘫在沙发里那个颓靡不振的少年。

    “你那个翡翠玉镯也修好了,回头有时间带你过去拿。”他打开了副驾的门,示意她上去,自己则绕到了另一边。

    沈离侧身钻进去,应声道谢:“好,谢谢,我自己其实也有点积蓄,送给柳姨的玉镯,我全款给你吧。”

    “嗯,现在送你回去?”陆长鹤说着,车已经缓缓绕过小隧道往外边开。

    “那你呢?”沈离突然问到他,“也回家吗?”

    他抓在方向盘上的手紧了紧,神色也暗淡下来,“回去有什么意思,懒得吵了。”

    沈离有些不明白,“那你打算一直保持这样的状态吗?”

    “沈离。”他一字一顿,像在反问审视,“沈同学。”

    车子开出到马路上,他找了一出空闲的车位停下,目光阴冷,直直看向沈离,说话的语调完全不似刚才,“你在以什么身份问我呢?”

    “朋友。”沈离完全不露怯,问到这个点子上,在她心里,她是已经把他当做一个要好的朋友了,不然她根本不会在乎他状态如何,“我认为我们是朋友了。”

    陆长鹤:“……”

    “虽然你可能觉得我多管闲事,而且无论怎么决定是你的事,但我更希望你是快乐的。”她眼神真挚望向他,装在眼里的诚心在发亮,发烫,“但现在,我感觉不到你的情绪了。”

    他叛逆着,看似自由,不受管束,为所欲为,但他身上永远有枷锁,他并不快乐。

    陆长鹤凝视这那双眼睛很久,他想看出哪怕一点破绽,可结果是这些话,字字真心,她泄了气,靠倒再椅背上,“可能吧,人总是要靠逃避来给自己留有余地。”

    “所以你在逃避什么呢?”沈离见他终于愿意正面搭话,接机追问,“你父亲吗?还是说……因为你父亲而放弃的职业?”

    “你一直都在逃避这些吗?”

    “你真的不会很累吗?”

    家族所赋予的,名为责任的枷锁,是他困其一生也无法冲破的牢笼,身在高墙之地,他没有选择权,说白了他就是只会叛逆逃避的懦夫,他是这样认为的。

    “累,累得感觉自己活着没什么价值。”他叹声说,眼底的疲惫更甚,“我要是个普通人该多好,就没这些糟糠事了。”

    刚说完又改口,“不对,普通人也有普通人的糟糠事,所以人活着为的什么呢。”

    周璇于各种讨厌的事,那未免也太过无聊了。

    “为了自己啊。”沈离目光仍旧坚定着,她试图用这种态度去感染他,“烦恼与挫折都是必然的,你看我,我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了,从沈家搬出来那一刻,我什么都没有了,那时候我真的挺不想活的。”

    虽然很严肃,但他还是忍不住说:“所以第一次见面你就往我车头上撞?”

    沈离惊了,他居然一直记着,忙解释说:“我真的不是故意的,因为情绪低落,而且我完全傻住了,所以酿成大错,其实我也挺抱歉的。”

    陆长鹤绷不住笑了:“我又没跟你追究责任。”

    “虽然……但我现在是想告诉你。”沈离丝毫没有意识地抓上了陆长鹤的手臂,神情要多励志有多励志,“即使命运蹉跎,但它杀不死我,在前路上走得如履薄冰并不可怕,可怕的是放弃终点,放弃自己。”

    “现实无数次都要将我打垮,但我没有放弃自己,我一直在努力,拼命地奋发向上,我只有爬得更高,才对得起自己,和爱我的所有人。”

    “所以你也一样,不要放弃自己,不管你引以为傲的东西被如何否定,只有你可以决定你自己。”

    陆长鹤瞥了眼她抓上来的手,这小兔子使了不小的力,掐得他很紧。

    从来没有人跟他说过这些话,哪怕内心深有触动,他也不知道以什么样子去面对,下意识地还会逃避。

    “你还是太天真了,我和他之间的隔阂从来不止这些。”

    “我没有天真,生而不凡,有很多无法决定的事情很正常,但只要你想——”沈离索性把另一只手也给抓上去了,给他惊得眼睛都瞪大了,偏偏她整个身子都往驾驶座上偏,“你就可以有追逐的权利,你不必忧心,不必烦恼,你就是你,一直都会是你。”

    “陆长鹤只会活成陆长鹤的样子。”

    成为不了任何人口中的模板,也不会被条条框框困于家族的牢笼里。

    第34章 野玫瑰

    “……”

    车窗是开着的, 泠泠风声夹着凉意席卷进来,撩起她额前的发丝,显得那小模样更加认真。

    陆长鹤的呼吸仿佛再此刻静止, 她一字一句诚恳又期待万分的话回荡在耳边。

    陆长鹤只会活成陆长鹤的样子。

    某一瞬间他想不通的,自缚的绳索,开始松懈。

    她并不是作为身外人来劝说激励,她是作为同行者,她拆解自己的苦难来告诉他, 你看我那么努力, 我没有放弃, 所以你也可以。

    “但是……”

    沈离心跳也紧张起来, 她怕自己一腔真心的话已经对他毫无触动, 她眸光闪动,闪动间都是他的面容。

    “你抓疼我了。”

    他的声音像窗外灌入的风,轻轻扫过人的耳边,酥麻感荡漾在心间。

    沈离脸蛋一下就被红晕冲满,猛地缩回手,像木头一般愣在那里,耳朵里他的那句话还在轰鸣作响。

    “对、对不起。”她居然还真就道歉了。

    呆呆的有些好笑。

    陆长鹤破功了, 掩面低下头, 哑声笑了好一阵。

    沈离迟迟才反应过来他在逗她,又把脑袋扭开, 装作无事发生去了。

    笑了不知道多久才抬起头来,“你的鸡汤我喝了,不过近期我还是住在外边清静点。”

    车子再次发动, 稳当开到马路上,沈离又补问一句:“那你现在住在哪?”

    陆长鹤抽空往副驾驶扫了一眼, 失笑不已,“怎么?你想什么时候来光临?”

    “我没有……”

    陆长鹤敛去笑意,正经答道:“我早就在立德附近买过学区房了。”

    沈离眉梢轻挑,“……你自己买的?”

    “不然呢?”陆长鹤笑得一派淡然,“我比你想的有钱多了,没了陆家,我照样风生水起一辈子。”

    沈离稍许惊讶,“赛车比赛……这么赚钱吗?”

    她并不是特别懂,也没有概念,但是体育赛事,只要是很优秀的人,赚的钱好像都不少。

    “看是什么赛事什么排名吧,不是自吹,我这种级别的,一场比赛赚的钱你肯定不能想。”

    他已经对自己的职业能够侃侃而谈了,这比他是否能赚那么多钱还让沈离欣喜,满眼都是纯真的佩服,“这么厉害啊。”

    陆长鹤无意中看到那张人畜无害的崇拜脸,莫名地脸颊一股燥热,别开脸去努力专心开车,“咳……你能不能别用那种眼神看我,怪怪的。”

    脑子里又开始不合时宜浮现信息框里那句告白,但出来以后沈离没有提及,他同样沉默应对。

    或许双方心里都有底,陆长鹤觉得她也没放在心上,他们都心知肚明这是一场闹剧。

    但有心的人会多想,思绪也会为此填满,比如他,至今也没想明白是个什么缘故。

    “有怪吗?我是真的觉得很厉害。”沈离顿了顿,话头一转,“嗯……那你现在还有打算吗?”

    陆长鹤沉沉叹息一声,脑袋完全靠在座椅上,“先搁学校混着吧,赛车的事情再说。”

    “嗯好。”

    所以其实她的话,他是有在意的吧,至少从他的回答里,她听出了一点点动摇。

    这让沈离还有点小小的成就感。

    因为高三时间紧缺,无论是老师亦或者学生,时间都是海绵里挤出来的,加上立德班级实在太多,体育课经常是一个老师带多个班一起上。

    所以第二天体育课上,是直接怼了四个班聚集一块儿,百来号人,场面堪比早操现场。

    不过也是沈离分班以来第一次,跟理B16班一起上,刘茵茵比她还激动。

    集合解散之后,有一波人是要去器材室拿垫子准备接下来的仰卧起坐,刘茵茵穿过人流就跑到了沈离身边,开始跟她滔滔不绝地讲解昨晚被罗森整得有多惨。

    “嚯,你是不知道那龟孙!”她边说手上还在比比划划,“铁定开了挂,十局我都赢不了一局。”

    她们两人还在后面排队,来的人太多,器材室也很混乱,四个班的体委都在组织纪律。

    沈离终于挤到了一个不那么挤的位置,苦笑回她:“我们都是第一次玩,输给他很正常。”

    越提她反而越来劲儿,“我跟陈阳还有几个小姐姐都被轮流刨死了,根本玩不下去,对不起,我太废物了,没有给你报复回去。”

    沈离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后来还留在那里跟人玩那么多局,居然只是为了报复,结果报复不成反被制裁。

    “没事啦,道歉干什么又不怪你。”沈离抬手揉了揉她的肩膀安慰。

    “嗯……对了,昨天的事情我还没跟你八卦呢。”刘茵茵这人情绪转变得极快,想到什么就说什么,总会对各种事情激动。

    沈离见多不怪了,“……什么?”

    “你昨天把告白信息发给陆长鹤了?”刘茵茵笑嘻嘻凑她更近,“他后来什么反应?”

    “……反应?”沈离很奇怪,思考一阵,没想出个所以然来,而且没准她自己的反应都比陆长鹤的大,人家那样子压根就没在意,“也没有什么反应啊,可能是一起玩的,都知道只是大冒险的任务,没往心里去吧。”

    刘茵茵有些失望,有种期待已久的瓜最后开出来却还没熟的感觉,“啊……昨天他把你带走的时候,我回去都自动脑补一整本言情小说了,居然没有反应吗?”

    “什么呀。”沈离觉得荒唐,不敢细想。

    刚好队伍排到她们,匆匆拿完一部分垫子就分道扬镳各回各班的区域了。

    仰卧起坐是从女孩子开始的,其余的男孩子要么在被安排引体向上要么已经在跑一千米了。

    沈离刚好把垫子交给体委分发,自己拿了一份平摊好,侧边一转眼就看见了迎风跑过来的陆长鹤。

    阳光正好,他一下紧着一下的步子淌在灿金的光亮下,额前被汗水打湿的碎发在凌乱的风里往后倒吹,细汗顺着脸颊滑落到喉结处,有种青涩中又带点荷尔蒙的张力。

    他刚好在绕过准备仰卧起坐的队伍这边时扫了一眼过来。

    那一眼过后,周围的女生都开始议论纷纷,密集的笑声不断,几乎是目送着陆长鹤跑出去一段路的。

    只有沈离立在那里,她清楚地感知到,那道视线是朝她过来的。

    很奇妙的感觉,好像心乱了,也不知道有什么好乱的。

    直到有同班的女生找她搭伙,才暂时没有去想了。

    后来光是仰卧起坐这个项目就反反复复了很多次才堪堪及格,沈离体育是真的不大行,努努力也只能卡在及格线上。

    结束后就是女生这边的八百体测,为了节省时间,几乎都是两个班混合着拉一组人上。

    最后甚至被起哄成了比拼,特别在A01班对上B16班的时候,那种起哄的声音尤为嚣张。

    虽然是理科垫后的班级,但是他们班体育方面普遍很牛是公认的,所以在对上体测偏薄弱的一班,开始有了硬气的势头。

    沈离本来就很不自信,站上跑道之后,不远处都是十六班的议论声。

    “A班体测都不大行,咱班稳超。”男生说着甚至专门指向了身材偏瘦的沈离,“那个就是开学来过咱班的那漂亮妹子吧,就是瘦瘦的,应该更不大行。”

    有人还跟着应声:“特别是她们A班的女生,本来体力就不行,努力还全在学习上了,实在看不到什么优势,也只有那点成绩能看。”

    刘茵茵刚好凑在旁边,听得恼火,更别说那个男生还提了一嘴沈离,她马上就蹭过去指着人的鼻子怼,“你就是嫉妒,长了张嘴就会说屁话,女生怎么了,怎么人家女生都能考进A班你还在垫底班混呢?!你是不成绩比不上人家要在这里找点优越感?”

