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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51章 古巷雨

    学校里的八卦最多的就是某某跟某某某有一腿, 某某某跟某某谈了几天就分了这种事,但一般热度不会持续多久。

    毕竟大家都是听个乐子。

    这么大的个学校,学生之间谈恋爱的数不胜数, 就算是同学之间知道了也不会怎么样。

    可是有一点被忽略了。

    谈恋爱的主角是陆长鹤,那个在学校因为背景庞大,顽劣出了名的陆长鹤。

    还有一个,是不知名印象里的空降学霸,老师眼里的三好学生。

    没人会把他们两个联系到一起, 哪怕是关系最好的陈阳跟刘茵茵也没想过。

    因为他们除了家里那点关系, 简直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好学生是不会搭理不思进取的坏学生, 更遑论在一起搞点什么超出友情的感情。

    这让所有人都唏嘘。

    果然就是不出两天, 传完线上传线下, 这件事很快就在年级中传开,就算高三生大多没时间吃瓜,也不影响这件事发酵,甚至出乎意料传到了高一高二那边去。

    不过让沈离在提心吊胆中又隐隐放心的是,这件事确实仅限于同学之间,并不会闹得很大的样子。

    没准过个几天就没事了。

    沈离是这么想的。

    但这件事多多少少也会对她有影响,早操时被各种不明显或明晃晃的眼神集中为聚焦点, 路过走廊时总能收获的异样目光, 这时候沈离才意识到,他跟陆长鹤谈恋爱这件事有多么令人难以想象, 乃至如此关注。

    “不知道哪里传来的消息。”

    前座一个身影转过来,“听说你跟B16班那个陆长鹤在一起了?”

    正午的阳光穿透玻璃窗折射进来,刺得沈离眼睛生疼, 她抬手挡了挡,予以对方一个意味不明想笑容。

    见她不想搭理的样子, 那人又顺着话说下去,“我没想到你这样的人居然还会在这个关头谈恋爱,对象还是个垫底班级的差生?”

    “你知道现在传成什么样了?可难听了。”

    沈离有了触动,微抬眼。

    那人半开玩笑说:“说你明明成绩那么好,却要跟一个差生搞在一起,只是因为他家有钱。”

    下课铃正响,沈离猛地合上书,神情淡漠,看似并不关心地往门外走。

    所以为什么会演化成这种地步。

    他们明明和普通情侣没什么不同。

    只是因为她成绩很好,而他成绩很差,但家里却很有钱,那么她和他在一起的目的就可以被扭曲。

    而流言呢?他们不惜用最歹毒的恶意来妄加揣测,因为他们根本不用负责任,哪边的说法更有意思他们就愿意往哪边倒。

    沈离没有去找刘茵茵,也没有等陆长鹤,独自去了食堂。

    她脑子里太乱了,为什么会在那么紧张的阶段面对这些?

    这是她的错吗?

    分明是不顾后果造谣的人。

    沈离混在人群里打饭,她不敢去迎接人的目光,端着盘子找了一处不起眼的角落才坐下。

    但不一会儿,前边落下数道身影,几个陌生面孔出现在她眼前,她甚至不能判断出她们是同年级的还是低一二级学妹。

    “你好呀?”

    正对着她做的女生笑眯眯打了招呼。

    但沈离心里暗暗觉得她们来者不善,没有过多搭理,自顾继续吃饭。

    旁边同行的人嬉笑,“还不理人。”

    搭话的人却丝毫不恼,“我对你很有印象呢,你转校过来那天我们班都在讨论,说学校来了个很漂亮的女生。”

    “后来你的名字挂上了高三年级榜前十,大家就又在讨论,你简直是我们的榜样,又漂亮,成绩又好,可是……”

    她眉眼压低,“你怎么会跟陆长鹤那样的人在一起啊?”

    她眼神探索,眼底都是嘲弄。

    完全不像她说的那样,什么榜样。

    “这件事情我们都听说了。”

    “啊虽然、虽然他确实蛮多人喜欢的,我之前也看了他好一阵,但是他成绩不大好哎,不过他又帅又有钱呀,我也能理解了。”她嘟嘟嘴,眼神游移在她脸上,“所以我真羡慕你,和他在一起下半辈子都不用愁了吧。”

    “是啊是啊。”旁人附和着,“都不用努力什么高考了,以后嫁过去就是享清福!我听说他家可有钱了!他爸还是校董会的!”

    沈离表情控制住了,但气没消,猛地拍筷子,啪一声响引来不少视线。

    这些人恐怕就是想近距离吃个瓜,顺便主观上臆断他们这段关系,她想不到居然还有这种无聊到舞道正主面前八卦的人。

    沈离眼神微怒,尽管长得没有什么攻击性,但此刻,仍然有种隐隐的威慑压力,“我靠的是我自己,而不是任何人的附庸品,再而,我不认识你,请你,你们,不用装得很熟的样子在这里跟我装腔作势。”

    “学姐说话怎么那么难听呀?”

    沈离半个字也不愿意多说,端着盘子起身就要走。

    毫不意外被她们拦了去路,沈离惹得烦了抬手挡开,或许没控制力道,把那人推的后退两步。

    “你怎么推人呢?!”

    下一秒,她抱怨完马上还了过来,用多出几倍的气力推了一把沈离。

    她根本没想到会这样,一会儿没稳住往后踉跄,手里的餐盘砸落在地上,没吃完的饭菜飞溅。

    一下子整个食堂的目光的看戏般齐聚过来鸦默雀静一阵,议论声四起。

    成为焦点,那个女生并不觉得多么难堪,她觉得被关注最多的是沈离才对,因此挺直腰板,有持无恐,嘴角轻扯了一下,“学姐还是礼貌点好,我可没有先动手,是你——”

    “你刚刚在跟她说什么?”

    身后无声的脚步接近,一阵无形的压迫感袭来,伴随着这句低沉警告的话语,那人定在原地,话到嘴边哽进了喉咙里。

    惊愕无措地瞪圆眼睛,不敢转身看。

    那股压迫的气息再次贴近,“可以跟我说说吗?”

    “……”

    片刻,伴随着一声痛叫,女生被抓着后颈往旁边用力推过去,一个没站稳堪堪扶着桌凳坐到地上。

    陆长鹤以俯视的姿态迎上她怒视的目光,厉色道:“我不打女的,给你点脸就收着,长了张嘴,就要学会说话。”

    “你们……你们欺人太甚!”

    她怒骂一声被同行的好友扶着站起来,边往外边倒着走,边指着两人予以警告,“我一定会告诉老师的!我一定会告发你们!”

    “干什么、干什么!”

    同样在食堂吃饭的老师从后边走了几个出来,看见一偏混乱的场景一阵怒吼。

    “吃个饭也要闹事?!你们哪个班的!”

    后边的刘茵茵才刚刚赶过来,看到的已经是收场后的局面了,震骇万分靠近视线中心的沈离,小声询问,“这、小离子?怎么搞成这样了?”

    沈离眼神迷茫摇摇头,目光转向陆长鹤,眼底思绪万千。

    “问你们话呢!”

    一名男老师走了过来,“哪个班的?!在这儿闹什么?”

    “老师他们打人!”那个女生的同友见势忙把话头一边倒。

    见状,几个人都嘴皮子飞快乱讲起来,“就是!他俩罔顾校规谈恋爱就算了,说两句还打人!”

    “谈恋爱?”男老师眉心紧蹙,在看到被指着的人是陆长鹤时更觉难以置信。

    被推的女生借此煽风点火,指着沈离开始胡乱扯皮:“有人亲眼撞见他们在小树林干那种事,大家都传开了!我看还有辱学校的名声!”

    “你胡说什么——”纵然沈离脾气再好,被她这么一顿胡诌,也没忍住朝她跨进两步欲要动手。

    刘茵茵也听不下去,要跟着一起跟人闹起来,“什么乱七八糟的,简直就是造谣!”

    那人边喊边后退,老师在这里她丝毫不惧,“你看你看,就是急了!还想打我!”

    “想造反是不是?!”老师被激地彻底怒了,哪见过这么不把老师放在眼里的学生,他就站在那里还想在闹事,“你们都哪个班的!”

    ……

    “不说是吧?”

    他们这边没人说,那几个女生倒是有人站出来,指着沈离,“她就是那个一班的沈离!”

    陆长鹤眸光闪过一丝冷寒,翻着眼盯向她,“我看那一下你是不嫌疼?”

    她确实被盯得瑟缩了一下,眼底闪过几丝畏惧。

    “还想闹是不是?!”老师瞪了陆长鹤一眼过去,懒得找源头了,干脆一锅端,“甭管你们都哪的,都给我见你们班主任去!”

    十几分钟后,办公室关上了门,渐渐积郁起来的气氛沉闷无比。

    “怎么能在食堂那种地方打架?”

    “这种事情传出去,是有损学校的颜面。”

    三个班的主任齐聚,谁都没想到三个不同班级的学生可以掐起来。

    “先找事先动手的不是我们。”沈离语气坚定辩驳道,余光还睨着那个女生。

    跟在她一起的小姐妹倒是在进办公室前走得没一个。

    沈离不说话还好,一说话就让一班主任直摇头,“还有你,沈离,我一直以为你是个好的不得了的学生,这个学期第二次因为犯事被叫来办公室了吧?”

    陆长鹤听不下去,插上一句,“是我动的手,跟她没什么关系。”

    “你也别急着说话,她刚刚说的你没听见吗?”十六班主任指了指一起来的那个女生,“你俩还谈恋爱,这件事里就你犯的最重,沈离这么好的学生你耽误得起吗?人家是要冲刺高考的尖子生,你是什么?你除了三天两头不着学校你还能干什么?”

    女生闻此接着附和:“何止,他们俩谈恋爱都传得乌烟瘴气,也影响学校的学习氛围了好不好?”

    “你先回班里,这里没你什么事了。”另一名在这件事里关系不大的班主任简单口头教育过那个女生,便将人叫走,自己也准备忙去,“既然我们班这边该说的都说清楚了,剩下的两位老师慢慢解决,我先忙去了。”

    陆长鹤正色回答:“我们都是成年人,谈恋爱这件事我不觉得有多过分。”

    “我管你是不是成年人,校规上是不是有明令禁止学生之间发生恋爱关系?”十六班主任满眼鄙屑,“也不用你觉得过不过分,我会把这件事一五一十告诉你妈妈,看看你妈妈认为在这个节骨眼上耽误一个好学生,到底过不过分。”

    “他没有耽误我,他们传的那些也都是无稽之谈。”沈离站出来维护,眼神坚定,不惜破例去反驳老师。

    但她越表现地多看重陆长鹤,在老师眼里只能证明两人之间的关系已经具有一定危险性。

    “成年人谈恋爱没问题,但退一万步讲你还是个高中生,预备高考的冲刺期,最忌这些能让你分神的东西,小年轻有点冲动很正常,但也要分清时段。”一班主任直摇头,坐回椅子里,微仰着头看向陆长鹤。

    且不说在大部分学霸眼里对学渣就是有刻板滤镜的,老师亦然,作为一班主任带出来的天才数不胜数,在看见陆长鹤时,管他家里什么背景,多么有钱有势,受过高等教育的知识分子从来没办法以一个平等的方式去看待他。

    “再而跟一个不能督促你进步甚至还会拉低你成绩的差生纠缠,是最愚蠢的决定。”

    话题至此结束,因为实在不想把事情闹大,并没有再追加口头教育之外的任何惩罚,按照最后的解决办法,就是告知家长。

    但陆家那样身份的必然不会来学校,老师们只会好言相劝,回去之后好好跟两个学生谈谈。

    晚自习放学,沈离内心忐忑跟着陆长鹤上了司机的车。

    两边的车门关上,副驾上的女人动了动脖子,侧脸扫过后座的两人,“开车。”

    察觉到柳雁在车内时,沈离步子都顿了一下,最后还是硬着头皮钻上了车。

    看这个架势,估摸着是已经知道这件事情了,甚至居然,亲自来接他们。

    开了副驾侧的车窗,凉风瑟瑟窜进来。

    柳雁第一次在面对沈离时,热情全无。

    吹的里头晾了些,车窗才摇上。

    二十来分钟的路程,熬得格外漫长。

    沈离大气不敢喘,偶然偏头看到陆长鹤时,意外见他异常平静,从事情发生到现在,他似乎都是这个状态。

    但换种角度想,陆长鹤也没有为了什么事着急慌乱过。

    他几次想握上她的手来安慰她,但都被她躲开,她实在担心柳雁看到,实在担心柳雁会责怪陆长鹤。

    就像主任口罩说出来那样不堪的话一样,那一句句贬低袭来时,她心里一直在纠痛,而陆长鹤就像是听惯了似的,并不关心别人说他怎样怎样差劲。

    车子开进别墅区,停靠在别墅门口。

    柳雁没有动作,剩下三个人也不敢动。

    直到听见她吩咐,“小离子先进去吧,我跟长鹤单独谈谈。”

    司机大叔看懂眼色先下了车。

    沈离还是不大放心,主动开口:“对不起柳姨,如果一定问责,您可以连带着我一块儿。”

    柳雁偏脸过去,再看他们两个,还是觉着难以相信,叹息一声,“我不问责你们,先进去吧,有些事我要跟他谈。”

    “听话。”陆长鹤不容她拒绝握了握她的手。

    等她一步三回头下了车,车门关上。

    狭窄的空间里,两人的呼吸清晰可闻。

    柳雁瞬时勃然变色,“我是没想到你们俩能有什么事。”

    陆长鹤松了浑身的劲儿,躺进靠椅上,瞳色幽暗,显出几分深沉,“跟她没关系。”

    “是我勾的她。”

    听到他这样不上心的话,柳雁细眉轻皱,少有露出了忧愁的神情,“你对她是随便玩玩吗?”

    “是。”陆长鹤毫不犹豫,皮笑肉不笑,“玩腻了就散。”

    柳雁神情微顿,哼笑出声,“你嘴里的话几分真几分假,我也能看出一二来。”

    他故作的姿态仍旧不太所谓,“不是吧,成年人谈个恋爱也要管?”

    “你随便玩玩,玩谁都行,你谈恋爱你谈得起谁?”柳雁语气逐渐激动起来,缓和好一会儿平息,她在意的并不是老师口中什么所谓的耽误不耽误,而是另一种更难收场的可能,“这件事你爸也会知道,你们老师告诉了我,就不会落下他,他不会同意是其一,再者你现在的情况,你只能跟他在嘴皮上叫板。”

    “你没有任何能力,小离子就只会成为你爸拿捏你的筹码。”

    “如果只是玩玩是最好的,当然,早点算了吧。”

    “……”陆长鹤无以言对,那日陆丰句句刻入脑海的威胁警告,直到今天,避无可避。

    陆丰想要他放弃赛车,经手家里的生意,做一个名副其实的二公子,他越是抵抗,陆丰就越是会想尽一切办法,只要那个人可以利用,可以作为威胁的筹码,也就不会在意是利用谁来达成目的。

    这是迟早要面对的。

    他再怎么规避也没用。

    “我会帮你办理退学事宜。”柳雁神情淡漠,和平日里总爱和他互怼玩笑的母亲判若两人,她解开安全带准备下车,“这段时间你也不要回来抛头露面了。”

    “陆长鹤。”

    “如你所愿。”

    “你的高中生涯结束了。”

    沈离坐立难安,完成题卷躺在床上翻来覆去。

    陆家几栋楼都熄了灯,柳雁也没有来找过她。

    脑子里思绪繁乱,早发信息去问过陆长鹤交谈的情况,一直到现在也没个回复。

    她起身到沙发边,倒了一杯水缓解喉咙干渴,抽空回了刘茵茵的信息,告诉她不用担心。

    半夜时她试过去敲陆长鹤的房门,在门外踟蹰半天还是回了自己的房间。

    第二天上学,同行时果然不见他,就连吃早餐也没见到柳雁。

    上早操后,沈离在数不尽的人群里张望过他,课间也去询问过刘茵茵。

    陆长鹤没有来过学校。

    她内疚昨天为什么没有留下来,让他独自面对之后消匿人群。

    午休时她找到了陈阳,现在少有人不知道他们的事情,陈阳也支支吾吾地说不知道。

    刘茵茵看得急了拍他脑袋,“你要是跟他有联系就说,现在我们都在找他。”

    “没有,我不知道。”陈阳被迫靠到墙边,惊慌摆手,“你俩传出那事儿后我就想找过他,我还问了罗森,都不知道他哪儿去了。”

    他好像人间蒸发了。

    比之前的任何一次都要清晰,这次的离开让沈离感觉到了隐隐不安。

    他消失的没有一丝痕迹。

    曝光的事情以及在食堂那天的矛盾,导致沈离只要走在路上都不免收获异样的眼神。

    从十六班出来之后,那些不用发出声音就能听到议论的眼神,几乎每时每刻都在炙烤着她的神经,她会强迫自己不去在意,可那些臆想中的声音无孔不入。

    “看什么看!”刘茵茵狠狠瞪向周围眼神奇怪的人。

    她拉着沈离加快步子走到人不是那么多的地方,刚想开口吐槽,转眼一看就是沈离那张萎靡不振的脸,一瞬哑然。

    两人站在楼层转角处的护栏边,就那么无声站着。

    初夏的风裹挟些许微燥,吹得人凉一阵闷一阵。

    “没关系。”刘茵茵拍拍她的背,“有什么大不了的,我觉得这个年纪谈恋爱再正常不过了,奇怪的是他们。”

    “我没有想过逃避,我也没有想放弃他。”沈离咬紧唇瓣,神情失意,心里有处被挖空了似的,“这件事他家里人知道了,昨天他跟他妈妈对峙完就没消息了,我担心是有什么别的事,可是明明能一起面对,但他又不让我找到他。”

    “也是,他怎么能在这个关头把你一个人丢在这,你看到刚刚那些人的眼神了吗?简直奇怪,人家谈个恋爱也要瞎传见不得人好似的。”刘茵茵愤愤不平,“我看就是咸吃萝卜淡操心,学渣跟学霸谈恋爱犯法吗?学霸还能被拖累不成?”

