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第二天清早, 霁徇好多了,虽还是鼻头红红,但小嘴巴张开时, 看喉咙眼已经不如之前那样红了。
这是嬿央逗着他张嘴时看到的,心里彻底放心。
霁徇张了好一会儿的嘴,嘴巴吧嗒合上,喊一声阿娘。
“嗯。”嬿央应道。
“还喝。”小手一指,指的是早上刚炖的梨水, 他还挺喜欢吃。
本也是要给他喝的, 嬿央让李嬷嬷继续喂。
喝完时, 不一会儿, 一碗药端过来, 同来的还有韶书,弟弟最近生病,她跟着侯嬷嬷一起给弟弟看病。
当然,她只是跟在一边一起凑着瞧瞧,顺带,能蹭着摸个脉而已。
这时,小跑进来, 身后跟着端药的丫鬟, “霁徇,我再给你看看脉!”
小霁徇被喊得在阿娘怀里探了脑袋, 圆嘟嘟的瞧过去。
一眼,看到是韶书跑进来。
大眼睛弯了,小奶音唤道:“姐姐!”
“嗯!”韶书噔噔噔跑来, 跑到跟前了,小手摸摸霁徇脑门, 摸了摸,又踮脚让他啊,“啊,我看看你喉咙。”
霁徇熟门熟路,张了嘴巴。
韶书认真的探脑袋看,看完,小手拍拍奶娃娃厚实的衣裳,“好啦,我看完啦。”
“姐姐,好了吗?”霁徇十分配合的问,是个很受韶书喜欢的病人。
“好一些。”韶书比划一下,比划过,让丫鬟把药端过来,郑重其事,“喝了药就好很多!”
霁徇:“……”
赶紧往嬿央怀里躲。
“苦。”
又揪紧嬿央衣裳说:“不喝,阿娘。”
韶书:“不行啊。”不喝好不了。
嬿央笑着也把霁徇的小脸又扒出来,“再喝两天就好了,之后就不用再喝了。”
霁徇还是不乐意喝,这几天除了咳嗽,最让他难受的就是喝药了,好苦好苦。
圆嘟嘟藏起来,“阿娘,我不喝。”
嬿央能让他躲掉才怪了,最后还是一勺勺喂他喝下了。奶娃娃喝药,韶书就在一边看,看着看着,不由得吸一口凉气,又悄悄把下巴往暖和的毛围领里缩一缩,她一定不要生病,好苦好苦啊。
韶书悄悄皱了下眉,皱过,小手把兜里已经放了的一小颗糖拿出来。
待霁徇才喝完,她凑过去把糖放霁徇嘴里,“姐姐给你吃糖,不苦啊。”
霁徇张嘴含了。
韶书问:“不苦了是不是?”
霁徇嘴巴鼓鼓,点头。
韶书笑了,又道:“中午我还来给你摸脉!”
嬿央也笑了,伸手摸摸韶书小脑袋。霁徇生病这几日,韶书倒是跟着侯嬷嬷也跟会看病一样,忙前忙后。
摸了,又摸摸她小手,“冷不冷?”
“阿娘,我不冷。”韶书也摸摸自己的小手。
……
十一月月初,霁徇的风寒已经彻底好了,这天,嬿央则听祁长晏带来一个消息。
“陛下这月赴障上冬狩,我们也随行一道。”
“我们也去?”
“嗯,陛下的口谕已经递过来了。”
“去几日。”
“约四日五日。”
四日五日,嬿央对于要不要把霁徇带去犹豫了。
“你说要不要带霁徇去?”所以她问了声祁长晏。
祁长晏说:“带吧,他已经会走路了,也让他锻炼锻炼。”
“可……”嬿央怕那边太冷了。
“冬狩猎场那边离这不远,也就两日的功夫,和这边差不多冷,而且那时已经是二十五了,霁徇也该适应这边的冬天了。”
“更何况,侯嬷嬷和胥临也跟去。”
嬿央:“那行。”
说了天子冬狩的事,接下来祁长晏就要开始忙了。正如他所说,冬狩猎场离这边不算远,所以冬狩前的安排,他也参与了,除了猎场专管之人这些日子要大力排查,邯辅郡作为天子极有可能临时的歇脚点,又是天子的必经之路,也得再三排查,确保天子安全。
所以这一阵直到陛下冬狩事罢回到皇宫,他都歇不下来。
嬿央甚至荀休时,有时都看他得去治所一趟。
终于,日子来到十一月二十三。
这天,天子抵达邯辅。
祁长晏躬身迎驾。
迎过驾,当天下午,天子不作歇整,下午继续起程前往冬狩行宫,嬿央这边也接到许冀消息,让她这时上马车,下午随着冬狩队伍一起往行宫去。
嬿央点头。
……
上了马车,嬿央到夜里才见到祁长晏。
之前他一直在天子那边的銮驾上陪同。
祁长晏进来时带了一股寒风,但好在马车里足够暖和,嬿央倒是没觉得冷。
只下意识看了看孩子们,见孩子们也没觉得冷,才说:“陛下那边忙完了?”
祁长晏点点头,顺带,把马车宽大的车门合上,挡住寒风。
“可坐累了?”
“那到没有。”马车里铺的舒服,又有暗里玄机能拼成一张小榻,坐倒是没坐累。
“就是孩子们觉得有点闷,想出去玩。”
祁长晏点点头,“后天下午便到了,到时就能在行宫外的猎场走走看看了。”
嬿央看霁徇,捏捏他小肉手,“听到爹爹说得了?”
霁徇小小一个敞开腿坐,脚边是一个套了绣套的小袖炉,给他暖着。他耷拉了小脑袋,不大乐意,“哦。”
哦完,挤到嬿央怀里,嘟嘟小嘴,“阿娘,抱。”
嬿央轻笑。
不过旋即她怀里又轻了,是祁长晏把霁徇提了起来,又转瞬把他用被子包了,放到了最里面。
男人低沉一声,“睡吧,明早一早还要继续赶路。”
把完全懵懵的小霁徇安置到最里了,又看向韶书和霁安,示意两人排排躺过去。
两人乖觉,自己脱了鞋子,又抱起暖被子的东西缩到被子里,纷纷成了只露头的蚕宝宝。在孩子们都躺下了,嬿央和祁长晏也躺下,夫妻两睡一个被子。祁长晏正想和嬿央低声单独说说话呢,可才躺好的韶书忽然挤到两人中间躺下。
韶书的身体像小火炉,灵活的钻进来,“我和爹爹阿娘睡。”
祁长晏:“……”
奶娃娃奶气呼呼也说,“我也睡。”
祁长晏:“……”
得,最后不仅话没说成,两人中间还挤了几个孩子。
祁长晏今天头一回感到头疼,但头疼之余,也无可奈何,只拍拍在被子里嘀嘀咕咕各说各的孩子,沉声,“好了,睡觉,别说话了。”
“好。”
终于安静。
十一月二十五。
坐了许久马车的韶书和霁徇已经蔫哒哒,霁安稍好些,看书解了解闷。
韶书:“阿娘,是不是今天要到了?”
“嗯。”嬿央点头。
“那什么时候到?”
“下午。”
韶书失望,现在太阳才刚出来呢。
她叹了口气。
叹完气,逗奶娃娃去。
哥哥一直看书,好没意思,奶娃娃好玩点。
奶娃娃也乐意跟韶书玩,确切的说他最喜欢跟大孩子玩。
小手里握着的糖也舍得给出去,小肉拳头张开,“姐姐,给你。”
韶书不要,因为韶书嫌弃,这块糖都快给他抓化了。
“不要,你自己吃。”
“好。”霁徇低了小脑袋,打算吃了。
但嬿央看不过去,实在是糖已经化的不成样子了,奶娃娃也是藏的紧,他手里什么时候藏的糖她都不知道。
握住他小胳膊,把他小手里的糖拿帕子拈了,过会儿扔了。
霁徇:“!”
急了,“阿娘~”
“我吃!”
嬿央:“给你换一块。”
“还有,以后不许藏糖,再藏阿娘不给糖。”
霁徇听不到后面那句,满心满眼都是前面那句,小手已经张的大大,好接阿娘给的糖。
嬿央先把他手擦干净了,这才给他一块最小的,“吃吧。”
霁徇高兴的吃进嘴里。
韶书看他吃的好,原本不想吃糖的,这时靠到嬿央手边,说:“阿娘,我也要一块。”
“好。”
这般消磨打发着时间,时间终于到了下午,抵达冬狩行宫。
嬿央和祁长晏被分到的房间还不错,其实远不止不错,整个行宫里就那么几处独立的小院,嬿央这边就占了其中一个。
至于缘由吗,其中多少有几分平宁公主的原因,虽然平宁公主这回没来。剩余的几分则因为祁长晏,到底,今上对祁长晏这个外甥颇有看重。
韶书和霁安挺喜欢这个小院。
霁安还记得,“阿娘,上回来我们不是住这。”
是的,从前嬿央也来过一次,其实不止一次,是两次,一次是祁长晏还未外任时,那时霁安似霁徇这般小,霁安已经忘记了的小时记忆,另一次则是祁长晏外任后,随着母亲和大嫂一起过来的,那回住的院子要大许多,这回因为只她们一家子来,院子要稍小一些。
嬿央:“我们人少,这回便换个院子。”
霁安点点头。
韶书则仰头问:“阿娘,我们出去看看吗?”
“我都没有来过。”
霁安:“你来了的,韶书你忘记了罢了。”
她来过?韶书疑惑。
嬿央摸摸她乌发,“韶书也来过的,那回是跟着祖母还有伯母一起来的,你还小。”
至于出去看的事……嬿央说:“等爹爹回来吧,爹爹回来了我们再出去逛。”
“好。”
好在祁长晏不一会儿就回了,没让韶书跟盼星星盼月亮似的一直在门口盼。一见到祁长晏,韶书脱口而出:“爹爹!”
祁长晏:“……”
颔首,“嗯。”
嬿央则笑,“一直盼着你回来呢,孩子们想出去走走。”
祁长晏:“那走吧,我们出去看看。”
韶书欢呼,赶紧往外走。
嬿央多问了一句,“不会等会儿陛下有事喊你?”
这几日他时常在陛下那边。
祁长晏:“暂时不会,陛下那边现在在过问别的事。”
“而且明早就要开始冬狩和训兵,陛下这时要见也是见武将。”
如此,嬿央点头。
于是一家子出去四处走走。
行宫广阔,但祁长晏想着明日要冬狩,到时韶书和霁安几个都去不了,只能在行宫里玩,这时就先带他们去外面看看。
所以这趟走出了行宫。
出了行宫,一家子走走停停。这时太阳还未落山,天气在隆冬里算得上暖和。
韶书霁安走得很慢,因为霁徇走得太慢,也是实在是太慢了,两人走着走着不免有点开始嫌弃了,纷纷看霁徇,“你走得好慢。”
霁徇也委屈呢。
小短腿一步一步挪,一直就没停过,他都要累死了,哥哥姐姐还嫌他慢。
奶娃娃生气了。
祁长晏干脆让环枝抱起他,免得奶娃娃实在一个步子跨不了多远,最后走个半天他们一家子却只挪个半里远。
霁徇被抱了,走动的速度正常了许多。
祁长晏边走边和嬿央说话,“明日我们去猎场,孩子们留在行宫里。”毕竟猎场那边的条件比不得行宫,到底怕几个孩子冻了生病。
嬿央也是这么想的,“好。”
祁长晏嗯一声,握住了她的手。
前面,韶书和霁安已经跑起来,边跑边笑闹,直到不远处忽然有几个人走近,韶书与霁安嬉闹间一时不察,差点撞上其中一人的腿。
好在霁安手快,拉住了韶书。
韶书被拉时还疑惑呢,但转瞬间,心里唬了一下,因为这时一抬头,就是一个垂眸看她的脑袋。
韶书吓得都激灵了下,赶紧往哥哥这靠,小手紧紧握了哥哥的手。
而看着她的人,则不由得眯眼,忍不住多看了她几眼。
他觉得……这个女童的模样颇像他记忆中的一个人。
接着,确定了。
因为记忆中的那个人不仅出现了,且,还听她唤女童韶书,又见女童噔噔噔朝她跑去,嘴里稚声喊着阿娘。
骆肇不知不觉看向嬿央。
看到嬿央时,才惊觉时间飞逝。
从最初见她,到现在竟然已经十一年过去了。
不过时间飞逝,但今日再见她,她倒是好像一如往昔,连变也没变过。
这些年他在军中历练,轮廓早已有了硬朗和风霜,她身上却未见任何岁月痕迹。
骆肇差点看得入神,不知是因为突然恍然竟然十一年都过了,还是别的什么。
但接着,他察觉到一抹凉凉的眼神,看过去,是她的丈夫,祁长晏。
曾经年少英气时,两人也算得上是朋友。
骆肇往前一步,“祁郡守。”
祁长晏平平淡淡应了一声。
这声平平淡淡,因为这个人,也因为再见到他的意外。他没想到,骆肇竟然回京了,一直以为他还在西南那边待着。
“倒是未听到你回来的消息。”比起陆晁,眼前的人他更不想他见嬿央。
曾经他对嬿央,觊觎之感远胜如今的陆晁。
但他终究慢了他不止一步,如今嬿央是他的夫人,骆肇从前没有可能,如今更无任何可能。
骆肇看不清意味的笑了笑,似感叹一般,“祁郡守事忙,又多在邯辅,骆某才回来不久,你没听到消息也情有可原。”
祁长晏倒也点点头。
随后,只又与他说了两句,便侧身和嬿央说了句回吧,手也再次伸出,明晃晃握住了他的手。
是,他这一举动是有些小心思,他是要骆肇知道,他和嬿央已经成亲十年,如今他人依旧别对她生出任何妄想!
骆肇看没看明白他不知道,祁长晏这会儿只淡淡摩挲紧了嬿央的手心。
骆肇站在原地未动。
原地未动的身影里,目光在看着祁长晏,还有他牵着嬿央的手。看着看着,神色忽而一硬,扯着神情似笑非笑。
心想十几年来,姓祁的还是一如既往,占有欲从未削减过。
心里意味不明的呵呵了一声。
一声冷哼才过,他身后的下属见他许久不动,上前来提醒一声,“将军,您还得去陛下那。”
骆肇点头,也往前走。
半个时辰后,从天子那边出来,骆肇回了自己房间。
翌日一早,天才亮不久,他已到队伍中点兵。
冬狩,不仅仅只是狩猎活动。这几天也是古往今来必须的练兵时间,隆冬里的寒气操练体魄,天然猎场里的围猎射箭则锻造士卒们的本事。
最为关键的是,陛下要从小小冬狩中,看看他所率王土之下,保家卫国的士卒们的能力。
所以冬狩,于武将最为马虎不得。除此之外,冬狩之时文臣也会参与,不止文臣,甚至女眷们也会参与。
因此正如昨日说得,嬿央今日是也会来猎场这边的,她一早跟着祁长晏一起过了来。
二人是乘马车来的,因为猎场这边离得行宫有一段距离。
马车上,祁长晏握着嬿央的手,垂眸,交代:“别逞强,到时能猎便猎,猎不到便只当暖暖身子。”
嬿央失笑,“这话你已经说了三遍了。”
祁长晏勾唇,单手拥了她进怀,说:“那可记住了?”
“记住了啊。”嬿央拍拍他冰凉的另一只手。
拍了,又觉得冷,说:“怎么这么冰?”
祁长晏笑笑,先伸手抓了她缩回去的手腕,才说:“天气冷,手自然也冷。”
嬿央自然知道这个理。
知道,但继续躲他的手,又哼声轻笑起来,“你的手好冰,快别碰我的手了。”
祁长晏显然未听进去,手还是朝她探。
嬿央瞄他一眼,但瞄他一眼时,又笑了。因为他怎么会不知道她怕冷呢?刚刚也只似乎是闹一闹她罢了,这会儿男人已把那只冰冰冷冷的手放至炭炉边暖起来。
后来是过了一会儿,待暖了才又揽了她,嬿央不由自主,也往他怀中偎了偎。
一偎之时,唇畔边微暖,是他亲了她,嬿央眼神微扬,嘴角则微勾,抬了眸瞧他。祁长晏这时低低一笑,暖和的手掌摩挲摩挲她有些凉了的耳朵,“那些士卒围狩抵达之前,记得先找出地方暖着。”
嬿央弯弯眼睛,“嗯。”
祁长晏低头又亲她一下。
也是这时,马车停了,外面传来许冀的声音,“二爷,夫人,到了。”
“嗯。”
“走吧。”这句就是祁长晏对着嬿央说得了。
“好。”
夫妻两来得不早不晚,这边已经有了多半的人。又一会儿,天子銮驾恰至,所有人恭迎。
天子摆手,随后一番贺词,又于正北处开祀,所有人出发狩猎。
文臣们骑马进山,武将有进山者,也有依地势而行者,今日冬狩,各凭本事。
在所有狩猎者都出发后,嬿央等人跟随天子队伍,前往另一处,那处是今日狩猎的终点,也是另一个祭祀的终点。
半下午时分,所有狩猎者归时,都会前往那边,那时也是嬿央等女眷出场的时候,同样的,也是检验这些士卒们能力的一环。
今日狩猎只是他们其中的一项,更难的一方面是,在规模众大的翻山越岭后,要驱赶还活着且身体健壮的猎物赶至那边,随后,在嬿央等女眷狩猎过后,由专人查兵卒损失和精神面貌,还有猎物以及活物多少,以及,女眷们在围猎中谁猎的被选中成了祀品,综合考量之下,以定高下。
……
中午,嬿央和其他女眷随着天子队伍已经到达地方,这时在暂作休整。
午后之时,离女眷狩猎前一个时辰,环枝跑进帐里来,和嬿央说:“夫人,奴看有些夫人去靶场练手去了,您要不要也去练练?”