    “刘茵茵你哪个班的?没事儿吧你,而且这有什么可牛的?”

    那人丝毫不恼,甚至气笑了,“女生不行我说大点声怎么了?这不是事实吗?你是因为被说中了才急眼吧?不对,你还不如人家呢,人家至少还有点成绩,你是啥也没有,以后努努力嫁个有钱人呗!”

    刘茵茵彻底怒了,甚至有些委屈,说得好像她最后的出路只能找个有钱人嫁了图安慰,“你在得意什么啊臭傻逼,你又好到哪里去了?女生怎么了?女生就只能嫁人吗?!”

    她越急得话都说不利索,那人就越是得逞的嘴脸,“那办法你是女的,女的再有本事再努力最后还不是要结婚生子,社会只有靠男的来闯。”

    “臭傻逼!你他妈的在讲什么?!”

    “吵什么吵,体育课就不是上课了?都安分点儿!”果不其然吵起来了,体育老师都开始整顿纪律了,凶了这两句才没人继续讲。

    因为声量不小,沈离隐隐约约是能听见一点的,多少会给自己带来一点杂念,但还要强迫着在计时起跑前不去在意,不然怪影响心情。

    人群里也渐渐把这当成一段小插曲过去,无人再提及。

    然而在大家都觉得闹剧过去之后,混在人堆里,一个最让人意想不到的声音开了口——

    “能说出这种话只能看出你多迂腐。”

    “女性从来没有非得结婚,生儿育女的责任,谁生下来都没有必须要怎么样的道理。”

    虽然只是正常的分贝,非常平稳的语气,但正是因为说出这句话的人,所有在场能听见的都默契地一秒噤声。

    并不是说这话多有份量,而是能说出这种话的人太过匪夷所思。

    “而且你凭什么觉得女性只有结婚生子这一条路,你认为她们生来就应该被这种思想定义吗?”

    陆长鹤的个子在一堆男生里也是极为出挑的,站在其间,其他人看他的时候几乎很少有能平视的。

    就连那个被怼的男孩子都得微仰着脑袋看他,形成的反差给人一种无形的压迫感。

    “那看来你这学上得还不如我呢,所有人都是独立而相等的个体,人生是旷野,四通八达的都是路,而非那些腐败思想里某个固定的归宿亦或选择。”

    “说白点,人是为自己而活的,什么婚姻,什么后代都扯淡的玩意儿,谁都没有资格去赋予谁这种责任。”他继续侃侃而言,目光扫过沈离,再回到那个嘴碎的男生身上,“她努努力,可以走到你高不可攀的地方,与其说一些贬低别人还拉高不了自己的屁话,先看看自己有没有人家女孩子成功。”

    “……”

    一片鸦默雀静后,是一声接一声振起对应和——

    “就是就是!”

    “人家体能差点碍着你事了?!还这不行那不行,你算哪根葱啊?!”

    “刚刚就想骂你了,说什么靠男的闯社会,我看你这屌丝样,月入三千都够呛!”

    “就是啊,女孩子怎么了?到你嘴里就是只能生儿育女了?!”

    “人家再是女孩子,那也是一班的学霸,你算啥,除了体育好点还能干点啥嘛!”

    ……

    “我……”声音被带动的越来越多,那人被说的一阵脸红,埋进人堆里,无颜面对。

    陆长鹤心里门清儿,越是面对无理的人,跟他对吼起不到半点作用,要反驳的道理越多,支持的人越多,自然越显得他无知,像个乱跳脚的小丑。

    最后还是要老师主持大局给他保留体面,“诶行了行了,体测呢,少整幺蛾子啊。”

    因为这个不愉快的插曲,沈离这边一组在跑道上已经准备有一会儿了,但正是因为他后来的话,她一颗悬吊的心安定不少。

    她听出来了,或者说她看见了。

    他是在确定她的目光后说的话,话里是在维护她,但总体来看,他直接维护了整个女性群体。

    谁也没想到一个一年到头都不怎么着学校的学渣,整日只顾闲玩的公子哥,能说出这么大局观的话。

    所有人都遗忘了,他还是个显赫家族出身的子弟,是从小被灌输端正的三观思想长大的,明是非,辨对错,骨子里都是大家风范。

    所以只有沈离不觉得震惊,她一直知道,陆长鹤从不单单只是一个骄纵傲慢的京圈公子。

    但他会站出来说话,却是沈离没想到的,他向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这下竟然会自己主动找事。

    她居然会荒唐地想,是因为她也是被定义的人之一吗?

    第35章 野玫瑰

    但无论怎样, 这番话给了沈离莫大的信念。

    她是很倔强的性子,越是别人觉得不行的事情她偏要去做,就像当初她父母也不太支持她学理科, 认为太难了不适合她,可她就是要去证明自己可以。

    所以那种心态致使计时开始后,她一开始跑出去就用尽了全力,中间根本没有去调和速度,即使冲到了中上的位置也只剩一口气吊着速度。

    终点人群处, 一双眼睛目不转睛, 全神贯注于这组体测中某个看着就笨的身影。

    悠然散漫的目光跟着沈离一路跑完全程, 累死累活撑在中间段的距离冲过终点。

    三分三十八秒。

    他心里默数到这个数。

    换算下来八十来分, 也不错, 至少小兔子努力过了,差点跑没气儿。

    后劲儿好一会没缓过来,为了不打扰下一组,沈离特意站到一边才撑着膝盖喘气。

    在知道自己成绩之后松了口气,虽然相较于前面的,她还只是一般水平,但是比她之前几次都要好了。

    果然人还是要逼自己一把。

    还没喘完气儿, 沈离迷迷瞪瞪就看见眼前伸过来的矿泉水 , 受宠若惊地抬头看去,是同在一班的一个男孩子, 沈离印象不深,只是偶尔有过视线交集。

    他笑眼眯眯,语调亲和:“喝点水吧沈同学。”

    “啊……”沈离一脸懵圈, 但无缘无故接受他人的好意也不大好,找理拒绝, “谢谢,但是——”

    “刚运动完不能喝水。”

    这声音是从沈离后背传来的,很近,好像是突然那么近的,沈离直到这一瞬间才感知到身后的距离。

    不等她转身,一只有力的掌心便抓上她的手腕,不容置喙地把她往后拉,“去看台坐着休息一下。”

    沈离傻愣愣地任由他抓着走,甚至好长一会儿才反应过来是陆长鹤在抓着她到看台。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沈离觉得他看似云淡风轻的神情,眼底里暗藏寒光。

    她坐在位子上低声喘息,平稳了一会儿气息才恍然听他开口——

    “你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啊……啊?”是沈离意想不到的,打开话匣子的方法,“有吗?你是说刚刚送水的男生?”

    陆长鹤嗤笑,“看不出来,你那么有魅力。”

    沈离以为他的言外之意是指觉得她没有魅力,所以引人注意非常的匪夷所思,有点憋屈,怼回他说:“我也看不出来你那么有魅力,怎么会有人女生喜欢你呢。”

    陆长鹤完全不被影响,甚至觉得她在开什么国际玩笑,“开玩笑,财富,颜值,我样样都顶,我没有魅力这世上就没人有魅力了。”

    沈离抿了抿唇,啧啧道:“自恋。”

    “这叫自知之明。”陆长鹤非常自然地坐到了她旁边,身子往她这边倾,像在审视她,又或者是逼迫她来审视自己,一张脸迫不及防凑过去,“你不也觉得我好看吗?”

    “我什么时候——”沈离猛地偏头,咫尺之遥,呼吸停滞,四目相对,眸光微动。

    刚刚缓和的气息好像又燥热起来,难以平复。

    “咳。”

    两人一并自觉尴尬偏回脑袋,陆长鹤终于端正了坐姿,没敢再往她边上凑。

    “那你觉得……”沈离又瞅了他一眼,真诚发问,“我好看吗?”

    “……”陆长鹤征愕须臾,眼下几丝不明显的薄红,不自然地抬手摸了摸鼻下,“也就,勉强。”

    似乎对这个答案不是那么满意,沈离小声哼了一下,但并没有多说,换了个话题,“我还想问你个问题。”

    “什么?”

    沈离沉吟道:“刚刚他们吵起来的时候,你为什么要站出来说话?”

    陆长鹤答的直爽:“看傻逼不爽呗。”

    沈离了然似的点点头,“我只是觉得你不是那种愿意多管闲事的人,居然还会出头说这种话。”

    陆长鹤笑得更加得寸进尺,“是吧,这波魅力多加分,回头情书又要多一叠。”

    沈离苦恼笑笑:“什么嘛,你在立人设吗?”

    “我的人设还需要立?”越说越给他说自信咯,“爹站在哪里,哪里就是风景,用不着刻意塑造。”

    沈离心里暗叹算了,跟这人简直聊不下去。

    没一会儿刘茵茵也看见她准备过来这边,沈离目光飘然到那边的方向,正是这一会儿走神间,陆长鹤已经迈着步子往卫生间那边走开了。

    耳边还挂着手机,像在接打电话,虽然立德有明确规定不让带手机,但是陆长鹤从没放在眼里,且不说老师很少管他,就算没收了也只是损失一顿饭钱再去买一台的事情。

    这两天他几乎不会接家里的电话,本来也是不打算接的,想了想事情总得过去,还是在卫生间前边找了处安静地接了柳雁的电话。

    “这次又打算多久不着家呀?”柳雁语气还算好的,像在和蔼地询问。

    她跟陆长鹤之间的相处模式本来就很随和,特别是在见惯了陆长鹤跟陆丰吵架之后,儿子离家出走,已经不在乎他走去哪了,偶尔才会来问问什么时候回来。

    陆长鹤靠在墙上,单手抽了支烟叼在唇边,“你得问问老头子什么时候走,这个家没办法容纳我跟他两个人的快乐。”

    “屁大点年纪,少抽点烟,回头给你抽死了。”柳雁听见了他这边打火机的咔擦声,她很能理解陆长鹤常常会因为各种事情压力太大,染上烟瘾一点也不奇怪,所以她也无奈,只能在所知道的时候规劝两句,至于陆长鹤听不听得进她也不知道,“你哥哥都跟我讲了,真不知道怎么说你,他都那么不讲理了,你就让让他呗,怎么还能杠起来。”

    让让他三个字一出来,陆长鹤突然就不紧绷了,甚至想笑,柳雁真的很会一碗水端平,一家子就陆砚安随她,毫不夸张的端水大师,在陆丰面前提及陆长鹤就是一口一句“他还小,不懂事而已”“别跟他一般见识”

    然而到了陆长鹤这边,又成了另一幅嘴脸,什么“你爸脾气就是死烂”“你别跟他一般见识”“你让让他”这些话张口就来。

    陆长鹤虽然心知肚明,但还是非常乐意地附和:“我也觉得,他太无理取闹了,下回我肯定不跟他一般见识,我多让让他。”

    “臭小子。”气氛终于起来,柳雁说话都没一点语重心长的味了,“不过你最近真得回来,之前你不是问到小离子二十号生日嘛,那周五就是了,我得想想怎么给她筹办,可能就是咱家自己吃顿好的了,她又不喜欢太张扬,那到时候你不得回来一起热闹。”

    闻言,陆长鹤划了一下屏幕,扫过今天的日期,确实周五就是了,但嘴上还是毫不在乎似的,“我干嘛一定要回去,又不是我过生日。”

    柳雁疑惑了,明明见他们之前天天一块儿上下学都,怎么可能还没培养出感情来,怎么说也还是朋友了吧,“你俩关系不好吗?小离子生日你都不回来。”

    陆长鹤假意敷衍:“到时候再说呗。”

    柳雁懒得琢磨,开始钻研送什么东西好,“你有没有问她喜欢什么?我都不知道送她什么好。”

    陆长鹤想了想那只炸毛兔子,脑子里自动就脑补了她的各种性格习性,脱口就答:“她不会要太奢侈的礼物,弄点心意凑合就行。”

    柳雁半信半疑,“你就了解她了?”