    “我从不觉得他是我的拖累。”沈离仰起头去,眼神惝恍,“他一直都是我的动力。”

    她每个字咬的不重,但又似重有千斤。

    “他没有那么难堪,我不认为选择他的我有多么愚蠢。”

    “相反,我觉得很骄傲。”

    “我甚至想告诉所有人,看吧,我找了一个多么好的男朋友。”

    可没有人会那么认为。

    他是众所周知不求上进,顽劣放荡的公子哥,人人都道他如何不好,而她会毫不犹豫地说出他是自己的骄傲这种话。

    陆长鹤分明是这世上最好最好的人,她知道他本该万丈光芒的前途路,所以听不得别人看轻他半句。

    她时常自责,如果自己再勇敢一点就好了。

    再勇敢一点,结果会不会就不一样了。

    第52章 古巷雨

    那些日子沈离努力沉淀了自己, 在得不到回复之后也没有发信息过去。

    她没有断定地怨他,只是在一切未定之前,抱有一丝可能与期待。

    偶尔吃饭的时候沈离有尝试去询问柳雁陆长鹤的下落。

    这些天柳雁似乎也在开始有意回避着她, 没怎么跟她说什么话,也没有谈及过她跟陆长鹤的事情。

    当她有意询问,得到的回复却只是摇头,柳雁不明所以地笑笑,转了话题, “嗯……小离子, 你就先专注高考, 之外的事搁后再打算。”

    “嗯……”沈离不好问下去, 埋头默声吃下早餐, 又问她,“我能问问吗?您对我们……是什么看法呢?”

    像是寻常聊天一般谈及,两人之间的气氛却不同往常。

    柳雁眼神微暗,没来由地笑了笑,“这件事柳姨一个人说不清楚的。”

    沈离自知问不出什么,也就算了,只能盼着。

    而学校这边, 当主人公只剩下一个, 吃瓜的自然而言自觉没趣,声音开始渐渐退散。

    沈离慢慢回归了原有的生活里, 开始分秒必争地进入学习状态。

    几乎隔三差五就会有模拟考,少了保送学霸的竞争,沈离几乎回回都能名列前茅。

    周六上午数学改卷后, 老师还特意让她来办公室拿卷子,顺便予以鼓励, “近段时间的表现还算不错,希望能够一直稳定这个水平。”

    沈离没什么笑容,礼貌接过一叠厚厚的卷子,直到下午最后一节课给大家颁发下去。

    “沈离你数学错题修完了借我看看,谢谢了。”

    沈离刚收拾好东西打算走,抬头应声和自己说话的同学,“好,你明天晚自习找我要就行。”

    司机今天来的意外及时,平常他们周六下午放学休假都会误差几分钟。

    上车前沈离才发现背包的拉链没有拉上,心不在焉打开车门,矮身进去关上门后就开始摸索背包的拉链。

    捣鼓完看向侧边的车窗外,起初并没感觉出哪里不对,直到车子开出去,走了和平常回去相反的方向。

    她猛然看向司机,开车那人戴着棒球帽,口罩遮住了面容,身上是件平平无奇的黑色T恤。

    沈离顿感一阵奇怪,这不是那个身材走样的大叔,但这辆车的车牌她也确认过了,就是平常司机用来接她的。

    危险感油然而生,她怀疑自己是不是认错车也看错车牌了。

    沈离强迫自己平静下来,掏出手机找人求助,时不时看向驾驶座的司机。

    她电话都要播出去了,司机的脑袋往车窗外看了看后视镜,脖颈扭动间,把原本挡住的那一抹色彩亮了出来。

    啪嗒。

    手机掉落在座椅上。

    沈离惊得失声,像截木头呆呆杵在那里,三番确认他锁骨间那抹鲜红色的玫瑰。

    “陆长鹤。”她沉沉叫出声,甚至不是疑问句。

    开车的人愣了一下,没搭话。

    “你怎么不说话?”她语气急了些,“司机大叔呢?他哪儿去了?你要带我去哪里?”

    一直开到在红绿灯口停下来。

    “我让大叔提前下班了。”

    驾驶座上的人摘下棒球帽和口罩,精致中又略带沧桑的侧颜从后视镜转过,他偏头看向后座,与那双受惊着,眸光闪动的眼睛对上。

    “现在要带我女朋友私奔。”

    车子一路开进一个沈离不认识的路道,进了一处地下室,停靠在车位上。

    陆长鹤转身下车,到后座给沈离把车门打开。

    那道小身影钻出来,蓦地环住眼前人的脖颈,扑倒他身上去。

    一双细长的手臂捂得他很紧,像是很怕一放松他就会跑掉。

    “你这些天都去哪儿了?为什么不回信息也不接电话?”她越说越哽咽,脸上早已噙满泪水,不成样子,“你为什么要让我找不到你……”

    陆长鹤一下又一下在她的脊背上轻拍,她好像瘦了很多,才多久没见,她就瘦了,“你是不是没好好吃饭睡觉?本来就瘦还糟蹋自己。”

    他看得都心疼死了。

    “我一直都在担心你,你为什么连个消息都不告诉我,你想走就走想回来就回来了。”哭到气忿处,她还会生气地,却又不轻不重地捶在他腰处。

    “对不起,是我的错,不要哭了好不好?虽然兔子哭起来很好看,但我还是希望你多笑笑。”陆长鹤将她慢慢与自己剥离开,万般专注地注视着她的眼睛,眼底是化不开的温柔,“我只是需要自己好好想想,这几天也跟着处理了一些车队的事情。”

    “那你答应我。”沈离不再怪他,比起生气,她更害怕他再次这样毫无声息的消失不见,“以后不准不打招呼就把我丢下。”

    “……我答应你。”他纠结地应下,眼里的光却是痛苦的,一闪而过,“明天可以好好休息,我带你去散散心,这些天辛苦了。”

    山间的公路蜿蜒曲折,方便观景,陆长鹤特意换了一辆敞篷跑车开过来。

    正是夕阳落山时,暖橘一片从树丛间的缝隙透出来,漫布在公路上,跑车穿过斑驳陆离的树影,渡上一层鎏金色的光。

    前半段路一直是提速的状态,沈离被风迷乱得眼睛都睁不开,在车轮发出的噪音间扬高嗓子问:“为什么会想到来这里?”

    “我跟罗森时常会来这边开车散心,晚上的时候这边的氛围感更好点。”陆长鹤抽空回了她,一直到后面车速才缓缓下来。

    九曲十八弯的路段他一个专业赛车手并不觉得如何,但沈离不大好受,差不多到半山腰往上的地方就停了下来。

    找了一处观望日落视角最好的地方,没有树林遮挡,底下是蜿蜒着看不见头的山路,往上是一眼望穿的无尽天边。

    沈离下了车就奔向了护栏边,脸上是久违的笑容,眼底盛满了夕阳的暖光。

    陆长鹤从车里翻出单反,靠在车边,相机里是沈离的背影。

    按下快门前,那人似有察觉,蓦然回首,恰时风起,夕阳下,女孩被凌乱的微风模糊了眼睛,刚刚哭过的红晕未散,配上那一身纯白的校服T恤,纯情得像从画里走出来的某位楚楚动人的小姑娘。

    那一瞬间他只觉心间狠狠震动。

    咔擦。

    定格画中。

    “你在拍我吗?”沈离揉了揉眼睛。

    陆长鹤举着单反走过来,“我在拍我家女朋友。”

    “让我看看你拍的怎么样。”沈离凑近他身边。

    陆长鹤嗤笑,“我家大美女还怕有丑照?”

    沈离挨着他凑了凑,“我就是想看看你是不是把我拍丑了。”

    “你拍不丑。”

    “……”沈离哑然。

    被这一句不痛不痒的回复惹得脸发烫,心跳的频率也趋于不正常了,“气氛……都到这了,你不亲一下么?”

    说出这话后,沈离觉得自己脑子也不正常了,忙矢口否认,“啊……我、那个,我有点胡言乱语。”

    话音一落,强势的劲道将她身子扭过去,热烘烘的气息贴近,措不及防被他带着深陷进一个仿佛无边无际的热吻里。

    夕阳下,两个影子交叠,逆了漫天的光。

    不同于第一次那般青涩,沈离那时真信了他与他一样笨拙。

    从开始奉若珍宝似的轻柔咬着她的唇瓣,到逐渐深入,他的掌心在后背安抚她颤抖的身体,舌尖征伐,炙热缠绵,肆意翻涌探索。

    她被吻得全身发软,脑袋一阵麻,多巴胺疯狂分泌,任他剥夺她口腔于鼻尖的最后一丝空气。

    恋恋不舍分开时,两人都在微微喘着气调节呼吸。

    沈离脸红得像在滴血,大脑有种充血的感觉,那股滚烫蔓延过她整个脖颈至耳根,傻愣愣地仿佛不知道刚刚发生了什么,只是那样目不转睛看着他。

    陆长鹤表现得很自然,宠溺笑着打开单反相机里的照片,歪头给她看了看,“是不是很漂亮。”

    沈离干咳两声,偏头片刻转回来,身上散热不少,给予了这张照片的肯定,“不愧是你女朋友。”

    “?”陆长鹤一下乐得直不起身。

    沈离盯他:“你又笑什么?”

    他一脸不能理解,“你跟谁学的?”

    “那不是跟你有样学样呢。”沈离说着还很骄傲,作思考的模样,“你等等,我再想一句,嗯……我这就叫有自知之明,难道你不觉得我很漂亮吗?”

    “漂亮。”陆长鹤讲话的语调起伏都被打乱,好不容易直起身,“你最漂亮了。”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聊着牛头不对马嘴的天,一直安安静静地等到了落日完全匿进山林里,无数繁星点缀在天边,像望进亘古不灭的无垠苍穹。

    仿若置身世外,一切都抛之脑后。

    “我想再去一次桐棱街。”沈离靠在车身边,认真看向旁边的人。

    陆长鹤没有询问她缘由,二话不说开着车直奔下山。

    像当初那样,车子停靠在闹市之外,他带她穿过四通八达寂寥无人的安和野巷,经过夜晚行人熙攘的街市。

    他的单反里记录下一路上她的一举一动。

    “陆小狗,你喜欢吃棉花糖吗?”沈离指着卷棉花糖的小摊子,笑容洋溢。

    陆长鹤歪过脸去,相机里还在录像,“是你想吃吧?”

    “就当你也想吃。”

    “我要拿单反。”

    “好吧。”沈离撇了撇嘴,点头欣然决定,向老板要了一个棉花糖。

    路过卖玩偶气球的大叔,她也会激动地跑过去要,还要拉上他,“你看这只小狗超可爱!要不你改个名字,让它叫陆小狗,你叫陆大狗。”

    “难听,不要,一只狗也要跟我抢外号?”他不妥协了,拉着沈离就走。

    路过娃娃机,她眼睛闪闪,如愿得了半框小篮子的游戏币。

    镜头里的小兔子夹着另一只小兔子,一会儿激动一会儿苦恼,三番四次都没成功。

    一次次希望落空后,开始求助陆长鹤了,不过这玩意他也不擅长,而且大多娃娃机都有可以设置过,游戏币都要抓完了才上钩一个丑不拉几的小玩偶。

    路过小饰品的摊子,她激动拿下了两条串串手链,虽然不大好看,但老板说那是一对儿的,这点足够有吸引力。

    “你为什么一直在拍我?”沈离一手抱着玩偶,一手举着棉花糖,一路向着前走。

    她不知道前面是什么,但就是享受于和他并肩走下去。

    陆长鹤终于收了单反,挎在肩上,散漫回道,“当然是记录下来,方便以后随时拿出来看看我家大美女。”

    沈离却不懂了,“只看相片吗?你可以直接看我。”

    他只是笑了笑,没有附和。

    在桐棱街的尽头,有一处小公园,中心是青绿色的湖泊,周边绿茵环绕,柳树低垂,晚风摇曳过湖面,涟漪丝丝。

    不远有供于赏景的长椅,两人找了个比较好的位置坐下。

    天色很晚,周边建立的暖色路灯愈发亮堂。

    他们一天都没有提及的事情,终于在此刻极致的宁静里打破。

    沈离望着夜空,神色幽幽,“我还是很想知道,那天……你妈妈跟你说什么了?”

    她说着转过头去,对上他略有逃避的眼神。

    “不用担心,家里这边我都会处理的。”他眉眼微低,些许忧愁,“你呢?在学校里怎么样?他们还有乱说吗?还有人欺负你吗?”

    沈离一一摇头,“没一阵就风平浪静了,所以陆长鹤,这件事算过去了吗?高中就要结束了,你家里……也不会有,像老师那样的理由反对了是吗?”

    “……”

    他一时答不上来。

    与她相望的时间里,无数次想要逃离她期盼的目光,最后咬着牙,他说,“是。”

    沈离终于舒展神色,嘴角勾起浅浅笑意,玩偶放在腿上,伸手牵了牵他,被他反握住,十指相扣。

    “还有一件事。”他沉吟道。

    “你讲。”

    他迟疑开口:“我跟车队签约了,近期可能会很忙。”

    沈离不以为然,“嗯。”

    “可能也……没有时间来看你。”

    “……”

    她表情有一刹那的停滞,随后还是应声,“嗯。”

    陆长鹤将另一只手也搭上了她的手背,嗓声温润,“剩下不长的日子,好好努力,等高考那天,我就来送你。”

    “好。”沈离理解他,展颜微笑,语气坚定,“没关系,我们都好好努力,好好地,在各自的领域发光发亮。”

    他轻哼一声“嗯”,握住她的手心紧了几分。

    沈离坦然笑笑,扬起脑袋,瞳孔里装下整个星空。

    映入的星星点点,如同亮着光的水晶球。

    那期许的目光里是满眼憧憬。

    “你说……”

    “我们会变成什么样的大人呢?”

    第53章 古巷雨

    沉闷阴云笼罩整个赛道场。

    疾风骤雨下, 几辆机车风驰电掣驶过蜿蜒绵亘的赛道。

    拐道处是最容易打滑的地段,同一时间大拐弯的机车轮下无一不呲裂出刺目的火花。

    超越在最前边那辆黑红色机车速度愈发猛进,在周身都没有了追逐的情况下放肆狂奔, 像失控的战狼奔向羊群,在经过弯道时索性根本不会减速,呈现一个极其刁钻的角度压弯过去。

    肆意的雨中,这抹黑红炫影尤为突出,仿佛与阴沉压抑的滚滚乌云相呼应一般, 有种不顾一切的自由于不羁。

    在几轮翻车的边缘反复试探, 稍有不慎就会搭上自己, 完全就是拿命在飙车。

    后边的人都怕了他, 再次途径站点时纷纷停车。

    “我靠这小子真不要命了。”

    “受什么刺激了他。”

    “还别说, 他挂那儿了,我们是不得算个同谋的罪名?”

    “喂——”有人朝后边超圈赶来的那辆黑红色机车招手,“别他妈开了!歇会儿!”

    刺得人耳膜阵痛的车轮声一阵消逝,稳稳停在赛道上,那人头盔摘下,雨珠肆无忌惮浸湿他的脸庞,他将湿发往后一敛, 向着避雨处的朋友走过去。

    “哥几个脑子有病才会跟你阴雨天跑来飙机车。”迎面对上他的那人哭笑不得重重捶了下他的肩处, “玩那么疯,你真挂赛道上还得给你抬医院去。”

    “抬医院事小, 救不过来,让他老子开庭带上哥几个就事儿大了。”

    都知道在开玩笑,说到这大伙都笑得前仰后翻。

    “现在不疯一点, 以后就没这个机会了。”陆长鹤扯下头盔,眼下一圈没什么精神的乌青尤为明显, 说话也有些倦怠劲儿。

    “你真打算了,谈得好好的又不签了?”终于被人质问到重点上,“以后不打比赛了?”

    “儿大从父。”他倒还有心思说玩笑话,“能力越大,责任越大,我得回去继承家产了。”

    闻言有人笑出声:“你TM真心的?”

    有人起哄,一眼逮准不远处不吱声的某人,“罗森来较较劲儿,看看人家,直接一个无心梦想,尽心尽力去继承家产,你怎么回事儿还两边倒?”

    这些同为卡纳MAT的队友,大部分都要比陆长鹤年长,平常在他们眼里,更多的是把陆长鹤看作弟弟一样关照,从来没什么富家子弟的滤镜,当然,除了他豪横买单的时候。

    “那我能力没那么大呗。”罗森就着不远处一堆高叠的轮胎堆里一坐,擦起脸上的雨水汗液,匆匆瞥了陆长鹤一眼,“鬼知道这兔崽子脑子里都想什么。”

    “先换了衣服吧。”陆长鹤接过旁人递过来的毛巾,一边擦拭着一边往换衣室那边走。

    陪着他下雨天飙机车,几个人都湿得不成样子,聊了一会儿后跟在陆长鹤后边都去换衣服。

    罗森头一个先进去换衣室,看见某人刚换好裤子,正裸着上身拉短袖往下套。

    一闪而过那抹艳红的色彩,被他视角尖锐地尽收眼底。

    罗森嘴角扬上一丝邪笑,路过陆长鹤时拍了拍他肩头,“门口等着。”

    换衣速度奇快,罗森几乎是第二个从换衣室走出去的。

    门口伫立一排休息椅,罗森挨着陆长鹤旁边的空位坐下,脖颈间担着的毛巾边擦着头发上残余的雨水。

    “什么时候纹的身?”罗森语调平平开了个头。

    两个人最近都很少单独有这样的机会讲什么话。

    陆长鹤毫不避讳,大大方方出口一句:“前两天纹给我对象的。”

    “?”

    罗森还没懵逼完,他又接着补充一句:“现在应该是前女友了。”

    罗森愣着愣着给愣笑了,“你小子可以啊,什么时候背着我谈了又分?背着我偷偷出息是吧。”

    恰好此时其余换好衣服的紧跟其后走出来,几人都是特意抽时间过来陪玩的,主要是陆长鹤突然不打算归队,大家伙都比较遗憾,说什么也要过来陪他再玩一场。

    这会儿看着时间也该走了,纷纷道别:“我们得先回队里了,你俩慢慢玩。”

    还有边走边招手的,“臭小子以后常聚!”

    “就是,别跟之前似的没个人影!”

    “再没影儿哥几个给你摁赛道上磨秃噜皮咯——”

    陆长鹤暂时没去注意罗森刚才的话,朝准备离开的队友招手,“行,回头再请你们吃饭!”

    脚步渐远,周围安静下来,终于只剩下他们俩。

    “让我看看,纹的什么玩意儿?”罗森直接上手扒拉他的衣领,看见那朵玫瑰差点没笑出声,心想这哥们玩挺非,“纹身贴吧?质量这么好,蛮显色,推荐一下,哥们撩妹子应该用得上。”

    “……”陆长鹤看着他满脸无语。

    终于在对视的凝固时间里,罗森开始明白什么,“我靠,这玩意不真纹身吧?你真心的?初恋啊小天才,到底怎么回事儿?”