嬿央想了想,她确实许久不曾碰箭了,上一回好像还是前一次来冬猎充数的时候。
嬿央道好。
在靶场练了有两刻钟找了找手感,嬿央的准头倒还不错,二十射里竟也有一半中了。
环枝在一边高兴,“还道您许久不碰要手生了呢。”
嬿央也笑:“是啊。”
又道:“你找人再要些箭,我再试试。”
“哎!”
半个时辰后。
这时嬿央已经不止是练手了,她的马也牵至了身边,这会儿她已经骑着它熟悉了一会儿,因为再有两刻钟那些武将们就该领着士卒归了。
不过,这会儿文臣们是已经陆陆续续骑马过来了的,马上或多或少都带着猎物。
但嬿央还没看到祁长晏,估计他还要一会儿才回来。
又一刻钟,嬿央随女眷们或前或后立于马上,等待围猎的猎物被将士们赶过来。
前面已经有斥候报来消息,说兵分三路的武将此时距离这边已经很近了,大军即将抵达。
所有人目不转睛看着前方。
后方高台之上,身着明皇龙袍的天子也立于高台之上,虎目威严的看着大军们即将归来的天际边缘。
很快,听到一声极其明显的擂鼓声,这代表已经有一路大军抵达了。
嬿央只感觉这刹那间身侧一闪,已有人打马疾驰而去。嬿央定睛一看,认出来了,这位出身兵武之家,身手好过常人许多。
嬿央扬鞭,催马也疾驰而去。寒风刮进了她的斗篷,斗篷鼓鼓作响。
这样的场合,谁也不会拖拖拉拉,因为后面陛下就在高台上看着呢,拖拖拉拉给人的印象实在不好,所以嬿央不会讨那个没趣,虽然她身手差些,却也得在此刻竭尽全力。
冷风在极速中刮的脸上越来越刺疼,同时,随着视线开阔,嬿央也看到前面乌泱泱的人头,以及被三面围于其中的焦躁不安的猎物。
嬿央再次驱马上前。
马儿在这时的速度已经很快了,一个嘶鸣,她随着身侧同样几道余光中几乎只有影子的身影从正面突入围起的狩猎圈。
举弓,搭箭,这时嬿央的马已慢了许多。因为她还没那个本事在疾驰间还要兼顾能射中目标。
一箭射出,嬿央屏气凝神。
旋即有些失望,竟然偏了一寸。
再近一寸真射中了那鹿的话,接下来她能轻松许多的。
心里叹气,再次提弓,这回,她没有再射那只被她一眼看中的鹿,因为它已经被另一个人瞄准了,那人身手明显好于她,她没得争个没趣。
这回中了,射中了一只野猪,但射的不太准,只是擦过它皮毛,偏偏,另一个人在她之前也恰恰选择射这只野猪,同样没射中,因为野猪皮太厚,她们的力量不够,没能扎中它的要害,结果就是这只野猪现在有些狂躁,且由于是嬿央后射的它,它仿佛恨上的只有嬿央。
獠牙一掀,直冲嬿央这来。
嬿央心头一跳,迅速掠马驰过,躲避。
好在她反应快,所以野猪这一獠牙落了空,但野猪也被激起了怒气,竟只盯着嬿央了。
嬿央心神一沉,握紧了缰绳。
心中在迅速计较,随后,她忽而换了一个方向,调转马头朝一个方向疾驰而去。
斗篷在空中猎猎飞舞,女子鬓发被寒风同样吹得似乎几分飞舞,嬿央快驰之间,往后一看毫不意外的,看到野猪在紧紧跟着她。
其他女眷此时正在纷纷避让。
嬿央见此握紧了缰绳,继续快驰,驰骋间,这几乎是她有史以来骑的最快的速度,因为不快的话,她的马很可能会被野猪追上,从而被对方一个獠牙撂翻,她被狠狠摔翻在地。
接着,她当然不会出事,因为到被摔翻已经危及生命的地步,那些士卒武将们势必出手,但那时就算没事,她也必然丢尽了脸。
所以嬿央此时绷紧了精神,一边计较着距离时,一边纵马疾驰。
时不时,极力挥了手中长鞭,往后一甩。
她在持续激怒野猪。
场外之人见此,无不哗然。
旋即,几声窃窃私语响起,他们都以为嬿央是在逃命,可逃命的她,却又忽然挥鞭激甚至挑衅怒野猪。
不过,她刚刚那几鞭倒是挥的还算不错。
从嬿央开始纵马疾驰起,目光也投向她这边的天子眼神透出一点欣赏,朗笑两声,冲身边的外甥道:“长晏,你媳妇这一鞭是你教的?”
祁长晏:“是,陛下。”
答过,眼神一直盯着嬿央。
随后,脸色微变,绷紧了声音,忽地朝天子作揖,手心握紧,“陛下,臣想……”
对方明白他的意思,颔首,“知你担心,去吧。”
毕竟以刚刚嬿央从被野猪攻击到之后的一系列反应来看,着实算不上孬,如今当然以救人为主,长晏担心他媳妇想要去救人,那就随他去罢 ,总不好真等人被野猪一獠牙撂翻了摔出问题,再后悔莫及。
祁长晏的身影大步而去。
嬿央这边,此时在长鞭彻底激怒了野猪,有一次更是似乎被咬住了时,当机立断弃了长鞭。
她知道这头野猪已经彻底恼了,后续就算她不再激怒它,它也会紧紧追着她。
于是全神贯注往前跑,面上这时已经被冷风不知刮了多少次,但嬿央此时完全察觉不到,她的神经在紧绷紧绷再紧绷,极力往前疾驰。
在她的周边,除了场外看热闹之人,场内也有不少人在一眨不眨关注嬿央这边。
且关注之人,都已悄无声息搭起弓箭,箭矢方向,时时随着野猪跑动的动作变幻,以确保它要是追上嬿央了,在他一獠牙撂翻她身下那马匹之前,先将野猪射杀。
这些搭弓之人,都是骆肇以及另外两个武将手下的人,骆肇这边动作的要快些,早在嬿央第一次出鞭时,骆肇已经第一时间下令众人搭弓。
此时,手掌也早已不知何时握住了缰绳,甚至,不知不觉已经往前都走了几步。
他想过去帮帮嬿央,心中不想她出任何事。可这个时机不对,还不到陛下所说的生死关头,他这时过去只怕惹人非议。
骆肇的牙咬紧了。
忽然,目光骤变,条件反射要打马追出去,也几乎是同一时刻手臂高抬,厉声下令射箭。
可有人比他还快,也是在看到那道极速驰去的身影时,骆肇所有的动作一僵,他微微要抬起的手臂顿住,绷得极紧的臂上和大腿肌肉也顿住,这一步再也没迈出去。
只眼神黑黝黝的,一直盯着那边的动静看。心里仍然是提紧的,但她的丈夫已经过去,他再出去,不合时宜。
便只能暗地里几乎把握缰绳的手握的发疼,随后,心再次一提,因为视线中在看到她这短短的瞬间几乎被野猪追上,更几乎是穷途末路竟然快要撞到栏杆时,竟驱马一跃……
骆肇笑了。
也终于知道她为何一直要激怒野猪,原来,一早她就打定主意把它往那边引,也一早便有把握能跃马过了那道围栏。
此时,野猪盛怒之下只横冲直撞,獠牙深深扎进了扎根在土地里的厚重木栏之中。
现在,它极其狂躁,却又怎么都动弹不得。
他看她抓紧了机会,于马上连发几箭。
他也看到她用力的脸好像都白了,或许,也不仅仅是用力过度,还有几分被寒风吹白的。
骆肇的目光一时一直盯着那边看,直到,她最后一发命中,野猪倒地身亡。
女人松了口气,松了口气时,一霎那笑了,这笑好像很能感染人,骆肇忍不住也跟着弯了唇,她成功了,这是属于她的猎物,没有任何人插手。但下一刻他又笑不出来了,即使她的笑意更盛,可她这回的笑是冲着她丈夫的。
她居高临下,忽而由她丈夫抱了腰,伸手从马上抱下了地。
第52章
骆肇的眼神静静沉了沉。
另一边, 嬿央腰上忽然来了一只手,她自然是惊了下的,眼神刹那望过去。但惊过之后发现是祁长晏的, 便不自觉中已是放松,任由他抱了她下地。
因为她现在确实也没什么力气,刚刚那一阵的疾驰,还有最后连发几箭的用力,让她现在还有种紧绷以致脱力的感觉。
尤其腿上, 她是头一回驰马这样狂奔, 此时大腿便有些颤, 站好像都有些站不稳。
被他抱了下来脚步沾到地上时, 几乎一软, 要跌下去。好在男人手臂一紧,箍紧了她,同时,听到头顶他声音哑哑以及紧绷着问她,“可有事?”
问着,还把她鬓边的发也拂了拂,到底骑的太快, 鬓发有些许乱了。
嬿央在他的动作中弯了眼, “无事。”
说完,眼睛不止弯了, 也完全是笑时的浅弧。这一笑因为男人此时又拂了下她鬓发的手,还有他眼底里她突然发现的沉喑以及一遍一遍重重看她的神情。
这短短的时间里,他的眼睛到底看了多少遍她她也不知, 只在他的手掌无意识又摸了下她耳畔的发时,见他还是看着她, 也听他声音忽而喑哑的问:“刚刚吓着了是不是?”
说没被吓到那是骗人的,特别,最后那驱马一跃,她并无十成的把握,心底笃定的也只有八分而已。
好在,最后安然无恙。
在他跟前没必要隐瞒,嬿央深呼一口气,冰凉又雪白的脸点了一下。
祁长晏的视线在她轻轻一点时,往她此时的脸色移了移,心想她一定远远不止是吓着而已,只怕也有点冷。
像现在,他掌心里她耳朵的温度是完全冰凉的,她的脸也被寒风吹的白白的,不由得包了她的耳朵想给她搓着暖一暖,又情不自禁,改而抓了她颈后斗篷的帽子,想给她把帽子遮上。
是的,是情不自禁,并不是不自觉间想做出的动作,因为心底除了想让她暖和暖和,对于想让她把帽子遮上,还有一种感觉,就是此时不想让外人看见她,这有点像冲动,又像他此时心里笑着却又叹着的复杂之感。
当然,心中是依然紧绷的,可,又有另一种抑制不住的一种火烫的感觉,占据了另一分。
他刚刚当然怕她出事,也怕她被那野猪伤了出什么事,不然之前他不会向陛下禀了,夺了一匹马就往这边疾驰过来。
她驱马跃起的那刻,是他浑身最为紧绷的时刻,他怕她稍有不慎,出什么差错,那是他绝不敢想,也绝对不愿意看到的,甚至,那刻明明什么都还未发生,他的脸色已经差极了,心神更是好像随时会铮的一下断裂,好在,好在,她最后毫发无损。
他是庆幸的,庆幸过后,刚刚条件反射就大步跨向了她,又众目睽睽毫无所顾,抱了她下来。
抱了她下来后,浑身依然紧绷,但此时紧绷之余,脑海中全是她刚刚一跃的惊心动魄,以及她那一刻身影的翩然。那一瞬,说实话,在她此时安然无恙之后,再突然回忆起,除了惊于她动作上的惊心动魄,脑海里另一番定格的,便是她那时一跃下完全夺目的身影,而这样的她,是他的夫人,是以情难自已,心神也不自觉有些烫。
勾了勾唇,但忽而,手掌却是顿了,到底未替她把兜帽戴上,因为过会儿肯定还要去见陛下,面见天子,怎好遮帽。
所以手心停了停,只是放下。
随后,笑笑,他的目光瞥向那只野猪。
祁长晏手掌轻轻拍了拍嬿央的腰,沉声说:“那是你的猎物。”
嬿央看过去,旋即也笑了。
今年她总算没有落空,猎到了样东西,还是这样的大东西。
嘴角弯了又弯。
轻笑,又轻松,似感叹一般,“猎它可不容易。”
“嗯。”祁长晏点头,同时,手掌已帮她捏了捏她手臂,他深谙此时她的手臂绝对是酸软发疼的。
捏着,还说:“很酸是不是?”
嬿央点头,因为真的酸。
祁长晏又捏一捏,接着则说:“今日回去后让侯嬷嬷给你按一按。”
到底侯嬷嬷在这事上才是真的精通,他的力道或许于她来说会过轻又或者过重了。
“好。”
嬿央说好之时,察觉男人的手掌仍旧时不时在帮她按揉,好让她恢复力气。
祁长晏未停的原因是,到底远水解不了近渴,此时虽他力道或许不准,但到底先让嬿央恢复力气。
与此同时,猎场里的狩猎并未结束,其他人是仍然在狩猎的。不过众人的目光却少有再投过去了,这会儿反倒若有若无都在看祁长晏夫妇。
其中有些许是仍旧沉浸在嬿央最后那一跃的吃惊中,他们觉得,论射艺的话,嬿央是绝对比不过场中此时那几位首屈一指的女眷的,但骑术上,她是算得上不差的,尤其最后那一跃,兼具美感和生死间急迫的爆发力,马儿浑身肌肉在空中绷起的线条,还有女子被风吹起的斗篷,以及她本就亮眼至极的美貌,心想,便是往后几年要忘记这一幕都挺难。
毕竟今日这幕看得确实觉得惊艳,甚至在野猪身死尘埃落定后,众人竟有种意犹未尽的感觉。
心想再来一回也不是不行。
另外一些人,则是因为祁长晏此时过去了,这些人便是天子身边那些人了。
而这些人看了看,忽而,一个内侍被陛下吩咐了一句什么话。
内侍静静听着,听完答是,拔腿就朝祁长晏夫妇跑去。
他跑到祁长晏不远处时,嬿央的力气已经恢复了大半,到底刚刚的情况只是一时的事。
所以和祁长晏说:“已经好些了。”
“嗯。”祁长晏的手却仍然还是帮她捏一捏。
嬿央轻笑,旋即正色,因为看到了跑来的陛下近侍,暗地里轻轻推一推祁长晏。
祁长晏从她这一推中看了她一眼,但知道她不会无缘无故,于是往身后看去。
这一看,内侍正好跑近。
才跑近,内侍笑道:“祁大人,祁夫人,陛下让奴才请您两位过去。”
祁长晏颔首,“好,有劳公公跑一趟。”
说过这句,眼神马上又望向嬿央,无声示意——我们过去。
嬿央点头,道好。
……
天子这边,走到地方了,祁长晏和嬿央行礼。
“臣,叩见陛下。”
“臣妇,叩见陛下。”
“都起。”被行礼之人摆了下手,摆过,看着嬿央一笑,“长晏媳妇,没想到你骑术还不错。”
嬿央轻笑,“回陛下,父亲儿时便让我们兄妹几人学习骑马,是以嬿央骑术还算入的了眼。”
原是如此,天子点点头,顺道,因她话里提了她父亲,倒是顺口问了句,“你父亲如今如何了?”他记得他是丁忧回乡去了,有阵子没见过这个人了。
嬿央:“父亲一切都好,谢陛下惦念。”
天子又问:“你父亲丁忧多久了?”
“有两年多了,陛下。”
如此,天子颔首,未再就此事问过。之后他再说话便是和祁长晏说了,说着说着,见祁长晏有一次看向嬿央,轻轻笑,心想都还是小年轻啊。
调侃出声,“怎么,你媳妇现在好好站在这,你难道还担心不成?”
祁长晏也听出了其中调侃之意,所以倒是坦然。
弯了弯唇,“陛下谅解,您也知嬿央从前射猎如何,刚刚那一出,臣难免心有余悸。”
天子大笑,拿手指了指他。
指过,轻轻摇头,未再就此调侃,只目光再次投向猎场。
之后,嬿央也再未进过猎场,随祁长晏一起一直在帝台这边站着,直到狩猎结束。
狩猎结束,结果自然要分个高下。
有那几个射猎好手在,嬿央虽猎了只野猪,却也未能跻身前列,但嬿央的成绩说来也不差,能猎野猪的,在场也是少之又少,所以嬿央也同样得了天子赏赐。
赏过,又祭罢,随后就是三军犒赏了。
所有猎物这天下午全部烤了,再有无数提前备好的佳肴美食一一盛出来,犒劳今日奔袭了一天的众将士。其中表现最突出者,还会额外受赏,所以这天的傍晚热闹异常,猎场的气氛分毫不逊于刚刚的围猎场面。
一个时辰后,猎场最热闹之时,此时嬿央与祁长晏暂时分开了,因为他被陛下叫了去。
嬿央这时一人坐在原地,身边跟着丫鬟环枝。
环枝上前来把嬿央的斗篷理一理,又轻声说:“要不要奴把火再架旺些?眼看着天黑,越来越冷了。”
嬿央:“这些火就够了。”
又问她:“你冷不冷?”