    “……”这话把陆长鹤问住了。

    对啊,他为什么能了解?

    奇怪了,他是不是有点过于关注那个倒霉蛋了?

    陆长鹤自己都不敢置信,细思极恐,忙挥乱思绪,急切过掉这个话题,“我反正这么说,信不信随你,到时候她不要你东西不怪我。”

    柳雁本来也没多在意,不懂他反应这么奇怪干什么,“……行行行,有空再帮我问问她爱吃什么,我这两天多学学,等她生日做给她吃。”

    陆长鹤毫不吝啬嘲笑她:“你这个心意太大了,她承受不起,我觉得咱家应该请得起厨子。”

    “切,你懂什么。”

    要不说儿子多多少少会随点母亲,就好比柳雁对自己厨艺的自信,和陆长鹤对自己帅逼多金的身份自信那是一样一样的。

    话头再接下去,柳雁就要跟他介绍菜品了,每回这个时候,陆长鹤就会把话题摁灭再摇篮里,“不扯了,没什么事就挂了。”

    之前是说好这两天带沈离一起去拿镯子,但刚巧抽空去交易高冰天空蓝手镯的时候,陆长鹤顺便也把修好的翡翠一起拿了。

    其实玉这种东西,最好要么是古董级别,要么就天价去古玩市场淘原石,不然意义不大。

    陆长鹤一开始是有私心给她垫钱弄一块来的,但是思来想去,这说到底是她一番心意送给柳雁的,而且沈离从小生活在富人家庭,游走于各种奢侈古董间,他拿回来的玉什么成色什么价估摸着沈离能看个一二,如果发现了估计又会不高兴。

    陆长鹤几天没回过家,最后居然是为了送东西偷偷摸摸爬上了沈离的房间。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沈离看见窗头的某人时已经见怪不怪了,“爬窗很危险的,我早就跟你说不要爬了,而且今天叔叔不在家,你干嘛不走正门?”

    嘴里还在吐槽,行动上已经放下笔把桌灯关掉,特意走到门口把大的灯打开来。

    陆长鹤沿着窗台跃下,将手上挂的礼袋放置道书桌上,整个人十分自然地坐进了沙发里活像进了自己房间似的,“我又不知道他在不在。”

    “你可以发信息问我啊,况且你也不能躲陆叔叔一辈子吧。”沈离匆匆瞥了眼他放到桌上的礼袋,第一时间也没去问,踱步坐回到书桌前的椅子上。

    那道视线便也一直跟着她走过来,盯得她一阵不适应。

    他打量着她作思考状,喟叹道:“你不觉得,我们现在这样特别像一个童话故事吗?”

    沈离刚握住的笔还没董,侧过半边脸看向他,“什么童话?”

    他忽然扯出一抹笑,“莴苣姑娘。”

    沈离歪头疑惑,挪着凳子将半个身子都转过去,“你还知道这个?”

    陆长鹤非常自信地摊摊手:“我知道的多了去了。”

    “但是王子爬上高塔是为了见到爱慕的女孩儿。”她眨了眨眼,瞳孔里泛出清浅如画的光,“你爬上来是为了什么?”

    第36章 野玫瑰

    沈离直到问出口来才知道问的不妥。

    她为什么要做这种比较?!

    简直荒谬。

    一下子冻僵两个人的气氛。

    陆长鹤紧了紧齿关, 眼中微波流转,脑袋一歪示意她旁边的礼袋,“那当然是给你送东西来的, 是不是比王子要高尚一点?”

    “东西?”沈离慢慢地摸到那个礼袋,打开一看,里头静静躺着两个盒子,他把最上面的拿出来,打开, 赫然是前些日子才碎成几段的翡翠, “手镯修好了?”

    她脸上掩不住的欣喜, 拿到手看了一圈, 翡翠玉镯修复的还不错, 确认它原模原样才心满意足。

    陆长鹤抬抬下巴,“还有那款高冰天空蓝手镯,给你拿来了。”

    沈离想到另一个盒子,连忙接着拿出来打开,一眼边被震惊住,那款手镯清透的成色像极了澄澈的海,浅色的蓝显得干净又落落大方, 放在光芒下翻转欣赏, 玉身都在闪闪发亮,美得让人说不出话。

    “真漂亮。”沈离感叹道, “品种成色,还有工艺都很不错哎,这个出价多少?”

    陆长鹤回想了下, “二十四万八。”

    沈离闻言便起身走去了床头柜,把翡翠玉镯放回抽屉, 又把那张压箱底的银行卡拿出来,双手交递给陆长鹤,“这里有二十五万,密码是我生日,之前告诉过你,多出来的就当谢谢你。”

    “我妈说你没要过她给的钱。”陆长鹤扫了一眼,没接,抬眼盯着她,“你自己哪来的那么多?”

    “我带出来的一些奢侈品,还有没穿过一两次的衣服,很多绝版,转手出去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沈离回想一下,补充完全,“还好加上了我拿友谊杯的五万,不然差点不够。”

    所以这些差不多都是她的所有了?

    陆长鹤一时不知道该说她傻还是对柳雁情谊太深,伸手接过她递过来的卡,左右翻看着打量,“你参加那个?就是想凑点钱给我妈买礼物?”

    沈离抿唇,点点头,“主要一部分原因,是想搏一搏这笔奖金凑给柳姨买礼物。”

    陆长鹤低声问她:“值得吗?”

    “值得,非常值得,我甚至觉得这不够,但这是我能给的所有。”沈离说着还有点对自己失望,她认为柳雁值得更好的,但她没有能力送,“在我没有亲人之后,对我来说,柳姨就是这个世界上,最最温暖的人了,所以给多少都是值得的,我真羡慕你有这个妈妈。”

    还真是只单纯的蠢兔子。

    “行,没事我走了。”陆长鹤懒懒站起身,活动两下关节脖子,又准备往窗边走,罢了还不忘拿沈离取乐,“明儿旷天课,别太想你爹。”

    听到这里,沈离下意识就问出口:“你要去干什么?”

    陆长鹤回头一眼:“出去有点事。”

    随后就继续王窗边走,那个步子迈得格外自信。

    把沈离都看噎住了,“我不是告诉你了,叔叔不在家,你走正门行不行?”

    “……”陆长鹤反射弧很长地直到现在才想起来,但是他关注点完全不在这,不尴不尬转过身,环臂走过沈离身边时,刻意凑得她近了些,“你担心我摔死了?”

    只是随口都一句玩笑话,他根本不会想到沈离会回答。

    而且回答的很干脆,一点也不觉得有什么问题:“对啊。”

    “……”这下是他失了声,脸上的笑意凝固,忙退出和她所处的一段距离范围,直往门外去,“走了。”

    真要命。

    最开始陆长鹤其实不太想在意那个倒霉蛋的生日,但在柳雁来问他沈离到底喜欢什么的时候,他居然会萌生出要给她准备什么礼物的想法。

    他想了无数种高昂价格都奢侈品,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沈离不会收下。

    于是他一大早驾车,找到了之前和她一起路过的服装店。

    这是家女装店,店面的格调很简约,卖的衣服大部分是比较平价的,百元到千元普遍,少有的万元轻奢品牌都放在后边,或者些许展示在橱窗里。

    因为是女装店,所以当看见陆长鹤一个男生单独进来,两个导购员大眼瞪小眼,相视愣了一下才有其一上前服务。

    “你好先生,是来帮家里哪位挑衣服吗?”

    “一个小姑娘。”他随口答复一句,随后目标明确往橱窗那边走,后面的导购也亦步亦趋紧跟着,他停步到那天沈离一直望着的米色连衣裙,朝导购员歪了歪头,“这件裙子帮我拿出来。”

    导购员并没有立刻按照他说的做,提醒说:“先生,这款是断码的,而且尺码很小,最多只能穿到九十斤。”

    陆长鹤眼神驻足打量片刻,温声道:“先拿出来。”

    “啊……好的。”她朝另一位导购员招招手,两人一起连着模特搬了出来,正对面展示给陆长鹤。

    裙子的肩带是米色的玫瑰连接,抹胸以下的上身是为了贴合身材的设计,衔接下身一片片如花瓣般不规则遍布的薄纱裙身。

    陆长鹤盯了良久,脑子里不自觉幻视出沈离穿上的样子,应该也挺相配的。

    他张开手往假人模特的腰身探去,他曾经轻而易举就可以包裹住那处纤细的腰肢,居然对她的身材都有点概念了,目测地量了量,“够了,她本来也瘦。”

    “这……”导购员小小惊疑了一下他的测量方式,“先生是给女朋友买的吗?”

    陆长鹤很果决否认:“不是女朋友。”

    导购员略略失望点点头,“这样吗?只是很惊讶,您居然是用手去量腰身。”

    旁边另一个导购员小姐姐看得上头,忍不住姨母笑接话:“难不成是心上人?”

    “……”

    在听到这三个字之后,陆长鹤明显没了表情,让人分不清是不是在生气。

    另一个见状不对,忙手肘怼了怼她,示意她别乱说话,让客人感到不适。

    这下三个人都没了笑脸。

    但陆长鹤只是在沉思那三个字。

    心上人……

    是这样吗?

    也不知道是什么时候,他自己也有点分不清对沈离的感情了。

    他觉得她喜欢他,但是不同于他对待其他爱慕者一般处处抵抗,他总会去配合她,总会任由她,他自我解释为这是为了不打击沈离。

    但他也完全没有为她考虑的必要不是吗?

    所以答案是其实他也动了心吗?

    “之前带她路过这里。”陆长鹤收回手,视线仿佛深陷进了这条裙子,又或者是透着这条裙子在看着别的什么,“她盯着这件衣服看了很久,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一直记着,她后天生日,我就想来给她买回去。”

    “这样……算心上人吗?”