    陆长鹤轻言嗯了一声,“真心的。”

    “到底谁啊?”他在罗森记忆力是没有谈过恋爱的,如果非要谈搞点真感情,罗森觉得也有可能,不过听上去还是觉得稀奇。

    什么铁树开花,开那么快又谢了。

    “你认识。”陆长鹤没什么好气瞪着他,忍着秋后算账的念头,“你TM还嘴欠过她。”

    “嘴欠?”罗森印象里真没嘴欠过什么女的,哪一个不是甩着钞票万般宠爱,“我只记得几个嘴过还没睡的。”

    “……你正经点行不行?”陆长鹤真想给他一榔头过去,不然真没法讲话的感觉。

    “啧,容我想想。”罗森陷入深思,搜索陆长鹤在他面前都接触过的那些女的,无一不是他强塞过去还不怎么让他感兴趣的,还嘴欠过的……除了……

    “我c——”他一个操字音都没发全,脸上挂满了不敢相信,“不是沈家那姑娘吧?”

    陆长鹤给了他一个默认的眼神。

    “你怎么跟她搞上了?”罗森思来想去,想不通又好像能想通,“一个屋檐下搞出感情来了?你特么还真心的,你爸知道这事儿吗?”

    ……

    “不然你以为,”陆长鹤眸色暗沉,“为什么现在是前女友。”

    罗森总是一副悠然自得的神色也崩了,心觉哪里不对,“你……”

    “我还骗她说,我提前签约了,现在在赛场上快活。”陆长鹤说着自己都给逗笑了,“是不挺傻逼的。”

    “不是,那姑娘还不知道自己变前女友了呢?”罗森一个花花公子根本无法理解这种纯爱关系,“你图什么呀?”

    “……”

    他的沉默让罗森隐隐联想到了什么,“突然不干了,是不跟你爸达成了什么鬼交易?”

    “猜到点子上了。”陆长鹤沉沉一叹,躺靠上座椅,眼神空空,望着上方。

    从始至终,他都没什么可图的,只是本能的,想要保护她。

    早在那天带沈离出去散心之前,在柳雁警告他离开她之后。

    那个他最忌惮的人,总还是如约而至了。

    他第一次没有拒绝陆丰的命令,去了他常常休闲时会去的高尔夫球场。

    同行的还有一些陆长鹤眼熟过几次的老总,和家里生意颇有往来,之前吃过几次饭,双方估计都不是特别熟悉。

    再见他时,格外和蔼,“这是老陆他家二公子吧,之前吃饭见过几次呢,跟你哥哥那俊俏长相是随了你爹年轻时候了。”

    几人杵在球场外的休息区,陆长鹤刚换好便装过来,还没张口说话就被人先注意到。

    陆丰浅浅看他一眼,“跟几位叔伯打个招呼。”

    陆长鹤没有忤逆,顺着话礼貌微笑招呼,“各位叔伯好。”

    “第一回 在这儿看见你呢,果然我说吧,孩子还是要大了才听话懂事。”说话的那位带着棒球帽,平常应该跟他爸一样健身多,人到中年身材比例也相当好,“会打高尔夫吗?”

    陆长鹤应着答话,“不是特别了解,略懂皮毛。”

    另一位站出来,“那跟咱们玩玩?”

    “我刚下场歇会儿。”陆丰给了陆长鹤一个眼色,“跟你叔伯去玩玩。”

    陆长鹤没有拒绝,来之前陆丰电话里说的很清楚,学校里的事情他知道的比他妈妈还快,让他不用想着怎么编理由隐瞒。

    如今过来,就是要个交代。

    至于这些前戏,他也得配合,“好。”

    陆长鹤刚接过杆子,还被他们调笑一番:“需不需要给你配个球童,教教你什么技巧。”

    “基础的我还是懂点。”寻常听到这种稍带贬低的话,陆长鹤势必要还嘴的,但他什么出格的话都咽着,表现的样子说得上恭敬,“只是打差了,几位叔伯别笑话才好。”

    别的不知道,陆丰在一边看得很是欣慰。

    陪打的时间不短,正午的太阳刚烈,好不容易下了场,又陪着去吃了一顿场面话塞满的午饭。

    陆长鹤全程一句反话都没有,温顺得不像话,几个人看得惊奇,纷纷夸了那个父亲教子有方。

    一直到饭后,陪同陆丰一块儿送走几个应付完的老总,两人上了回去的车,才开始有了今天唯一的独处时间。

    “这才算一个豪门子弟的样子。”陆丰一对比之前的陆长鹤就视如敝屣,“之前那都是什么孬样。”

    两人坐在后座,中间隔的距离不宽,但总像什么跨不去的鸿沟。

    陆长鹤完全垮了方才的和熙模样,面无神色,“你有什么话现在都可以说了。”

    “你今天装得这一副好样子,该猜到都猜到了,还需要我讲吗?”陆丰眼里没有一丝意外的神色,他甚至为他的儿子感到满意,聪明到可以揣测自己老子的想法。

    “我只是对我的父亲抱有了一丝期待。”陆长鹤转眼看着他,那是他小时候就曾仰望过,期待过的父亲,如今怎么看都觉得陌生,眼里仿佛看穿他们之间无法丈量的距离,“我以为那个父亲,再怎么样都不会丧心病狂到动一个身无长物的无辜女孩儿。”

    “那我也就明说了,你跟小离之间就不要想了。”陆丰吝啬地只给了他一眼余光,“以你现在的能力,不配跨越阶级悬殊去选择她。”

    “不过有一点你也猜对了,我确实有意思考她的作用,来让你走上正轨。”

    “前提是她确实对你那么重要,我本来还不是太确定,但你今天的表现,太明显了,你聪明,又不大聪明。”

    “你有千百万种方法确定,就算我不自投罗网也是一样的结果。”陆长鹤说得平和许多,谈及这件事,说起愤怒,他更多的是失望,对这个父亲彻底的失望,又或许他实在过于年轻,无法站在母亲的角度理解一个野心家,“放弃赛车,经手生意,还有什么你计划之内的?”

    末了又默默补上一句:“我都答应你,你能让我跟她走一块儿吗?”

    奢望的,恳求的对陆丰讲出这句话。

    但在他看来,过于可笑。

    “这么说吧,你甚至都比不上你哥哥半点。”陆丰笑他天真过头,“你凭什么觉得自己是有选择权力的?你不打算从商,我都已经想好如何谋划你的婚姻,或许那是你最后的一点作用。”

    陆长鹤咬了咬牙,“你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当然现在是有了转折,如果你打算选择我给你安排的归宿,你就把自己强大到可以跟我叫板的地步再跟我说你想要什么。”陆丰边笑边摇头,自信到狂妄那种地步,“你也可以违背我,我不在意当个薄情寡义的人,断了那个小姑娘的后路,她真那么重要,你还忍心看见吗?”

    陆长鹤:“……”

    “你怪不了我,陆长鹤。”陆丰端得一副高尚,句句在理的模样,“你只能怪你自己,愚蠢,废物,如果换作砚安,就不会落到你今天的地步,他想选择一个阶级之下的女人作为配偶,我一句话也不会多说。”

    “可是你,你没有能力,没有资格,只落得下一句德不配位。”

    陆长鹤被堵得半个字也说不出,第一次感到如此无力,可能内心深处,他也会谴责自己的无能。

    他从小耳濡目染都就是家族权贵之间的争斗不休,尽管他从未有过想参与进去的心思,但所有人都在告诉他——

    生于高处,这就是命。

    在权贵的纷争里,为了夺取所谓的权力,地位,财富,一切都可以是作为获取利益而牺牲的筹码。

    “十八年,他可算找到能威胁我的东西了。”陆长鹤的眼神愈发空茫,自嘲地笑,笑着又摇头,“我答应我爸了,等沈离高考之后,按他说的一切去走,可能学起来挺费劲的,毕竟在这块儿我确实跟我哥差远了。”

    罗森不淡定了,“沈家那姑娘呢?你们怎么谈的?”

    陆长鹤谈及这事已经可以说坦然,“当然只能是前女友了,什么时候有能力担得起这个身份,再谈别的事——”

    “你他妈的。”罗森忿怒显相,打断他的话,一个起身,指着他时,没有任何一刻比这会儿更加恨铁不成钢,“谈恋爱不走肾你他娘走心?!你要把自己搭进去才如愿是吧。”

    “那我能怎么办?”再抬头时,他眼眶微红,情绪在击溃的边缘徘徊,嘴唇控制不住地颤,“我看着他断了沈离一步步爬上来的路吗?”

    “你知不知道那丫头多辛苦?一个从富家出来的千金,她舍不得穿贵的衣服,她拼了命去学,那些我背不出几个的单词她一本吃得死死的,她那么蠢地告诉我她要给自己争一条路。”他挤着眼,忍着泪光打转,“现在她快高考了,她就要走向她自己的光明了。”

    “我能怎么办?”他语气中跟着打颤,巨大的疼痛啃食着他的心脏,他无助又无奈的自问,“眼睁睁看着她沦为我爸的筹码,最后因为我,满盘皆输吗?”

    “我做不到。”

    罗森一下没忍住气,一个近身抓着他的衣领,势要将他这幅糊涂样唤醒一般,“你他妈再说一遍?”

    可他不知道,陆长鹤没有一刻比现在更清醒,更痛苦,他极端的希望刚刚在雨天打滑的赛道上,在每一个大拐弯处让自己倒下,那是懦夫的逃避方式。

    他终于忍受不住,任由那片温热渗入皮肤,融进心脏,“沈离她没了爸妈,无依无靠在陆家以为遇到了归宿,到头来是我爸随时可以利用的棋子,这还是因我而起,她需要面对可能到来的灾难。”

    难以抑制的钻心疼痛爆发出来,全身的血液仿佛倒灌,脖颈泛起红潮青筋,显得狼狈至极,他再出口的声音低哑了一个度,“她的人生已经是破碎的了,我做不到冷眼旁观。”

    他如何破碎都没有关系的,但他没办法再看见他的兔子破碎了。

    “……”罗森万般气愤又无能为力,重重掐着他的衣领甩开他,看他哭成这幅死样子,才终于肯相信这玩意动了真心,还把自己这么多年所忠于的东西赔进去了,说白了就是,他的热爱在那姑娘的未来面前,不值一提,“行啊,遇上她,你算是栽了。”

    第54章 古巷雨

    黑板上的高考倒计时粉末未干, 擦了又换,时间形如指尖沙漏,在紧张的日子里匆匆过去。

    六月初, 盛夏炎热炙烤赤子之心,那些日子的高三课间几乎没有声响,沙沙风声卷过书本纸页,嚷耳的蝉鸣唱响青春的最后一钟。

    “请同学们务必提前检查好准考证、身份证、所需文具等高考必备用品,晚上保证休息, 学校专有提供送考大巴, 另外前往考场的考生请务必准时到达。”

    “最后作为班主任, 我诚心祝愿所有学子, 此行一帆风顺, 金榜题名,前程似锦。”

    最后一天的黑板没有任何学科题解,只剩一条条各科老师真心写下的祝福。

    老师微身的鞠躬作为整个青春的谢幕。

    后来学生们永远都会记得那一天,那个高中三年来独属于他们的特别日子,在被允许的课间,数不尽的学生抱着书本纸张围满数个楼层走廊。

    一阵连着一阵肆虐的撕书声伴响彻整栋教学楼,一二级的学生站在底下茫然仰望高处, 高三学子们向天抛洒着青春里回望不尽的热泪于汗水, 高声呐喊,肆意发泄。

    沈离恍惚着被拉进这场混乱, 一瞬间便淹没进吵嚷的人群里,被浓厚的气氛所感染,积郁许久的心情有了溶解之处, 露出长久以来如此放松的笑容。

    “啊啊啊啊——”

    “我们解放啦啊啊啊!”

    “老子终于熬到头了!”

    ……

    或眼含热泪或放肆大笑,所有人都在不断的撕扯书页题纸与疯狂着叫喊中丧失理智, 一个个困苦于学海中的灵魂终在此刻得到解放,走向黎明。

    她特意带了手机,在人群纷乱时拍下此景,传给了那位聊天置顶,想了很久需要再给他发什么信息。

    删删减减,只编辑出一句:

    陆小狗,冬天陪我看雪吧。

    如同眼前这样,撕碎的书本试卷若鹅毛大雪漫天飞舞,教学楼中心场地堆满碎屑纸页,像一场望不到头的冬雪,轰轰烈烈,狂纵恣肆。

    六月七,高考日。

    一切准备妥当,日常接送沈离的司机将她送往了考场,本来柳雁也想一同送行,但沈离以考点周围人多为由让她不用麻烦。

    来的颇早,但送考的家长已经堵满了外围,现场人声嘈杂。

    沈离将后座的背包拿下来挎在肩上,朝驾驶座的司机大叔摆手,“您先回去吧,我一会儿自己进去。”

    送走司机,沈离第二件事就是拿出手机给陆长鹤发了条短信,告知自己已经到了考场外。

    好不容易挤过包围圈,距离开考前半小时还有十几分钟,她找了周边人员较少的地方蹲着等待。

    期间不少看向那些家长牵着自家孩子各种叮嘱祝福,她孤零零的一个人越显反差。

    到了入场时间,家长们开始纷纷告别,迎送考生进场。

    沈离几次点开锁屏,却只能看到时间流逝,从一开始的满心期待,到考前半小时一点点过去后,被落寞填满心情。

    “陆长鹤。”沈离蹲在路边,小声嘀咕,语气平淡无波,“你是骗子吗?”

    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这样说他。

    可他最后都不会是骗子,所以她又会自相矛盾地在心里相信他。

    在最后十分钟时,结束了等待,沈离直起腰身,理了理被风凌乱的头发,轻叹一声,勉强挤出一丝笑,“算了,我不生你的气。”

    随后迎着风,迈步走向考场入口。

    零零散散的还有同行的考生,沈离偏身走到了一边的违禁物品存储柜,放置好手机后再进入考场。

    没等到人,心里还是有点空空的,不过沈离还算内心强大,很快梳理好心情,准备——

    “那只蠢兔子!”

    少年热烈清冽的声嗓高扬,穿透过繁闹的人群,如同每次都这样带给她意外惊喜一般。

    沈离倏地愣住,微垂的脑袋抬起,眼底暗淡的光芒复燃,猛然转身过去。

    高挑的身形站在包围圈中,身上搭着短款的机车夹克,没来得及整理的发型微乱。

    他挥手高喊,那一刻,世界除他以外完全静音——

    “没骗你呢!好好考!”

    或许往后很久,她都会记得这一刻的回眸,记得他站在人群里的笑脸,灿烂而充满活力。

    沈离欣然展颜,回以他一阵挥手,满心满意才进去。

    一直看着她消失在视野里,陆长鹤那股劲儿才松懈下来,高举的手臂放下,掌心边的一抹伤口触目惊心,刚蹭干净又开始溢血出来,混不吝又往一片殷红的衣侧蹭了蹭。

    他默默转身,退出人群,走回到那辆停靠在较偏的一个过道边的机车前,瞥了眼因翻车而磨损严重的车身,还能笑得出来,“好险,差点又成骗子了。”

    甚至怕堵车开了机车过来,最后还是防不住突然窜出来的小孩儿,陆长鹤机车开了几年头一回翻车,想想还怪搞笑。

    他杵在路边抽了半个钟头的烟,和旁边的垃圾箱隔着不远,抽完了还无聊着玩什么游戏般,很有仪式感地把烟头往垃圾箱的口子里投掷,兴许运气加成天赋加成,惊奇地百发百中。

    伤口被风吹刮得有些疼了才回了附近的酒店,房间就在柳雁提前给沈离在考场这边租住的房间旁边,这还是他妈告诉他的地址。

    给两人在一起的时间一直到高考之后,所以这下是让他在那边关照沈离。

    回去之后就用酒店的基础药品处理了一下伤口,缠上纱布,把脏了衣服换下来。

    陆长鹤多数的时间在发呆,等着第一天考试结束,亲自又回到考场外,和所有迎接自家孩子的家长一般在外围等着校门大开。

    到了时间,考生们蜂拥而出。

    在人群里看见了自己可以奔赴的对象时,沈离也稍许意外,更多的是甜蜜,和奔向家长的考生一并跑着过去。

    满载一身沉甸冲进那个等候许久的怀抱,余温仍然。

    “你怎么来了?”沈离感动得无所适从,差点又以为是孤孤单单一个人。

    “别人有的你也得有啊。”陆长鹤将她裹紧怀里,掌心摩挲着她柔软的头发,“谁让我是你爹呢。”

    “陆小狗。”沈离钻出他闷闷的胸襟,“你能不能好好煽情?”

    陆长鹤一阵哑笑,“那你想吃什么?你男朋友请客。”

    沈离沉沉一叹,身子的力气完全软在他身上,好像在此刻,归宿两个字有了真实的触感,“可是你的女朋友有点累了,我们先回酒店随便吃点吧。”

    陆长鹤了然点头,“行,吃什么不重要,主要是想让男朋友陪着你。”

    沈离憋不住笑,“是这么个理。”

    高考只有两天,时间很短,这天晚上他们同在一个房间,舍不下分开。

    只坐在床前的地板上,透过玻璃窗,静静仰望天边悬月,和数不尽的繁星。

    他不会问她考得如何,重复的始终都是一句“累不累”

    回望从前,他们时常这样安静地待着,偏头就可以看见对方,这种时候心里就会很安稳。

    她轻声问他:“你明天还会来接我吗?”

    蝉鸣半夏,越发空寥寂静。

    他反问:“你想吗?”

    “想。”

    他的掌心包裹住她,唇角微仰浅笑,“那我就会去。”

    “陆长鹤。”沈离脑袋靠着床沿一滑,滑在他肩头,“我们熬到头了是吗?”

    他低声回应:“嗯。”

    沈离满是感慨,“一晃,时间都过得这么快了。”

    他只顾回应:“嗯。”

    她又问:“过了夏天,我们还可以一起过秋天吗?”

    “嗯。”

    “可以一起过冬天吗?”

    “嗯。”

    “可以一起看雪吗?”

    “嗯。”

    句句都有回应,句句都是肯定。

    他看着她眼里希望一点点被填满,里头的甜蜜要溢出来似的。

    沈离很是相信他,虽然她说了很多次他是个骗子这样的话。

    可是陆小狗没有当过骗子。

    从来没有。

    高考最后一天结束,迎接的家长有数位拉上横幅,排面拉满,许多记者也在门外候时良久。

    考试落幕后,人群奔跑着,呐喊着冲出考场,将外面堵了个人满为患。

    沈离有意躲过人群,又试着在人群里找到什么,结果就是被记者逮个正着。

    话筒怼在她面前,“同学你好,这边考完有什么感受呢?”