环枝笑得眼睛眯眯,“奴穿得也厚实,不冷。”
“这便好。”嬿央轻笑。
环枝这时探头看了看火堆里,说:“地瓜应该已经烤好了,闻着香气已经很浓,奴扒出来看看?”
“好。”
扒出来,果然,是烤得正熟的时候。
环枝捡了三层油纸裹好,然后才递给嬿央,“刚拿出来,您小心烫啊。”
嬿央点点头。
但之后她捧着才吃一口,却见跟前来了个人。这个人她也认识的,骆肇。
嬿央笑笑:“骆将军。”
今日得赏的一众将士中便有他,还有,从前两人也算见过好几面,不过成亲后倒是少见了。
骆肇眼神看她,“嗯。”
嗯过,看一眼她周边,说:“怎只见夫人,祁大人倒是不在。”
不是,他知道祁长晏现在在哪,也是因为他不在,他才会过来。
身后的手指不由得摩挲了下掌心里的东西。
嬿央:“夫君有事,暂且先离了一会儿。”
“将军找我夫君?”
骆肇摇头。
随后,背在身后的手放到了跟前,也摊开了掌心。
“是还你东西。”
他掌心里,躺着的赫然是那根被嬿央弃了的长鞭。
嬿央微讶,因为说不诧异是不可能的,毕竟当时那样的情形,成功射杀野猪后她完全忘了鞭子那回事了。
没想到现在这根鞭子倒是出现在他这。
骆肇似乎看出她的疑惑,则说:“我手下士兵去抬你的猎物时,捡到的。”
女眷们只负责射杀,事后清点猎物,还是由士兵们来。
但骆肇手里这根长鞭,士兵们其实连碰也没碰过,在有士兵要捡起来前,骆肇早已经把它收在了掌心。
此时,还给它的主人。
不过……他说:“鞭尾已经被咬坏了,要修恐须费一番功夫。”
嬿央脸上的神色已经收好了,此时,自然把他递来的鞭子收了回来。
毕竟人家特地还回来,她总不能说她已经忘了它,且打算不要了吧。
“谢谢骆将军。”手上的鞭子卷的很好,可见来人真的好好收着她这根鞭子。
“不必言谢。”她也不用像他致谢,他想帮她时,最终未能帮上忙。
嬿央笑笑。
骆肇还了鞭子没走,因为还想和她说几句话。他提及了她儿女,果然,这让她开了口,女人神情柔柔,告诉他她的孩子们这会儿都在行宫,今日因为走得远,也怕他们怕冷,所以孩子们都没带过来。
随后又听她问:“骆夫人可来了?”
骆肇:“……我未成亲。”
嬿央自觉挑错了话,还以为他已经成了亲。
骆肇看她神情,又道:“但我也有个孩子,回头让他上门找霁安玩玩。”
嬿央了然,他这个家世,未成亲却有孩子,不是什么奇事。
笑了句好。
骆肇知道这句好是客气话,可他当了真,他也想自己的孩子能跟她的孩子亲近亲近,嘴巴动了动,还想再说些什么,可祁长晏回来了。
看到祁长晏,骆肇神色未改,祁长晏的神色也未改,只走近了看到嬿央手里有东西时,动了下眼神,颔一颔下巴,问嬿央,“这是?”
嬿央:“我那根鞭子,当时被野猪咬了弃了,骆将军帮我送了回来。”
如此,祁长晏点点头。
又偏眸看向骆肇,“骆将军有心人。”
说着对方有心,祁长晏的语气却很淡很淡,一种嬿央听不出来,但骆肇一眼能发现对方似乎在赶客的淡。
骆肇眼神与祁长晏对上,心想他倒是一如既往的小心眼。不过,东西已经送了回去,他也没什么好不快的。
“举手之劳。”
“嗯。”
随后,祁长晏没再看他,直接看向了嬿央,“陛下那边烤了好些鹿肉,正是热乎的,我带你去尝尝。”
说了,不待嬿央说好还是不好,已牵了嬿央起来,带着嬿央往那边走。
骆肇在原地看着夫妻两走远的身影,神情不明。
祁长晏带着嬿央走了一段距离后,再次看了眼她手里的长鞭。
嬿央注意到了他的眼神,她举了举长鞭,说:“鞭尾被咬的断了一截。”
“骆将军说要修的话估计要费一番功夫。”
祁长晏淡淡说:“既费工夫,那不必修了。”
心里则想,当时倒是忘了这长鞭,若是当时叫许冀去收了,今晚骆肇倒是没机会靠近她。
如此略一沉吟,再看她手上长鞭时,马上伸手拿了过来,又仍然淡淡的说:“回头找个好的工匠,给你做条结实些的长鞭。”
这一条,她往后不必看到,也不必再用了,他会让人处理掉。
嬿央:“行啊。”
嬿央之后再也没见过这条长鞭,甚至两刻钟后忽然想起随口问了句,祁长晏也只说交给许冀收着了,她再也未见过这条长鞭一眼。
随后,更是再也没有那个心思想起过,因为与祁长晏吃饱过后,一起走走消消食时,倒是碰见另一件事。彼时两人才走过一处,忽然,祁长晏的脚步停了,男人握了握她的手示意她噤声,也让她停了。
两人噤声时,远处才冒出一会儿的的声音则在继续,目视范围之内,也能看到人影的走动。
走动的人是骆肇,以及一个女人。
祁长晏是在骆肇一声清晰的声音传出时,才发现对方是骆肇,又在发现女人的声音时,知道两人并不是什么密谈,他和嬿央未撞见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于是又握握嬿央的手,让她不必屏息。
刚刚是出于谨慎,第一反应就下意识掩藏两人的声息,因为怕对方说得是什么隐秘的事,到时平白惹一身腥,所以不如一早便不被对方察觉的好,但现在没必要了。
没必要的同时,也不想嬿央再和那人碰上,祁长晏垂眸在嬿央身边低声说一句回吧,牵着她又转身往回走。
往回走时,身后的声音还是传进了耳朵。
女人问:“骆将军要在京里待多久?”
“暂且不知,全看陛下安排。”
女人明显失望,过了会儿又问:“那,今年你可在京里过年?”
这回,骆肇点了头,也说:“父母想念孙儿,今年年底会在京中。”
祁长晏忽然听到孙儿几个字,脚步倒是微顿,随后才记起来一件几乎已经被他遗忘的事,是啊,骆肇已经有孩子了,好像是几年前听人说得,他的孩子如今也有四岁了。
当时过耳便过,这些年也不曾刻意想起,此时听骆肇提起,才想起他有个孩子。眼睛眯了下,忽然觉得对方是一点威胁也没有了,不管骆肇如今是何心思,对嬿央又有何觊觎,但嬿央,绝不会对已经有了子嗣的他有任何心思。
眉轻轻扬了,神情也微有变化,变化到连嬿央也察觉到他的心情好像突然就很好,眼睛眨了眨,想要问问,可,话未能问出时,是肩上骤然一紧的力道,随即更是整个后背都被祁长晏完全揽住。
男人脸色厉了,在瞬间揽住嬿央后,手臂收紧,极速间往后大退了一步。
这一大步间,就在刚刚嬿央所站的那处,一根流箭嗖的飞过,正穿过刚刚嬿央的位置。
若祁长晏刚刚没揽了嬿央迅速后退,刚刚那根箭此时毫无疑问的会扎在嬿央身上。
祁长晏眼神变得煞利,猛地扭头看向这根箭所射的来源。
至于嬿央,她还是有点懵的,此时仍被祁长晏的臂膀紧紧揽着,她自然仍未意识到她刚刚差点面临一场怎样的危险。
她无知无觉,只疑惑抬眸望祁长晏:“怎……”
一望,望见的不是他的眼睛,是他冷冰冰看向一个方向的眼神,还有他极疏冷的侧脸轮廓。
这样的冰冷,她完全不曾看过,其中,隐隐约约她还发现了一丝难以言喻的紧绷,他在后怕。
后怕……嬿央哪里还意识不到,刚刚一定是发生了什么,第一反应,是去看身后。在看到那根现在直直插在不远处的箭时,后背忽然冒出一股凉气。
她哪里还不知道祁长晏脸色现在如此难看的原因。
不止后背凉飕飕的,手心也凉飕飕的,任由谁后知后觉发现自己刚刚差点被一场意外给伤了,也平静不起来。
祁长晏发觉嬿央也有点后怕了,所以他轻轻摸了摸她的背,以示安抚,但眼神,是仍然还在盯着那个方向的。
且那个方向里,许冀早已飞奔过去。
所以那个方向现在终于来了人,因为对方在发现许冀时,就知道自己刚刚那一下的失手恐怕是不能罢休了,于是在拔腿就跑还是走过来主动认错之间,两方权衡之下还是认怂的走过来。
成璋旻讪讪。
讪讪一会儿,在祁长晏冷冷盯着他且明显是不善的眼神里,长长作揖,“小子成璋旻,刚刚失手差点伤了贵夫人,小子致歉。”
祁长晏眼中有冷芒,神色中的不善也未退去,“夜里为何还要放箭。”
成璋旻心虚,“因,因与人打赌,说能射中刚刚飞过去的鸟,所以放了箭。”
“不想,不想因此差点伤了夫人。”
祁长晏冷呵一声。
冷呵过,自然不可能因他一句意外就放过了。
而且,他口中句句意外,看着显然是推脱,这让祁长晏怎么可能就真的不计较。刚刚若非他反应快,嬿央必得出血!
眉心狠狠皱了,眼神盯着对方快要低到胸口的脑袋,也无声中恨不得取了鞭来,往他身上狠狠抽一下。
眼神也确实忽而看向许冀,让他把他放在他那的鞭拿来。
许冀眼神一跳,二,二爷要使鞭?许冀觉得不大妥当。
可祁长晏已然厉声,“许冀!”
许冀被这声喝的心头一耸,不敢再犹豫,赶紧从身侧取了鞭,双手奉上。二爷的鞭与寻常人不同,这里面是在重要关节处藏了铁的,这一鞭要是挥下去……
也是才觉手心里的长鞭一轻时,刹那,听到一声凄叫的痛呼。
这声痛呼才叫过,成璋旻已经冷汗直冒,也条件反射,迅速往后跑了想逃。
心中狂吼,这个疯子,他没伤人啊!姓祁的竟然抽他,疼死他了!
刚刚那一鞭哪像鞭子,他猛然受他一砸,都觉得跟被铁棍砸了似的。
但他没能逃开,因为许冀知道自家二爷性子,二爷都敢抽他了,又岂能让他挨了抽立刻就走,所以他飞快一步往前,拦住了成璋旻。
成璋旻眼神大骇,这下不仅是觉得疼了,是真的深入骨髓的害怕,心想他,他们还想让他尝命不成?嬿央没事啊。
这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间,以至于,连嬿央都还有点愣,更完全来不及在看到祁长晏拿了鞭时,制止住他。
这时,在成璋旻一声痛吼之后,当然已经挡不住其他闻声走过来的人。
嬿央觉得这一声来的人应该不会少,但此时她未伤分毫,成璋旻却是挨了一鞭,嬿央怕祁长晏会被为难。
这般想着时,已经有人走了过来,其中前面几个,后面几个。
前面的人是恰好就在周边的人以及周围猎场的护卫,闻声过来看看是什么情况,后边的则是骆肇。
猎场突然有此动静,他当然过来查看。
也是骆肇出现时,成璋旻僵持甚至青白的眼神骤然一亮,看到救星似的大呼:“表舅!救我!祁郡守要杀我!”
许冀:“……”二爷何曾说过要杀人。
围过来看的护卫也是同样,眼神抽了抽,心想这位成小公子喊得实在危言耸听,在场现在十几人,祁郡守怎么会下手杀人。
不过,几个护卫仍旧默默,未有人轻举妄动,毕竟祁郡守和骆将军,好像都不大好惹,他们静观其变就是。
祁长晏的脸色此时已经更冷了,听到成璋旻这一声喊时,神情中更是露出讽色,“你伤人在先,倒是倒打一耙污蔑我要杀人了?”
成璋旻听到他的声音条件反射害怕,肩膀都瑟缩了一下。
一个瑟缩,背上那道鞭伤自然更疼。
疼痛让他清醒了点,但清醒后的他握了拳,赶紧跑向骆肇,躲着说:“表舅救我!我未伤人!”
骆肇:“……”
皱眉瞥了瞥他,一瞥,瞥到他龇牙咧嘴的神情。
成璋旻被表舅一看,委屈的差点哭了,他动了动僵疼的背,更委屈,“表舅。”
骆肇:“怎么回事?”
成璋旻赶紧把话说了,其中,着重强调他的箭只是意外,并未伤到嬿央!
成璋旻越说越有底气,也越说越觉得祁长晏仗势欺人,他这一鞭挨得冤枉!
但不想,他正说得起劲呢,不经意一瞥,却见表舅的神情不知何时也沉了。
成璋旻:“……”后颈莫名抽一股寒气,说不出话来了。
骆肇不仅表情沉,他恨不得和祁长晏一样,挥鞭也给他来一鞭子。不过他不会使鞭,他更擅刀。
凉飕飕看他一眼,忽然说:“我看是祁郡守抽的轻了。”
成璋旻:“!”
眼睛瞪大了,表舅要大义灭亲?
祁长晏的脸却臭了,一点未因骆肇的公平公正心里有任何喜,相反,他只觉膈应。
他不需要一个外人护着嬿央。
所以神情里也毫不掩饰,更未给骆肇分毫情面,只眼神直射成璋旻,声音讽意尽显,“你既如此不满,那不如去陛下跟前辩一辩,陛下若说是我祁某的错,祁某……”
嘴角更讽刺了,视他如蝼蚁,“任由你抽回来。”
成璋旻:“……”
憋屈不敢吭声,也僵了僵,因为他哪里敢?
谁不知道他是平宁公主的儿子,又受陛下看重,今日猎场里,从他狩猎回来后,陛下身边多半都有他在跟前候着。
“至于杀人……”祁长晏讽刺间,已是忽然更凉的一声。
成璋旻瞳孔缩了缩,嘴上几乎不作反应,赶紧说:“刚刚是我口误夸大了,祁郡守大人不计小人过!”
他怂了,不敢和对方硬杠,不然怕对方一个冲动真敢杀人。
关键,他也的确理亏,没那个底气继续杠。所以这一鞭他确实是白挨了,成璋旻蔫头耷脑。
但在他这句之后,他听到的是祁长晏一声淡淡的冷哼。或许也不是淡淡,是不屑,还有看不起他,觉得他胆小如鼠。成璋旻几乎都能想像出对方冷冷看着他时无声所表示出的意思,仿佛在说他刚刚倒是叫嚣的厉害,现在倒是马上就知道认怂了。
成璋旻缩了下肩,心想他不认怂行吗?认清形势,心里叹气,面上再次认错,“此番都是小子的错,小子以后再也不敢了!”
此时甚至长长弓腰作揖,未听对方说这事揭过,动都不敢动一动。
祁长晏的脸色却未因此有所缓和,他手上的长鞭一直在握着,仿佛随时会再给他一鞭一样。
成璋旻看到了,他这时的视线正好能看到对方手里的鞭,所以心里很慌很慌。
好在,他终于听到有个人出来缓和了,这个人不是他的表舅,是那位险些被他伤了的夫人,她说:“回吧。”
成璋旻差点热泪盈眶,心想赶紧回吧,他都要吓死了。
嬿央这一句像是劝的二字,当然不是因为成璋旻,她是不想事态继续扩大,而且,成璋旻也确实受了教训,如今周围人多,不好继续僵持下去。
手掌轻轻拽了祁长晏衣裳,祁长晏垂眸看她一眼,嬿央再次说:“回了?”
“过会儿看着就要起程回行宫了,我们回去收拾东西。”
祁长晏没说话。
嬿央又扯扯他的衣裳,祁长晏终于动了动,随后掌心包了她的手。
包了她的手时,再看成璋旻,眼神依旧冷,不过成璋旻总算不用担心对方一言不合又抽他一鞭子了,所以对于对方临走一句讽刺他好好学学箭术的话,也默默只答一个是字,其他的一声也不敢吭。
哪里敢吭啊,这位到底有多护着他这位夫人他已经切身体会到了,如今只恨不得有个乌龟壳,能让自己缩起来。
成璋旻心有余悸。
心有余悸之后,待对方夫妇两走远了,他终于能松一口气,但没想到才松一口气,扭头就瞥到表舅看着他不快的眼神。
成璋旻僵了神情。
骆肇则表情仍旧,又不留情面的说:“明日寅时初,去武场候令,这几日你的箭术由我来教。”
成璋旻懵了,寅,寅时初?天都还是黑透的啊!表情惊悚。但没想到,之后他要面临的苦头还远不止如此,在接连被表舅训了几天后,成璋旻的箭术有没有突飞猛进他自己不知道,但现在他是看到表舅就恨不得离得八丈远,这几天的苦头他真是吃够了,现在看到箭靶就得做噩梦。
……
两刻钟后,从猎场起程回行宫。起程之前,祁长晏被陛下叫去了一回。
后来他回来时,也恰是要起程之时,所以直到此时都坐在马车里了,队伍也往行宫赶了,嬿央才有时间问祁长晏刚刚陛下叫他过去是做什么。
“是不是为的刚才那事?”