    这是在意吧。

    可这种在意是喜欢吗?

    两个导购员跟听到什么八卦一样,不过庆幸于陆长鹤没有生气,就开始放心给他做开导大师:“嗯……听您说的这些,能看得出来您很在意她了,您觉得自己喜欢她吗?”

    他低着眼,似乎在走神,“不知道,我没喜欢过人。”

    导购员小姐姐犯了难,又问:“那他相对于别的女生来说,是特别的吗?”

    他不太能参透真正喜欢一个人是什么样的,他见过数不清的女人,什么风格的都有,但除了欣赏以外,其余的一切好像都很无趣。

    但沈离……

    “是。”

    她是特别的。

    “那我觉得,您应该是喜欢她的。”

    “这算喜欢吗?”陆长鹤自己都开始说服自己了,转而又想,“可她好像也喜欢我。”

    这又算怎么回事。

    “两位还在相互暗恋吗?那可以趁着这个机会表白呀。”导购员一拍手掌,开始进入正题借机销售,“女孩子就喜欢这种小裙子,你送给她,她肯定更高兴。”

    “把这条裙子包起来吧。”陆长鹤摆摆手,复杂的思绪如潮。

    他开始在心里比较起来,沈离和他见过的多数女人到底特别在哪,喜欢他的同校女生也不少,为什么偏偏沈离是特别的。

    虽然但是,她确实长得不是一般的好看,但陆长鹤又不是没见过美女,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意这个倒霉蛋的?

    本想下午就回学校,但愣是被自己纠结地左右不舒服,拉着罗森到国际赛场玩赛车。

    说好的一起乐呵,结果一下午陆长鹤就自己框框猛炫,油都上了好几次。

    罗森看猴似的坐在场外,完全没有和他一块儿玩玩的心情。

    终于在陆长鹤舍得中途休息后,递了瓶水给他,罗森以为他还在为家里的老爹所心烦,开口安慰:“陆叔骂人技术升级了吗?给你整那么颓,知道的是你一个人在玩,不知道的还以为一个组在比赛呢。”

    陆长鹤毫不关心:“我吃饱没事在意他干什么?”

    “那你怎么了?”罗森笑盈盈地凑近他,“有啥烦心事,讲出来让我乐呵乐呵。”

    陆长鹤却异常严肃,语重心长,“……我问你个事儿。”

    罗森呆住:“啊。”

    陆长鹤扭过头看着他,眼神里充满赤诚,“你喜欢过人吗?”

    “?”罗森有一瞬间怀疑陆长鹤被夺舍了,难以置信地笑出声,“开玩笑,你罗哥那前任十个指头都数不过来,问这话你跟我玩纯爱呢?”

    陆长鹤一点也不屑:“你那随便玩玩跟喜欢有什么关系?”

    “所以你问这个什么意思?”罗森又换上另一幅看戏的面孔,“你看上哪家姑娘了?”

    “……”

    陆长鹤深思过这个问题,最后还是不确定地回答:“好像看上一个。”

    “真的假的?”罗森听到了什么惊天大瓜似的特别来劲儿,谁想他之前怎么招妹子给陆长鹤,这小子都不带真动心思的,“谁啊我认识吗?”

    “她好像也喜欢我。”陆长鹤认真得让人想笑,特别是正儿八经地又补上一句自夸,“不过想来也是,像我这么优越的男生外边儿都找不到。”

    罗森哭笑不得,“那你忧郁什么?因为你看上了一个……喜欢你的姑娘,至于自己跑过来框框炫赛道?”

    说着说着他居然有些赧然,别开脸自个儿恼去,“我就是不太确定自己是不是真对她有了别的意思。”

    “啧啧啧,果然是我们不近女色的纯情小天才,纠结一个喜不喜欢的问题。”这话说起来罗森只觉得好笑,一下就合不拢嘴,“你笑死我算了,你管它是不是真喜欢,感兴趣就上。”

    陆长鹤睨他一眼,“我们正经男高都不随便。”

    “那你他妈的来问我,我们不正经少爷就爱随便。”罗森恨铁不成钢地摇摇头,很自信的讲解自己的恋爱观,“我对什么姑娘感兴趣,都不管它三七二十一,拿到手了再说。”

    陆长鹤压根看不上这种,“你这样的有意思吗?隔三差五换一个,尝个鲜就甩了。”

    “这叫风流。”罗森飘飘然道,“小屁孩儿懂什么。”

    “……”他确实是傻了才会来问一个花花公子喜欢是什么。

    傍晚的落日已经快完全沉寂了,昏黄一片散落在蜿蜒的赛道上,陆长鹤望着最后那抹太阳露出的一角出神。

    某一刻似乎想通了,沈离并没有多特别,而是他自己的感情变得特别了。

    罗森先起了身,伸展几下胳膊,拍拍陆长鹤,“行了,懒得跟你玩了,去把拉力服换下来,吃饭去。”

    陆长鹤跟在他后边站起身,边走边掏出来手机,流畅地点进和沈离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条还是沈离那天在KTV给他发的那句“我喜欢你”

    他往左边点进去,设置备注,两根拇指在二十六键上方悬空,思量一会儿,打下了五个字:一只蠢兔子。

    第37章 野玫瑰

    陆长鹤活了十八年, 第一次对自己不是特别自信。

    他确定自己是有那么一点喜欢那只小兔子的,但他需要一而再,再而三的确认, 那只兔子是不是也持有一样的心思。

    所以他第二天反常得让沈离觉得他吃错药了,中午也要跟着沈离一起去食堂吃。

    上一次还是沈离刻意整他那回了,后来这人又回到了少爷的娇贵脾胃,碰不得食堂的菜。

    沈离以为他又是刻意逗她的,在进食堂前就给他说明白:“你要吃的话自己买账, 我可不想请了你到时候你又一口没吃。”

    陆长鹤没有什么记忆点, “上次我没吃吗?”

    “你有吃吗?”

    “我忘了。”陆长鹤耸耸肩, 不在意的姿态, 甚至倒打一耙, “而且没记错的话,你那天还故意给我打了几样素菜。”

    “那你也没吃。”沈离的身形较小,回回瞧他时都需要仰着脑袋,看起来就小小的一只。

    陆长鹤忍不住多看了两眼,他经常这样以俯视的视角盯着她,特别是现在这样有些赌气的模样,没有杀伤力, 反而让人觉得可爱。

    这样看, 她确实挺漂亮的。

    性格也软软的。

    难怪招人喜欢。

    他才恍然意识到自己想偏了,装作淡定咳嗽两声, “我办的饭卡还没下来,转钱给你行吗?”

    沈离这才妥协,反正不让她当冤大头就行, “也行,你想吃什么?”

    “和你一样就行。”陆长鹤闲扯道, “不过说回来,你怎么就一个人?你那小姐妹呢?”

    沈离心不在焉地摩挲着手指,“茵茵想出去换换口味,我一会儿早点回班还有事,就没去。”

    陆长鹤啧啧摇头,“学霸就是忙。”

    “沈离!”

    一声喊叫伴随着匆忙的脚步声从两人身后追上来。

    陆长鹤听着这个名字,跟着沈离一块儿迷惑转头去。

    是个长相清爽的小男生,整个人的气质很干净,给人的第一感觉就是很舒服。

    但陆长鹤看见他起就不那么舒服了。

    “诶?陆同学?”那人偏偏扫过沈离又注意到了旁边同行的陆长鹤。

    陆长鹤挑起眉梢,“你还认识我?”

    “你在学校本来就很出名啊。”

    直到这一句,陆长鹤还以为自己的魅力广泛,上到老师领导,下到男女同学,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然,如果他不继续补充下去的话——

    “特别是在升旗台那次,我们班都没人不知道你呢。”

    “?”陆长鹤那抹浅笑肉眼可见地僵住,周身的气压都低下来,偏偏那人毫无察觉。

    你他妈的是懂贴脸开大的。

    陆长鹤憋闷着,没好气瞥他一眼,看向沈离,不耐烦询问:“这谁啊?”

    沈离也在憋着笑,谁想到他居然会那么说,天知道陆长鹤有多想抹掉升旗台检讨那次。

    费了好大劲才没笑出来,解释说:“他是跟我同班的同学,费东,我们班组织了一个小组数学比赛,我和小东一组,一会儿就是要回班和他一起探讨的。”

    陆长鹤听得眉心一蹙:“小东?”

    你他妈管他叫什么?

    沈离还没觉察出他心情有什么不对,费东跟着附和:“是啊,沈离同学又漂亮数学又好,我觉得我们小组比赛我们能拿高分。”

    “你数学可比我还好,怎么说这种话。”沈离苦笑道,视线完全到费东身上了,还不自觉走到了他身边,“还有你之前给我的题卷,剩一道附加题我不是特别懂,一会儿回去你帮我看看。”

    费东浅浅笑起来,“没问题,那我们先去吃饭。”

    于是这两个人一唱一和加快步子先走出去一段也毫无察觉身后落下的陆长鹤。

    陆长鹤:“……”

    他站在原地,前进也不是,后退也不能。

    走到半途,沈离才堪堪注意到后面那个还没跟上来的人,特意询问一嘴,“你不是也要去吃吗?一起啊。”

    “……不想去了。”陆长鹤撇撇嘴,就差把不高兴刻在脑门上,罢了还恶狠狠嚼字出一句,“难吃。”

    不是说暗恋他吗?

    就是这么暗恋的?两个人走的好好的也能把他落下?

    越想越气,陆长鹤直接甩脸子就走人。

    “嗯?”沈离看了半天也没搞懂他突然来的情绪,“真奇怪。”

    费东倒是漠不关心,又拉了拉沈离的手臂,“那我们去吧。”

    沈离迟疑着被他拉着步子往前走,视线还在陆长鹤越走越远的背影上,好一会儿才收回视线。

    “……”

    陆长鹤直接气回了教室,哪也不想去,从后门进来直奔座位,趴下就睡。

    妈的。

    根本插不上话。

    就因为他是学渣?

    中午陈阳还叫他打篮球去来着,他破天荒说要去食堂吃饭,陈阳傻了半天也没想明白,不过自己没有吃饭那个兴致,自己待座位上单排游戏。

    看见陆长鹤出去一下子又跑回来埋头睡觉,十分疑惑,游戏里的人物死了也没管,朝陆长鹤拉近椅子,询问情况:“陆哥?你咋了?不是吃饭嘛,被食堂的菜劝退了?”

    陆长鹤还是埋着头在双臂间,闷闷的声音传出:“别烦。”

    “怎么回事儿啊?”陈阳不轻不重拍了拍他的肩膀,“打游戏来不来?”