    “噢、还、还可以。”沈离面对镜头和话筒有些紧张,答得磕磕巴巴。

    刚想脱身又被怼上来一句:“觉得这次考试有难度吗?”

    沈离复读机般又说了遍:“啊……还可以、还行。”

    随后赶忙掩面跑走,混进前行的人群,以便她把话筒递给下一个人。

    这会儿的人流非常多,沈离一看进人群里就仿佛有了脸盲,踮起脚尖仰着脑袋转了一圈。

    还是一个她刚略过的身影扬起手来,熟悉到刻进记忆里的声音穿过人浪——

    “在这儿呢!”

    她当真傻的一激灵,忙跑着像只兔子似的窜过去。

    “陆小狗!”

    一如昨日撞进他敞开的双臂间里,紧紧拥抱属于她的夏天。

    陆长鹤稳稳定住了身子,将她整个环住,“你怎么回事儿啊?你男朋友这么大个帅逼站这儿都看不见?”

    直到抱够了沈离才舍得堪堪松开,恼他:“你看见我找你,你也不早吱个声。”

    “可能我癖好特别,比较喜欢看你着急的样子。”陆长鹤笑靥荡开,“晚上叫上陈阳他们,我们一块儿去庆祝庆祝怎么样?”

    “可以啊。”沈离没犹豫点头,一边拿出手机,“我问问茵茵她出来没有。”

    刚好电话播进来,沈离看了看屏幕两个字的备注,摊开给陆长鹤也扫了一眼,再接上,“喂?柳姨?”

    柳雁温声询问:“哎,这会儿该考完了吧?感觉怎么样?有压力吗?”

    沈离跟着陆长鹤并肩往开来的车子那边走,一边回答电话里的问话:“我觉得还好,没有我想象中那么难。”

    “那就好啊。”柳雁欣慰一阵,又问,“你现在在哪儿呢?要不我让叔来接你呀?”

    沈离忙拒绝:“不用了柳姨,一会儿我打算和同学出去庆祝一下。”

    柳雁一顿,沉默的几秒里让沈离还以为她不大高兴了,就听她淡笑一声:“可以的呀,不过太晚了你就不要麻烦跑回来了,刚好那边的酒店也订到明天了,到时候我让叔来酒店接你。”

    “嗯好,谢谢柳姨。”

    沈离挂了电话,开始在列表找到刘茵茵,找了一阵才发觉旁边那人一直没讲话。

    想起来侧头看他,只见一副没什么表情的苦脸,不解问:“你怎么了?不大高兴的样子?”

    陆长鹤像是才反应过来,笑笑,罢了苦相,“没有,我给陈阳发过信息了,他挑了个地儿,让我们先去,一会儿汇合。”

    “那我跟茵茵也说一声。”沈离不以为然,发完信息钻进车子副驾,把背包取下来搁在腿上才系上了安全带,“所以我们要去哪儿?”

    陆长鹤眼睛还在瞅路,耳朵一字不差听了她讲话,顺着回复:“附近一家商场里开的火锅店,他约了位置,今天应该挺多的人。”

    都赶在高考后庆祝,各家餐饮店在晚上都是生意爆满的状态,光是排队,门外的凳子就是一条长龙,要不是陈阳留了一手先预约了位置,不然有的等。

    陈阳是跟刘茵茵汇合了,打了车还堵在路上。

    两人先到地方,报了预约号占了位置。

    服务员一见人落座,店里怎么忙不过来都抽着空过来告诉他们桌上扫码点单。

    陆长鹤驾轻就熟扫了进去,先挑选锅底,边挑边呢喃问:“点个鸳鸯锅吧,陈阳喜欢吃辣,你又比较喜欢清淡的。”

    沈离略微意外,她从没告诉过陆长鹤自己的口味,“你怎么知道我吃不了辣?”

    “猜的。”陆长鹤随口说,“之前不天天跟你窝食堂吃饭吗?观察出来的呗。”

    “啊……”沈离撇下眉头,表现得十分感动,“那我好感动。”

    陆长鹤面色不改,甚至眼神都没挪,默默凑了个侧脸过去。

    她明白过来,一下烫红了脸,看了看忙碌混乱的周遭,迅速地,蜻蜓点水般在他脸颊上啵了一小口。

    陆长鹤都忍不住夸赞,“太聪明了女朋友,再接再厉。”

    “我……我迟早会跟着你把脸皮练没了。”沈离捂着半边脸无所适从,哭笑不得,但心里边却甜如渗入蜜糖。

    “喂喂喂!”

    “不是吧不是吧?!”

    两道身影在前座落下,两双同样瞪大的眼睛一眨不眨十分震惊盯住他们。

    第55章 古巷雨

    本来就脸红的沈离更受不住了, 掩着脸一时半会不敢看人。

    “你们这样显得我们很多余哎。”刘茵茵调侃着把眼神看向陈阳,把他都看愣了,“那我们走好了。”

    陈阳硬核咳了几下, “吓我一跳,我还以为你要说咱俩凑一对儿好了,真恐怖故事。”

    “你白日做梦呢?”刘茵茵白他一眼,“考个试把脑子考没了,算了, 严谨点, 你本来也没脑子。”

    “真过分啊你这人。”陈阳再次被怼的无话可说, 内心受伤搁一边默默扫码加菜去了。

    他俩一互相逗起来, 气氛就好很多。

    沈离才暂时淡忘被撞破的窘迫, 只要她不回想,尴尬的就是别人。

    几人你问我我问你商量着点好菜,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谈天说地。

    他们对沈离跟陆长鹤两个人的事情还止于高考之前,整个年级传开的时候。

    后来知道沈离不大高兴,刘茵茵没有再提及,再后来,高考越来越近, 大家都没有过问想起, 一直到现在才有机会四个人坐在一起好好吃顿饭,聊聊天。

    沈离把事情组织了个大概跟两人说了一遍, 总之就是兜兜转转,他们其实还在一起。

    刘茵茵听得贼拉激动,感慨万千:“那时候闹那么大, 我还真以为你俩没可能了,没想到啊, 背着我们偷偷在一起,还偷偷和好,太不讲义气了!”

    “啊……在一起这事儿,确实很突然,想稳定了之后再跟你们说嘛。”沈离解释起来都有点心虚。

    但陆长鹤还有心拿他们取乐:“你俩偷偷处两个月再告诉我们报复回来也行。”

    两人听得连连震惊,表示不可能。

    对视一眼,更嫌弃了。

    陈阳:“我还没有那么想不开。”

    刘茵茵:“我还没有那么豁得出去。”

    其实他俩从某种层面上来讲,确实还挺配的,平常斗斗嘴也挺有意思。

    沈离是这么真心觉得,偏头笑了好一阵,笑完回归正题,继续感叹:“唉,总之,都过去了。”

    “说得对。”刘茵茵用力点头肯定,“高考也结束了,整整三年,简直就是轻舟已过万重山啊,太难了。”

    “话不多说,一人一杯,都在酒里了。”刚好服务员把点好的几瓶酒连带着酒杯一块儿拿上来,陈阳打个头阵给四个人都倒了满满一杯,“咱们熬过去了就是胜利,接下来是新的黎明!”

    在将要举杯时,陆长鹤的心思却完全不在这,压了一下沈离杯子,沉声问:“你能行吗?”

    “你小看我?我能行的!”沈离二话不说跟他们一块儿举起,四个杯子碰在一块儿,对上一句祝愿,“那就希望我们都会有很好的未来。”

    陆长鹤拗不过她,索性任她喝了,青春好不容易放松那么一次,“没什么好说的,跟我女朋友一样。”

    “哎哟我靠,陆哥你是真狗啊。”

    杯子刚碰上,另外两个听到这都坐不住了。

    “受不了你们!”刘茵茵杯子里都撒出来些,“我是来当狗的吗?!”

    “行行行,要这么玩是吧?”陈阳开始信誓旦旦画大饼了,对着陆长鹤就扬言,“今儿看我怎么给你喝倒了!”

    然而一个半小时之后,四个倒了三个,被扬言要喝倒的人屁事儿都没有。

    言之凿凿就说自己行的沈离,才几杯下去就直接一个神智模糊,他们叫的酒度数还不是很高。

    陆长鹤在一边看得很无奈,本来打算不让她多喝,结果她根本多喝不了。

    起初陆长鹤也是才陪了几杯,陈阳就被刘茵茵带偏了,两个人在那较劲儿起来,谁也不服谁,后来谁也没捞着好,卧龙凤雏一个比一个上头。

    沈离有些倦了,大部分的时间都趴在桌上打昏,等前边两个犟完嘴,刘茵茵才会偶尔跟她讲讲话。

    到后面谁都不清醒了,想到什么就说什么。

    从上学那点破事扯到未来的人生规划,从百草园聊到三味书屋。

    “有的时候不得不感叹一下,时间过得是真快啊,三年像梦一样。”刘茵茵嘟嘟囔囔含糊不清,看完天花板又看向沈离,“诶,小离子,你们俩之后想怎么打算?”

    沈离有意识动弹了一下,勉强撑起身子,手肘撑在桌上,掌心拖着两边小脸,从眼下蔓延到耳侧,都是微醺的红晕,“成绩还没下来,到时候再看嘛。”

    陈阳借此问:“陆、陆哥呢?回去搞赛车啊?”

    “……”陆长鹤没接话,就着酒杯又喝了一口,继续沉默。

    沉默到三个人的视线都给了他。

    “嗯?你怎么不说话?”陈阳紧追着问。

    陆长鹤泛泛地斜看他一样,抬手招向另一边,“服务员,买单。”

    完美把话题扼死在摇篮。

    “好的,请稍等一下。”收到指示的服务员在前台操作着打了一条结账单,拿着POS机跑过来递给他看,“您这边确认一下账单数额,我扫您。”

    陆长鹤处理完结账,又点开通讯录翻出了罗森的电话。

    彼时他才刚从训练场下来不久,回去洗了个澡就接到了电话,还以为是喊他去吃饭的,夸的话没来得及出口,被他一句话堵回去——

    “帮个忙,过来抬两个人。”

    随后陆长鹤跟服务员简单交代完把那两个人放在这儿一会儿有人来接,就揽着沈离走了,整个流程下来没有一个动作是多余的。

    把剩下三个人都整懵了。

    沈离还能站起来走路,但陆长鹤非要揽着她的腰走,生怕她东倒西歪。

    开来的车在底下停车场,两人坐着直达电梯下去到了P2层。

    这里空间很大,陆长鹤把车停的位置也靠里面些,中间有段走过去的,空旷的长路,沈离挣扎着脱开他的手,偏要自己走两步。

    “你看。”沈离还特意转了一圈给他展示,“我都说了我可以走。”

    “行。”陆长鹤索性两手插兜不管他了,任由她自己认路,“前面走到头右转,你带着我走。”

    “这有什么难的?我只是有一点点晕,又不是傻掉了。”沈离很自信将他一只手从口袋里牵出来,露出那条曾经他们一起买的串串手链,分明是小摊上很廉价的小东西,两人却一直戴着,从那之后都没摘下来过。

    沈离注意到自己牵起他的那只手也戴了同款的手链,是个很无聊的细节,但还是不由得欢喜,拉着他迈着大步向前走。

    临到分岔口犹豫住了。

    嘴里呢喃着左右,最后毅然决然拉着他走向了右边。

    找到那辆车时,她好像发现了什么宝藏的小孩儿,很自豪地向他炫耀,“你看!找到了!”

    她算不得多迷糊,倒也没有多清醒,整个人看上去呆呆傻傻的,让陆长鹤有种随便来个人都能把她骗走的错觉。

    他无奈陪着她笑,“真棒。”

    沈离忽然认真起来看他,双手握住了他,往常都是他一只手就可以包裹住她,轮到她需要两只手,才只能堪堪覆上。

    “陆小狗。”

    “嗯。”

    “以后我都牵着你走。”沈离顺势缠抱住他的腰,“我们永远不会迷路。”

    “好。”陆长鹤只管应着她,回以她每一个迎上来的怀抱,“你牵着我。”

    虽然还算清醒,但始终喝了点酒,上回违规就被罚掉了三分,陆长鹤不想再折腾,把车开出停车场叫了个代驾。

    回酒店的路途一共才二十几分钟,两人都在后座,沈离靠在他肩上,迷迷糊糊地像要睡着似的。

    车内的音响放了舒缓的音乐,一直到车子停靠在酒店前面的专用车位,音乐熄停。

    “线上付了,劳烦。”陆长鹤跟司机打了声招呼。

    “没事没事,应该的。”司机朝后座摆手,解开安全带下了车。

    陆长鹤抽身先把车门打开了,出去后回过头来二话不说把车里的人打横抱起,还小心着她的脑袋没碰着车顶。

    她朦胧间转醒时,陆长鹤已经打开了酒店房间的门,用脚轻踢了一下,进去之后连带上一脚关上。

    “我们回来了吗?”她傻乎乎的,被他轻放到床上,背靠在床头,还垫上了枕头抵在背部。

    陆长鹤在桌上给她倒了一杯水,到床边哄着她喝掉,“喝点水醒醒神。”

    沈离开始很听话,他说什么都不反着来,猛着喝完了一整杯,精神确实醒了些。

    “不知道这会儿说的话你能不能听进去。”陆长鹤倒好像变了个人,脸上没什么笑了,隐藏着某种落寞的伤痛似的,“听不进去也不知道什么时候有机会说了。”

    他将杯子放置到床边,自己坐在床沿,视线紧紧抓着她的目光,“以后一定要切记,如果有这种类似的聚会或者酒席,小心着敬酒陪酒。”

    “你喝不了多少不要逞强,最好一开始就不要碰,不要让别人知道你喝的了酒,不然很难收场。”

    “别到时候被卖了还要给人数钱,知道吗?”

    他突然说这种话,让沈离莫名有点难过,但这难过也不知道从何而来。

    就好像……好像……

    好像他要全部交代完,然后就不见了似的。

    她只是顺着点头,“知……知道了。”

    “嗯,一会儿记得洗个澡再睡,我先回去了。”陆长鹤最后揉揉她的脑袋,感受那一点余温,恋恋不舍才撒开手,起身准备离开。

    “等等。”沈离条件反射地抓住了他的衣角。

    “?”他侧过脸不解。

    “你,你留下来陪我好不好?”沈离手上的力道抓得更紧,“不知道为什么,看不见你我会有点难过。”

    陆长鹤坐了回去,耐心问她:“为什么会难过?”

    她摇头,“我不想你走。”

    “……”

    她抬起一双呆滞的眸子,望着眼前的人有些失神。

    他们只是静静地注视着彼此,那一眼却好像隔着千万丈远,让人心里郁闷。

    那一刻沈离什么别的也没想,只想近一些,再近一些,近到她可以感受到他,不要如同这个眼神一般遥如天际相望。

    沈离慢慢直起了身子,双腿曲在床上,颤抖的手掌覆上他的脸颊,那里一片滚烫,要烫进她心里般。

    她在他翻腾着复杂思绪的眼神中逡巡,而后压身贴近,轻吻上他独独冰凉着的唇瓣。

    酒壮怂人胆般,她一点也没有前两次那样的,紧张到颤抖,她享受于附着在他唇间的温度,并一步步试探,逼近,纠缠不休。

    打破他所有枷锁,最后令他无法按耐,被他更加热烈地拉进一个深吻里,不受控制地深陷其中。

    同一频率的心跳越来越快,闷热气息散开,裹挟着唇齿间每一寸空气。

    他肆虐翻涌着她的软舌,将她带上一个无法喘息的地步,适才堪堪分开。

    他们眼神迷乱,鼻尖挨着鼻尖,那样贴近地注视着彼此,好像这样才是对的,这才是真真正正让她感受到了他。

    “陆小狗。”

    她嗓声沙哑,额间有细汗透出。

    “你想要我吗?”

    “我给你。”

    那两片唇瓣瞬时征伐过来,不留余地,他一手护住她的腰,压覆上去。

    那绵长而疯狂的吻,是苦涩,是甜腻,是无法诉之于口的不舍。

    他顺着她的脖颈啄吻,腰上的手探入衣里,感受那片柔软细腻的肌肤。

    他跪于床褥之上,身子向前倾倒,薄唇小心翼翼点过她突出的锁骨,手上的力道刻意轻柔,怕弄疼了他的兔子。

    再想从锁骨往下时,他却征住了,保持着撑起微弯的脊背这个动作,止步不前。

    沈离茫然捕捉到他失落的眼睛,轻唤他:“怎么了?”

    他的眸色越来越暗,呼吸越来越沉,闷热的气息迎面向她。

    陆长鹤停下了动作,附着在她腰上的手没再往下,他一反常态地,将脸埋进了她的颈窝。

    持续了良久,隐隐约约,传来丝丝哽咽声响。

    滚烫的液体灼在皮肤上,沈离一阵战栗,反应过来他是哭了,“你……”

    “对不起。”他突然道歉,在此刻显得有些无厘头,他说着只有自己能够明白深意的话,一声接一声泛着沙哑抽泣的声音,“离离,可是我真的好喜欢你。”

    “好喜欢、好喜欢……”

    “我想跟你一直都在一起啊……”

    沈离脑子有点懵,不知如何是好,和当初他埋在她颈肩泣不成声时那般,开始安抚的揉着他的脑袋,“你怎么了?我们当然会一直在一起啊,我不会离开你的。”

    他只是抽噎,什么话也不说了。

    沈离只觉得他非常难受,几欲崩溃似的,但又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安慰也显得无力。

    直到她颈窝都被浸湿,他才想起来起身,从床边抽了几张纸,着急忙慌地擦干净他留下的痕迹。

    “陆长鹤。”她唤他全名,搭住了他的手臂,“我不想动了,你陪我待着好不好?”

    他再开口,那嗓声更加地沙哑,“好。”

    深夜,月色朦胧,皎洁的光亮透过玻璃窗撒进床前,夜晚的生灵声声鸣唱。

    他们相拥着躺在床褥之上,平静安详着感受彼此的体温。

    “虽然不知道你为什么难过,但我会一直陪着你的。”她幽幽道完,恍然抬头,恰时对上他低垂的目光,困惑道,“你看我干什么?”