祁长晏瞥她:“猜出来了?”
嬿央表情微微正了,也忍不住,神情里有了些变化,还真是为的刚才的事?所以他是被陛下训了?
赶紧想再问他,但她正琢磨担心着呢,他此时看见了却还笑,不过笑过却是忽而一抚她的手,他说:“莫担心,陛下确实是过问了,但我说了来由后,陛下并未怪罪于我。”
嬿央:“果真?”
“自然。”祁长晏颔首一下。
嬿央放心了,放心之时,男人完全揽了她,揽过她,心想她那一阵到底是被吓到了,当时他被皇帝舅舅叫去时,他才说了几句,皇帝舅舅便偏向他,又说他听护卫说她当时脸都被吓白了,问她现在的情形可还好。
祁长晏想到皇帝舅舅的这句,其实当时是未觉得她惊吓之色表现到了脸上的,但此时不由得往她的脸一看。
神情不自觉间看得很认真。
嬿央因此自然问:“怎么了?”
这样看着她。
祁长晏:“当时吓狠了?”
“没有,只回过神那会儿惊了一下。”
这便好,祁长晏颔首,颔首之时,马车微微颠簸了下,他轻轻揽紧了她,嬿央的身形因此未有颠到。
嬿央也的确至始至终连丁点颠簸也未察觉到,只在他拢一拢她时靠了过去,说起别的。
第53章
她说时, 祁长晏便听,如此好像时间一晃就过了,到夜深之时, 抵达行宫。
回到房里,夫妻俩都轻手轻脚,因为不想将儿女们吵醒,但不想,有个特意忍着困意的竟时刻惦记着在等两人, 以至于两人的动静已经很轻很轻, 摇篮床里的奶娃娃却马上睁了困的不行的大眼睛。
睁了, 随即小手揉揉眼睛, 从被子里短手短脚的爬起来, 奶气呼呼唤一声阿娘。
嬿央和祁长晏:“……”
都没想到奶娃娃竟然还没有睡。
嬿央没办法,过去看他一趟。祁长晏在原地略一顿,男人长腿一迈,跟了过去。
霁徇已经彻底爬起来了,这时又揉揉眼睛,缩了小脖子在打寒颤,屋里虽放了炭火取暖, 但忽然离了被子的他冷得差点打喷嚏。
好在嬷嬷手快脚快, 赶紧上前来又拿被子给他捂上。
霁徇哼唧一声,继续揉揉眼睛, 糯声糯气又喊一声阿娘。
李嬷嬷听到这一声,无可奈何,又听好像是夫人的脚步正好过来, 于是拍着小主子轻哄,“嗯, 夫人回来了,您过会儿就能看见夫人了,小主子乖,别再爬出被子了啊。”
霁徇唔一下,打个小哈欠,眼睛睁开。
接着又扭着脖子四处望。
是听到嬷嬷刚刚所说,在找嬿央的架势。忽然,眼睛一弯,小身体也马上挺动,待不住了。
“阿娘~”因为他看到嬿央了。
嬿央嗯一下,几步走来,直接裹了小被子抱他。
奶娃娃被抱了,小脸肥嘟嘟的马上高兴起来。
嬿央也笑,笑着,拍拍他小背,又边摇边哄,“怎么还没睡啊?”
说起睡,奶娃娃正好打个呵欠,因为他确实困了。打完哈欠,才吭哧吭哧一声,同时揉揉眼睛,“阿娘,不见。”
“……”嬿央哑然,这是一天都惦记着呢?
不再说什么,只又拍又哄的把他先哄睡。奶娃娃没了执念,哄着哄着,睡的也就很快。
嬿央见他睡熟了,把他放回摇篮床,随后轻声问了嬷嬷几句。
问过,知道孩子们虽念叨了她和祁长晏好几次,但没有哭闹,点了点头。
点过头,说:“嬷嬷你也辛苦了,去睡吧。”
李嬷嬷笑着轻轻哎一声。
……
两刻钟后,这时嬿央和祁长晏都洗漱过已经躺下了。
榻上,女人是侧身睡着的,腰上有男人搭着的手臂,睡意沉沉。
睡得正熟时,嬿央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一片陌生的情景中。她愣了愣,颇为一头雾水。
随即,场景一晃,看到祁长晏坐于马车中,他微微靠于马车车壁,眼睛闭着,正在闭目养神。
嬿央左右望了望,望了一会儿,伸手想碰碰祁长晏,问他两人这是要去哪里。但手伸出去的那一刻,尚还未碰到他时,忽然意识到自己是在做梦。于是下意识间手又收了回来,且,之后虽不解,却也只从窗户往外探一探,看看现在是个什么情形。
窗外阳光直射,所以时辰还不算晚。路边行人无论男女,则纷纷穿的都是夏裳样式,应该是夏天。嬿央还听到有人吆喝卖粽叶,还有卖粽子,所以这时应该是五月的时候,距离端午很近。
心中恍然,同时,眼神也再晃,这一晃,见祁长晏已经是睁眼的模样,他捏了捏眉,问许冀还有多久能到皇宫。
“大人,还有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嗯。”
稍后,嬿央又听到他问许冀。
“母亲那边已经进宫去了?”
许冀:“是。自从太皇太后病情加重,公主近几个月时常进宫探望。”
而后,无声了。
嬿央未听他过问哪怕一声自己,又或者韶书和霁安,忍不住瞥了瞥他,但他察觉不到她在瞥他,手掌里翻出个东西,已经在静静看起来。
半个时辰后,马车抵达宫门,嬿央看祁长晏下了马车,她跟着也一起下了马车,走在他后面一道进了眼前的皇宫大门。
他一路畅通无阻,到了后面甚至太后那边得了消息还派了马车过来,接他过去,不想让他只凭脚走耽搁时辰。
马车一路驰骋,最后停于太皇太后居住的宫殿跟前。
有宫人上前来低语了什么,随后嬿央看祁长晏下马车,走进宫门。
进了宫门,眼前的布局很熟悉,因为这里她也是来过的,且来过好几次。不过都是与祁长晏定过亲后才进来的,在那之前,她从未进过皇宫后院。
一路走到这座宫里的主殿,嬿央这时看到了母亲身边的老嬷嬷,她上前来迎祁长晏。
“二爷。”
“母亲在里面了?”
老嬷嬷点头,“是。太皇太后已经念叨您几次了,您快进去罢。”
“好。”
嬿央也跟进去,可眼前的场景一转,却是另一番画面。
这回是自己在家里的情形,她在和身边的嬷嬷说话,言辞中说得也是太皇太后的事。
李嬷嬷说:“听公主身边的老嬷嬷说,太皇太后在太医们的医治下最近已有好转。”
前一阵子太皇太后忽然一场急病,所有人都吓了一下,好在最近情形看着好了不少。
嬿央看到自己点头,说:“这事我也听母亲说了。”
接着两人零零碎碎的,说得还是近些日子太皇太后的事,嬿央听了好一会儿,在见到儿女们跑来找自己时,视线好像才终于一变,眼前再出现的是之前她未看到的皇宫里的情形。不过这回的情形有些模糊,或许也和她心里还想着刚刚看到的霁安还有韶书有关,一切都隐隐约约的,她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思,明明是在梦中,却总感觉自己会被发现一样,竟也不敢明目张胆的看。
是后来才回过神一想,心想情有可原,对于这位太皇太后,在她跟前她总是下意识尊敬,再加上对方排场大规矩严,她直视的时候少有。
此时,隐约中听到一问一答。
“可算是回来了。”
祁长晏笑笑,随后问:“您最近觉得如何?”
太皇太后:“已经好了不少。”
但其实心里莫名有种预感,但这种预感她谁也没说,只最近惦念着把想见的小辈们都叫到跟前来看了看。
一笑,好好看看平宁这个二儿子,看了看,想起曾经他还小的时候,不自觉乐了乐,“一晃,你都长这么大了。”
“哀家是真老喽。”
平宁公主插话嗔道:“皇祖母您哪里老了?民间有好几位九十甚至过百的老人呢,您还要再过个十几年才算得上老。”
太皇太后摇摇头,失笑,她自己知道,她估计是活不到那个时候了。
不再提这个,转而说起别的。
说了许久,太皇太后有些疲了,于是屋里的人都退下去。
嬿央在众人退下时,察觉祁长晏身边还有个人,可不待她定睛细看,眼前视线却再次一晃,她只能看到她眼睛前方的东西,这视线前方自然仍是太皇太后所居的宫殿,同时,察觉祁长晏与那个人走的有点近,甚至平宁公主对那个人也算亲近,还见那人在走出大殿殿门时,扶了扶平宁公主,举止亲近。
嬿央颦眉,之后,在见祁长晏好像特意慢了两步,与对方低语说了什么时,抿了抿唇。
其实祁长晏这特意慢了的步子并不明显,这点甚至还是她最近才发现的。他行为间总是不动声色,从前她完全察觉不出他这一点点的特意,是最近一年多,才发现他偶尔行走间会刻意这样慢了等一等她。
可他现在却在等另一个人。
嬿央很想看看到底是谁,但视线扭不过去,只耳畔有声音,跟前的场景仍然是前方随着行走微晃的场景。
好在,这两人总算没一直说个不停,让她心烦。
她也忍不住努力回想了一遍,宫里可有个这么个人,还是能走到太皇太后跟前的人。
但想了又想,无法,实在是对不上号,想不出到底是谁。
所以只能暂且压下。
但下一刻,压不下去了,因为发现这个人还和母亲还有祁长晏一起坐上了马车,甚至到出宫之后,祁长晏换乘到进宫时的那辆马车时,根据眼前视野变化,隐约觉得她似乎也跟着一起过了去。
嬿央从来不认为自己是个爱拈酸吃醋的性子,现在也不认为,所以她表情里平静的出奇,但她没察觉,她眼里的不平静若是此时照照镜子认真看,甚至,这会儿几乎能与那夜忽然看到他和杜雪若一同从夜色里出来相比了。
她现在只察觉到自己心里在平静之后,忽然出现的恍然和无奈。曾经嫁他时,想过她嫁了他后他身边或许不会清净,但那时他是于她和当时林家处境而言最好的选择,所以在定亲之后他后院依然无人时,成亲的事宜按部就班。
嫁了他之后,也难得发现他身边竟是真的清净,从嫁了他后,到怀上霁安,甚至再怀上韶书,到韶书也虚岁有三岁了,从未见他在女人身上有牵扯过。直至杜雪若冒了出来,但今年也发现只是风言风语误传而已,这回……嬿央忽而闭了闭眼。
她从没见母亲待杜雪若这样亲近过,可这时,却出现一个她从头到尾连风声都不曾听见的人,受母亲亲近,又和祁长晏孤男寡女同处一辆马车。
嬿央心想,她和他同床共枕已经十年,竟不曾发现蛛丝马迹。心里不知是凉还是什么,嬿央只觉现在比那回在姑姑家做寿那次,心境还要差上一些。
但这时,倒是突然觉得肩上一重,似乎是祁长晏稳了下她的肩,不过她觉得这或许是错觉,是刚刚马车颠簸那一下里,她幻想出的错觉,没见他的手这回似乎是从别的地方撤回的姿势,好像并非是她这,因为她觉得他的手应该够不着她。
嬿央垂眸,接着又眼不见为净的彻底闭了眼。这次闭眼后,再未睁开过,因为不想去看了。
之后再睁眼,是已经到了国公府,甚至是到了东院两人的房里了。这时看到自己和祁长晏是一同走近门的步伐,她估计是她刚刚听到下人来报,出去迎了迎他和母亲,这会儿两人和母亲分别后回了自己院中,所以才会并行而走。
嬿央冷冷淡淡瞧着。
瞧着瞧着,发现自己连祁长晏何时回的也没过问,只入夜后领着儿女随他一起去主院用了饭,接着一大家子一起聚着说了说话,就又回东院这边了。
嬿央回想了下母亲,又回想一下祁长晏,从回来至今,母亲和他谁也没在她跟前提过之前那个女人,她仍然是蒙在鼓里,一无所知。
原本心里是一再想过不想计较的,但这时见自己和祁长晏在房里独处,却忍不住都想上前拽了这时的自己,让自己和祁长晏离得远些。他怎么能回来途中还和一个女人同乘一辆马车,现在不知道把那个人送去了哪,回来后却又和她在屋里处着。
虽然两人因为分别太久压根没什么话可说,可嬿央看着也压抑,巴不得梦中的自己一句话也别和他说才好。
更甚者,在之后歇了灯时,恨不得后退一步,两人别再处于同一方屋檐。但不可能,嬿央只看自己在去过儿女房里看了一趟确认两人已经睡下后,回屋和祁长晏几乎一前一后上了榻。
还听到自己问:“这回在家里待几日?”
“明日再去宫里一趟,后日早上我得回九稽。”
“好。”
此后,静下。
但静下之时,过了许久一切都平平静静时,嬿央却看到榻上她身边的人似乎动了动,随后就是她忽然被男人轻轻一揽抱了过去的感觉。她似乎一愣,随后则更愣,因为几乎才被他抱过去,她的唇上便有了他的温度。
下巴上则是他手掌上的力度,腰上的手臂也明显是他的力度,一切突然且没有任何预兆。
一边的嬿央:“……”
面无表情,她知道霁徇是怎么怀上的了。
第二天,嬿央看到祁长晏再次和母亲进了宫。这回,她在宫里没再发觉他身边有别的人,昨日那个人好像没来。
他和母亲在太皇太后的宫里待的有点久,是都过了正午了,又在宫里待了一个半时辰才回的国公府。
回到国公府,自己和他再次同处一室。
韶书已经对他有点熟悉了,所以这会儿在她身边黏着黏着,竟小脚动一动,挪着挪着也往祁长晏那去。
小小的女娃靠在祁长晏膝上,眼睛一眨不眨瞧他。
祁长晏被韶书瞧了一会儿,往后微靠,伸手拍拍她小脑袋,“怎么了?”
“爹爹,你还走吗?”
“嗯,还得走。”
“明早离开。”
“哦。”韶书肉眼可见的失望。
低了小脑袋,竟趴在他膝上不说话了,只安安静静趴着,间或无聊的玩玩她自己肉肉的小手。
祁长晏看了看女儿,难得,伸手捏捏她小脸。韶书的脸蛋被捏的肥嘟嘟,她忍不住动了动。
这一动,而后扁了嘴,也再次抬了头,嘟嘟囔囔说:“那好吧。”
声音里是委屈巴巴的,明显听得出她不大乐意他走。
祁长晏又捏捏她小脸。
但韶书觉得脸都要被捏红了,于是抓了爹爹的大手,不让他再捏了,抓了之后,飞快又跑回阿娘那,整个缩到阿娘怀里去,把小脸埋起来。
嬿央笑笑,轻轻摸摸她的小背。
随后祁长晏又出了屋子,去忙去了,这天,夫妻俩待在一起的时间并没有太多。也都到第二日祁长晏再次出发了 ,嬿央也未听他和自己说过昨日那个人到底是谁。
梦境到这,嬿央醒了。醒了后躺着愣了愣,愣过一会儿,马上往旁边偏了偏脑袋。
偏过脑袋看去,只见身侧空荡荡,且这时,天色已经大亮了。
他估计是去陛下那听差了。
嬿央闭闭眼,手掌不知不觉碰了下胸口,那里有种压的透不过气来的感觉。
到底为什么他从来提也不提那个人呢。
且夫妻几年,她竟然到如今才知道。
或许那仅仅是个梦?可嬿央莫名又觉得不是,那就是她忘了的那段记忆,到如今才忽然想起的记忆。
嬿央久久出神。
出神到李嬷嬷都跟着奶娃娃再次进屋来看她可醒了,才渐渐回神有反应。
“阿娘。”
“……嗯。”嬿央清醒。
奶娃娃喊完,努力的想爬到榻上来。
李嬷嬷上前来想把他抱下去,毕竟他的鞋子都没脱呢,别弄脏了榻。
但嬿央现在正想有人给她分分神,所以她没让嬷嬷把霁徇拦住,反而,还让嬷嬷把霁徇的鞋子脱了,把他抱上来。
奶娃娃成功上了榻,小身子肉墩墩,噗通一下,坐到嬿央跟前。
坐下时,上半身往前一探,凑到嬿央这来,“阿娘!”