    他还是半天不动的样子,看上去没一点兴致。

    陆长鹤阴晴不定他也见的不是一天两天了,收回心思打算自己继续打游戏。

    游戏人物刚复活,陆长鹤就蹭的一下直起身,脸上满是阴郁沉闷,沉沉哼出一口气,“打球去。”

    于是乎,陈阳那局游戏被迫挂机了。

    但他怎么也没想到自己的噩梦是在球场上。

    拉了几个同班同学一起玩,结果陆长鹤打起来根本不知道累,无论是攻还是守,方方面面无懈可击,一直都处于一个亢奋的状态。

    换下去休息的人一个接一个,最后只剩下陈阳撑着一口气陪他玩。

    说是玩,不如说是被当猴耍,从头到尾没有反击的余地,陆长鹤比往常都要猛,各种假动作挑衅,什么刁钻的角度都一投就中,打法非常过激,而且像是永动机一般不知疲倦。

    “我靠,陆哥你打了鸡血啊。”陈阳终于累瘫了,直接坐倒在球场上直摆手,“累死我了,不玩了不玩了,休息一下。”

    “没意思。”陆长鹤将额前汗水淋漓的碎发全部往后绕,微微喘着粗气,捞起衣服就往脸上抹,露出线条匀畅的腹肌,细滑白嫩的肌肤上汗流不止,小腹处随着他均匀的呼吸一张一收,张力爆表。

    不远处的场边,早就围了一圈高一高二的学妹,看见这种场面更加绷不住,一阵嬉笑讨论。

    有个胆大的,直接捧着水就跑过来了,稍显羞涩地递到陆长鹤面前,声音也小心翼翼,“陆同学,喝水吗?”

    陆长鹤本来就没想接的,余光一敛,不远处,是刚刚和费东吃完饭正从食堂出来的沈离。

    恰好去教学楼需要路过操场的一边,隔的算远,沈离一时并没有注意到操场上的他。

    但他一眼就看见了她。

    那股已经压下去一半的气又窜了上来,在瞧见她还在跟费东聊的飞起的模样,更是无处宣泄。

    他赌气似的接过了那瓶水,一眼也没看递水的人,反而视线一直跟着沈离走,仰头灌了一口下肚。

    终于,那边的人注意过来。

    不过是费东指了指操场这边,示意沈离看过去,在看见陆长鹤之后,她是有微微惊讶的,不过也没想那么多。

    匆匆地,毫不在意地轻轻一瞥,就跟着费东一块儿继续往教学楼走。

    真的毫不在意。

    “谢谢。”陆长鹤眸光沉冷,将水拧好瓶盖,向递水的学妹道了声谢,掏出手机,“收款码给我,我扫回给你。”

    女生明显感知到了陆长鹤不悦的神情,但一听到他说要把钱扫回来这样见外,还是有点不高兴,连忙摇头,“啊不用了不用了!一瓶水而已!”

    陆长鹤冷声回:“我不会白收人东西。”

    “……好吧。”

    他应付地扫了十元过去,就往场外的看台走过去。

    尽管扫多了后面那个女生还在叫他,他也没应。

    整个人仿佛笼罩着一层乌云,找了处空位坐着休息。

    陈阳也在后面跟过来,坐在了他旁边,虽然知道他心情不好,但是并不想再问了。

    觉得他一定不想回答,问多了也只会他更烦。

    但没想到他自己坐着想不通,开口就是一句,“有个姑娘暗恋我。”

    陈阳猛炫半瓶水,抽空回他:“啊,然后呢。”

    陆长鹤眼底的冷意一闪而过,“那姑娘现在好像移情别恋了。”

    陈阳一口水直接呛了出来,疯狂咳嗽。

    “或者说,她好像不喜欢我了。”

    陈阳缓了半天,感叹道:“卧槽,什么人这么不知好歹?”

    陆长鹤偏头,盯着陈阳那张比他还震惊的脸,更想不通,“我也觉得,太没定力了,才喜欢多久就半途而废了,怎么就不能再坚持坚持,没准儿就有点希望了呢?”

    “啊?”陈阳彻底傻住了,自以为地安慰他,“你生什么气?喜欢你的姑娘多了去了,没了这个,还有下一个。”

    陆长鹤:“……”

    他只是沉默着,又默默把视线看过去,四目相对地太过认真。

    陈阳似乎才反应过来什么,“不对,你不会也看上那姑娘了吧?”

    “……”陆长鹤依旧沉默看着他。

    那眼神就是默认的意思。

    陈阳一下就心里神会了,“真假的?哪个班的?叫什么名字?我认识吗?”

    陆长鹤眉心拧起,“你怎么跟罗森一样一样的?”

    陈阳无意识动起手来,抓着陆长鹤肩膀就是一顿抖,“你告诉我呗,我还能给你支支招。”

    “要你支什么招?”陆长鹤好像很烦被提及到这一点,他死也想不通,明明才暗恋过他的小兔子怎么说跟别人跑就跟别人跑了,“像我这种本来就长得贼拉帅逼,还忒有钱忒有身材的三好男高,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个缺点,这还不够招人喜欢?我要是个女的我都得嫁给我自己。”

    她凭什么。

    说不在乎就不在乎了,一眼也不多看。

    “……我觉得行。”陈阳竖起拇指,叹声摇头,“要真这样你直接给她表白。”

    陆长鹤表面不屑:“嘁,要也是她给我表白,明明是她先喜欢我的。”

    尾音到最后还有一丝说不上来的憋屈。

    说好的双向奔赴呢?

    说好的暗恋呢?

    怎么的现在是他单恋了吗?

    说是那么说,他内心还是挣扎着掏手机点开了和沈离的聊天页。

    盯着那串未被回复的,只是为了完成大冒险任务的“我喜欢你”怂了一会儿。

    他以为就那么一句不痛不痒的话,隔了这么久都根本都不会在乎了,恐怕不在乎的只有沈离。

    这只没良心的小兔子。

    憋屈完陆长鹤又开始绞尽脑汁地在框内打字编话,对应在她那句“我喜欢你”下面,他回复着似的发出去一堆看似没营养,品起来也没什么营养的话——

    我妈喊我明天回来过你的生日。

    也没什么的,我答应了。

    喜欢吃什么可以跟我妈说,你想去哪玩玩也行。

    欢乐谷那边应该有点意思,就是离这里挺远的。

    你自己看着来吧。

    她不会发现的。

    她一点也不在意。

    第38章 野玫瑰

    “一会儿我去厨房清点一下菜品, 还有什么想吃的随时来跟柳姨讲。”

    柳雁把她那刚加工好的小蛋糕从烤箱里拿出来,特意把沈离叫下来尝试一下。

    说她特意从法国进口的小麦粉,富含较高的蛋白质含量, 不知道味道做出来味道会不会也更好。

    “需要清点吗?会不会太多了”沈离一边伸手拿起一块,轻咬尝试,口感细腻,有种淡淡奶香味,甜而不腻, 确实比之前做的好吃多了, “嗯!这个好吃很多!”

    亏陆长鹤还说柳雁只有拉面能下嘴。

    “是吧。”柳雁很喜欢听到别人对自己菜品的肯定, 以前都是两个儿子在吃, 但是陆长鹤那张嘴里从来吐不出什么好话, 每次都只能在陆砚安那里讨点自信,“其实就是菜品多了点,份量倒不多,上至法餐甜品,下至南北菜系,混杂地比较多而已。”

    沈离一听就很难为情,“也不用弄那么多的, 我们随便吃点就好了, 而且太多了也吃不完。”

    柳雁则不会在乎吃不吃的完,只要配得上沈离的生日, 多少菜都只是个数字,“你可以多叫点同学过来呀,我们这边就不喊上近亲了, 给你一个人好好过个生日就行。”

    想到沈离会有不必要的尴尬,柳雁连这点都帮她考虑好了, 她直到前一天还在想,如果到时候陆家所有连着关系的近亲都来了,她作为一场酒宴的主角要怎么面对。

    沈离一阵感动,“嗯,谢谢柳姨。”

    柳雁亲和地笑着,“说谢谢就太见外了,在柳姨心里,你跟我们就是一家人。”

    “……”

    一家人三个字,实在太重,话是那么说,但陆家是什么家境,她又是什么身份。

    至少柳雁是那么认为的,就足够令人泪目了。

    沈离没忍住眼眶红润,“哦对了,还有个东西要给您。”

    她忙里忙慌的上了楼,没一会儿就把陆长鹤给她送来的礼袋提下来,欣然放置到桌前推给柳雁。

    柳雁目光呆滞溘然,打开礼袋把里面的小盒子拿出来,“这是什么?”

    “打开看看。”

    沈离满眼期待看着她将盒子打开,看见里面泛着澄澈幽蓝光泽的手镯。

    她见过的古董物件多了去了,比这好的更是随手一件,但那一刻,她心里还是热热的,比收到任何更贵重的礼物都要高兴。

    柳雁嘴角勾起浅浅淡笑,“真漂亮。”

    沈离凑她近些问:“您喜欢吗?”

    “喜欢呐,只要是你送的柳姨都喜欢。”柳雁高兴了一阵,又想到了某个方面,不由担心,“不过这个没少费钱吧?你平常都不肯要柳姨的钱,哪来的钱凑?”

    沈离伸手将盒子里的玉镯拿出来,边给她戴上边说:“您喜欢就好,不用忧心这些,我有钱的。”

    不过好在是陆长鹤挑的,尺寸完全适应柳雁的手腕。

    “这么温情吗?”

    大厅门口处走进了一抹黑,迈着吊儿郎当的步子停于餐桌不远,“我是不是来的不是时候。”

    两人一齐看见他,一时微微惊讶。

    柳雁失笑道:“你小子,舍得回来了?”

    “你今天就回来吗?”沈离跟着感叹。

    两个人眼神如出一辙,直勾勾盯着陆长鹤。

    “什么眼神都,不欢迎?”他环臂站定,眉梢轻挑。

    “当然没有这个意思。”沈离蓦地笑一声,从盘子里拿了一块新的小蛋糕,一路小跑着到陆长鹤身前,嘴角挂着浅浅的梨涡,笨拙地踮起脚,将那块塞进他微微张开的嘴里,“你快尝尝这个,柳姨刚刚做的,比原来的好吃点!”

    “……”

    舌尖抵住那块软糯的小蛋糕,他被迫咬了一小口,奶香味在嘴里化开,伴随着此时难言的情绪,微微苦涩。

    他双眼睁大了些,心脏漏跳了半拍,傻傻盯着她纯真的笑。

    “你怎么不说话?”

    沈离将伸出去的手收回,看他嚼了两下还是没什么反应的样子,甚至出神了,感到奇怪。

    “是不是更好吃了?”

    陆长鹤咽了咽,别开脸,遮住异样,“……还行吧。”

    柳雁在后面看得不买账,“你就不会夸张一点来捧场,和我们小离子都没法比。”

    沈离笑弯了眼,伸手握住他的手,使他摊开掌心,把那块他咬过一口的小蛋糕放上去,“那你拿着吃,那边还有很多。”

    “……”这兔子怎么一会儿气人一会儿勾人的。

    他怨了一天,结果回来被她一块儿蛋糕就哄好了。

    心里不太甘心,盯着她咬牙切齿,“蠢兔子。”

    “啊?”沈离刚走出去两步又回头,“你叫我什么?”

    陆长鹤一下子心里话喊出来了,装作无事发生,谈及正事:“带你出去玩,走不走?”

    沈离更呆了,“什么?”

    柳雁听明白了第一个不答应:“你要带小离子去哪儿?别跟我说又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地方,欠打。”

    “我什么时候带她去过那种地方?”陆长鹤狡辩反驳,罢了还有脸来问沈离,“我有带你去过吗?”

    “……”他就仗着沈离不会多事说那么一嘴,撒起谎来都脸不红心不跳。

    不过要去玩,沈离还是有点为难,“我还有题没刷完,而且明天还要上学,会不会……”

    而且她本来就对玩之类的兴致不大。

    “你过个生日都没时间?”陆长鹤不悦蹙眉,“我明天不一定能回来,机会只有一次,你去不去?”