    “我在看星星。”他哑声说,“我的星星。”

    这厢便一下子把前事抛之脑后了,沈离心里登时欢喜得很。

    她笑他情话有所精进,躺在他怀里逐渐熟睡。

    那晚她睡的鼾甜,顺应着她所有希冀似的,梦也是圆满的。

    第56章 古巷雨

    酒精作用, 沈离睡了一晚上醒来腰背都有些酸,胃里也不大好受。

    发觉身边空荡后环视房间,窗帘不知道什么时候拉紧了, 周围静的没有一丝声响。

    沈离脑袋懵懵地,快速洗漱了一下,拿上自己的东西,出门前还再三闻了闻身上,还余剩淡淡的酒气, 办理好退房, 一直到外边等风吹了吹那股味道才似有若无地被吹淡。

    打开手机, 电量已经是红色预警, 她先给司机大叔打了电话, 得知他还在路上,并让她在原地等着。

    接上最后一点电,她又给陆长鹤打了电话过去。

    响铃足足四十五秒,电话里传来机械的女声,告知无人接听。

    沈离没放弃,接着播过去。

    第二次。

    第三次。

    手机关机。

    沈离站在路牌下,渐渐蹲下身去, 看着黑屏的手机屏幕出神。

    不知道该想什么, 大脑空空的感觉。

    又回到了常有的等待时间,她脑袋耷拉着, 有种淡淡失落挥之不去。

    “诶哟!你在这儿啊!”

    一道人声从头顶压下来。

    沈离如重获希望般抬头,看见的是司机大叔那张着急忙慌的脸。

    到嘴边的唤声又咽了回去,“大叔?”

    “都忘记问你上哪等了”大叔一阵苦恼, “找了一圈才看着你,打电话也不接了。”

    沈离抿了抿唇, 闷闷呢喃:“我手机没电了,不好意思。”

    司机大叔愣愣一会儿,“噢……噢噢,没事儿,咱们先回去吧,柳夫人在家盼着你呢。”

    沈离顺着他一个扶手的动作起身,跟着他走向车辆停靠处。

    期间一步三回头,心绪复杂,糊涂地想转身能看见什么。

    柳雁早早就在客厅候着。

    一看见沈离进门,就欢愉地迎上来,拉着沈离吃完早餐,又坐在沙发上聊了许久。

    都是一些常规的问候,“累不累”“感觉怎么样”之类的话。

    罢了才让沈离回去好好休息。

    她回到房间第一件事就是给手机接上电,百分之一就急着开机,解锁进去是刘茵茵的信息一股脑弹出来。

    粗略扫一遍,主要是问她还好吗,顺带吐槽了一通扬言再也不喝醉了睡觉了,第二天简直难受到去世。

    沈离回了个“还好,不用担心”接着又给她说了一堆缓解的办法。

    转头试着给陆长鹤播了电话,四十五秒后还是无人接听的状态。

    她就改为发信息了,心想没准是现在他有事,简单问了他一句在哪里,就退出去安静等信息。

    沈离有很多书都原模原样带了回来,没有在那天如此疯狂地一股脑撕没了,对她来说还是有一部分纪念意义的。

    花了一上午,把那些书都收整起来放进了箱子里,因为实在太多,也很杂,摆放在书桌前的地板上,收拾起来很费劲。

    半途中,她翻出来之前写过的日记本,回想起来,这还是刚还开学那天,被陆长鹤那只狗拿走戏弄过她的日记本。

    她时常会记录些什么东西抒发情绪,临近高考,稍忙些后才没有写过了。

    停了手上的活,沈离拿着那个笔记本坐到书桌前,翻到最后写得那一条,是在那天生日之后。

    笔迹干净整洁,看上去很舒服的字体,写出来的却满是心酸。

    「十八生日,你问我有没有真心想要的东西。

    陆长鹤,我怎么敢奢望呢。

    我想要个家。

    想有个依靠。

    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2016.3.20」

    所以那时她如此落寞,她又笑又摇头,自嘲于自己的奢望。

    她常常书写自己的不幸,那也是她作为情绪的一种宣泄口。

    当她此刻提笔,嘴角却牵着笑,带动着柔顺的笔锋走过纸页,留下一句——

    「愿夕阳,愿微风,愿你我。

    2016.6.9」

    接近中午时,刘茵茵又给她打来了电话,问她要不要过两天一起去寺庙上香祈福。

    “为什么突然想去祈福?”沈离刚刚收工,盖上箱子,将手机搁置在耳边,耸着肩膀抵住,两手去抱起箱子,寻了处角落放置。

    “求个好成绩呀!我们班还有几个人去了。”听得出刘茵茵兴致盎然。

    沈离幽默了一句:“平常封建迷信一点儿不听,正事当头抢着上香是吗?”

    “对头。”刘茵茵给了大大的肯定,“别的没什么,主要图个心安,我把陈阳也喊上了,但是我没你家那位的好友,你也可以把他一起叫上。”

    沈离刚挪好箱子的位置,放松了肩膀,拿着手机交流,“没问题啊,回头我问他一下吧,不过我现在给他发信息还没回呢。”

    “不回信息?有问题,绝对有问题,让我分析一下。”刘茵茵神乎其神一通,最后泄气,“算了,分析失败。”

    沈离哭笑不得,“哪儿那么玄乎呀,没准他就是在忙。”

    刘茵茵傻笑两声,“唉玩笑话啦,说好了昂,他不想去你也得把他拖过来!”

    “好。”

    沈离应下约定,刚挂电话,后边敲门声就响了两下。

    “进来吧。”她转过头,看见开门进来的人,以为是来喊自己吃饭的,“柳姨,是吃中饭了吗?我这边刚收拾完,一会儿就下去。”

    柳雁却带上了门,两手交叉着叠放在身前,神情凝重的模样,“已经准备得差不多了,不过主要,我还是有事跟你谈谈。”

    “啊……那进来坐吧,到这儿来说。”沈离伸手将她往沙发上请,两人挨着坐下。

    “不是什么大事。”柳雁浅笑着摆去稍许凝重,“柳姨就想来问问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吗?”

    刚考完,沈离还没有想过这些,只回了比较中肯的答复:“还没,可以慢慢打算,出成绩也没那么快。”

    柳雁有一会儿没讲话,随后试探性问:“嗯……有没有想过出国发展呢?”

    “啊?”沈离被问懵了,有点意外她为什么这么问,“……我还没想过这点。”

    柳雁沉沉咽了口气,“有件事我也是要告诉你的。”

    她在沈离不解的目光里将手中捏住的银行卡交递到她手上。

    沈离:“?”

    她下意识想推拒,就听柳雁柔声解释道:“如果高考失利也没关系,他之前有了解过国外院校,你爸爸其实早就为你铺好了后路,这张卡也是他托我等你毕业后转交给你,里面的金额,足够你下半辈子过得舒坦。”

    沈离茫茫然听完,拿起那张银行卡,拇指轻轻摩挲,嘴里呢喃着爸爸两个字,心中苦涩泛滥。

    她的爸爸舍得丢下她,却不舍得她受一点苦。

    “他牵挂着你呢。”柳雁温和笑着,“但是以我对你的期待,你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孩子,不过也可以考虑下在国外发展,有许多知名院校都不比国内的差。”

    沈离确实没有那个想法,其实打心底她还是不想离陆长鹤太远,就算是国内,能有好发展的学校也不少,但是应对的话还是要补上,“嗯,我考虑一下吧。”

    一直到约定好一并去寺庙的日子,都没有收到陆长鹤的回复,沈离索性直接去了之前他住的房子那找他。

    当时特意录过指纹锁,为了以防万一,陆长鹤还告诉过她门锁密码。

    她来到门前,试着敲了两下。

    无人应答,才上手解锁。

    指纹显示错误。

    “……”

    “坏了吗?”

    沈离又试了试密码。

    依旧错误。

    手机电话播过来,沈离暂时搁置一边接起刘茵茵的电话。

    “喂,小离子,我们在立德前面的公交站等了,你俩来了吗?”

    沈离看了看紧闭的门板,眉头紧锁,“我这两天没联系上他,现在在他之前住的地方。”

    “还没联系上呢?”刘茵茵语气垮下来,“那大少爷又玩失踪?”

    “我也不知道怎么回事。”沈离说着又试了试指纹,依旧没用,“之前录过的指纹和密码都没用,门都开不了。”

    “我靠,我这么乌鸦嘴?”刘茵茵说得自己都不自信了,拍了拍身边的陈阳,“陈、陈阳,你给陆长鹤打个电话过去看看。”

    “啊,好。”

    两边都在静静等待。

    最终还是通了很久,无人接听。

    陈阳也觉得怪,“没人接啊。”

    刘茵茵挠头,“怪了,他这又是闹哪出?”

    这边沈离又接连拍了几下门板,扬声喊了两声:“陆长鹤?陆长鹤你在里面吗?”

    “这么下去也不是办法。”刘茵茵打断她的动作,“要不你先过来找我们吧,我们这边再打电话过去联系。”

    “……好。”沈离深深看了眼猫眼处,想他也可能不在,这么敲下去也没意义,收了念头打车去公交站。

    彼时那两个人在原地你打一个我打一个尝试联系,谁也没个下落。

    一直到沈离下车跟他们汇合,神色着急问他们情况。

    只收获了两个同频的摇头。

    三个人在公交站前的长凳上做了一排,无言一阵展开讨论。

    “这人怎么总是玩失踪,他是不是有这方面的癖好啊?”刘茵茵都想不通,这人隔三差五在学校玩失踪就算了,居然谈恋爱了还跟自家女朋友玩失踪。

    “我怕是有别的事。”沈离忧心的却是比较坏的走向,她不是很能猜透,回想到陆长鹤昨天在酒店就很奇怪,虽然她迷迷糊糊的,但那种隐隐不安的感觉,是从那时候就有的。

    “要不你回头再问问他家里人?”刘茵茵建议说,“毕竟现在都毕业了,你们谈恋爱的事应该不会被反对了吧?”

    沈离顺着往下深思,“说来……他妈妈没跟我提起过我们之间的事情,就好像从来不知道一样,我一直都觉得奇怪,只是没有问过。”

    “不会吧,吃饭那天不还好好的。”陈阳前倾着身子探出脑袋,试图加入话题,跟着一顿分析,“就是问他话不咋回答了,说实话我也觉得他最近变得挺多,跟以前真不一样了。”

    “哪儿不一样?”

    两人同时侧头眼神认真看着他,结果他自己也说不明白。

    “说不上来,味儿有点变了。”

    刘茵茵一副还以为是什么的表情,对此表示非常失望,“什么破形容。”

    陈阳一顿发自内心被嫌弃,无话可说,“我联系一下罗哥吧,看看他那边有没有消息。”

    “你他妈……”刘茵茵一口气卡着差点噎死,“有这条人脉你不早点儿打?!”

    “一时没想起来嘛这不是。”陈阳干笑道,忙利索着掏出手机拨号。

    一时间三个人都屏息凝神了。

    这要是再没用,就真一点消息都没了。

    幸好在播出去十几秒后,电话显示接通了。

    剩下就是消息问题了。

    说实在的,陈阳当初能认识罗森还是因为跟着陆长鹤混把他那边的朋友混了个脸熟。

    平常不是三个人一块儿搞什么活动,基本上两个人也不怎么联系,所以收到电话,罗森也是很意外,“喂?你小子怎么有时间打电话给我?”

    陈阳接收了一下另外两个人渴求与催促的目光,直入主题,“啊……没什么别的事儿,就是想问问你,有陆哥的消息吗?这两天没看见他就,也联系不上他。”

    被这么一问,罗森有点卡壳似的:“……嘶,这、这我怎么说……”

    陈阳又瞥了眼围观的两个人,蹙紧眉头追问:“怎么了?很难说吗?”

    “……也没有。”罗森突然松了紧绷的话头,“昨天我刚比完赛,晚上庆功宴都没去被他拉着开包厢玩了个通宵。”

    “啊?”

    手机点开了免提,三个人,三脸震惊。

    陈阳说话都打磕巴:“哪、哪儿啊?”

    罗森:“这两天打小比赛,我人在上海呢,他也在这儿。”

    “跑上海去了?”陈阳不纠结了,直接要位置,“那行,你给个地址,我们过去。”

    那头一会儿没说话。

    陈阳还看了看通话页面,确认正常,“人呢?没信号儿吗?”

    “……他那小女朋友呢?”罗森莫名来了这一句。

    陈阳没多想,顺着答:“一会儿也过来。”

    “那行。”罗森一下又答应爽快了,好像就是知道这个消息才松口似的,“我把那娱乐会所地址发你,他这两天都在那,昨儿把我拉过去的。”

    电话挂了,刘茵茵憋了很久的气才终于宣泄出来,气的喘息都不正常,“好啊,跟我们断联,跑去娱乐会所潇洒?他什么人啊他?!”

    “……”沈离把探前去的身子挪了回去,脸色沉下来,不予评价。

    “我们……我们还是先过去看看再说,我现在订票。”陈阳更懵,这边人都在找陆长鹤,一打听,人跑上海潇洒去了,一点消息也不给朋友,连自己女朋友都瞒着,实在太他妈奇怪了,“都带了身份证吗?”

    刘茵茵气头上,语气也躁,“带了。”

    陈阳又问旁边不讲话那人,“沈美女呢?”

    “我也带了。”

    沈离说话很轻,听不出什么情绪,都看不透她在想什么,但是结合一下,两人都知道这时候最困惑最担心的就是她。

    临时定了一趟最近十点多的直达高铁,不过全途耗时较长,到达上海虹桥的时候已经是下午四点半左右了。

    几人什么也没带,一人一个包准备去拜庙烧香的跑去了上海。

    一路上都没吃东西,到地方先找了一处饭馆简单吃了些,不过沈离没什么胃口,根本就没动几下筷子。

    吃过饭,又着急着打车去对应城区,整趟耗下来,已经是晚上七点多了,三个人看上去都是比较疲惫的。

    不过沈离还是挺愧疚的,“很不好意思,让你们陪着我来这儿折腾。”

    刚下车,陈阳跟刘茵茵两个人还在查看地址导航,确认地方。

    闻言,刘茵茵转头过去,目光坚定看着沈离,“怎么能叫折腾呢,我们那是自愿来的,我还想看看那小子到底在搞什么东西!他要是敢对不起你,我挺直腰板骂死他我!”

    沈离差些热泪盈眶,很早的时候,她们刚刚认识,刘茵茵还只是一个乐观但胆小的女孩儿,她不敢招惹任何人,包括陆长鹤在内,但如今她已经可以站出来,站在自己朋友身边维护着了。

    “罗哥给的导航就这儿了。”陈阳站在原地转了一圈,锁定了后侧边一处高耸入云的建筑,“诶!就是那栋娱乐会所吧。”

    夏季夜黑得晚,这时候天还是朦朦有些光亮。

    在周围建筑的衬托下,那栋大楼外观五颜六色彩灯转换,非常显眼,从外观就透着奢靡两个字。

    刘茵茵忍不住吐槽:“果然,他就喜欢赖这种地方。”

    “诶?”常常跟着陆长鹤混在这种地方的陈阳不乐意了,“这种地方怎么了?这种地方我也来呢。”

    “你不一样。”刘茵茵一语中的,“你没钱。”

    陈阳瞬间心梗:“你闭嘴,少扎我心好不好。”

    “我们先过去吧。”沈离不想再耽误,打断了他们的斗嘴,情绪不大好的样子。

    他不来找她,他不回信息,她都可以觉得另有隐衷,但想到这些天都联系不上的人,最后居然并不是她所坚信的什么有事,而是在这种地方,荒唐度日。

    沈离一瞬间都不知道如何劝服自己。

    其实大家都是手机不离身的人,有什么事连回个信息都不行呢?

    有什么事连电话都没时间接也没时间回呢?

    她只是想给自己一点可能,只是因为她太相信他了。

    可现在呢?

    她到底该相信什么呢?

    第57章 古巷雨

    奢华广阔的大包厢内, 灯红酒绿,环绕节奏带感的重金属乐,奢靡无度的舞池中央, 泛滥着纸醉金迷的气息。

    静坐于中央的少年如同远离一切的观赏者,座位边,地上,延至四周,遍布各种酒瓶, 刺鼻的酒精味蔓延, 在这种场景, 仿佛只是为氛围度上的一层情趣。

    求上来又被推拒的仰慕者无数, 都在他表现烦躁后识趣走开。

    终于抽出一丝清醒, 陆长鹤接起了响了几次都未曾放弃的电话。

    本该是抱怨的话,电话一通,那人只是沉沉一叹,“让你接个电话不容易啊。”

    陆长鹤懒恹恹掀起眸子,扫了眼备注,“罗森?你直接过来不就行,这里吵, 听不着电话。”

    罗森哂笑一声, “要不有事走不开,我倒是挺想过来看戏的。”

    “有什么戏看?”陆长鹤直起身子, 昼夜不分地酗酒度日伤了神经,脖子也酸的很,活动两下都很要命。

    “你玩那么多天不就等她吗?”罗森呵了一声, 嘲意满满,“早就让你好好面对面跟人说清楚, 非要整这出。”

    “那丫头也倔,不整这出,她怎么会走?毕竟我这么完美的男朋友不多见。”陆长鹤桀然一笑,总在那么看似糟糕的时候还能开得起玩笑,语气一转,又问,“他们联系你了?”

    “早在来的路上了,现在应该到——”

    他话音刚落,在音乐切换时的一段停滞期,门口一阵响动隐隐清晰。

    “实在不好意思,这边是为金卡贵宾服务的大包厢,没有邀约的话是没有办法进去的哦。”负责在门口的贵宾服务员看上去很难做,“你们也不用为难我了,这都是规定。”

    按罗森给的详细位置带上来包房号找到这里,刘茵茵当然不会罢休,但愣是哔哩吧啦说一堆也没用。

    实际上他们也没确认里面的是不是陆长鹤,虽然说是八九不离十,但沈离还是不死心问了句:“那可以问问包下这里的人,叫什么名字吗?”

    收到的仍然是否定的答复,“这个没办法透露的。”

    “吵什么?”

    大门开了一个小缝,先闻声再见人,出来的女人衣着暴露,妆容妖艳,透着浓厚的一股风情味。

    服务员向她简短解释道:“这边有三个人,说要找陆公子,但是没有明确的邀约信息。”

    女人话没多少,侧身朝里面喊,混杂在吵耳的音乐里——

    “陆少,有人找!”