“嗯。”嬿央伸手摸摸他小手,不冷,于是只把被子往前掀一掀,盖住他两只小短腿。
“吃过了?”她问她这个小儿。
“嗯!”奶娃娃点头,又咧嘴一乐,奶声奶气数着说,“包子,还有,还有肉羹。”
嬿央笑笑。
奶娃娃见阿娘笑了,小手伸过来摸摸阿娘嘴巴,嬿央顺势掐了他的胳肢窝把他抱过来,也把被子往他身上再盖一盖,免得他冷。
如此,母子两一起躺了一会儿,嬿央才有心思起榻。
起榻往外一看,冰天雪地的,昨晚后来下雪了。
李嬷嬷也望着这层白白的雪,说:“还好昨日没下。”
嬿央点点头。
点头时,问:“霁安和韶书呢?去哪了。”
“安哥已经起了,也往您这来过一会儿,现在去外面玩去了。”
“书姐是还在睡,昨夜为了等您睡得晚,现在还起不来。”
嬿央便过去看看。
看了看,顺带把韶书叫起来,该用早膳了。
用早膳时,韶书边喝着热腾腾的粥,边问:“阿娘,猎场那边好玩吗?”
嬿央笑:“挺好玩。”
“那明年我也去好不好?”韶书赶紧说,她可想去了,可昨日爹爹阿娘都不带她,也不带哥哥,她只能在行宫里玩。
“要等你再长大些。”嬿央说。
“多大?”
“等韶书十三了,能骑马了。”
韶书张大嘴巴震惊,这么久!手上勺子都忘了继续舀粥。
嬿央笑了笑,但她这话也不是哄她,确实得等她大些才能带她过去,不然凭昨日的行程,她这么小哪里吃得消。
伸手拿帕子擦擦她嘴角沾到的粥渍,“好了,先用饭。”
“……哦。”
“那……”才埋头喝一口粥,韶书忽然又抬头。
“嗯?”嬿央吃着东西,示意她说。
“那阿娘教我骑马好吗?”韶书问。
“怎么想骑马了?”
“环枝说阿娘骑马好看,昨日我还在这边的马场里见到有小马驹!”
“好。”
但还是那句话,“先用饭。”
“好!”韶书小脑袋一点,高兴的应了。
最后把小肚子吃得圆溜溜。
……
用过饭,嬿央如约带着韶书去行宫外的一处大马场。
霁安没来,因为他正和其他小少年一起打雪仗,舍不得抛下打雪仗过来,且他也会骑马,前些年在国公府里就学过的。
进了马场,嬿央先去马圈那边。
马圈那边的人也认识她,毕竟这位祁夫人也来过好几回冬狩猎场了。
上前来迎,“祁夫人。”
嬿央:“挑匹温顺的小马驹来。”
“好。”
不一会儿,马夫指着挑来的几匹小马,“您看,这些都是比较温顺的,您觉得哪匹好?”
嬿央看了看,低头先问韶书,问她想选哪匹马。
韶书相中了三匹中唯一一个朝她走了一步的,伸手一指,眼睛亮晶晶,“阿娘,要它!”
“好。”
马夫也夸了句,“小姐有眼光。”
反正不管主子们做了什么,夸就是了,这个道理没人不懂。
韶书选好了马,迫不及待。
一个劲扯阿娘衣裳,“阿娘,我骑上去!”
嬿央轻笑,她倒是一点不怕摔。
“不急,先拉着它遛一遛走一走,晚些阿娘再教你骑。”
韶书还是想马上就骑,但阿娘说先遛遛也没别的办法,一切听阿娘的。
所以稚气道好。
两刻钟后。
走着走着牵着马缰走得小脸都热起来了,韶书扭头望和她一同牵着马儿的阿娘,“阿娘,好了吗?”
嬿央看她走得都要出汗了,笑笑,“嗯,行了。”
摸摸马儿的鬃毛,把它彻底安抚下,嬿央抱起韶书让她上马。
从用早膳起就一直在期待,甚至已经不知想像了多少回自己骑着马儿跟飞起来一样的韶书,此时真坐上了马,却才拿了缰绳就不敢乱动了。
嬿央:“有阿娘在呢,韶书动动缰绳,我们慢慢骑,不会出事的。”
“嗯!”
但小脸为难,拿着缰绳依然不敢轻举妄动,对于韶书来说,即使这个小马驹已经是最适合她的高度了,但脚上踏不着地的感觉还是让她觉得不踏实,眼睛往下一瞄,也仍然觉得小马驹好高。
“阿娘,它好高。”
又问:“阿娘,它会不会把我摔下来?”
嬿央失笑。
一刻钟后,韶书从小马驹上下来了,这时是嬿央抱着她上了另一匹马,带着她先感受感受骑在马上的感觉。
马儿轻轻走起来,韶书这会儿当然不再怕,因为她后面就是阿娘呢!
这会儿还胆大的说:“阿娘,你让它快快的跑。”
嬿央顺她的意,挥一挥缰绳,让马儿小跑起来。
也只敢让马儿小跑,因为怕太快了她稳不住韶书,还怕吓着韶书。
韶书不怕,这会儿被冷风吹着脸和耳朵,欢快极了。尤其现在整个马场就只有她和阿娘,再没有别的马,周边又一望全是银装素裹的白色,韶书从未感受过这种感觉,这会儿高兴的脸都红了,还咯咯咯笑了好几声。
马儿似乎也能察觉她的欢快,小跑跑的更加有节奏。
母女俩一大一小骑于马上,远处,一人路过时,便驻足了会儿。
原本他是操练完士兵这会儿正要回行宫的,这时看嬿央带着韶书骑马,停下就顺道看了看。
过了会儿,在嬿央带着韶书一圈都骑下来了,笑着忽然看见他时,男人挽着缰绳动了动,驱着马走进马场。
“祁夫人。”
“骆将军。”嬿央应答,脸上被韶书惹起的笑这时还没来得及撤。
“这是你女儿?”
“嗯。”嬿央弯弯嘴巴,又拍拍韶书,“韶书,这是骆将军,喊骆伯伯。”
“骆伯伯好。”
骆肇笑了笑。
笑了后,瞥见嬿央低眸替韶书把耳畔碎发别一别,手掌动了动,忽而把腰上一块玉佩一解,递了过去。
“既叫我声伯伯,这是见面礼。”骆肇望着母女。
韶书好奇的望了望,而后看向阿娘,好似在问能不能收。
嬿央当然不收,这一声伯伯只是客气,祁骆两家论起来可没什么亲戚关系。
所以笑笑,拒了,“哪里用得着这么贵重的见面礼,回头你给包点心给颗糖就行了,小孩子爱吃甜。”
韶书已经不是很馋糖吃的年纪了,但稚童乖乖,这会儿只配合着阿娘点头。
骆肇只好把玉佩又收了回来。
“好,那回头我给韶书送糖。”
在他的认知里,孩子确实爱吃糖。
当天下午,他就派人给韶书送了糖来,且不止有糖,还有其他几样小女孩会喜欢的东西,这些是他问了几个亲近手下参谋出来的,他们都说小女孩会喜欢这些。
他没有女儿,不知道他们说的对不对,所以送了后也不太确定。
于是特地,在身边随从送完东西回来时,问了句,“她的女儿可喜欢?”
随从也不清楚,“东西是由祁大人身边的许冀接了的,属下并未看到韶书小姐。”
骆肇:“……”沉默了。
随后,扯笑一下,心知以祁长晏的性子,这些东西哪里还到的了她女儿手里。
确实,不一会儿,许冀派人把东西送了回来。
骆肇看着被送回来的东西,在随从似乎惊讶的眼神里,冷漠转身,说:“谁家有儿女,给他们拿回去回头分了罢。”
既然她的女儿拿不到,那留着也没意义。
随从:“……是。”
……
祁长晏这边,在发话让许冀把东西送回去后,皱了下眉,皱过眉后,见到嬿央时随口问了句,“今日见着骆肇了?”
嬿央:“在马场那碰见了。”
马场……祁长晏想到了她回来时说得,说上午她教韶书骑马去了,那就是那时碰见的了,无形中,男人眼瞳深黑让人一瞬不知在想什么。
嬿央这会儿也不知在想什么,所以未能发觉祁长晏的情形。
也所以,后来是祁长晏先把她唤回了神。祁长晏以为她因为他那句现在是想起了骆肇,心中怎么会乐意她想起那个人呢,所以此时的神情里,自然只想把那个人从她脑海里赶出去。也在才唤回她的神时,男人手臂一揽,先让她的目光挪到他身上。
挪到他身上了,眼睛望一望她,正想说些什么,但嬿央这时先说了话,女人抬眼一望,说得是未能让他马上就答出的话。
他听嬿央说:“太皇太后逝世那年,五月你回京探望那天,和你一起的那个女子可还记得?”
“她是谁?”嬿央问。
祁长晏:“……”
这一句,他怎么可能马上就答的出来,因为当初那天进宫的人挺多,他不知道她问的是哪个,而且,她怎么突然会问起这事?
所以边凝神想了会儿时,边不由得望向嬿央,问:“怎么了?”
嬿央:“……你先说说是谁。”
“哪一个?当日人很多。”
“你第一日进宫那天,和你还有母亲同时出宫的那个人。”嬿央觉得她已经说得很明白了。
若他不说……
嬿央心里一顿,也忍不住重复这一句,是啊,若他不说……嬿央深吸一口气,心想到时她要如何?
也是这时,见他神情深深看她,但这层深里,却不知是什么意思。
嬿央也不知道自己心底现在到底是什么意思,只在等他的回答。
但她这时没想到,接下来她听到他一句答时,第一反应就是哑然,和神情刹那的空。
她见祁长晏眼睛望她,叹气,却又笑着说:“从哪听了胡话?”
“当日只你和我还有母亲一起出宫,哪里还有别人?”
第54章
这!嬿央失声。
只他和母亲, 还,还有她?
可她那日不是没有进宫?当时她好像也没有看到自己。
嘴巴张着,望着他是久久都没有反应。
许久后, 嘴巴才再次下意识动了动,心想莫不是他骗她?这时却见男人早已未笑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眯眸变得认真的神色,他或许真以为她这两天听了什么风言风语。
不过他眼神眯了一下,转而倒仍是不知是叹还是什么的说:“说说, 从哪听得风言风语?”
不然为何如此问他?
嬿央微微默顿, 过了一会儿, 一句不是。
一句不是之后, 未待他说话, 她迟疑一息,再次问:“那日真的不是别人?”
祁长晏轻轻嗤一下,“除了你,还有谁?”
当日才到太皇太后跟前一会儿,过了会儿就见她也来了,后来得知她是一早就和母亲一起进来了,刚刚是随嬷嬷下去拿东西去了。
嬿央彻底哑声, 还真是她?
那日那个她一直扭不过去视线, 未看见的人,是她自己?
不由得深想一下, 深想一会儿,忽然神情更默,因为倒也可能, 她那时视线的方向,还有梦中感觉自己所在的位置, 确实,很大可能就是自己。
当时梦境中视角转换太多,又多以旁观者姿态,竟对身临其境这事忘得彻彻底底。
是她自己,是她自己……释然了,释然后就是油然而生的一股轻松,还好,还好未有这么一个被他瞒得彻彻底底的人。否则,否则什么呢?是否则就算夫妻两现在已经过了的不是十年,而是二十年三十年,这个日子也是没法掩耳盗铃再过下去的。
松了口气,神情里的空泛重新有了变化,是她自己便好。
但她心头大石落了地,抬眸,倒见祁长晏眼神黑黑看她,这会儿她抬眸,男人一个颔首,一副一直在等着的模样。
因为听到他说:“现在能说了,从哪里听来的话?”
嬿央:“……不是。”
祁长晏微顿,这是她还不肯说的意思?嬿央不是不肯说,这不,这就说了,“是想起来了一些片段,但那些片段断断续续,有些清楚有些不清楚,是以……”
顿了下,才说:“是以以为那日我未进宫,与你还有母亲一同出来的是别人。”
祁长晏:“……”
嬿央也无声。
无声后,是她先失笑一下。
失笑一下,眉眼弯弯瞧着他,这时,祁长晏在一瞬的无声后,则不知是何心情的撇了下她颊边,嬿央知他估计是在消化,消化她刚刚的乌龙,还有她又记起了那年一些记忆的突然……不过,未待他消化够,门边倒是恰逢有人拍了拍,于是她先去开门。
因为只听那小小的动静,也知道是奶娃娃在拍。
嬷嬷和韶书敲门的动静都不是这样的,只有奶娃娃的力气小,会拍出这样的动静。
的确是霁徇在拍,他现在站在门边,玩得小手通红,脸蛋也通红。
门一开,马上仰起小脑袋看。
看到嬿央,踮脚,同时伸开小手,“阿娘。”
笑应一下,嬿央抱他起来,抱起来时把他的小衣服扯整齐,“玩了什么?”
霁徇张开通红的小手,“雪球。”
又把小脚踢一下,“还踢了。”
嬿央轻笑,但才轻笑一声,觉得手上一轻,是祁长晏已经过来了,这会儿把她手里的孩子抱了过去。
嬿央望他。
一望,见到的是霁徇被他抱了很兴奋,不过转瞬,又见他把霁徇给了嬷嬷,这回小霁徇懵了,歪歪脑袋,祁长晏则一颔首,说:“嬷嬷,让霁安带着霁徇再玩玩。”
李嬷嬷心领神会,明白这只是二爷在让她把小主子带下去罢了。
“是,二爷。”在奶娃娃完全没反应过来前,李嬷嬷抱着霁徇下去了。
是都把霁徇抱到门外,门又合上了,奶娃娃好像才回过神来,大眼睛看一看合上的门,又看看嬷嬷,懵愣一会儿,马上,肉肉的手指过去,“嬷嬷……”
话未说全,李嬷嬷已经抢话,“哎,小公子别急,奴这就带你找安哥去啊!”
奶娃娃哪里是要找哥哥啊,他要阿娘和爹爹!
……
屋里,在霁徇走后,嬿央面对着祁长晏。
祁长晏把李嬷嬷叫下去也不为别的,眼睛望着她,说:“又记起来一些了?”
霁徇拍门进来那会儿,他就已经消化够了。
嬿央点头。
祁长晏于是向她伸手,嬿央望了望,手搭过去,又走向他。
走向他时,被男人拉着走了几步。
祁长晏是要带她坐下,两人坐下,说话方便些。
但走到凳子那了,却又忘了似的,只紧了紧她的手,已经问起来,“因何记起来的?”
问的声音有点沉,又略低。
但这句嬿央也答不清楚,因为她自己也拿不准。
“摸不清,刚刚问你的,是昨夜记起来的。”
祁长晏对这个回答倒也说不上失望。
他点了点头,点头时,手掌摩挲了下她的手。之后,未就此再多问。她能想起来就是,至于怎么想起来的……只要不是因为受伤就行。
不过,有一事他是说了的,男人望她,“以后再记起时,若是还如昨夜一样,莫要多想。”
他何曾在外面有过什么女人呢?
倒是她……祁长晏忽然想到了骆肇。于是神情漠漠了下,但也只是一下,因为反正过几天就要回邯辅,以后见面的机会寥寥。
所以祁长晏彻底未再提过这事,再说时也只说起她上午教了韶书骑马的那事,“过会儿得空,我和你一起再教教韶书。”
嬿央自然答应。
虽然她也能教韶书,但两个人一起总是更省心些的。
韶书对此最为高兴,一会儿跟着阿娘骑一骑,一会儿又跟着爹爹骑一骑,就是她倒底年龄还小,从前也几乎是骑的很少,这时忽然骑的多了,很快就不习惯。
才几圈下来,韶书悄悄趴在嬿央耳边说屁股疼。
嬿央忍不住笑了。
笑过,抱抱小韶书,又拍拍她小背,“那今日先歇歇,改日再骑。”
这个改日,到了回邯辅的前两天。这日,骑了两圈后,嬿央带着孩子们去行宫外一处大河冬钓。
钓上了两尾小鱼,不过最后又放生了。因为太小,吃着都嫌费劲。
但这一趟没白来,至少霁安和韶书很高兴,奶娃娃虽全程被牵着不能乱跑也不能乱走,但玩得也挺开心。
回程时也看了个新鲜,因为正好将士们训练回营,大批的士兵乌泱泱走过,三个孩子凑在窗户边看了好一会儿。
嬿央也看了看,还看到其中一个领兵之人是骆肇,还有几个将军她也认识,是这些日子一直在冬训的将领。
看了一会儿,让马车停了停,因为前边路窄,让这些士兵先过。
一批又一批的士兵走过时,韶书和霁安下了马车一趟。
因为奶娃娃刚刚手里抓着的东西掉了,两人下来捡,捡起来了也不上马车,站在枯了的树下看远处的山水。
看着看着,听到旁边好像已经静了,于是两人走过马车一探头,就看那大批的将士们已经都走了过去,且走了已经有一会儿,与此同时,由远及近几个黑点,见爹爹骑马而来。
韶书眼睛亮了,兴冲冲跑过去,“爹爹!”
祁长晏听到声音,看过来。
韶书噔噔噔还在跑,于是后来祁长晏在碰到她时便勒马先停了停。之后把她抱上马了,才继续向马车骑去。
这回便骑的比较慢了。
怕太快了韶书小脸被冷风刮的刺疼,但其实这样慢韶书也觉得有点冷,这也是为什么她今日只骑了两圈的原因。
小脸藏了藏,稍等会儿等回到马车这边时,也马上到嬿央这来,打着哆嗦嘟囔,“阿娘,好冷好冷。”
这时,还没等嬿央说什么呢,祁长晏好笑,手掌揉了把她脑袋。
揉了一把,环视四周,未见到桶也未见到鱼,不免笑了问:“不是说出来冬钓?”