    她还在犹豫。

    陆长鹤索性张口就补充:“我叫了陈阳,他应该也叫了你的小姐妹。”

    听到人多,沈离心里还是有点松动了,毕竟大家也只是想给她过个生日,“……行吧。”

    “你们是组团去玩也行,但是早点儿带她回来啊。”柳雁还不忘再三嘱咐陆长鹤,生怕他带着沈离瞎逛。

    陆长鹤头也不回就领着沈离往外走,嘴上应付:“知道了。”

    趁着沈离在换鞋的空档,陆长鹤还走到一边点了根烟,浓厚的烟草味飘在风里,被稀释得很淡。

    这个季节总是多雨,空气里也泛着丝丝湿气,夹杂着微寒的凉意。

    “我发给你的信息没看见吗?”陆长鹤突然问。

    沈离微征,穿好鞋子,望向他,“啊……有发信息吗?我回来之后没看手机。”

    她迟缓地从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点开消息页面,只有一串陆长鹤发来的未读消息。

    “噢……”沈离点进去简略扫了一眼,抬头又盯着陆长鹤,“要……回吗?”

    陆长鹤眯着眼,混在迷雾里朦胧不清,忽然撇开头笑了笑,有些沧桑之意,“你怎么蠢成这样,回不回有什么必要,你又看不懂。”

    沈离懵住:“啊?”

    她又笨笨地看向屏幕里的信息,左看右看没看出什么不对。

    “走了。”陆长鹤指间夹下唇角的烟,一手插在兜里往外大步走。

    沈离要几步一小跑才能跟得上他。

    他带她一路开车到商业街附近的广场,因为场地很大,一路容纳了各种娱乐设施,小摊小店,烟火气甚浓。

    这个时间点对于城市来说一点也不算晚,许多上班族也才刚下班,地处市中心,人流也很多。

    广场中心更是群众聚集,人挤人也不为过。

    在数不尽的各种颜色的灯光下,夜色阑珊,陆长鹤找了一处石墩子坐着,沈离则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说是要等另外两个。

    “他们有说什么时候来吗?”沈离忍不住问。

    “不知道。”陆长鹤回答的有点心虚。

    鬼知道他压根没叫那两个。

    但沈离格外认真,并且特别相信,坚持要在这里等到他们过来。

    两个人吹凉风,听着广场上嘈杂的音乐和背后的车来人往,等了足足有半个小时。

    且不说陆长鹤坐都坐麻了,沈离又蹲又站,脚都僵,终于采取一点行动,“要不我们打个电话问问他们?”

    “我觉得,咱们先去逛逛得了。”他可不太想招来两个电灯泡,“他们临时有事也说不定。”

    “嗯……好吧。”沈离终于妥协,往前走了几步活动活动僵住的脚,还是有点腿软,踉跄了一下,被一只力道很足的手堪堪扶住。

    两人都对这种感觉习以为常了,沈离并没有脱口而出非常客气的谢谢,目光投向远处一排大大小小的摊子,轻轻扯了扯陆长鹤的衣角,“我们去那边的摊子逛逛?”

    沈离很少会来这种地方,以前父亲和母亲不忙的时候才会带着她出来逛逛,等她越来越大,就更少光顾了。

    这里的变化也很大,她好像从没来过似的,对一切灯火光明处都充满了好奇心。

    两人一前一后,沈离步子一会儿慢一会儿快地在前边左看右看,陆长鹤跟在后边不远处百无聊赖,视线一直在她身上,对周围没有一丝兴趣。

    最后沈离停步在一处卖发箍的小摊子前,她眸含星光,拿起其中一个毛茸茸兔子耳朵的发箍,看得入迷。

    “这个多少钱?”陆长鹤二话不说从她后边绕过来,直接询问摊子老板价格。

    老板乐呵呵介绍:“现在在搞活动啦,发箍都十五块钱一个。”

    他面无表情,掏出手机就往摊子桌上张贴的收款码扫去。

    点了个十五,还没输入密码,沈离突然窜出来一句:“你买单吗?”

    陆长鹤侧眼和她对上视线,漫不经心嗤笑一声,“我给你过生日行不行?不过你还挺会挑,一眼就相中了自己的同类。”

    “那……”沈离心里暗喜,往摊子上看了一圈,一眼挑中另一只狗耳朵发箍,“我还要这个。”

    亮晶晶的眼底闪烁着比今夜星辰还要明亮的眼色,她光是看着他,那样赤诚的神情就让人无法拒绝。

    陆长鹤还没思考她买两个想干什么,鬼使神差先扫了三十块钱过去。

    然后他就看见沈离乐开花地把小兔子给自己戴上,踮起脚尖,正想把另一只往陆长鹤头上套。

    被他反应快速后退躲过去,“你他妈的不会是……”

    她就是想那样。

    她只是笑吟吟满眼期盼盯着他,不用说话都知道她什么意思。

    陆长鹤别开脸拒绝,“别想,我才不戴这么幼稚的东西。”

    “不幼稚啊,我还想给你戴小兔子的呢,但是觉得你应该不喜欢,给你挑了个小狗的。”沈离边说边把毛茸茸的发箍往他眼前凑。

    陆长鹤还是一脸傲娇地拒绝:“这个我也不喜欢,土死了。”

    “哪里土了?我觉得你戴上应该挺好看的。”沈离一副势必要劝说他都态度。

    “这还不好看啊?”小摊老板看得可入迷,忍不住也插话进来,“我们这儿今天小情侣来的特别多,就这一对儿发箍卖的最好了!”

    沈离登时呆住,连忙语无伦次开始跟老板解释:“啊……老板,不是的,我们……”

    陆长鹤:“……”妈的。

    所以他还是妥协了,在沈离还执着于组织语言解释他们的关系时,他低下了脑袋,把沈离整个人都吓僵了。

    她感觉掌心里的发箍有些烫手,本来非常想戴在他脑袋上的动作迟迟进行不下去。

    “戴啊。”他蓦然抬眼,撞进她熠熠生辉的眸光里。

    “啊、噢噢。”突然开始的心跳加速,是刚刚匆匆想给他戴上时没有的,分明刚才还很自然的动作。

    在他低下脑袋,任她为他戴上时,变得这样别扭。

    她努力遏制着呼吸与心跳,两只手微微颤抖着给他戴了上去,随后迅速侧过身,逃避一般不敢看他。

    陆长鹤扶了扶她不太认真戴上去,导致有些歪的发箍,一想到自己的蠢样子就浑身起鸡皮疙瘩,“行了,现在要去干什么?”

    “我也不知道。”沈离缩起脖子,扭头询问小摊的老板,“老板,这边有什么好玩都地方吗?”

    老板自信地指了指左手边不远的人群紧密处,“前边新开的鬼屋啊,小情侣去的最多,这两天票都买爆了!”

    沈离再次被噎住:“小……老板,你真的误会了,我和他并不是——”

    “那就去看看。”陆长鹤突然出言打断,目标明确往前面先走过去几步,眼见后边那人傻愣着迟迟没跟上来才偏头提醒她,“走了,愣着干嘛?”

    沈离无所适从,犹豫着加快步子跟上去,贴在他身边毫米之隔的位置,闷声道:“你刚刚怎么不让我把话讲全?”

    “有那个必要?”陆长鹤懒洋洋道,脑袋往她面前侧过去,一双在夜里格外炽热的眼眸盯着她。“而且,被误认为跟我是情侣,这么上不得台面,要着急否认?”

    她被那双眼睛盯得脸颊发烫,一阵不适,“……也没有,只是觉得我们确实不是那种关系,可以解释的话还是解释一嘴更好。”

    “你不是暗恋我吗?”陆长鹤皮笑肉不笑,像在试探,装得丝毫不在意,好似真在开玩笑一般,“被误会这种事,不应该自己偷偷去窃喜?”

    沈离恼红了脸,“我哪有暗恋你,你总是这样自以为是。”

    “居然没有吗?”他瞳色渐冷,脸上已经看不出情绪,“你在骗我吧?”

    “你……”沈离哑口无言,羞恼地不想争论。

    她怎么知道,她根本没有想过,就这样被当头一问,她分不清的。

    可是她好像,只是把他当朋友吧?

    复杂的,各种对打的思绪一拥而上,沈离脑袋快要炸掉了,她从来没空想这些的。

    只好比他更快的走到前面,暂时躲避他的目光。

    果然刚刚老板说这两天票卖爆了,门口的人流都很多,两人在后边排了有一会儿的队才买上票。

    沈离虽然在某些事情上有些胆小,但看起恐怖片来丝毫没有感觉,她对这些超自然产物从来都看得很透,坚信唯物主义。

    所以鬼屋亦然,只是克服心里恐惧,穿过一条未知的,恐怖狭窄阴暗的,神神鬼鬼的道路。

    “一会儿怕了可以抓紧我,我不介意。”陆长鹤很得意地作保障,在他印象里,沈离一直都是很胆小的存在,所以一会儿估计也是怕的不行,嘴上说着不喜欢,害怕了还是会第一个依靠他。

    这就叫口嫌体正直。

    “我不会怕这些。”两人进去了几步,视线完全灰暗下来,阴森的音乐回荡在周身,沈离都毫无反应,甚至转头看了看根本看不清的陆长鹤,“你怕吗?”

    直到这会儿,他还一身凛然正气,丝毫不惧的模样,“什么话,我像是会怕的人?”

    穿过一段阴暗的道路,红绿交错的灯光出现在前方不远,陆长鹤更自信了。

    没光他都不带动一下的,有光了这鬼屋还是个屁。

    然而就在将要抵达光源处时,在陆长鹤身侧突然迅雷不及掩耳之势闪现出两只鬼手,直直戳向陆长鹤臂膀。

    “我靠!”那一瞬间冰凉的触感直接遍布全身,他惊得头皮发麻,蹭的一下贴到沈离身上,双手直接环住她的脖颈,环得紧紧的。

    沈离差点喘不上气,等他略微缓和,脖子上的劲儿才松下来。

    她被他这一蹭,肩膀都僵了,神情复杂,哭笑不得,“你不是……不怕嘛?”

    “……”这他妈?

    陆长鹤闭眼尴尬一阵,松开两只手,战术性摸了摸鼻子,证明自己似的往前走了两步,“就是个意外,我以为什么东西,一惊一乍。”

    沈离绷不住笑出声,看他脸黑的样子,为了不打击他的自信心,还要刻意憋着笑。

    但他一边害怕,一边又僵着步子往前走的样子未免太好笑。

    沈离无奈加快进度走到他旁边,朝他伸出去一只手,“你抓着我吧,我不怕。”

    陆长鹤继续嘴硬:“谁怕似的。”

    “你别嘴硬了,这里又没别人认识你。”沈离话里话外都藏不住笑意,抖了抖小臂,“呐,抓着吧,一会儿要是还有什么一惊一乍的东西,你又来勒我,岂不是更丢脸。”

    “我?”陆长鹤不可置信瞪着她,几秒对视后还是败下阵来,他只是对一些神神鬼鬼的东西比较惧怕,但一点儿也不带相信的,没想到实践起来是这样子的。

    只能不情不愿抓住了她的臂膀,跟着她迈着小步子往前行。

    最后终于强忍着一路咋咋呼呼的鬼东西和瘆人的音乐通过鬼屋,陆长鹤又找了个石墩子坐着缓气儿。

    感觉在升旗台上那次都不如现在丢脸。

    这个剧情不该这么走的啊。

    难道不应该是沈离怕的要死往他身上窜吗?