    里头的音乐瞬间停了。

    似乎是得到里面那人的无声答应,女人接上点了点头,淡淡瞥了眼三个人,“进来吧。”

    听到她的称呼,沈离心里更沉了几分,困惑与难以置信在一瞬间将她侵袭。

    在得到应允后,她几乎毫不犹豫推开门,抢在人前边走了进去。

    场地之大,什么样着装的人都有,在红绿色的灯光下混乱一片。

    那一刻,包厢里所有人都停下了动作,或不解,或看戏似的望向门口这边。

    在中央的皮质沙发,背对着门口,从沈离的视角,可以看见沙发上坐着的唯一最出挑的身影,他抬起手臂,朝前边招招手,顺着他那个角度的女人就谄媚地应上去。

    随后跟进来的陈阳和刘茵茵见此景也是愣在原地发懵,只看那个高出来的脑袋和肩膀,有种不敢认的错觉。

    陈阳吓得都不会动了,简直无法相信自己看见的,时不时就看看沈离的表情,不知如何想象此时她的心情。

    沈离露在短袖之下的手臂微微颤抖,眼底似乎压抑着某种汹涌的情绪,抑得要渗出泪来。

    “靠。”刘茵茵瞬间醍醐灌顶,不管陈阳如何拉扯都甩开了他,快步走到那沙发的正对面,确认坐于之上那人的面容时,一股猛烈的愤慨涌上心头,“陆长鹤?你这两天都躲在这儿玩呢?!”

    少年低垂着头,不紧不慢挂了手机里的通话,另一只伸长着抓在沙发背沿的臂弯间,靠上来的那个女人蔑视的眼神扫过刘茵茵,只笑不言。

    他手指点在女人肩头,慢条斯理,丝毫不被言语影响。

    刘茵茵还想再喊什么,沈离立时出声叫止:“茵茵,别说了。”

    她终于挪了步子,强迫自己走到他面前,直视他这幅糜烂的样子,她故作冷眼,“你跟我出来。”

    他不为所动。

    “我跟你说话没听见吗?”沈离眼睛疼得发酸,声调控制不住地沙哑颤抖,红着眼质问他,“你这是什么意思呢?做戏?还是玩真的?”

    他甚至都没有看她一眼。

    “陆长鹤。”沈离一字一顿咬的很重,气息越来越沉,“你不是挺会说的吗?”

    “你不用解释一下吗?”

    “消失两天,让我在这里找到你?”

    “让我看见这一幕?”

    他臂弯处的女人朝他靠近了几分,略有敌意的目光看着沈离,娇声嗔问:“这谁啊?”

    “前女友。”陆长鹤终于肯说话了,抬起的眼皮下,是没有丝毫温度的眸子。

    “?”沈离甚至第一时间是怀疑自己幻听。

    女人眼里那股敌意彻底消散,反成了讽刺,“现在前任都那么难甩了吗?”

    “那我倒是要问问。”沈离紧了紧齿关,“我什么时候被甩了?”

    “你这人怎么那么死脑筋,把蠢贯彻到底是吧?”他眼底尽显轻蔑,展示似的向那个女人偏了偏头,“还不明白吗?”

    那滴悬挂在眼眶模糊视线的泪终于落下,她还抱着那么一丝希望看他,哪怕此刻他怀里揽着别的女人,“我不明白。”

    陆长鹤松散着身子往后一靠,轻视的目光与她对视,“我玩腻了,想换人了。”

    她的心跳仿佛在那一瞬间停滞过。

    她努力在他脸上,身上,捕捉任何一点异样,最终怀抱希望似的看向他腕间的串串手链,“那这个呢?没玩腻吗?”

    他笑容滞住,将护着女人的手抽回,动作自然地扯下那条串串手链,脸上没有任何波澜。

    随即,拉长,发力,生生扯断。

    霎时间,崩裂的珠子四溅,在安静下来的包厢内掷地有声。

    “你真以为我喜欢这种幼稚又廉价的东西?戴出去我都觉得掉价。”

    他语气里的嫌恶如一地尖锐碎物,引她赤脚踩上去,一寸寸凌迟她的血肉,心脏。

    “……”

    沈离一时间不知道该反应什么了,她好像见到的不是陆长鹤,是另一个人,另一个她完全不认识的人,可这个人偏偏可恶地挂着那张她如此挚爱的面庞。

    她神色哀伤着,却不怒反笑,如绝望坠入海底的鲸,“有什么事你一定要这样吗?你瞒着我什么?”

    “你还想我怎么说,一定要这么烦人吗?”他又躺了回去,揽上那个女人的肩,“你不是都看见了,太难听的话我都不想说了,就这样呗,分了。”

    “是不是因为陆叔叔?因为你家里你才这样的对吗?”沈离仍旧没选择信他一反往常的字字句句,尝试着上前去拉他的手,使力一扯,丝毫未动,终于绷不住泪流,如潮水涌来的泪模糊了一阵又一阵的眼,“有什么困难我们可以一起想办法,你不要这幅样子面对我。”

    “你烦不烦?”陆长鹤看上去很烦躁,甩开她的动作也显得那么不耐烦,“你要我说多少遍,你没意思了,不好玩了,我不喜欢了,行不行?”

    “……”她想说话,却好像被扼住了喉咙,睁大的眼睛里泛着泪光,震惊与质疑充斥。

    那明明是才埋在她颈肩哭过的陆小狗,他哭得那样伤心,他那样说着想要和她一直在一起。

    “我不信。”眼前这个判若两人的陆公子和那天的少年简直毫不相干,她不相信有人可以说变就变。

    “那你以为我是什么好人啊?听你几句鸡汤就死心塌地的蠢狗?别逗了,装的看不出来啊?”陆长鹤撒开了旁边人,直立起身和她面对面对峙,扒开了衣领露出那一片玫瑰,“这个,纹身贴呢,可水洗呢,过两天掉色了我还懒得补呢。”

    “……你可不可以不要这样。”沈离不敢抬眼看他,情绪处在崩溃的边缘,肺腑如刀刺,心脏胀得生疼,止不住的眼泪啪啪往下掉。

    “你怎么那么倔呢?”陆长鹤被逗笑了般,话里的挑逗与轻浮越发浓郁,“就这么喜欢我啊?因为什么?哄过你那几回?说实话演的我自己都累了。”

    “你演什么?”沈离抬起头去,目光坚毅想要看穿他这幅无所谓的面具之下,她不甘心,她极端的还是想要那么一点可能,“和你相处的是我,你几分真几分假难道我是傻的吗?”

    “一定要我把话说得那么难听吗?”陆长鹤歪歪脑袋,嘴角一咧,一副玩世不恭,无所顾忌的混样,“你以为我费劲千辛万苦把你搞到手来干嘛的?真跟你谈恋爱,跟你亲亲抱抱玩纯爱啊?”

    “不过前两天不是试过吗?我觉得你挺没意思的,弄得我一点兴致都没有,搞你这样的还不如我花几个钱外边随便找一沓,一晚上玩到天亮——”

    “你闭嘴!”

    啪!

    发了狠劲的巴掌甩在他脸上,声响清脆,在场的人都不一而同屏住呼吸,或捂嘴或惊愕。

    沈离手心涨得发红,眼眶涌着泪,已经带上来哭腔,“你在说什么啊陆长鹤,你怎么变成这样了?”

    她明明直到最后还是想相信他,直到他那一口一句的没意思,把她依依不饶的作为说地如此可笑。

    那控制不住的一巴掌扇过去,连着她一颗心也一起扇碎了。

    那些过往种种的甜蜜,在此刻统统化作了刺向彼此的刀刃。

    陆长鹤冷下脸,轻扯嘴角,拇指刮了一下发烫的右脸,再看着沈离,眸光里的寒凉如临深渊般,“我一直都是这样啊,是你自己蠢,像你这种狗皮膏药一样不识趣黏上来的人,我玩那么多人里也是头回见。”

    沈离脸涨得通红,身子孱弱地颤抖,鼻翼一张一翕,呼吸也跟着急促,不想相信,又好像不得不相信去质问一下如刀刃划在身上令人痛苦的话,“所以这么说,你一开始……就只是想玩玩而已对吗?”

    “哄上床了,玩腻了就踢开我?”

    “是这样吗?”

    “是。”他答这话没有一丝停顿。

    “我明白了。”沈离双眼哭得猩红,蔓延至白净的脖颈,脸上却还挂着笑,笑得开怀而苦涩,“那还挺抱歉了,耽误你这么久,我这人确实挺死板的,比不上你外边花钱到天亮的好玩。”

    她那笑,凄凉而破碎。

    沈离一直以来,将他视若信仰,动力,她把他放在心上,坚信着他是那样美好的人。

    就那一瞬间,为他筑起根基彻底崩裂。

    曾经他那些情话可以把她捧到天上去,如今他尖锐的话语也可以把她的自尊埋进地里去。

    这样不堪入耳,贬得一文不值。

    她把一整颗心都给出去,最后他亲手摔碎,告诉她只是玩玩而已,只有她蠢到当真,还傻傻要跟他一起面对。

    他们曾如此懵懂的撞入彼此的生命里,又何其无法自拔的深陷沉溺。

    然而此刻,那一切都荒唐地像一场梦。

    “你他妈——”刘茵茵气得还想补上去一巴掌。

    “茵茵。”沈离麻木地抓住了她的手,她眼底最后一丝光也消散了,空茫茫一片,宛若枯井,毫无生气,“我们走吧。”

    刘茵茵不甘心,但又无可奈何,气得身子发抖,被沈离拉走之前还要补上一句:“你TM真不是东西。”

    直到两抹身影消逝在门口,后边的陈阳还在原地挣扎走与不走,这简直就是两边的送命题,犹豫着半天做不出决定。

    那个刚才还有着骄傲气焰的少年,似乎也萎了下来,没什么精气神,淡淡说:“带她们回去吧。”

    陈阳重重松口气,好在两边都不用得罪,得了令马上准备开溜,“那陆哥、我走了,回头联系!”

    闹剧收场。

    荒诞至极。

    一时间包厢里的人都不敢动,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少年弯下脊背,去一颗颗拾起地上散落的珠子。

    没有人理解,没有人敢说话。

    “都滚出去。”

    他只是沉沉轻声一句,离他最近,陪着他演那么一出的女人听的很清楚,看他状态不对,分寸不敢上前,哆嗦着吆喝着包厢里其他人。

    场子很快被清出来。

    只剩下一片糟乱。

    他一动不动似如尊佛,脊背渗满的汗液黏在衣服上,压抑难忍地喘息着,抬起一只手——

    啪!

    这巴掌的劲道比方才沈离打他的还要重上一倍不止,那侧脸在昏暗的灯光下也能显出红肿的色泽。

    “真像个畜生。”他哑声自骂,心如刀绞。

    在光线恍惚的视野下,他开始一颗颗寻找遍布四周的珠子,最后直接跪在了地上,翻起每一个可能散落的角落。

    “蠢兔子。”

    他眼底干涩而荒寂,想挤出泪来,却忽觉整个人犹如死物,“那么倔干什么,非要你爹说那么多混蛋话。”

    那些拾起的珠子被他捂在手心,捂得死紧。

    他就坐于地,靠在沙发边,慢慢地,眼眶湿润起来,哽咽地不成样子。

    怎么办呢。

    他还想着有朝一日。

    可那只兔子要恨死他了。

    要恨进骨子里吧。

    第58章 古巷雨

    天色不早, 不好再折腾着回北京,三人只在附近寻了一处酒店暂时住下。

    刘茵茵原想着要安慰安慰沈离,打算和她一起住, 临到办理入住,见她一直默默无闻,不愿讲话,不愿被扰的模样,转念一想她或许更想静静, 最后开了三间房。

    那晚的夜很亮, 窗帘没拉, 外面是耸入云霞的高楼大厦, 通体明亮。

    沈离辗转枕侧, 一夜无眠。

    她身子一直僵着,热到发闷的夏夜,她身子却冰冷得根本捂不热。

    后劲上来,控制不了泪腺,还是会不自禁涌出眼泪,过往的画面如今回想起来只剩伤痛,痛到窒息, 可又无法克制着不回想。

    她没有喜欢过人, 更没有那么热衷过一个人,她晦涩无趣的年少就闯进来这么一个小太阳, 最后却是这样的结果。

    是她识人不清吗?

    自觉聪慧,如今倒是蠢得彻底。

    到后半夜她已经哭不出来了,晦滞的眼睛里只剩空洞, 无尽的空洞。

    早上六七点的时候,沈离定了三张回去的票, 给另外两个人定的是十点,发了信息告知,自己赶了个大早回去。

    那一天都没有进食,回到陆家就把自己关在了房间里。

    没人知道那一天她闭在房里想什么了。

    就连她自己想不懂,记忆中只是麻木地上床,麻木地将自己蒙紧,睁着宛如死水的眼,在空气紧密闷热的空间里,望着灰暗而虚无的一切。

    就这样闷了一天一夜,直到快天亮才累昏了会儿,幽幽几小时又转醒,如此往复,这场折磨仿佛没有尽头。

    期间柳雁来过几次,但都没有得到回应。

    柳雁想也知道是什么,跟那小子说好了高考之后就算了,他这是多一天也没有。

    就是伤了女孩子的心,柳雁也不多问了,索性就给她留出时间。

    还以为这姑娘还会难过几天,结果第二天就出来了,好像没事人一样坐在桌边吃早餐。

    但肉眼可见的憔悴了不少,这两天都没休息好的样子。

    柳雁刚好也差不多的时间从楼上下来吃早餐,看见餐桌边的人,略微惊讶,走近才看见她这副模样,看得心疼,“离离啊,你这两天没有睡好吗?怎么看上去不大精神?”

    泛白的唇嗫嚅动了两下,沈离抬眼看向她,是没有什么表情的神色,但就是让人看着心酸,她还努力扯出一个勉强的笑,“没事。”

    柳雁绷直了身子,“那件事,之前一直跟你闭口不谈,只是怕影响到你。”

    沈离听得毫不在意,只是自顾自吃着东西。

    “你跟长鹤吧……”

    “分了。”沈离回得果断,语调随意,“我跟他分手了。”

    “嗯……”柳雁是早有猜到,如今听她亲口说出来,想着怎么安慰的话都要想破脑袋,“没事儿,这小年轻的感情本来就是分分合合不稳定的嘛,等你再大些,能遇到更好的,长鹤他是不太靠谱了点。”

    “也是。”她如此平静,却又自嘲满满。

    柳雁等着她又吃了几口,斟酌着又跟她提了一遍,“就是……那个出国的事情,你考虑得怎么样?虽然说,起初这只是你爸爸留给你的退路,但其实国外发展确实也蛮不错的。”

    沈离动作一停,眸光凝住,“发展不错,也可以离他远些,这样吗?”

    “啊……”柳雁没大听明白,她好像没再问话,只是自问自答的呢喃。

    “没问题啊。”沈离又继续动作自然地吃起东西来,“出国的话,什么时候走?”

    柳雁思考着接话:“是要早点过去先安顿好的,申请国外名校的话,可能还需要重新备考,柳姨觉得你是没问题的。”

    她没有少关注过沈离的自身情况,这孩子又优秀又让人省心,她喜欢得要当亲生女儿似的看待,对她的能力也是毋庸置疑。

    沈离应允点头,“好,我到国外再考吧,能早点走就早点走。”

    现在呆在这里的每一刻,都让她觉得窒息。

    她不想看见任何一点和他有关的东西,也不愿意想起任何跟他有关的事情。

    柳雁轻声叙说:“那我到时候让砚安抽出时间带你过去安顿,他经常往返外贸生意,也可以照看到你。”

    “这个也不用太麻烦,把我安顿在那里就好了。”沈离心里感激陆家,但已经成年了,她也不能太过于依赖,总要学会独立。

    “好……”柳雁尊重她的意见,又补充道,“刚好走之前可以赶上你陆叔叔的生日,到时候去海岛上办宴席,你想去吗?”

    本以为她会因为宴会上可能出现的人而选择拒绝,但她只是犹豫了一会儿,“陆叔叔的生日自然是要去的。”

    “那到时候我安排人送你过去。”柳雁意外她会答应,她多多少少会有所芥蒂的,但也愿意一定程度上的接受,不至于让这层关系变得太难看,体贴道,“你多吃点,最近消瘦了不少,早餐粥咸淡还可以吗?”

    沈离从来不挑嘴,回回被柳雁这样问,无论是好吃还是一般都是一样的回复:“可以的。”

    准备出国的事情,沈离之后就跟刘茵茵讲了一遍,两人都默契没有提及某人,刘茵茵电话里跟她表达了半天不舍与祝福,准备等她走的时候来送送她。

    陆丰的生日如期而至,排场弄得很大。

    包下一整座海岛,在最大的度假别墅举办,连出行的游轮都由陆家全权包揽。

    虽然说是生日宴,但商人之间不过是另一种生意场,沈离和父亲参加过不少这种场合,只觉无趣之极。

    沈离到场是本分的,但实际上,她跟陆丰的交集不多,加之是个不起眼的小辈,自然也不需要牵扯进长辈们的交际场,安静当个透明人就好。

    柳雁给她选了很多裙子,各种奢侈亮眼的高定都有,势必要把她往公主那方面打扮,但她不太想引人注目,只是自己另外去选了一条不是那么奢华但又不失优雅的裙子。

    身份的缘故,沈离是没办法跟着陆家的人一同前往的,等着柳雁安排的人带她过去,上了游轮,一路直通海岛别墅。

    沈离用夹子扮了初到陆家时最喜欢的公主头,配上一身白纱裙,显得娇俏可爱。

    各色各样的奢侈打扮的男男女女和她一起走在后面进去,彼时宴会开始不久,但环绕在陆丰周围敬酒客套的人已经不少。

    经典的世界名曲威尔第茶花女祝酒歌小提琴乐整场环绕,宴会的吃食是摆放在一边随意挑选的,厅内都是伫立着空荡的小圆桌,金丝桌布的张铺之上,衣装豪奢的人们举杯共饮。

    还有数位服务生在厅内端举置放酒杯的餐盘,提供走动式服务。

    周围是人多眼杂,沈离混在同行人里进来,没有那么地显眼,进去之后在人群里寻了眼柳雁,见她陪在陆丰身旁回酒,也没有上前打扰,自己找了比较安静的角落漫不经心走动。

    “你是哪家的小姐啊?”

    装扮华丽某道身影撞进沈离的余光里,来人声音娇柔,“长得真可爱。”

    沈离偏头看向她,金发棕瞳,俨然是哪家千金的高贵模样,解释起自己家庭身份,她顿然语塞,随口敷衍:“我……小家庭而已。”

    “这是陆先生的生日宴,就没有小家庭能进来。”金发女人随口调侃,又疑问道,“为什么不去人多的地方玩,自己一个人呆在这里?”

    沈离浅淡笑笑:“我不太会和人交集,过来露个面就是。”

    “那多无趣,不过这种宴会也确实挺无趣的。”她百无聊赖巡视一圈,“本来想看看有没有长得好看的公子哥,逛了一圈,发现都那样。”

    沈离:“……”

    “说来陆家那两位少爷长得倒还不错,我只见过一次,不知道这会儿来了没有。”女人刚巧提了这么一句,来反问沈离,“你见过他们吗?”