提起这个嬿央自己也是笑,伸了手,朝一个方向指了指,好笑又感叹,“你也瞧见了,空的。”
“出来没有钓着大鱼,算是白跑一趟。”
“还冻着了霁徇。霁徇,是不是?”嬿央说着,伸手逗逗奶娃娃。
这几句话,也明显是说笑意味。
今日出来其实本也没期望一定要钓上什么大鱼的,就是带孩子们出来走走看看,回头回了邯辅倒是瞧不见这边的风光了。
霁徇虽人小,刚刚在河边也确实觉得有点冻脸,但他又哪里真冻着了,此时听嬿央一说,小身子跑过来,倒是稚气的说:“阿娘,还去玩。”
嬿央轻轻一乐,一乐,撞见男人也懒懒弯了唇的嘴角,他弯了唇时,见两个孩子现在都靠在她这,倒是把奶娃娃抱了过去。
抱了过去,又说:“正好,陛下那边冬捕上了好些大鱼,也给了我一条,今晚让膳房那边费心些把那条煮了,我们吃鱼肉涮锅。”
嬿央:“膳房有能匀出来的铜锅?”
毕竟陛下那边估计得用不少。
事实证明有,行宫的膳房那边听到宫人来说祁长晏今晚想吃涮锅,除了陛下用的那份,当先就备了其他锅子出来,怎么也保证他这边能吃上。
晚膳时分,热气腾腾的涮锅准时送来。
配着鱼肉涮锅一起吃的是羊肉片,祁长晏先烫了一碟子肉,肉分好了让嬿央先夹些,她夹过了,这才不紧不慢分给韶书和霁安。奶娃娃见没有自己的,小脚踢一踢,把自己的小碗往前推,赶紧喊:“爹爹!”
祁长晏:“……”
见奶娃娃费劲吧啦还把碗往他跟前探,轻轻一下嗤,到底夹了一片羊肉给他,不过也就这一片。
“嗯,给你。”
奶娃娃觉得少,“还要。”
祁长晏不理,“先吃完。”
但吃完奶娃娃就再也没吃到过了,不过他也不惦记了,因为他觉得好像不如鱼肉好吃,所以后来他还是吃鱼更吃得热火朝天。
吃得小肚子圆乎乎时,小脸红了,小手也红了。这时,左右望一望,也是这些天是真的玩得有点高兴,这时眨巴眨巴眼睛往大门一望,下了地后就趴到嬿央腿上去,“阿娘,出去玩。”
已经这么晚了,嬿央怎么可能让他再出去玩。
“夜深了,不出去。”
霁徇换人,小脚颠颠跑到祁长晏这边,矮墩墩一个趴过去,“爹爹,出去玩。”
祁长晏直接些,单手把他抱了桎梏在腿上,手上仍在夹涮锅,“夜了,不出去。”
霁徇不乐意的嘟嘟小脸,可不乐意也没用,甚至之后祁长晏不再抱他了他不乐意也没用,祁长晏和嬿央都对孩子有定下的规矩,夜里黑,又气温大降,怎么可能让他出去。
既不让他出去,自然一家子只在小院里走动走动,走动一番,回来用热水热过手脚,正好歇息。
孩子们歇下了,嬿央和祁长晏是还没歇的,祁长晏说起明日的事。
“明日最后一天,夜里会有冬狩尾声的一场夜宴。”
“过了明日,后日一早就能回了。”
嬿央对这些也知道,毕竟每次来冬狩都是这么个章程,她还记得的。
翌日,天亮,这天是待在行宫里的最后一天。这天陛下也难得来了兴致,让祁长晏把霁安韶书几个带过去给他瞧瞧。
随后,嬿央再看他们回来就见一人得了样赏赐,连奶娃娃都没落下,得了个分量足,样式又异常精致的长命锁。
奶娃娃抓着脖子上的长命锁捧起来给嬿央看,嬿央笑笑,笑了之时,见祁长晏递了个盒子过来,“你也有。”
嬿央吃惊。
祁长晏弯唇,“皇帝舅舅说还记得你上回骑马使鞭之事,赐了你一条长鞭。”
有了这条长鞭,就是嬿央往后何时被人惹怒了拿它抽人,对方一时半会儿也不敢对她如何。
嬿央:“……可皇帝舅舅上回不是已经赏过了?”
是啊,赏过了,这是祁长晏在舅舅这几天一次问他要什么赏时,要的。
男人把鞭子从盒子里拿了给嬿央,只说:“舅舅说喜欢几个孩子。”
……
傍晚之时,嬿央和祁长晏领着孩子们过去宴上。
两人不紧不慢一路走过去,沿途与一道也是去那边的碰巧碰上时,便互相点头打个招呼,又或者还有人想留着和祁长晏说番话的,那就边走边聊。
如此,走到地方时祁长晏和嬿央身边已经多了几人,其中有男人也有女人,都是一路和嬿央还有祁长晏聊过来的。
几人聊着时,韶书偶尔仰头看一看,她仰了好几回了,但无一例外,阿娘和爹爹都还在说话,没办法,最后那一回忽然仰头看阿娘时,只好扯扯哥哥的衣裳。
霁安看她,“怎么了?”
“哥哥,鞋跟踩了,掉了。”韶书悄咪咪的说。
这样啊,霁安左右看看,然后领着韶书到一个假山处。
趴在环枝怀里的霁徇看哥哥和姐姐突然都走了,眼睛眨巴眨巴,小脖子则马上伸一伸,喊了声哥哥姐姐。
环枝听了声音回头看一眼,但看了后她只掂了掂奶娃娃,没顺他的意跟过去,因为嬷嬷已经过去了。
不一会儿,嬷嬷又回来了,领着两位小主子一起。书姐的鞋她已经替她穿好了,还顺带帮她理了理衣裳。
韶书上前追两步,追到阿娘身边。
她才到身边,嬿央手上跟长了眼睛似的,牵起她的手,刚刚韶书和霁安突然走了她怎么没注意呢,只不过知道行宫里安全,两人也不是乱跑的性子,所以才没有特地停了让两人回来。
这会儿只牵起女儿的手,还是和身边的一位夫人有一搭没一搭说话。
这时离得要到的地方也已经很近了,绕过这湖畔再走一会儿,就能到达主殿。
不一会儿,抵达主殿,主殿里热闹不已,人声不断。进了主殿,和嬿央还有祁长晏说话的人就更多了。
嬿央这回一直牵着韶书,因为估摸着过会儿天子便过来了,此时不宜到处走动。
果然,一刻钟后,天子銮驾至,所有人下跪行礼。
行过礼,在陛下摆手示意众人不必拘谨时,殿内的氛围大好,场面再次热闹。
这次席上嬿央也喝了两杯酒,因为在场无一例外,所有人都喝了,她在陛下两次举杯过,自然也得喝。
喝过两杯,韶书显然还记得上回再谭郡丞家的事,小鼻子不由得凑到她酒杯里嗅嗅,又悄悄问:“阿娘,好喝吗?”
“辣的。”
韶书狐疑,“真的?”
“真的。”
又说:“阿娘骗你做甚?”
好吧,正好韶书也吃饱了,左右看一看,坐着没意思,便和阿娘悄悄说她去外面玩。
嬿央:“李嬷嬷她们就在外面候着,记得别离开嬷嬷她们的视线范围。”
“好~”
韶书在座位空隙中穿行,一溜烟出去了。
韶书出去时,嬿央怀里坐着的霁徇没留神看,不过就算看了他也不出去,他这会儿在阿娘怀里坐得很舒服,也不想让嬷嬷她们抱,巴不得一直待在阿娘身边呢。
就是有点馋,圆溜溜的眼睛一看,忍不住伸手想抓席上的大棒骨。
嬿央把他的手拿下来。
霁徇仰头,锲而不舍,“阿娘,我尝。”
“没不让你吃。”嬿央夹一小块,用筷子喂他。
吃到,霁徇心满意足。
随后,小肚子吃得溜圆时,也有点坐不住了,屁股一挪又一挪,想下地。
嬿央在他跟屁股长倒刺似的小小一团一直动来动去时,最终和霁安说了声,让霁安领他出去,她是还得在这坐着的。
霁安点点头,把小霁徇一牵,穿行往外走。
但因为小霁徇腿短,这一段路走得很慢。且走得慢还不止,霁徇还总爱仰头看看每一个路过的都是谁。
自己看了,还拉着霁徇一起看。
霁徇为了不让他闹出声,也就配合他。
走至几位武将身后时,霁徇小手拍了拍。因为霁徇觉得他熟悉,这也不是霁徇第一次拍人,就刚刚那一会儿他已经拍了两次了,且他的记性还真不错,竟拍得还都是熟人,惹得那两人都笑了笑,一笑之后,分了他好几个果子,霁安手里因为要帮霁徇拿果子已经快拿不住了,现在看奶娃娃伸出小手又拍,无奈。
至于被霁徇拍了的人,这会儿因为腰上小小一股的力道,已经回头来看。
回头第一眼看到的是霁安,后来,才看到都不及凳子高的小霁徇。
男人眼中的警惕不知不觉消失,取而代之的是已经伸来的手,大掌摸摸小霁徇脑袋,“怎么没跟着阿娘?”
霁徇精准听到阿娘二字,眼睛一弯,小肉拳头又指一指,“那里。”
骆肇知道她在那,她的丈夫身为京畿三重地之一的郡守,又是陛下的外甥,此次夜宴的席位很靠前,一进来他就看见了。
“乖。”摸了又摸,随后和其他几个人一样,这会儿也把席上的果子给了霁徇,“伯伯不吃,给你吃。”
霁徇高兴的抱来。
霁安:“……”
看看一只手已经实在抱不住的果子,无奈说:“骆伯伯,别给霁徇了,这些都是其他叔伯给的,我都拿不了了。”
骆肇看向他怀里,看过,自然有他的法子。
他从自己腰中取了一个袋子,把果子装进去。
装好,给霁安,说:“如此好拿些。”
好吧,霁安无可奈何,只得接过。接过后临走又道一声谢,才牵着霁徇继续往外走。
骆肇点点头,则继续沉稳坐着。
随后饮着杯中的酒,瞥两眼,目送她一大一小的孩子远去。
她最大的这个孩子已经这么大了……时间过得可真快,可怎么她倒是好像没变呢,甚至还越来越容光焕发,骆肇忽而失声一笑,摇头似乎叹气。
叹气中,神色一收,再无任何异常。
他从未告诉过别人心中一个秘密,那就是若是这回回来她和祁长晏感情破裂了,他想让她做他孩子的阿娘,将军府的主母。
可曾经听的那个消息,几番传下来,到他耳中时看来也只是误传罢了,她和祁长晏完全看不出是感情不睦,貌合神离的模样。
啧啧——
骆肇啧一声,接连不断饮了好几杯酒。接着宴上又过一会儿,余光中似乎看到她离席了。
但看到也只是看到,他未做出任何举动。
如此大庭广众之下,他还是本本分分的最好。更何况,他早已不是曾经那个冲动的年纪了。
不过,或许他到底也高估了自己的心性,在不知道最后到底饮了多少酒时,看到祁长晏起身了,他转了转酒杯,倒是慢慢的也起了身,跟了过去。
没能跟太久,因为才出主殿,便看这个男人回了头,神情冷淡把他一看,“骆将军与祁某同路?”
显然,从最开始他跟上他时,祁长晏就已经注意到了。
骆肇心下意外又不意外。
而他的反应?他无声深吸了一口气,接着倒也有心情笑起来,笑时,又走向祁长晏一步,“祁大人,我二人也算阔别多年,找处地方聊聊?”
祁长晏未应。
骆肇则又说:“走吧,好歹你我父亲曾经也有交情。”
祁长晏不知怎么想的,最后到还是答应了。
两人最后选了处僻静的亭子,由二人的护卫一起在不远处警戒,以防有生人靠近。
才至亭子,祁长晏忽而感觉迎面一阵风,祁长晏面不改色,冷冷偏身避让,随后面无表情瞥过去。
骆肇笑笑:“你的身手精进不少。”
刚刚只是试探,而祁长晏在他这一试下避过了,他到也一点不觉得生气,相反,倒是出奇的还让他心里好受了不少。心想,至少她嫁的不是一个无能的男人,否则……呵呵,他怕他对她的心思永远不会有到达止境的那天。
祁长晏更加面无表情。
背在身后的手掌则动了动,很想毫无顾忌的揍这人一拳。
但不行,此处到底是行宫,平白无故起冲突不好。
所以手掌到底也只是暗暗收了下,最终只说:“叫我来,就是为了刚刚那一试?”
骆肇不是,祁长晏当然也知道不是,这一句,也只是表达两人的关系并不好,他要是再来一次,他绝对不会客气。
骆肇被他这一问则是沉默。
因为他找他来是想说说嬿央的事,他知道祁长晏绝对发觉他对嬿央还有觊觎,此番……或许是酒喝多了,他竟想和他说说嬿央的事。
心想,自己也是不知死活,可却还是说了。嘲着笑了一下,接着示意他先坐,紧跟着自己也落座在石凳上,这才说:“你们要和离?”
祁长晏:“……”
狠拧了下眉,不悦盯向他。
这一盯极具压力,骆肇也感受到了,但他倒是神情未有变化,这句话原本他是想……忽而一顿,又叹气,原本是想冬狩初日时找个机会问嬿央的。
曾经他手下传来的消息,是两人已经分隔几年,且越感冰冷。
他心想嬿央何苦过这样的日子呢,若他外任,他一定无论如何也把她带在身边,可她不给他这个机会。所以真的很想问问她那几年就不曾动过和离的念头吗,她就不怕是因为祁长晏在外面已经有人才竟然就留她在京中一待好几年?
甚至想过,就算她是被休了也行,只要她和姓祁的不再是夫妻。
但当日没有机会,事后也没有那个冲动再去问。罢了,既然她一直不曾察觉过他的心思,他也不必将自己的虎视眈眈暴露于她跟前,至少,现在碰上了还能说句话,还能摸摸她小儿子的脑袋。当然,他觉得她的女儿要更讨人喜欢些,很像她。
至于这时又问祁长晏……其中有点恶劣的性子作祟,故意想看他冷脸。果然,祁长晏冷了脸,且不止冷脸,他桌面下的小腿骤然一疼,是被这个忽然冷冷眯了眸的男人下脚狠狠踹了一记,幸好,他反应及时收了下脚,否则此时便不仅仅是简简单单的疼一下而已了,怕是还得肿上好几日。
骆肇的脸也沉了沉,微沉之后,倒是目光直视祁长晏,甚至接下来的话,几乎是进一步激怒祁长晏。
“我只说,若你们和离了……”骆肇道,“祁长晏,她不会再跟你的。”
因为他会想方设法让他再也和她成不了。
祁长晏对此只冷冰冰两个字,“妄想。”
又牵唇一讽,讥笑无比,“骆肇,痴人说梦也有个度。”
果然,这一声反而比他之前的冷脸更让骆肇无言以对。因为他也明白,这些正如祁长晏所说的,只是痴人说梦而已,祁长晏怎么可能会和嬿央和离。
骆肇扯了扯唇,一扯之时,听到祁长晏平平淡淡又说:“更何况,骆肇,从最初你便没有任何可能。”
至始至终,这个人就慢他不止一步,当初他和嬿央只是定亲时姓骆的无能为力,现在,也仍是如此!
骆肇哑然。
但他哑然,祁长晏却也没什么击败他的快意,对于一个觊觎他夫人的人,哪来的快意呢,这个人他只想他永远别再出现在嬿央眼前而已。
至于他对他说什么……男人间的事,只要他未到嬿央眼前去做什么,祁长晏觉得自己耐心和肚量也还是有的。所以此时,他完全没有冲动的要动手的意思,因为明白骆肇既然来找他,那就说明他绝不会去找嬿央,这个人知道分寸。骆肇这个人,他还是了解一些的。
所以未再就此和他多说什么,对于这个沉默再说不出话来的人,祁长晏漠然起身,只大步而去。
祁长晏走后,骆肇无声中也起来。昏暗中,他望了望对方离去的背影。
祁长晏回程途中,淡淡吩咐了句许冀,让他对于刚刚他和骆肇单独见过的事,回去一字也别与嬿央提。
许冀这时心里还默默消化着刚刚不小心听到的消息,骆将军他,他竟对夫人有心思……他还是今日才知道。
此时猛然听大人吩咐这么一句,神色郑重,自然表示一定守口如瓶。
祁长晏淡淡颔首。
第55章
嬿央也的确不知, 骆肇接下来回程时与嬿央再次遇到的一次,也明白祁长晏这个人,对于昨夜的情况以及他的心思, 是不会让嬿央知道分毫的。
他抚着腰上配剑,随意找了处地方歇息,未往嬿央那边走过去。只看着她的小儿子终于在休息途中玩够了,她弯腰又抱了裹得胖乎乎的小稚童,再次回到马车。
第二天, 抵达邯辅, 这天陛下在邯辅暂且歇脚。
邯辅的官员全部来迎, 骆肇作为和其他武将以及天子卫队一起守卫天子安全的人, 这日也基本把邯辅的官员认了一遍。
目光在看到陆晁时, 忽地笑了,心想祁长晏要头疼的又岂止是他一个?