    他一个一米八大高个抓着一小姑娘才慢吞吞走出来算什么回事?

    差评,什么破鬼屋,尽往他这边吓。

    沈离刚去买了两瓶水跑回来,递给了陆长鹤一瓶,看他猛灌一口下去,惊魂未定的样子又想笑。

    “你他妈笑够没有?”陆长鹤眼神怨怼,像只赌气的小宠物。

    沈离连连摇头:“我没笑。”

    陆长鹤瞪她:“你笑了一路了。”

    “……好吧,我认错,但你自己说不怕的。”沈离不装了,大大方方眉眼带笑,“没想到你居然这么胆小,有点反差萌?”

    陆长鹤睨她一眼,“闭嘴。”

    沈离很听话地不再说下去,好歹他也是个成年人,要面子,玩笑话过了一两句就够了。

    目光又开始四处乱看,扫视一圈锁定了右前方的一处,“你看!那边有套圈游戏!要不要去看看?”

    陆长鹤瞥了一眼,兴致不佳,“你怎么什么都好奇?”

    沈离眼神依旧直勾勾看着那里,呢喃道:“我一般没有什么机会可以玩到这些。”

    她说的声音很小,混在嘈杂的周遭里,微乎其微。

    但陆长鹤把那字字句句都扑捉了个清楚,扭紧瓶盖站起身,“行,去。”

    因为怕沈离技术不行,陆长鹤一口气买了二十个套圈给她玩。

    奖品是一地的玩偶,什么样的动物都有,沈离偏偏盯准了一只不那么出彩的小狗狗,因为距离偏远,她套了十来次也没套着。

    只有一两次堪堪擦着小狗的边上过,老板在一边看得不要太乐呵,怕是她再套不着都要送她一个了。

    之后她还是把求助的目光投向了陆长鹤,等着他过来接替所剩无几的几个圈。

    “你想要哪个?”陆长鹤随手接过几个全套,拿在手里试了试手感,可能是职业buff加持把,他方向感一向很准,在这方面都有独一份的天赋。

    所以套圈这种小儿科游戏对他来说压根没有难度。

    沈离一听就跑到了那只小狗狗旁边,伸手指着它,“这个这个。”

    “品味这么独特?这只狗看着傻里傻气的。”陆长鹤不解吐槽,倒还是盯准了那只狗。

    在挥臂投出去之前,他余光里,又有另一张脸在放大。

    那张点缀着梨涡的漂亮小脸蛋看看小狗又看看他,满眼都是期待。

    现在才后知后觉,沈离好像从来没有这么高兴过,至少在他所见的记忆里。

    她第一次这么开心。

    不由自主地,圈套往边上挪了挪,很明显就能看出来,并不是对着小狗去的。

    沈离那一下是愣住的。

    下一秒,圈套甩出,在空中划出一道流畅的弧线,从她头顶落下,稳稳套在她肩膀处。

    将她圈于其中。

    第39章 野玫瑰

    “……”

    明晃晃的火光闪烁在她眸中, 光华氤氲,呼吸骤然停滞,眼波流转间, 难言的情绪溢出。

    “手滑了。”他惯性地摸了摸鼻子,若无其事般接着下一个圈套扔出去,不偏不倚命中了那只小狗狗。

    剩下的几个圈套亦然,发发命中,没有所谓的失误或者手滑, 一下子把老板脸上的笑容都凝固了。

    因为数量太多, 老板甚至给他们拿了个袋子装, 赶客似的摆手将他们送走。

    沈离状态好似一直都在云霄之外, 走路也在走神, 虽然玩偶套了一堆,脸上没有特别欢愉的神色。

    奇怪。

    太奇怪了。

    她不敢去设想,那不是手滑。

    她亲眼看见那个圈套是在对准她之后抛出的。

    是夜景太朦胧吗?是她眼花吗?

    或者就是她想的那样,难道陆长鹤只是想捉弄她吗?是这样吧,他总爱捉弄她。

    “干嘛一脸苦相?”

    他忽然的问候给她惊得肩膀一抖,从如海般的思绪中脱离。

    陆长鹤提着那袋玩偶在她面前抖了抖,“我给你套了一袋子, 老板都要把我们赶走了, 你还不高兴?”

    “没有啊……”沈离嗫嚅道,“我挺高兴的, 还是谢谢你。”

    “怎么突然客套了?”陆长鹤步子慢下来,跟着她漫无目的地游走,“说回来, 你难道没有什么真心想要的东西?”

    闻言,沈离挫败地垮下脸。

    有的。

    她有很多很多想要的。

    可是人不能太贪心。

    她没有贪心的资本。

    “我想要……”她斟酌着挑出了四个字, “前程似锦。”

    陆长鹤一副还以为是什么的表情,“俗,换一个。”

    “……”沈离垂下脑袋,那双清凉的眸子一如往常落着温柔的光,半晌,摇了摇头,嘴角牵着淡淡的笑,略带苦涩,也不说话。

    莫名的忧伤笼罩着她,那种情绪仿佛能感染,陆长鹤在一边都不知道说什么好。

    一种自己说错了话但不知道怎么圆回来的感觉,伸出手去想搭上她肩膀的手悬空一会儿又收回来,紧紧握着的,隐忍克制的拳头背面青筋凸起。

    “那你呢?”沈离反过来问他,“你有没有想要的东西?”

    他马上又恢复了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步子迈得轻浮,“我想要的你又实现不了。”

    “我可以生日的时候许愿啊。”沈离诚然说,“我自己没有什么特别想要的,所以我把这个愿望给你。”

    陆长鹤挑眉生疑,“这么好?”

    沈离口吻轻柔,“你给我过生日,我给你许愿,有来有往。”

    陆长鹤摸着下巴思索起来,“那我有很多个愿望,你就一个生日,能许的过来吗?”

    沈离脑子一转:“那我许愿你愿望成真。”

    陆长鹤被逗笑,“也行。”

    可他目前就只有一个愿望,这只小兔子不会帮他实现的。

    她小气得很,他说想要她的话,她会不会又张牙舞爪了?

    “我看那两个也不会来了,我们先回去吧。”陆长鹤掏出手机看了看时间,回去差不多也快十二点了。

    “好。”

    陆长鹤还是没有在别墅留宿的想法,只是把她送回到了大门口。

    在她打开车门整个身子都探出去后,陆长鹤又出声叫住她:“等会儿。”

    他也跟着下了车,打开后座的门,钻进去时头顶还被那个蠢的要死的狗耳朵发箍给硌到,无语地一把扯下来甩进后座,才把带了一路的包装衣服的礼盒拿下来,不疾不徐迈步至沈离跟前,将礼盒往她身前一拱,“送你的生日礼物。”

    沈离神情惊喜,恍惚接过礼盒,“我还有礼物吗?”

    陆长鹤:“回去再拆开看看。”

    “噢……”沈离抱着礼盒,心中五味杂陈,“你为什么突然对我那么好了?难道因为你认可了我们是朋友吗?”

    “……”陆长鹤表情漠然。

    去他妈的朋友。

    老子可没对哪个朋友这么耐心。

    偏偏还要强颜欢笑,“是。”

    沈离欣然展颜,缓慢地转身跨步离开,总感觉有什么意犹未尽,很想再转头跟他说什么话,但又没有契机转头。

    “等会儿。”

    在这一声叫唤后,她几乎是瞬间回过了脸。

    他从车里把那袋子玩偶也拿了出来,“玩偶不要了?”

    “嗷,忘了。”沈离提着小碎步跑上去,接过那个袋子,脸上的欢喜更甚,“谢谢你,我今天很开心。”

    好像这样说完才圆满。

    完了还补充一句:“你是个好人。”

    “?”陆长鹤嘴角那点弧度说没就没,“我什么时候是坏人了?”

    沈离微微摇头,“不会是坏人了。”

    是和柳姨一样好的,温暖的人。

    “我先回去啦。”她伸长了手臂朝他挥了挥,“你也早点休息,拜拜。”

    陆长鹤伸手才朝她挥送两下,就只看见她匆忙跑远的背影了。

    肩上什么沉重的东西更沉了些,压得他笑不起来。

    他看着那处她跑开的路段良久,凉风一阵接一阵,脸上的惆怅更明显了。

    不知道过了多久才钻进车里,并没有往回开走,而是往后继续绕路,在快要抵达后门的位置才停下。

    在无边蔓延的黑暗里,他靠着车门,站在路灯下,指间的烟随风燃进,他的目光没有离开楼上那栋熟悉的,亮着光的窗户一寸。

    沈离刚回房间就着急洗了个澡,此前还抽空给刘茵茵发了信息,问他们两个为什么没来。

    她一边还在擦着湿漉漉头发,半干未干的手拿起床上的手机看了看消息。

    入眼的是刘茵茵回的一串问号。

    沈离还放下毛巾,给她打字解释:陆长鹤不是叫了你跟陈阳一起出来玩吗?结果你们都没来,就我跟他两个人在广场逛了一圈。

    那边直接回了几条语言,话里满是困惑:“什么啊,他哪里叫我们了?”

    “我刚问陈阳,他也不知道这回事儿。”

    “你们都背着我们去玩什么了?”

    “……”沈离脸上的神情僵住,大脑兀然空白,拇指的指甲盖磕在屏幕边上。

    她的视线转移到沙发上放置的,那个陆长鹤送她的盒子上。

    好像隐隐约约感觉出什么不对劲了。

    她快步走过去,迫切地打开了那个盒子,将里头折叠起的薄纱拿起来,一条杏色的连衣裙,随着窗外飘进来的微风翩翩而荡。

    那一刻她好像能够听到自己心跳的声音,一下紧着一下,敲击着精神,灵魂,全身上下每一个感官。

    这是她之前数次张望过的裙子。

    她假设过很多种他会送的东西,可能是他随手买下的小玩物,路过饰品店随便挑选的一件物饰,但万万不能是这个。

    这不仅仅是条裙子。

    酸涩泛上鼻尖,沈离眼睛胀得发疼,热泪随之滚滚而下。

    他都记得,记得她那样小心翼翼的目光,记得她所奢望的一件小东西。

    那时他问她喜不喜欢。

    她分明回答的是否认,但他居然什么都看在眼里,他心里清楚。

    她张开嘴,需要依靠不断的喘气来平复情绪,落下的水光砸在手里揉成一团的裙子上。

    倏忽间,身后燃起万丈光芒,刺耳的声响炸开在耳边——

    沈离难以置信地僵着扭过脑袋去,漫天烟火飞舞,似一簇飞箭窜入云霄,随后绽开颜色各异组成的心形,一阵接一阵,生生不息,犹如银河星辰,璀璨四射的颜色盛满她整个瞳孔。

    这种规格的烟火她只在新年时见家里放过,少说大几十万砸进去。

    在连绵不断的烟花声中,放在床边的手机屏幕骤然亮起。

    沈离余光瞥见,几乎是下意识跑过去看向锁屏,恰好零点零分。

    消息只有简短的四个字:

    生日快乐。

    她两只手都在发抖,激动地确认了一遍又一遍那个发来信息的人。

    直到她解锁进聊天页面,再次看见那句祝福上边她迟迟看见的信息。

    我妈喊我明天回来过你的生日。

    也没什么的,我答应了。

    喜欢吃什么可以跟我妈说,你想去哪玩玩也行。

    欢乐谷那边应该有点意思,就是离这里挺远的。

    你自己看着来吧。

    我。

    也。

    喜。

    欢。

    你。

    她看明白了。

    震惊地捂住嘴巴,木讷地僵在原地。

    她一次又一次觉得他变奇怪了,但又不知道哪里奇怪,直到现在她才能想通。

    她和陆长鹤之间是什么东西变质了。

    窗沿下,陆长鹤还靠在车门边,举着手机和通话的人说着什么。

    “二公子,我看着边都差不多了吧,再放陆家的人要抄东西过来,大晚上扰民这……”

    对面的声音有些为难,毕竟没人敢这块别墅区点烟花扰民,要不是给的实在太多,谁冒着这么大风险干这活。

    陆长鹤侧眼看了看烟花根源处,在远处栏杆之外的江边,为了不引人耳目,特意挑的那么刁钻的位置,思虑过后,终于松口,“把剩下的点了就行,你们先走。”

    那人如释重负,“啊、好嘞好嘞!”