    “……”在宴会场面对有人搭话,沈离不会露怯,但是偏偏要提及那陆家的公子,她是真心说不上什么话来。

    “果然,你真的不爱说话。”女人还以为她只是不喜欢说话,但自说自话还是乐在其中,眼神一转,指着不远处走过来的两道身影,“诶?你看从后面走过来那个,那是陆大公子吧,后面还跟着二公子。”

    沈离跟着她的指间看过去,果真是陆家那两个,她匆匆扫过陆砚安,又瞥向身后侧的陆长鹤,满眼晦涩。

    “他们朝我们这边看过来了?”

    她惊疑一阵。

    陆砚安注意到了这边的沈离,视线一对上,便礼貌点头笑了笑,示意问好。

    “他还对着我们这边笑?”金发女人来了劲,随手拿起旁边服务员盘子的高脚杯,“真有意思,我要去敬杯酒,你一起吗?”

    陆砚安那一眼,连带着某位的视线一起看了过来,沈离连忙撇开眼神,推拒前人,“不了。”

    “好吧。”

    女人见她这幅样子也自觉没趣,不再理她,径自走了过去,插进他们几位男士的谈话里。

    “哈喽,几位帅气的男士。”

    见一位明艳大美人过来,他们都比较绅士风度停下了谈吐,和她搭话。

    “芙妮,芙小姐是吗?”陆砚安的眼神不自觉地先跟了过去,一眼就认出了她。

    被叫做芙妮的金发女人略微意外:“嗯?大公子认识我?”

    “晚宴见过一次。”陆砚安保持从容礼貌的微笑,见她的眼神里有种说不出的别意,“小姐容姿绝貌,听人提起,略有印象。”

    “能给你有点印象,那也是我的荣幸了。”芙妮笑意漾开,看向一边不讲话的少年,“这位是二公子吧,也是样貌卓越呢,看上去年轻?”

    陆砚安搭话句:“我弟弟今年才十八岁呢。”

    “那也成年了呀,弟弟有谈过恋爱吗?”芙妮紧追着问,“我可听说你们年轻的公子圈里玩的可花了。”

    “……”陆长鹤仍旧一副不想搭理人的样子。

    陆砚安怕他这样好似不给人台阶下,正打算开口圆场,又听他自个儿接了话——

    “谈过。”他面冷若冰霜,微微斜眼,瞥见那边角落的娇小身影,神情变得难以捉摸,语调却是轻浮慵懒,“分了,她挺没意思的。”

    距离其实不大远,夹杂在众人的谈论与小提琴乐中,他刻意扬高了音的话,一字不差,进了沈离耳朵里。

    “……”

    芙妮俨然果真如此的表情,乐了:“瞧瞧,我说吧,这么渣的话呢。”

    那个伶俜孤寂的身影挪动了步子,一步一缓,直到越来越快,转身离开这处宴会厅。

    沈离以为自己可以冷静面对的。

    可听到那些话,她仍旧疼得浑身颤抖。

    海岛上吹了很大的风,将她精心夹好的公主头也吹得糟乱。

    沈离一头跑出了别墅,这里沿海最近,出来就是观海最好的视角。

    她站在绿茵环绕前,凉风顺便也把眼睛的酸涩缓解不少,尽管那还是红的。

    她嘲自己没出息。

    有什么可难过的呢?

    那么可悲。

    她讽刺地自问自己,到底还在期待什么呢?

    是那天的话不够伤人,还是他的样子不够讨厌。

    笑话。

    都是笑话。

    沈离没有再回到宴会正厅,那夜的风凉彻心扉,将她所有的希冀都吹散。

    她站在风里,一点点,毫不遗漏地将手机里关于他的所有联系方式都删除,修改了那个可笑的昵称。

    不留一丝痕迹。

    不留一点可能。

    离开京城那天,正是高考出成绩的时候。

    那日是烈阳天,太阳毒辣的很。

    刘茵茵跟柳雁一直送他们到检票口,柳雁嘱咐了陆砚安好些事情,总结下来就是好好安顿沈离。

    刘茵茵也说了好些不舍的话,希望以后常常线上联系。

    送完别,还是沈离叮嘱她们早些回去。

    时间差不多,开始了一轮检票,两人并肩过了检票口,去往飞向洛杉矶的路程。

    沈离没有任何一刻的犹豫或者回头。

    因为是飞长途,定的两间头等舱套房,上飞机后两人就各自分别被带进房间,等待飞机起飞。

    大概几个小时后,房门被人敲响,沈离扬声询问,听到的是陆砚安的声音:“是我,来跟你谈谈话。”

    “啊……进来吧。”

    沈离从床上下来,走到了座椅前,请陆砚安坐下,顺带给他到了杯水。

    “小离高考出成绩了吗?我记得不错的话,高考之后是这几天出来了。”陆砚安举杯慢饮一口水,润了润喉。

    沈离正襟危坐,“刚好是今天,还没来得及查。”

    “稍等一下。”

    陆砚安起身出了房间,什么也没交代,不过很快又带着笔记本电脑折返回来,开了机操作点进北京高考成绩的查询入口。

    飞机上有配备联网设备,不过网速还是比较慢,好些时候才加载出来,陆砚安将电脑转了个方向对着沈离,“你用吧。”

    “嗯……谢谢陆大哥。”沈离还没想到是以这种方式来查询自己的高考分数,点击输入了相关信息。

    她没有多紧张,记忆中她确实考得比较顺利,大概率不会低于预期,心平气和点了查询结果。

    慢了半天的网页终于加载出来,各科分数总结出一个相当漂亮的数字——

    712。

    沈离萎了好些日子的脸,总算有了笑意,不仅没有低于预期,甚至超出许多,完全发挥出了她的最高水准。

    这或许,是她目前人生里打得最漂亮的一仗。

    算起来,她也没有太惨?

    至少她赢了,她确实拼命为自己争出了一条前程路,这么久以来于日日夜夜中挣扎的辛勤都没有白费。

    她赢了,赢得非常盛大光荣。

    如果父母还在,也会为她骄傲吧。

    见她愣着愣着就笑了,陆砚安没忍住去扒拉电脑,看见那一串数字也被惊艳到好一会儿说不出话,“712?这成绩可太漂亮了,看来你爸爸还是小看你,听我妈说,他还在海外帮你张罗了留学的院校,结果后路你会自己争出来。”

    “这个成绩即使不出国,在国内也能去一等一的高校了,小离有比较感兴趣的专业吗?”

    沈离默声摇头,“还没想好。”

    陆砚安也没有让她操之过急,解析到:“美国的名校各有专攻,你可以慢慢想,到时候我帮你整理了解。”

    沈离眼底浸着的笑意澄澈,“嗯好,谢谢陆大哥。”

    “你已经对我说过两次谢了,就当是一家人,照拂是应该的。”陆砚安总觉得她太过客气,实际上在他看来,早就把她当做和陆长鹤一样的亲人看待了,只是二人不常交流,也显得生疏。

    气氛安静下来,陆砚安又想找点话,不合时宜谈及到另一个人:“还有件事,不知道合不合适提及,那天在宴会上,你听见了长鹤那番话是吗?我看见你后来跑出去了,你跟长鹤的事我听妈提起过了,现在——”

    “不说了。”沈离打断他继续追问下去,看向窗外仿若触手可及的天际浮云,事实上,仿若只能是仿若,触及不到的,仍旧再努力也触及不得。

    或许那样明媚的人确实带给过她光亮,但也曾是一把刀子,伤她入肺腑。

    他是难遇的福,也是天降的难。

    她释然笑笑,“没意思了。”

    第59章 古巷雨

    傍晚, 悬日渐溺进高楼。

    距离机场有段距离,一道伶仃身影逆着光,光芒由浅变深, 由深变暗。

    他望着早已人走空寂的某处,指间的烟灰抖得有些麻木。

    最后是连机场也不敢进去,只敢站在遥远之外,目送她的背影原来越远。

    那个盛夏的晚风比任何时候都要闷,要叫人喘不过气。

    心里那个人占了大半位置, 如今空了, 好像把人也抽空了似的。

    那天陆长鹤在街边走了很久, 久到忘却时间, 他听见车水马龙, 听见聒噪蝉鸣,听见他们一起听过的,那个夏天的所有声音。

    漫无目的地走过他们经常一起走过的下学路,走过宛若闹市的桐棱街。

    跌跌撞撞,兜兜转转,他又回到了那个湖边,那个座椅上。

    曾经的两个人望月亮数星星, 如今也只剩他一个, 孤孤单单,像只没人要的流浪小狗。

    虽然他终于可以不用伪装了, 不过人都已经走了,算了,他安慰地想, 至少可以在她看不见的地方深情一会儿吧?

    感动感动他自己也行吧。

    这个时间点过于阴间了,湖边除他之外都没个人影。

    静得一片死寂。

    他只能细听到晚风掠过湖面, 还有……流浪汉在翻垃圾桶?

    哦,漏了个人。

    “喂,翻什么呢?”陆长鹤视线投向侧边不远处垃圾桶前那个邋遢的身影。

    流浪汉被惊到,背着的一团被子似的不明物体跟着晃了晃,警惕地看着他,确认他没有敌意,才含糊着从嘴里蹦出一个字:“……吃。”

    “?”他说的太模糊,陆长鹤只分清他在嗫嚅着什么,不过懒得细究,朝他抬了抬下巴,“哥们儿,过来聊聊,我有点儿空虚。”

    “?”流浪汉更不懂他什么意思了,杵在那里盯着他看。

    直到陆长鹤刻意做了个过来的手势,他才茫茫然懂了,一步一顿着走过去。

    他身上脏,没有修建的头发凌乱着挡住他一半视线,还散发着一股独有的刺鼻气味,只敢站在和陆长鹤隔着半米的距离,不再向前。

    但陆长鹤一点也没嫌他的意思,掌心在椅子旁边空出来的地儿拍了拍,示意他坐过来。

    他还是不敢动,兴许是被人们嫌弃久了,任何一点异样都会怀疑。

    陆长鹤都要被他逗笑了,“我又不会吃了你,你过来,一会儿请你吃东西。”

    应该是最后三个字太过诱人,流浪汉再犹豫了一会儿就忙坐过去了。

    陆长鹤点头表示满意,随后掏出手机,一顿操作点开了之前导入进相册的视频录像。

    天真烂漫的笑容怼进屏幕,女孩子清澈的声线听起来很舒服。

    “陆小狗,你喜欢吃棉花糖吗?”

    “你看这只小狗超可爱!”

    “要不你改个名字,让它叫陆小狗,你叫陆大狗。”

    “这只兔子怎么夹就是不起来?要不你来试试?”

    “串串手链!还是一对儿的!你不心动吗?”

    ……

    视频是片断性地衔接,不长不短,镜头里全是她一个人。

    陆长鹤炫耀地把手机屏幕怼得他近些,“我女朋友,可爱吧?”

    流浪汉也看呆进去,猛地点头。

    陆长鹤满意笑着,“你夸夸她。”

    “?”流浪汉给他一个莫名其妙的问号。

    “?”陆长鹤回了一个真诚的问号。

    流浪汉噎住,为了一口吃食,绞尽脑汁,憋出一句:“……好看,真好看。”

    看样子是用尽毕生词汇了。

    陆长鹤终于放过他,仰天笑笑,“算了,哥们儿空虚,哥们儿请你喝酒。”

    于是后来的场景就变成了两个人月下对饮。

    他当真是无处发泄了,一个人说了好些醉话,瓶瓶罐罐落了一地,可流浪汉听不懂,只顾蒙头喝酒,吃饭,和敷衍得应和。

    陆长鹤点了两根烟,递给了流浪汉一根,他接得很惶恐。

    那时候他想笑,奇怪自己的想法。

    这个世界上总会各种各样困难的人,困难的事情,流浪汉在成为流浪汉之后,大抵是少有这样消遣的时刻的。

    谈起来流浪汉当然比他难过多了,可他总不好跟流浪汉去比谁更难过,这从本质上就是不对等的。

    他也总不能说服自己,这世上还有人比自己更糟糕的人和事,有什么好难过的呢?

    不过是各有各的难,各有各的苦,他还是会很难过。

    不知道过了多久,陆长鹤有些倦了,迷迷糊糊地,抽出些许理智想起来要回去,顺手在口袋里掏了几张红钞,默不作声塞进外卖餐盒,递到流浪汉手里。

    走之前还叮嘱他:“全部吃完,别浪费了。”

    其实就算他不说,流浪汉也不会浪费一点的。

    “请你吃了顿好的,一会儿记得收拾一下这里。”他抬手拍拍流浪汉的肩,醉话一句接一句,“三好市民,从你我做起。”

    之后很久陆长鹤都会记得今天,闷热夏季里,一口烈酒烧肠过,灼得人胃疼。

    流浪汉也会记得,他偶遇良人,饱餐一顿,今后好些日子都不用饿肚子。

    时间总会恍恍惚惚过去,关于今天,关于昨天,也都会在记忆里渐渐模糊。

    小暑左右的日子,陆长鹤被带去见过了父亲介绍来带他的老师,是位金融学领域非常棒的从业者,关于金融管理,投资学,金融监管体制等那人会有很全面的见解,带着他一点点进步。

    偶尔陆砚安也会加以辅佐,带他走览各个公司产业,进行基础讲解,虽然最后他只能了解皮毛。

    在父亲面前,他开始有个公子样了,沉稳矜贵,越来越向他的大哥靠。

    他的领悟能力很强,也下了心思,各种经济学、财政学、服务业管理等用心了解学习,可他起点太低,尽管有上等的教育渠道,学起来也不是一般的费劲。

    但他仍是机械的,一股脑地去往那方面进步。

    他和陆丰的话也越来越少了,两人不会再吵闹,也不会再交流,关于他的情况,都由陆砚安代为转达。

    他正常得不能再正常,甚至到周围人人一听都可以开始张口夸赞。

    家里这边几个人也都觉得他没事,总之,比较小年轻嘛,又没经历什么风风雨雨,哪里有那么多伤心事。

    就算有个什么感情,不也都是过个两天就抛之脑后,容易释怀得很。

    但谁都不知道,他早就无法自主入眠,开始不断地依赖安眠药。

    谁都不知道,他在某个无人的晚上,走进过那个房间。

    那个沈离走后,一片空荡的房间。

    紧绷的心灵,在感受到与她有关的痕迹时,才稍有缓松。

    沈离带走了不少东西,不对,她来时也没有多少东西,贵重的她也都当卖了。

    他坐在她曾经常常奋斗的书桌前,望着寂无的窗户出神 。

    想象着……

    想象着……

    那里会窜出一道身影,小兔子会受惊。

    陆长鹤注意到桌子正中央摆放的一个日记本,看上去有些熟悉的卡通封面。

    日记本旁边,是安静躺着的串串手链。

    对应着现在他手上那条,当初仔细拾起来重新串好的手链。

    他随手翻开日记,发觉笔记内容大多他都比较眼熟,他看见最早的时候,他争过她的日记本,当众无意念出的苦话,看见她总在字里行间的倾诉。

    翻至最后,是较新的笔迹——

    「十八生日,你问我有没有真心想要的东西。

    陆长鹤,我怎么敢奢望呢。

    我想要个家。

    想有个依靠。

    想堂堂正正的活着。

    2016.3.20」

    「愿夕阳,愿微风,愿你我。

    2016.6.9」

    「陆长鹤,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待了。

    2016.6.23」

    最后一条,在高考出成绩那天,也是她离开的那天。

    她把日记本留在了这里,与他有关的一切都没带走。

    “……”

    陆长鹤捏着纸页的手在颤抖,呼吸逐渐加重。

    “我不会再对你抱有期待了”

    一字字,如刀刃划过心脏。

    以为过了这么久,可以不那么触动了。

    至少可以平静的面对她的离开,和她的恨意。

    后来发现一切都是在自欺欺人。

    任何一点和她有关的东西,都在他记忆里疯狂窜涌。

    被自己喜欢的人讨厌,是这种感觉吗?

    那种强大的无力与不甘,如冲不破牢笼的困兽,沉积那么那么久的痛苦与想念终在此刻,在望见这一笔笔的字迹时,那么清晰地开始具象化。

    我也想控制自己。

    可思念它如洪水猛兽。

    一句失望透顶的留言,将他这些日子所封闭内心筑起的高墙瞬间击破。

    被控制的无奈,被迫的无情,他眼睁睁接受着自己成为一个自己讨厌的样子,那些种种忍受着的巨大痛苦瞬间扑涌而来,将他淹没进无尽的深渊里。

    他本可以冷静沉默,一直当个不生不死的机器过活下去,如果不曾那么清晰地感受到她对他的失望。

    后来陆长鹤记不得夜晚,也记不得时间,断开的意识前,他只看见了不近不远处向他笑得开怀的小身影。

    ……

    那夜,陆长鹤服用了大量安眠药。

    他只是如平常一般吃药入眠,他实在太累了,可他怎么也睡不着。

    什么也记不清楚,不知道那瓶安眠药摇晃的声音往复几回,也不知道掌心里的药片被喂进几次。

    只是后来咽得很难受,几乎要咽不下去,可不咽又真的睡不着……

    被佣人发现的时候,他已经人事不省,倒在地上痛苦地痉挛。

    陆家彻夜明亮,惊动了上下所有人。

    连夜把他送去抢救。

    当晚柳雁坐在抢救室外,泣不成声,一晚上睡不着,得到脱离危险的消息才松口气。

    好消息是幸好洗胃及时。

    坏消息是病不在此。

    翌日主治医生来过病房,对柳雁叙述了一系列缘故,“初步判断,不是有意识的自杀倾向,而是应激性创伤心理导致的过激行为,也就是说患者精神状态不大稳定,后续可能会因此并发适应障碍及精神分裂,或躁郁症。”

    “但并发可能及病症程度都无法确定,所以这段时间需要极其注意患者的心情调节,不要过渡刺激。”

    柳雁也终于崩溃了,在病床边,她不停地推搡捶打迟迟赶来的陆丰。

    “我早就跟你说过,不要逼他!不要逼他!”

    “你一定要把他逼死才罢休是吗?!他是你的儿子,陆丰,他不是工具!”