陆晁无意识一瞥嬿央的眼神,身为同一类人,骆肇怎么看不出来?
意味深长瞄了眼祁长晏那边。
祁长晏没接收到他的眼神,此时在和嬿央一起下了马车后,他低声和她说了句他今晚可能不归的事。皇帝舅舅落脚邯辅,他身为邯辅郡守, 这夜自然得在天子身侧静候, 以防万一,所以是没时间回去的。
嬿央表示知道。
随后, 在目送陛下前往今夜落脚的行邸时,又等身侧大批护卫扬长而去后,嬿央这才动身转了方向, 回郡守府。
如祁长晏所说,他今夜未归。
所以奶娃娃被脱光衣服只穿一层里衣躺进被子里时, 左右望着问了问,“阿娘,爹爹呢?”
嬿央掖掖他的小被子,“爹爹这夜忙,不回来。”
“哦。”
又忽然说,“那我,我睡那!”
小身子拱一拱,忽然又想爬起来,今夜想和阿娘睡。
嬿央失笑,拍拍他,让他安生些,也不怕着凉。
后来,霁徇到底没能睡到大床上,被嬿央岔着一哄,嘀咕着嘀咕着就忘了。
第二天傍晚,霁徇见到了祁长晏,不过随后父子两很快又分隔,因为腊月初六这日,邯辅这边得到来信,平宁公主生病了,且这回病的也比那些小伤寒厉害许多,嬿央得到这样的消息自然赶紧回去看一趟。
初七这日便出发,初九傍晚到家。
平宁公主听她带着孩子们回来了,自然是高兴的,不过人还有些没精神,倒是靠在榻上懒得下地。
嬿央一回府带着孩子们才换了件衣裳,就往母亲这边来了。换衣裳是怕把寒气带了进去,让母亲病情又重。
才进屋,平宁公主看到她高兴,“回来了?”
嬿央点点头,同时上前,问:“太医可说您最近好些了?”
平宁公主:“除了那几日蔫的连动也不想动,这两日已经好了许多。”
她这回也是伤了风寒,不过这回的风寒比以往都重,头一回难受的她跟得了重病似的。
也是因为这回自己吃了苦头,这会儿眼神瞥到几个孙辈时,倒是又高兴又疼惜,“来时路上如何?没冷着罢?”
又忍不住对着嬿央说:“不该带孩子们回来的,你自己回来便行,一来一回的把孩子们折腾的生病了可怎么好?”
嬿央:“韶书几个听您生了病也担心呢,都念着回来看看祖母。”
平宁公主又笑了。
之后虽还会念叨几句千万别冷着生病,但总归是一直开心的。
这般又养了两天,平宁公主终于大好。
好了后隔了一天,腊月十三,带着嬿央还有钟氏以及几个小辈们往母后那去。
母后听她生病,这阵子遣身边嬷嬷来了三回,如今病好了,自然进来让母后安安心,同时,也带嬿央到母后这来看看。
嬿央已经许久不曾来过这了,所以乍一看都几乎有点陌生了。不过进了太后宫里便一切都熟悉了,除了少许宫人变动,太后贴身服侍的还是那几个嬷嬷。
太后见女儿好了,心里大安,又道:“得亏前阵子没跟着你皇兄去冬狩,不然这回怕是还要病的更重。”
平宁公主也点头,口中道是。
还说:“母后您也注意保暖,进了腊月真是冷不丁就要生病。”
太后点点头。
点过头,看向嬿央。
才看一眼,忍不住笑了,“有好长时间没看到长晏媳妇了。”
嬿央上前,“外孙媳妇给您请安。”
“好好好。”
“和长晏在邯辅那边可还好?”
嬿央笑着:“皇祖母,一切都好。”
太后点点头,点过头,看着她却又笑。
因为看看嬿央又看看韶书,还真觉得母女俩越看越像,昔姐虽然也像她母亲,但不如韶书这样像嬿央,便忍不住又把韶书叫到跟前来。
韶书上前来。
她才上前,太后比划一下她的脑袋,嘴里说:“来,哀家瞧瞧可是又长高了?”
韶书马上凑过去,且仰头说:“高了。爹爹和阿娘都说我又长了些。”
“嗯,是长了些,都快跟上昔姐了。”
太后喜欢自家这些小女孩,各个都水灵好看。所以这天直接两顿饭都留着平宁一家子在宫里用,等到傍晚天快黑了,才让她们回去。
傍晚才出宫,等回到国公府自然天已经黑透了,这时,刚回到屋,也恰见李嬷嬷从管事那收了封信进来,“夫人,二爷来信。”
嬿央拆开细看。
信上他是问她母亲如何了,又问病可好了,还有就是问她打算什么时候回邯辅。
嬿央看到这笑了,但一时半会儿还真回不去。且之后确实是等平宁公主彻底大好,又挑了一个最好的大晴天,才回的邯辅。
这时已经腊月十八了。
但回程时实在没想到,出发那天还是大晴天呢,第二天一早却下起了雪,雪下的还挺大,也因为地上未有积雨,才一个时辰地上就铺了一层白。
韶书和奶娃娃凑在窗户边看,一人一句。
“姐姐,你看!”
“我看到了。”
韶书又说:“明天给你堆雪人。”
奶娃娃附和点头,“我也堆。”
每回哥哥姐姐只让他搓个雪球,嬷嬷也只让他搓个雪球,余下就只肯他站在旁边看了,不肯他再玩雪。
韶书对此则敷衍,“嗯嗯,好,你也堆。”
奶娃娃于是高兴凑过来,夸一句,“姐姐最好。”
韶书乐了。
又过一个时辰,中午歇脚用饭时,雪又积了浅浅一层。
官道上这时也已经压出明显的车褶印了。
嬿央在洋洋洒洒的雪花中领着孩子们进客栈用饭,这样冷的天吃干粮孩子们受不了,还是吃热乎的东西好。
要了热菜热汤,嬿央先喂霁徇喝一口热茶,暖暖小肚子。
霁安和韶书则自己捧着喝,霁徇看了也想自己捧,但嬿央知道他自己拿杯子的结局,绝对是洒一身的水,哪里肯。
只说:“快喝,喝了两口阿娘就不喂了。”
好吧,奶娃娃勉强乖乖。
用过饭,再次上路。而后,几乎是已入夜才抵达郡守府。因为怕雪天路滑,马车这回驾的慢了不少。
抵达郡守府时,前边,祁长晏也几乎是才走近内院。
他也是才刚回来。
他走得不快不慢,这也导致门房那边跑着来报消息时,倒是很快追上祁长晏,“二爷,夫人和几位小主子归了!”
这一声中,祁长晏的脚步明显一滞。因为就在刚刚到门口时,他还问过门房,嬿央可回了。
已提前收到她的消息说十八日归,今日到家。
但门房说嬿央还未归,当时虽顿了下眼神,对此却也没多说什么……倒是没想到,竟然这么快,听到门房又说她回了。
祁长晏是什么表情?他也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只知道在这么些天里不知是第几次曾经想过要不亲自回京城一趟把她带回来,却又屡屡只能放弃时,那几日日日都是神情静冷。
回京城不像当初回岭昌,仅仅一天两夜的时间完全不够他去京里又赶着再回来。
所以纵使心里想过好几遍,最终能做的也只是按捺下去。
此时脚步在一滞之后,再有反应,自然已经是换了方向,沉沉往大门那边去。
视线中看到大门时,正好也是嬿央牵着韶书进来了,她牵着韶书,奶娃娃则由霁安牵着,因为下了雪,他蠢蠢欲动想玩雪,不肯让嬷嬷几个抱着,一心要自己走,如此自然只能霁安牵着他。
祁长晏无形中脚步又快了几下。
到嬿央跟前时,男人原本是又要朝嬿央走一步,但这时,腿上先被一个矮墩墩的娃娃一趴,是霁徇兴奋的抱了过来,又喊,“爹爹!”
小娃娃挡住了他的去路。
祁长晏:“……嗯。”
扯扯唇,但他倒是未生气,反而是轻轻嗤笑了下,揉了揉他带着帽子的小脑袋。
这一揉不出意外把他毛绒绒的帽子弄歪了,便又伸手正了正,低沉说:“路上有没有闹阿娘?”
奶娃娃自夸:“我乖。”
男人不禁一个低笑。
嬿央也笑,笑了一下,见祁长晏把霁徇从腿上拉开,接着,便是他朝她走了一步,问:“一路顺利?”
“一路顺利。”
祁长晏点点头。
随后是他接过了她正撑着的伞,风雪阻隔,两人站在一处。
“那回吧。”
“好。”
这夜夜里雪花仍然在下,不过这夜正屋的灯亮的比从前都早,也熄的比从前都早。
怀中有人,祁长晏摩挲了下她的肩,倒是好像终于记起来似的,忽然看着她问:“回来时,母亲已经大好了吧?”
嬿央点头,“太医诊过,说已经是完全无恙了,母亲现在主要是要调养身子。”
“嗯。”拍拍她,如此便好。
翌日,出房门时见到的是一片银装素裹。虽然这已经不知道是这个冬天的第几场雪了,但霁徇依旧很兴奋,韶书也仍旧玩不腻,爱在才用过早膳的时辰就跑去堆雪人。
霁安也跟着去了,虽然他大了,但堆雪人仍然对他有吸引力。
堆过雪人,过了这个荀休,再歇息时便是二十六这日歇衙。
这几天,祁长晏也收到好几次母亲来信,说让他们一家五口回京过岁除。
前后七天的休息时间,足够他回京里过个年了。
但祁长晏身为郡守,按理是得在郡守府待着以防万一的,所以还是耐心和母亲说了,告诉她他回不去。
平宁公主收到信都要心梗。
都几年没回家过年了,今年调到邯辅,好不容易离家里近些,却还说回不来!
指着信和丈夫说:“瞧瞧你的好儿子,要气死我!”
镇国公瞥了眼信上。
瞥过,他倒是觉得长晏有分寸,“即使邯辅离得京里近,但终究还属地方,无召不回京的规矩也依然得守。”
“长晏做得也不算错。”
平宁公主狠狠横他一眼。
镇国公对妻子很无奈。
平宁公主也无奈,但她又实在想小儿子一家回来过年,所以实在说不动小儿子时,只好进宫一趟和皇兄说了声。
最后,她的兄长想了想,这个外甥是有几年没和平宁一家子好好团聚过了,上回,好像都已经是好几年前了,那回还是他特许了他才回来。所以点了头,亲自去了封信给祁长晏。
祁长晏看到信,想了想,便让沈町年底对邯辅郡的情况多留心些,这趟他回京一趟。
沈町笑道:“大人您只管去,真有急事,若我处理不了,必然让人快马加鞭给您送去。”
祁长晏颔首,“辛苦了。”
沈町摆手,表示哪里的事。
所以二十七一早,祁长晏和嬿央便带着孩子们归京了,二十八日夜里,回到国公府。翌日,平宁公主一家子全部进宫,祁长晏在见过皇祖母后,顺道也去拜见皇帝舅舅。
这几天,皇帝同样歇朝,有个空闲时候。
天子留他下了好一会儿的棋,快到傍晚时,更是派身边的内侍去母后宫里说了声,说他晚膳也过去用,许久没和平宁一家子一起用过饭了。
太后那边乐得道好,这日夜里,这次晚膳的规模便几乎是皇家家宴,这一顿,这位天子也难得吃得畅快,甚至还吩咐内侍到御膳房去赏了一番。
还颇有闲情的逗了逗奶娃娃,又抱他在腿上坐了坐。奶娃娃也不胆怯,被抱了还不够,还胆大的往背后的胸膛一靠,摇一摇小短腿。
天子大笑,“长晏这个孩子养得好。”
祁长晏:“您别夸他,他回头得皮上天。”
陛下因此笑着点了点他,回头,还是逗着霁徇。逗了有一刻钟,才把霁徇放下。
这时,祁长晏等人也该出宫了,今日在宫里已经待的足够久。
到家里时时辰不早,但因为今日已经二十九,倒是谁也没急着歇,回到家又聚在主院这边说了会儿话。
说了会儿话,嬿央和祁长晏先回东院,因为有事。不过只他们夫妻俩回去,韶书和霁安没回,兄妹俩去祁勐那边的院里跟苍哥他们玩了。
奶娃娃也没跟着爹爹阿娘回东院,甚至他都没凑在安哥他们屁股后面,要和这个几个大哥哥大姐姐玩,他是独自一人待在主院这边。
他倒是也待得住,因为这是奶娃娃有史以来即将过的第二个岁除,且去年腊月那会儿由于他才十个月大,都还得人抱着呢,记得已经模模糊糊不大能想起来了,所以今年的岁除于他而言格外新奇。
甚至几乎是在平宁公主这边独自一人待了有一个时辰了,他也还待的住,一点没闹着要找嬿央又或者找安哥和书姐。
对于这会儿的他来说,就算只看祖母屋里的嬷嬷们进进出出拿东西就已经够他看得目不转睛了。
偶尔,跟在她们的脚步后面过去,踮脚看她们才放在桌上的东西。
但他太矮,看不着,于是把脚又踮一踮,努力看。
还是没看到,不过他又看到了,因为祖母身边的老嬷嬷抱了他起来,甚至拿了颗花生逗他,“小公子吃不吃?”
霁徇不吃,他被祖母喂各种各样的东西早喂饱了,但还是伸了小手,把一抓就能占了他小半个掌心的花生抓在手里。
同时,又转身指一指一个东西,“这个。”
老嬷嬷看了看他指的,笑说:“这是窗花,等会儿要叫丫鬟们贴的,您喜欢?”
霁徇只是好奇罢了。
得到答案,蹬蹬小脚,要下去。
老嬷嬷抱着他小身子放他下地。
下了地,霁徇看一看手里的花生,开始剥花生壳。
剥的挺专注,连身边已经过了好几趟丫鬟了也没再跟过去看热闹。
丫鬟们见此,在为明天的过节做准备的同时,也都注意着走路时绕过他,他小小矮矮一个,别不小心撞到他了。
剥了也不知道多久,终于费心费力抠出饱满的三颗花生,霁徇拔脚就冲门外走。
平宁公主稀奇,听到动静原本面向另一边的脸探头看来,“霁徇去哪?”
又哄,“外面冷,还黑,我们不出去啊。”
小小的稚童停一停。
回头,衣服上还挂着个花生壳呢,说:“找哥哥,找姐姐。”
原是想跟着安哥他们去玩了,平宁公主笑了。想了想,过来,先帮他把衣服上的花生壳摘了,又伸手抱了他,让嬷嬷去把霁徇的小袄拿来穿上,“好,祖母带我们霁徇过去。”
……
次日,岁除。
嬿央一早给霁徇换了身红彤彤的小衣裳。出门时,又替他把保暖的帽子戴好,这才往院外走,去主院那边。
岁除这天,一日三餐是都得在主院那边吃的,不像前两天,早膳一般都在自己院里用。
霁徇兴冲冲走在最前面。
不过到底腿短,他卖力走半天拉开的距离,不一会儿就被霁安和韶书追上了。
霁安还顺手牵了他,因为不牵着霁徇,等会儿他又要跑去摸枝头结起的冰棱了。
屋檐下和大树枝头的冰棱府里的下人一早就已经清掉了,以防砸到人,但一些矮木从的枝头是没有清的,留着自然化掉,同时让府里的主子们无趣时玩玩。
霁徇就很爱摸这些冰。
每每走着走着,本来好好的,忽然脑袋就偏了,脚步也歪了,再看就见他朝那些冰棱噔噔噔走了。
霁安就是防止他这么歪歪扭扭走半天都走不到祖父祖母那。
但霁徇被牵着了偶尔依然停一停,指着,“哥哥,那边。”
霁安看一眼,看过,果不其然指的是矮木丛下的冰晶。
“不去,先去用膳。”
又仗着力气大霁徇好些,直接强行扭转霁徇路线,小少年牵着小矮个继续往前走。
霁徇因此奶声奶气嘟囔。
又小手张了朝韶书,“姐姐。”
告状呢。
韶书乐一声,捏捏他小脸蛋。
后面,祁长晏和嬿央走得不紧不慢,两人的眼风这时恰恰都扫在孩子们身上,扫过,嬿央已是笑了,祁长晏的嘴角则仍是平平,也是正好,这会儿在园子里恰和祁勐他们碰上。
祁长晏颔首,“大哥。”
祁勐:“倒是碰巧,今日我们晚了,还以为你们已经到母亲那了。”
祁长晏轻笑,下颌朝霁徇那指了指,“你知道霁徇走得慢。”
祁勐也笑。
又伸手直接掐了霁徇小胳肢窝,一举,“那大伯抱抱,咱们走快些。”
但霁徇这会儿走得正开心呢,不大想让人抱。拿小肉手挡了祁勐的脸,表示拒绝。
还挡了好几下。
祁勐:“……”
轻轻拍了把他小肥屁股,又放他下地。
挑眉,“还不乐意大伯抱?”