    他转身就钻回了车里,在盛大的背景音中驶车离去。

    窗边恰时探出一抹娇小的身影,她整个上身都在往外边探,也只来得及瞧见一抹匆匆的,车子尾端冒出的淡淡雾气。

    随着车辆远去,而向后延伸,漫上深夜染成的一幕浅灰。

    这场烟火盛宴长的仿佛没有尽头,一分一秒都响在沈离耳边,都是精神上的折磨,她无法消化这么大的信息。

    她不知道怎么去面对他,面对这份炽热真诚的喜欢。

    她看不清自己的心。

    第40章 野玫瑰

    近些日子的天气总是阴晴不定, 时而有雨,一下就是连着几天。

    白天还晴空万里,晚上就下起了连绵小雨, 司机过来接着沈离和刘茵茵两个人一块儿走的。

    在立德沈离没有很多关系不错的朋友,再三思量后,还是只叫了茵茵一个人参加她的生日宴。

    本来还想叫上陈阳一起,结果他以还有别的事为由婉拒了,还口口声声说过几天补个礼物给她。

    下车之前, 刘茵茵送了一个亲手做的手工制品给她, 然后表示自己非常紧张, 特别是在看见陆家别墅的恢宏程度后, 更加腿软。

    她只在电视剧里见过这种用金钱堆出来的住处, 更别说亲身踏足。

    一路就抓着沈离的小臂前行,沈离为了给她缓解,也一直跟她讲话让她放松。

    刘茵茵像个好奇宝宝,看见喷泉边的狮子石雕要问问,看见门口的花灯也要问问,两人东谈西扯,终于要绕进了正厅。

    “陆长鹤也在吗?”刘茵茵突然问了这么一句。

    沈离现在对这个名字非常敏感, 刚刚还在跟她对答如流, 现在仿佛哑巴了似的不会说话,迟迟才道出一句:“不知道……他今天, 有来上课吗?”

    刘茵茵开口答:“没啊,最近总是来一天休几天的。”

    沈离无奈轻叹,那估计也不在这里了。

    正厅的大门是敞开的, 在门口都能听见里面的交谈声,佣人还在一接二, 二接三地上菜,张铺着烫金桌布的长桌上,琳琅满目的菜品摆了一片。

    看见沈离回来,柳雁立时停下了张罗菜品的摆布,高高兴兴走过去迎她:“小离子回来啦,怎么就带了一个小同学?我特意让叔开载人多的车去呢。”

    “我在学校没有多少特别好的朋友。”沈离不好意思地笑笑,摊开掌心指了指刘茵茵,“给您介绍一下,她叫刘茵茵,是我为数不多的好朋友。”

    “好好好。”柳雁一如既然地对所有人都亲和,拉着她们两个人一块儿王餐桌边走,“饿了吧都,先坐下吃饭,尝尝柳姨张罗的好吃的。”

    落座之后,沈离才悄声对旁边的刘茵茵说,“她就是陆长鹤的妈妈。”

    “真漂亮,难怪能生出陆长鹤那样的。”刘茵茵不禁感叹,视线看向了主位不苟言笑,休闲装也穿得刻板的男人,“那边那个是他爸爸吗?也好有气质。”

    沈离压低声线给她解释:“嗯,旁边的是他哥哥。”

    刘茵茵按耐着激动,“帅爆了,一家子顶级基因呐。”

    沈离特意在桌底下按了按她的手臂,示意她不要太过兴奋。

    即使是生日宴,在这样的大家里,也是需要庄重的场合,可以随性,但也不能随性过头。

    “祝小离生日快乐。”陆砚安从座位上起身,接过佣人递来的正方形黑色礼盒,放置到沈离桌前,“大哥也没什么送你的,这条项链你拿好,当做成人礼,意思意思。”

    沈离一下都没敢碰,“这……太贵重了。”

    没等陆砚安劝说她,陆丰先开口了,一股不容反驳的语气,“小东西而已,收着就好。”

    沈离这下就真不好说什么了。

    柳雁一拍手掌,“诶哟,说来我都忘了,忙着给你筹办生日宴,忘记折腾礼物了。”

    沈离只有和她讲话的时候放松很多,笑着回应:“没事啦,心意我都收到了,这桌宴席就是最好的礼物了。”

    “说来……长鹤还没回来吗?”陆砚安刚回到座位上就想起了某个还没到场的人,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好提及,在他印象里,他们父子经常吵完隔两天就好了,即使不能笑脸相对,至少没有那么重的敌意了。

    那么这个时候,陆长鹤也会经常回来。

    事实这次还真不太一样。

    提及那个人,陆丰就没有好脸色,没有恼火得那么明显,但话里也能品出不悦,“他眼里早就没有这个家了,管他回不回来。”

    柳雁更不悦呢,怼他:“你又冷着脸,今天是小离子生日呢,不要甩你那臭脾气了。”

    在柳雁有些生气的时候说的话,对陆丰市最管用的,本来拉拉个脸,马上就松了很多,半句话也不敢怼回去。

    “我觉得也是,什么事儿过两天就当过去了,别老放在心上,都是一家人。”陆砚安在一边助攻,眼神瞥了瞥作为外人的刘茵茵,话里暗示,“也别让人看了笑话。”

    陆丰:“……”

    好一阵沉寂,在陆丰肯默不作声动筷之后,气氛才缓和。

    刘茵茵被吓得不轻,大气都不敢出,轻轻在桌底拉了拉沈离,小声哆嗦:“我是不是不该来啊,这个氛围……”

    沈离还在调整音量准备回她话,陆砚安先一步点了她名:“妹妹一会儿回去的话,也让叔送你一程,女孩子晚上一个人不安全。”

    刘茵茵肩膀猛地一抖,受宠若惊地连连点头道谢:“啊,谢、谢谢!”

    然后她的紧张瞬间又没了,开始暗戳戳来跟沈离夸夸陆砚安,说他跟陆长鹤那性格简直是天差地别。

    沈离口味不佳,没有尝多少东西,这顿饭也没有持续多久,饭中的时候就切了几块蛋糕分,做足了普遍的仪式感,后来除了偶尔和柳雁说说话,基本上都处于冷场状态。

    告别完刘茵茵,沈离就自顾回房洗完澡开始刷题。

    高三一直都是学习紧任务重的状态,她放松娱乐的时间需要靠更多的努力来填补,常常凌晨两三点还在书桌前坐得直不起腰。

    特别是经过昨晚,她更需要不断的刷题,复习,巩固来填满自己的时间,以便她的思绪不足以够她去烦恼别的。

    今天在宴席上没有看见他,说实话还是有一点点空落落的,沈离只能强迫自己不要去想。

    刷完数学题又在桌边成堆的书本里抽出物理题集继续肝,一直忙活到深夜,中途只伸了几下腰休息片刻。

    完成今天列举的任务,沈离菜放心收整好书桌,准备休息,一边往床边走,一边活动脖子和肩膀,缓解酸疼。

    她很少会去看手机娱乐,一般只放在床边,以便每天早上闹钟响起,电话打过来的时候沈离刚钻进被窝,眼睛才闭上一会儿又被迫睁开。

    心底还在困惑哪个人这个点还打电话,伸手把手机摸索过来,微眯着眼扫过屏幕来电,倏然睁大。

    整个人都从床上坐起来,反复确认来电人,活动接通的手都在微颤。

    说话也犯哆嗦,丝毫掩藏不住紧张:“陆……长鹤?”

    那边有一会儿没讲话。

    在她有些发声询问之前,沙哑着,带着醉意的声音通过手机传过来:“昨天的烟花看见了吗?”

    沈离不答反问:“你喝酒了?”

    陆长鹤自顾自继续说:“好不好看?”

    “……嗯,是你弄的?”沈离心里已经隐隐猜到了,可她还是想问问,想听他亲口承认。

    可能是喝了点酒,他意识也不大清楚了,说的话也迷迷糊糊:“真聪明,裙子也看见了?”

    “嗯。”

    陆长鹤无声稍许。

    那边背景的嘈杂声就变得清晰了,他像坐在哪个街边似的,断断续续有车辆驶过的声音,还参杂着起起伏伏的人声。

    他又开口:“不知道你喜欢什么,但那天你在橱窗前看了它很久,索性买回来了。”

    沈离想了很多种话回答,但最后还是常用的一句:“谢谢你。”

    已经不知道第几次说谢谢。

    陆长鹤已经听烦了,“你只会说谢谢?”

    沈离咬了咬下唇,曲起腿坐在床上,“我不知道还能说什么……”

    “沈离。”

    他轻唤她。

    声调里满是心酸难言。

    “我不信你什么都不懂。”

    “……”沈离说不出话了。

    她被这句话扼住了喉咙。

    她都明白了,可她真的不知道怎么办。

    她也喜欢陆长鹤吗?

    她分不清那是不是喜欢。

    那她讨厌陆长鹤吗?

    扪心自问,她不讨厌他,她开始有些喜欢和他待在一起的氛围。

    在这个与时间争夺的高三阶段,沈离从未想过除了学习之外的事情,回望十八年,她人生中也没有这样的第二个人出现。

    对于未知的东西,她无法准确的,立刻的,给出答案。

    “你在外边儿吹什么凉风?不是失恋了要喝尽兴?进来继续喝呀。”

    电话里窜出来的第三个人的声音很清晰,沈离对这个声音很陌生,但敏感的抓住了“失恋”这两个字眼。

    一时哑然。

    “失恋?”沈离试探性询问道,“你现在在哪里?”

    陆长鹤没有答应身后叫他的人,面不改色顺着沈离的话往下问:“你要来接我吗?”

    沈离没有正面回应,但已经算是默认,“你告诉我在哪。”

    “蠢兔子。”

    那股低沉的声音里,落寞的感觉已经足以让她都感受到了。

    他似乎也很挣扎这件事,他困苦于她的沉默,又害怕她的回应。

    偶尔会感叹,原来喜欢上一个人是这么矛盾的,他从前是很自信的,方方面面,永远是志在必得的态度。

    但遇到沈离,面临这份半路拐道的感情,他露怯了。

    他说:“不要做这么多会让我误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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