    彻夜未眠的憔悴,加之泪流满面的狼狈,她端不下任何理智,句句吼声穿过了病房紧闭的门扉。

    她一直尝试理解,选择放任,她以为那始终是好的,可是到头来换到了什么,她差点失去了一个儿子,她知道会有代价的,可代价不能那么大。

    陆长鹤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半生半死,他没有一点生气,不会哭,不会笑,只是麻木地看着他们。

    后来柳雁开始安抚他,漂亮话说了个全,“长鹤,你爸爸答应你,他答应你让你去碰赛车,他不阻止你跟谁在一起了,他不会逼你了。”

    “你把病养好来行不行?咱们健健康康的好不好?”

    “……”他好一阵没有说话,看着她一个人情绪激动,张口,干哑的嗓子发出孱弱的声音,“养好了,然后呢?”

    柳雁一下愣住:“什么?”

    “养好之后……”陆长鹤强撑着抬起眼皮,看着她的眼里情绪不明,“然后呢?再继续逼我吗?”

    “不……”柳雁猛然摇头,“不会的,我们不要再做傻事了好不好?一切应你的来。”

    陆长鹤再了解他们不过了,都是漂亮话。

    他也不能跟个懦夫一样,以这种极端的方式来逃避,虽然这场闹剧他并不是出于清醒的自主行动。

    他明白,他应该像个男子汉,他得面对。

    “没事。”陆长鹤微微挪动视线,将脸也偏了偏,“我会听话的。”

    陆砚安也来看过,什么多余的话都没说,各种要他好好照顾自己,这时候谁都知道了,他并不是表面看上去那么若无其事。

    他病了,病的不轻。

    等病房里其他人离开,只剩下他们兄弟两个,陆长鹤才缓慢地张了口,问了这些日子以来最想问的话:“哥,她……去了哪里?”

    这个她指的是谁,不言而喻。

    陆砚安不用他解释就猜到,“洛杉矶,到时候也会申请那个区域的大学。”

    “嗯。”其他的,他只字没再问。

    他看见陆砚安眼里的心疼,最后化作了握在他手上的力道,祝福到嘴边,是句在寻常不过的关心:“立秋了,记得加衣。”

    过了中秋,陆长鹤洗胃之后总会厌食恶心的感觉渐好,柳雁吩咐人做了好些菜,他吃下不多。

    罗森之后好些日子才知道陆长鹤喜提一身怪病的事情,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然后圈着他的脖子带他去喝酒吃饭。

    生意上,他已经可以开始跟着陆砚安走一些基础的投资项目,一切都在稳定向前走着。

    已经在并发其他症状的事情,除了罗森,陆长鹤没有告诉任何人,早早搬离了陆家,在外买了栋房子。

    不知道什么时候发现沈离已经把他删了,他倒是自我感觉十分乐观,只是小小失落了一下,然后接在一句句带着感叹号的信息下,继续打字发送。

    他什么都变了,唯独一心所向。

    记忆中,京城没有哪一年的风雪,比沈离走的这年还要盛大。

    当初她问他可不可以一起看雪,他应了,如今独坐窗前。

    看朔风凛凛,凉寒入骨。

    看窗台飞白雪,枝头惊鸟雀。

    几年培养,陆长鹤从可以独立经手产业下的分公司,到进入总部就任高职,一路稳扎稳打,走过声声质疑,到令人信服,站在高处,无人再叹德不配位。

    他很聪明,就是和他大哥不一样,在经事方面,他没有陆砚安那样落子慎重,步步求稳,他独断专行,手段直接,倒似几分父亲。

    渐渐地,旁人印象里意气风发的少年郎不见踪影,陆长鹤变得越来越像他那位冷血无情的父亲,和他原本自己的模样相去甚远。

    但周围的夸赞声却是此起彼伏了,漂亮话说了个遍,陆家两位公子,一个胜比一个,陆丰也得了个教子有方的名头,曾经那等顽劣之人也能教出范来。

    那句陆长鹤曾听过的,刻入骨髓的——陆长鹤只会活成陆长鹤的样子。

    掩埋在漫长到仿佛没有尽头的岁月里,而他,在流年的时光里慢慢磋磨棱角。

    时间开始从指缝间溜走,快得不着影踪。

    分裂症病发出现幻觉在早两年很频繁,会冲破思念,那人站在他眼前。

    可视线里雾太大,他再也抓不住她了。

    早年严重的时候做过几次无抽搐电休克,但总会伴随一阵短暂性失忆,反复行使难免造成长期失忆,他不大想要那种感觉,后来才慢慢靠一些药物维持,直到近年压力渐少,情绪稳定的时候很多,基本上可以不依赖物理治疗。

    陆长鹤总会时不时翻看旧录像来回顾从前,在近乎窒息的日子里寻一些安慰。

    然后数着年轮,一圈圈轮转过去。

    第60章 古巷雨

    定居的时候, 陆砚安有想给沈离提供更优异住处的想法,但她拒绝了。

    拿着她爸给她那张卡里的巨款,提出一部分, 估算分划了租房、水电费用,日常生活,餐费,学费和资料费,以及可能产生的外加费用。

    她从没想到拿着这笔钱让自己过得多么奢侈, 长远之见, 她或许以后还需要买房买车, 还有各种花销, 这笔钱也能是助力。

    沈离的雅思成绩出了八分, 接后又参加了ACT美国高考,最后以各种优等条件申请并入围高等院校,几番斟酌选择了临床医学类门科,打算此后专攻精神医学。

    开学后,刘茵茵刚把搬宿舍的东西收拾好,瘫倒在床上,晚上十点给沈离打了个跨境视频, 才反应过来她那边才六点左右。

    刚想挂就被接通了, 沈离前一天忙得晚,早上没被闹钟叫醒, 倒是被电话铃声叫醒了,和国内时差过于离谱,又各有各忙的事情, 沈离能抽出一个阴间时间跟刘茵茵通话都算难得,刘茵茵想挂还被她制止了。

    两个人窝床上视频。

    刘茵茵开始吐槽完一天的疲惫, 又扯到了上了同一所大学的陈阳,“这就叫冤家路窄吧,我是滑档上的这学校,歪打正着也给他碰着了,高中同班,大学还要当校友,你不知道他现在多烦,逮着机会就来烦我,美名其曰,我是他在女生宿舍唯一的人脉,还准备让我给他介绍对象,我靠,我差点没忍住一巴掌过去。”

    她越说越生气,也看不懂是生了哪方面的气。

    沈离微眯着眼,看上去不精神,话倒是听全了,无声笑笑,“你怎么不觉得你们是有缘分呢,陈阳这个人,好像也不错吧。”

    “喂?你这话是胳膊肘往外拐啊?他那点不错了?全身上下都找不到一个优点。”

    可能,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就是这种感觉吧,沈离倒是看得一半清楚,她提起陈阳,话里的在意都要溢出屏幕,“我的意思是,你对他的感觉,会不会——”

    “不会!”刘茵茵果断打断,“我知道你想说什么,我们怎么可能,从高中就是死对头,我们在一起只能吵架,这是一对正常恋人具备的特质吗?”

    “说不准,你会发现他的优点呢。”

    “不会!永远不会!”

    刘茵茵过于坚决,沈离也不跟她犟嘴了,索性顺了她,“好好好,那算起来,他也是你在男生宿舍唯一的人脉,他找对象靠你,你也可以靠他呀。”

    “哼。”刘茵茵冷笑不屑,“都已经和他认识了,那都能是什么好人,我还看不上呢。”

    “……”

    沈离缄默一阵,眸子越来越沉,略带讽刺轻笑一声,“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啊……”刘茵茵后知后觉自己讲了什么话,尴尬着忙找话题,“不说这个,你在洛杉矶怎么样,学校还算适应吗?”

    “嗯,都还行。”

    “那你一定要注意休息,我也不打扰啦,以后常通话。”

    沈离笑容维持到视频挂断,然后无力地将手机盖在枕旁。

    脑子里乱乱的,不知道该想什么,眼睛半阖,安静了好一会儿,又沉沉睡过去。

    入学一段时间后,沈离搬离了住所,选择申请住校,这样一来会方便不少,也会省下一些费用支出。

    正式进入大学生活后,并没有多轻松,她的专业给她带来压力更是成倍,各种专攻书籍一个书桌都堆不下。

    沈离的日子过得越来越乏味,她不大爱跟人说话,自闭这一点更严重了,花了很长时间才跟舍友稍有熟悉,不过也不会经常和她们外出活动。

    秋末近冬,洛杉矶的天气越是寒凉,沈离少长了个心眼,临到这时候才开始买冬衣,网购的几件厚外套卡在运输路上一个周不止,申诉了好几回,挨了不少冻才收到衣服。

    大一大二这段期间,可以有的娱乐活动还是很多,会组织各种形式的聚会,或者娱乐晚会。

    沈离拒绝过很多次,但总浇人热情难免不好,答应去参加了一场欢庆圣诞的晚会。

    或许肤白貌美这点长在了许多美国人的审美点上,沈离常有被性格开放的男生们搭讪的时候,更有甚者趁这次晚会要拉她一块儿去文艺表演。

    沈离难为情地挣脱男生的拉扯,礼貌笑笑拒绝了他的热情,“实在抱歉,我真不擅长。”

    旁人都开始调侃她不懂风情了。

    熬了很久到晚会结束,沈离没跟着其他人再去什么地方玩玩,在学校附近的街市走了走。

    洛杉矶的气候是较为温和的,但今年的雪吓得格外早。

    正是雪夜,街上人不大多,寒风瑟瑟,漫天白雪纷飞。

    沈离裹紧了毛绒大衣,风霜还是一阵一阵凉进来,冻红的脸蛋埋了一半进围巾里,露出一点点红润的鼻头又瑟缩回去。

    欢庆的日子,霓虹灯光闪烁,街道五彩绚烂,目不暇接。

    沈离看了眼刚收到信息的手机,是几个舍友猜测她已经回去了,说她们没带钥匙,让晚上留个门。

    她应了个好,走进一家拉面店,一身风雪融进一股热气里。

    靠进店门口的地方,店家摆了几棵圣诞树,树上挂了各种闪亮的元素,还有些个小玩偶的挂件,沈离视线追逐到其中一只调皮小狗的挂件,看呆了许久。

    店家见她不动,喊了声欢迎光临,她才终于反应回神,寻了一处靠边的位置上坐着。

    出神看向玻璃窗外的漫天雪景,这个冬天风雪很大,地上的积雪也是成堆,天地间望过去,尽是白茫茫一片。

    一对夫妻路过,女人怀里抱着样似四五岁的孩童,孩童哭闹,像是被训斥了两声不成,女人索性将孩子放进雪堆里,装模作样往孩子身上堆雪,父亲在一边笑的合不拢嘴。

    孩童终于被吓到,哭着要妈妈抱,被抱回怀里时安分极了,一行三人,逐渐消失在雪夜里。

    沈离看得入迷,早些时候,她也满心憧憬这样的场景来着。

    点好的豚骨拉面摆在桌前,凉了大半也无从察觉,沈离冷得打了几个颤,哈着气才肯收回视线,转而去看前桌的几人谈笑风生。

    半热半凉的坨面,入口浓腻,味道淡了很多,不大好吃,也不算难吃,就着一碗拉面就算过了个圣诞节。

    出国之后,沈离没有再过过生日,只是会被拉去庆祝舍友的生日,也有人问过她生日是哪天。

    她只谎说家里没有过生日的习惯,自己也不大在乎那种仪式。

    不过还会收到来自国内的刘茵茵寄过来的礼物,但跨国运费简直天价,寄来寄去也很麻烦最后更多的就是发个红包祝福。

    还有柳雁也会给她寄礼物,并且每年都没落下过,总会提前把东西寄过来,确保她在生日前后两天就能收到。

    东西还都是双份的,最开始送不同的珠宝首饰,被沈离提过一次让她不用破费,她也不大喜欢这些昂贵饰品。

    然后柳雁就开始送各种书籍资料,还会另外附带一份手工制品,比如小饰品做的挂件,或者小兔玉雕什么的,虽然看上去也不便宜,但至少不是那么地奢华浪费,还能当个小摆件,看着养眼。

    日子越发乏善可陈,枯燥着过去,后来学业繁忙,沈离和国内通话的时候也越来越少。

    一直以来表现优异,她拿了不少奖学金,逢年过节都会给柳雁转去部分备注问候。

    有年恰逢迎新,柳雁给她打了视频通话。

    彼时她还在电脑前精修学术报告,忙得头大,视频打过来的时候还是放下了手里的事情,切换页面接通。

    电脑屏幕里是柳雁看上去精神气很足的一张脸,旁边还塞进来一个很可爱的小糯米团子,看上去才五六岁,指着屏幕,稚嫩的童声问柳雁,“姨姨,这个漂亮姐姐是谁呀?”

    “这个呀,叫姐姐就好啦。”柳雁巧妙地忽略过身份,教人称呼。

    小可爱也叫的很甜,朗朗上口:“姐姐过年好~”

    “过年好呀~”沈离笑着打了招呼,问道,“这是谁家的小孩儿啊?”

    柳雁摸了摸小孩的脑袋,“亲戚家的,过年来这儿吃个饭。”

    “哦——真可爱。”沈离越看越喜欢,大眼睛小鼻子,还总往屏幕上凑。

    倒是给柳雁惹得哭笑不得,“童童乖,去跟你长鹤哥哥玩会儿好不好?”

    “……”沈离笑意凝固,那两个脱口而出的字如同魔咒,在脑中挥之不去。

    小孩嘟嘟嘴巴,不乐道:“不好,长鹤哥哥不陪我玩。”

    柳雁继续哄他:“你就跟他说,是姨姨叫的。”

    “好。”小孩终于应了,蹦蹦哒哒向远处跑走,跑出了屏幕。

    远远能听到隐约的叫唤,“长鹤哥哥!姨姨叫你陪我玩小游戏!”

    小孩子不停扒拉着靠在沙发上休息的青年,扯着他宽敞的风衣袖子,眼巴巴看着他。

    “我不带小孩儿,你带他玩不行?”

    一道沉稳略低的嗓音扬着传来,透过屏幕传导时,已经不大清楚的,但每个字还是能让人听明白。

    十八岁时应当是过了变声期的,如今几年过去,倒也多了几分沧桑,几分沉重,完全听不出当年那个自信傲娇的味道。

    “……”沈离哑然不知说什么好,静静看着屏幕里的交流。

    柳雁不高兴瞥向他,“我这边打电话呢。”

    “跟谁电话这时候打?”

    那人这话一问出来,沈离先慌了,不等柳雁有所回复,她先出来了结了这个尴尬场面,“那个……柳姨,我先挂了吧,你们玩,刚好我这边也有事要忙。”

    “啊……那行,忙着吧,注意休息昂。”

    通话挂了好一会儿,沈离心跳还在砰砰,像急于冲破出来似的。

    她还是会慌乱,但那种不甘又不解的愤怒倒是被磨平不少,她确实不再对那个人抱有期待,也不想因为那个人而慌张。

    趋于平淡后又好像无事发生一般,继续着忙碌。

    沈离以为躲避得很好,及时止损,不用过多面对,陆长鹤也不会知道她曾来过电话。

    他们就这样,挺好的。

    不用过多的交集。

    但事实上陆长鹤每年都会问的,今年亦然,只是一次次地确认她与自家还有那么一点牵系才安心,那或许也是他们仅存的牵系了。

    柳雁走到沙发前,把一直缠着陆长鹤的小孩儿跑走,嘴里哄着:“来,童童,姨姨陪你玩吧。”

    “等会儿。”陆长鹤叫住她。

    “怎么了?让你陪人家玩会儿也不愿意。”

    “我不会带小孩儿,别给他玩哭了。”陆长鹤随口吐槽,切换正题,面不改色问了句,“问问……沈离过年有回过电话吗?”

    柳雁微顿,刚抱着孩子起身又弯下腰去,压低声线,“你还惦记她呢。”

    陆长鹤冷笑,“我不惦记她惦记陆丰?”

    柳雁忙环顾四周,确认无人注意,“这话别让你爸听见了。”

    陆长鹤却往后一靠,靠得一副随意潇洒,“再过个两年,我不仅要让他听见,我还要放个录音带在他床边循环播放。”

    “你倒是出息,年年借我的名头给她生日寄东西。”当年张口不提的人和事,在柳雁坐在抢救室外崩溃哭过之后,她跟他就已经能平定下来,甚至可以调侃起这事了,“别到时候啊,离离都不想回来了,她在外边找个小男朋友什么的那也正常吧。”

    “……”陆长鹤话到嘴边被哽回去。

    是哦,她如今不仅不喜欢他,还恨他。

    但他稍稍思考了一下这个可能出现的问题,简单给了一句答案——

    “那我就把她抢回来。”

    卡在年初的时候,沈离和其他几个研究小组的代表跟教授出了趟研讨会,返程时航班因故延误,几个人在机场冻了几小时。

    沈离是最惨的那个,前两天才发过烧,回洛杉矶后又病倒了,挂了两天假。

    窝在宿舍连个照顾的人都没有,裹成粽子似的上药店买了感冒药,药店老板都调侃她怎么生病了还自己大冷天出来买药。

    她尴尬笑着,说她在这儿就一个人。

    刘茵茵给她打过电话,听她说病了,担心好一阵,平常和她打电话,话里的含陈阳量都要超标,托她病了的福,刘茵茵只是各种叮嘱个没完。

    柳雁那边,沈离还没吱声,这些年生什么病她都自个儿扛过去,跟柳雁视频的时候,精神面貌永远保持很好,主要也是不想让她担心。

    才好转一点,就身残志坚回到了课堂上。

    之前跟她表白过的男同学听说她生病了,还没来得及关心又听说人已经病好回来上课了,刚想送出去的感冒药变成了一大束玫瑰花,送到班级门口祝她康复愉快。

    沈离没有照收,没有给人一点希望,诚恳拒绝一通,被人追到了宿舍楼下。

    那人拉着她奇怪问道:“听说你拒绝了不少追求者,可是我认为我的自身条件是比较优越的,你怎么还是不肯接受?我猜测你谈过恋爱,是个受了伤的女孩?所以难以接受别人了是吗?”

    “没有。”沈离波澜不惊否认道,“请不要过多猜测了,我只是对此并无兴趣。”

    与其说因为一段感情的失利而难以走入另一段感情,不过是在她看来,她见过了这世上那样好的人,所以往后她再看见的都无法与之匹配。

    可那人又偏偏这样可恨,让她好久都在爱恨交加里痛苦挣扎。

    她对他失望透顶是真的,爱也是真的。

    不过没关系,她坚信时间会磨平一切。

    好的,坏的,都会埋葬在遥远的记忆里。

    而当她重新站起来的时候,她就只是自己,她也只需要自己,并不执着于可有可无的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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