“嗯!”
“我走。”霁徇赶紧又让哥哥牵着。
祁勐失笑。
失笑过,转而朝祁长晏倒是说:“说来,霁徇是越走越稳当了。”
有些人家里把孩子宠得厉害,到这个年纪都会走了还时时刻刻都抱着呢,不舍得他走一步路。
祁长晏:“寻常嫌他慢时也抱。”
这不这几日都是空闲,随他怎么走,走累了正好早早睡了。
祁勐弯唇。
说罢,两家都不紧不慢的继续往前走。
路上的丫鬟们见状纷纷都行礼,一路到主院时,时辰刚刚好。
祁长晏和嬿央在桌子右侧落座,祁勐一家子则坐了左侧。
但正吃着呢,听到霁徇哭了。
他是早已吃饱了,早片刻前就下地自己玩,一屋子里的人也放心的任由他玩,因为屋里丫鬟婆子不少,足够看着他了。
但没想到几乎是八双眼睛盯着的霁徇,一个手快,小手好奇一摸,这就被烫着了。
哭声骤起。
一众嬷嬷丫鬟们吓死,赶紧跪下请罪。
嬿央这时已经把直冲她跑来的霁徇抱了,抱到腿上,先仔仔细细看了被他用另一只小手包着的小手,食指那都烫红了。
霁徇哭得挺凶,“阿娘,疼。”
嬿央先命人拿了冷水来,给他冲冲。
而后见丫鬟们迅速去动作,才轻声哄他,“碰到什么了?”
霁徇窝在她怀里,眼泪汪汪指了一个东西。
嬿央看去,平宁公主等人也全都看去。
视线中是正堂里取暖用的暖炉。
原是摸了这个。
里面放的炭正足,朝暖炉上摸一摸,小孩的皮肤又嫩,可不得烫着吗。
平宁公主赶紧说:“给我瞧瞧,可起泡了?”
嬿央把霁徇小小的巴掌摊开。
“还好,就是有点红有点疼,没起泡。”她说。
平宁公主松口气,但随后她就不悦的瞪了那些丫鬟婆子,“都是怎么看着霁徇的!”
丫鬟婆子们不敢狡辩,头更低。
而嬿央,先等母亲火发过了,才说:“母亲,霁徇对她们陌生,估计是当时不爱她们一个个都挨在跟前,所以才没及时看着。”
但平宁公主还是觉得她们失职,不过到底今日日子好,心里也是懒得被这些人惹得呕气坏了心情,所以眼不见心不烦,让身边嬷嬷把她们都遣出去,别在跟前碍眼。
人遣出去了,心疼的又朝霁徇伸手,“来,祖母抱抱,疼着了是不是?”
但哭了一阵的霁徇只黏嬿央,这时往嬿央怀里一躲,谁也不让抱。
平宁公主倒也不失望,只想估计是真疼着了,便又催身边的老嬷嬷回她房里拿烫伤膏药,赶紧给霁徇涂涂。
霁徇涂过,还是黏嬿央。随后几乎是一步不离嬿央,一整天嬿央去哪他去哪,无论谁哄他都不肯跟着走,只奶声奶气时不时扭身要嬿央抱抱,又屡屡喊阿娘。
这股黏人劲让嬿央也没办法,只能时时让他在身边。
但祁长晏在入夜都吃过饺子了,这小子还粘糊嬿央时,忍不住伸手拍了把他屁股。
接着,就让李嬷嬷把他抱走。
霁徇哼唧。
他一哼唧,惹得因他早上疼了恨不得什么都答应他的平宁公主嗔了自家儿子一眼,“霁徇黏嬿央你就让他黏着,左右闲着无事,你让人把他抱开做甚?”
祁长晏对此则看向母亲,“您太惯着他了。”
他还是让李嬷嬷把霁徇抱过去,之后随霁徇在李嬷嬷怀里怎么打挺怎么不乐意,都不许嬷嬷放下。
平宁公主:“……”她哪里惯着,不就是疼些?
倒是他这个当爹的,孩子伤了这会儿倒是看着一点不心疼。
没好气,“那我不管行了吧?”
可哪里真不管,见霁徇哼哼,倒是让李嬷嬷把他抱到跟前来逗逗。
祁长晏这时看向自家母亲,仿佛在说,看吧……
平宁公主:“……”
真没好气了,忍不住拿了碟子里的核桃朝他砸去。
没砸中,因为祁长晏懒懒躲开了。
平宁公主心想过年还气她!这个年还不如不让他回来呢,早知道就只让嬿央带着几个孩子回来,让他一人冷冷清清在邯辅过去!
但不可能,祁长晏怎么可能这个时候让嬿央单独带着孩子们离了邯辅。
当时母亲若是这么个意思,就算母亲亲自来邯辅这边接人,他也会把母亲劝回去。
不过这会儿倒是没继续说什么,到底今日是岁除。只在母亲这时也把这事揭过了,但之后偶尔找嬿央说话,却冷不丁又夹枪带棒哼他一声时,一时笑默不作声。
但嬿央知道他只是嘴上默不作声,桌子底下,自己的手却被他或轻或重时不时摩挲一下。
与此同时,耳边又听着母亲似是抱怨但神情里又哪有抱怨的一两句话,嬿央忍不住弯了弯唇。
母亲哪里是真怪祁长晏,她只看出母亲对于他们一家子能回来过年是高兴的。
甚至之后几乎深夜她们该回东院了,母亲给的今夜的压岁红封都比以往几年重的多。
回到院里便和祁长晏说:“母亲今晚很高兴。”
祁长晏点头,他自然也看出来了。
“嗯,是有许久没回家过岁除了。”伸手,是笑着从身侧抱了她入怀。
第56章
也一样的, 难得初一拜年走动多了许多。
到底是在京里,这边亲戚多,不像曾经在九稽, 因为九稽没有太亲近的亲戚,当天倒是很省心。
这天几乎脚不沾地的到了夜里,翌日,又有人来上国公府拜年。这回是姑姑回来了,每年的初二回娘家, 姑姑没有一年是落过的。
原本嬿央这天也是要回家的, 但父母远在岭昌, 今日也就没法回了, 下午留在家中和母亲一起待客。
早上她还同母亲一起进宫了一趟, 到下午这会儿才回来的。
姑姑也默契,知道每年母亲回宫里的时间,所以几乎是掐着点来的国公府。
这夜,姑姑一家自然留着用饭。
席间有酒有菜,且大嫂一家也已经从钟家回来了,屋里的热闹倒是一点不比岁除那日差。
大人们喝着酒,这回韶书已经不再好奇酒的味道了, 因为就在前日过年那天, 她让祖母给了她一点尝尝。
她喝不来,觉得味道怪怪的, 喝了一口就捂着嘴巴躲着再也不要了,这逗得平宁公主和镇国公都笑了笑。
昔姐还凑来问她,“韶书好喝吗?”
韶书摇头, “不好喝。”
昔姐却还说:“那我尝尝。”
平宁公主也不厚此薄彼,自然给昔姐也尝尝, 于是昔姐小脸也皱了。
拼命往后躲着脑袋,“祖母,不好喝。”
平宁公主轻笑。
笑完,说:“好好好,不好喝那不喝,我让嬷嬷给你们再拿些别的甜甜的喝得,咱们不喝这个了啊。”
昔姐点点头,韶书也点点头,扭头韶书就捧着杯子喝了一大口水。
这会儿看大人们好些都举着杯,她小脚一迈就跑了。不爱喝酒,也吃饱了,和昔姐玩去。
韶书不再好奇,嬿央怀里坐着的倒还是好奇的,小手扑腾一下,往爹爹这边扒拉,“爹爹。”
小奶音在一众大人说话的声音里太小,不太明显,但祁长晏还是听到了,垂眸看来。
霁徇伸伸脑袋,身子更往这边探,探的鞋子都快踩嬿央衣裳上了。
好在抱他入怀时特地给换的新鞋子,鞋底不脏,嬿央也就没管小孩的动作。也乐得他往祁长晏那边去,她也能轻松轻松。
“何事。”
霁徇小手指向他杯子里的东西,“这个。”
所指的自然是酒了。
祁长晏嗤笑,捏了下他小肩膀。
但紧接着,还不待嬿央反应呢,就见他竟拿了霁徇吃饭的小勺子,在酒杯里浅浅点了点,随后竟把勺子往霁徇这伸了,是想给他尝点的意思。
霁徇高兴坏了,赶紧把脑袋凑上前,准备咂咂味。
成功让他咂到了,因为祁长晏动作太突然,突然的嬿央都似乎忘了这时该把孩子抱开,不让他尝。
嬿央:“……”
但看到才尝到味的霁徇小肉手和前天的韶书如出一辙,忽然迅速撇了脑袋,又赶紧捂了小嘴小脸苦巴巴,还怀疑人生似的瞅祁长晏,却又笑了。
没好气的弯了脖子凑过去看他,又把他小手挪了,说:“尝不来是不是?”
霁徇小脸揪成一团,扁嘴,“阿娘,苦。”
嬿央轻笑。
轻笑完,暗中用脚踢了踢祁长晏,努嘴示意他把边上那杯水拿过来。
只暗中踢他当然是有原因的,因为在场人多。
祁长晏也勾了唇,拿了杯子过来给霁徇漱漱口。但等霁徇漱过口似乎终于好些了时,男人倒是还说:“还要不要尝?”
霁徇委屈巴巴看一眼爹爹,随后埋脸进嬿央怀里,都不想说话了。
祁长晏弯了嘴角。
嬿央倒是暗中看他一眼,后来,宴散回屋时和他算旧帐,“你倒是手快,我都没回神呢你就把酒给霁徇尝了。”
祁长晏则说:“给他尝尝,他就死心了。”
“而且那酒也不烈。”
“下次不许了。”嬿央看他。
祁长晏点头。
因为下次那小子肯定打死都不张嘴了。
想着,倒是又笑了,嬿央见他笑,则没好气的拍了把他胳膊。
拍过,这事自然没再反复的说,她去看看嬷嬷东西收拾的如何,明日便要回邯辅去了。
此次陛下特地多准了祁长晏一日假,不然其实今天他们一家子就该起程回邯辅去的。
看过一趟,回来就歇下了。
不过躺到榻上时,倒和祁长晏又聊了几句。
“韶书说明早想拐去我家那边一趟,她说记得那边有家很好吃的豆腐脑,明日想去尝尝。”
祁长晏自然没有不应的,“行。”
而嬿央睡前无意提得这句豆腐脑,倒是让祁长晏后来梦中梦到了两人未成亲前的情形。
其实在认识她之前,那家豆腐脑他也吃过,当时是路过这边,看买的人多,所以让身边的小厮也去买了一碗。
那时是八月份。
现在想来,当时好像还看到过她身边的人。
那就是环枝,因为他的小厮才拿了豆腐脑回来时,就见在小厮前面,一个丫鬟正好拎着个食盒出来,里面也装的是才买的豆腐脑。
当时并没多在意,那时的环枝于他而言也只不过是个陌生人而已,从何在意?
那个食铺的豆腐脑后来只吃过那一次,不是味道不好,而是那次确实是因顺路才过去,后来从没想过特地麻烦一趟就为吃碗豆腐脑。
所以之后在马场再见到嬿央身边的环枝时,曾经那从未特地留意的一眼,自然也就没想起来过。
那次见她印象确实挺深刻,第二次喝了点酒再见到她时,也第一眼就认出了她。
他自己都奇异,明明还隔着好大段距离,甚至当时她都是背对着她的,他倒是直觉那个人就是林成的妹妹。
他后来知道了她叫嬿央,林成一次偶然说漏了嘴,让他知道了她的名字。她这会儿是撑着伞的,因为下雪了。
他也是因为今日正好下雪,又是荀休,所以来这处从前爱来的酒楼,要了间安静的房间,拿小火炉边煨酒,边赏雪。
虽下雪,但路上行人不算少。
至于打伞,几乎可以说是寥寥了,随着雪花大了,打伞的人却依然不算多。
不过她是其中一个。
祁长晏看了看还在下的雪,这样的天基本上他也不会打伞的,甚至母亲也不爱让丫鬟给撑伞,因为觉得麻烦,淋了雪回屋拍拍或者干脆换件衣裳就是了。
但想到林家原本是九稽那边的人,倒也不奇怪了,他自然也去过南边,那边冬天下雪打伞的人倒是多。
不知不觉看得久了,直到她走远了。
这时,许冀和他说酒煨的差不多了。祁长晏回头扫了眼,扫了眼之后,忽而一想,不知怎的,倒是说:“把东西搬这边来。”
嗯?许冀暗暗咦了声。
随后静静扫了眼窗边的位置,一扫,心想估计是窗户的视野极好。
但又想,这不是废话。若是视野不好,主子又何必要这间房。
失笑,把东西一一搬过去。
祁长晏后来喝得不多,只喝了几杯而已。
酒喝的不多,倒是又唤许冀去叫小厮取了茶具和松针来,一并还有的,是刚刚下了不久的新雪。
不多,祁长晏也只是像是打发时间一样,添火,煮水,浸松针。
小小的火炉烧的很慢,时不时,祁长晏拿桌上的小钳子拨一下炭,让火旺些。
终于,茶煮好了,但他却不喝。
正如前面所说的,他煮来只是打发时间而已。此时放了火钳,抬眸望一眼窗外的景象,不知不觉,雪已经小了。
祁长晏一眯眸,也起了身,“回吧。”
“是。”
回去时走了另一条路,因为祁长晏要回的不是国公府,而是自己名下的一处宅子,也在祁长晏上马车时报出街巷名字时,许冀明白主子是要去那。
主子名下有两处宅子,当然,这两处宅子公主和国公爷也都知道,因为主子置办下来本也没瞒着公主和国公爷。
这会儿听说主子要去那,点头驱马过去。这个点过去,到地方时正好是中午。
但因为祁长晏来的突然,府里的食材倒是没有祁长晏想吃的,于是许冀跟着采买的人又出来找地方买食材。
买完回去时,碰到嬿央,更让他奇的是,待他进了府,倒是见二爷正站在二楼凭栏处,视线所到方向,似乎恰好能看见刚刚那对姐弟。
不过许冀现在只以为是巧合使然,自家主子怎么会特地站在这只为看人,看风景还差不多。事实也确实只是巧合,祁长晏会来这边是因为这处宅子风景好,建景和布局也正合他口味,这才出了酒楼是来这边。
还有,不是因为这些,曾经他也压根不会买下这里。
没想到,倒是正看见她忽然从斜侧一间小院走出来,一同出来的还有一个小稚童,应该是她的弟弟。
他听林成说过他有一个妹妹还有一个弟弟,妹妹是嬿央,弟弟应该就是嬿央现在在牵的这个了。
事实上从她从小院出来前他就看到了,这座宅子建的高,站在这能看到一些人家院子里的情形。
当时就看她在院子里和人在说话,说着说着,风似乎吹得有点冷,她把手举起在手边哈了哈气,随后把斗篷紧了紧,便朝一个孩童唤去。
唤去的人正是她的弟弟林奂,他正和小伙伴在一边玩呢。
听到呼唤声,小男孩便跑到了她身边来,她摸了摸小男孩的耳朵,随后看口型,她似乎是在问他冷不冷?又说时辰不早,该归家了,怕等会儿雪大,今日先提前回去。
小男孩点了点头,姐弟俩于是从院子里走了出来。
但走出来后未留神雪天路滑,小男孩下台阶时一个趔趄差点摔倒,她稍稍用了力,赶紧把他拉住了。
拉住了,倒见她忽而笑起来。
因为她弟弟被这一跤吓得有点心有余悸,竟是孩子气的嘟了下嘴,还转身踢了下那块石阶。
笑了,又见她伸手,把他弟弟有些歪了的帽子扶正。
随后说:回吧。
依然是他从口型看出来的。
不过倒是因为马车之前为了不堵路停在了别处,这会儿姐弟俩倒是只能先在那等着,等车夫把马车驾过来。
祁长晏忽而也笑了,不过他的笑到底是因为什么,并不是太清楚。直到后来,她上了马车走了。
她走后他仍站在那看风景,但目光,已未再向那间院子扫去过。这天之后,一次顺手,他帮林成解了个围,不是什么大事,只是一次车夫没注意林家和另一家在路上有了摩擦,对方身份高于林成,且不是个善茬,他当时停了停,这事最后不了了之。
祁长晏心想是那次就已经对嬿央有了不同?至少若是别人,当时他会不会停他不知道,又仅凭当初对林成还算看得顺眼的感觉,会不会出手相帮也不知道,但至少,在之后又见到,又直到上巳那次时,见到她的完全不意外,还有,不动声色间看到那几家似乎想要娶她的人的眼神时,当时的第一反应是不快的。
无形扯了扯嘴角,随后她的避让,还有那些人虽算不上穷追不舍的步子但却是怎么看怎么让他觉得碍眼的眼神,让他倒是难得让许冀出了手,又让大哥出马,把这几人找人拖住了。
不是直接把人给绑了的意思,用不着,找机会给他们透透口风,又和身边的人引导引导风向,让他们和这几人交谈,这几位听了,能有个机会结交,自然自己就走过来了。
但他倒是也因此一时被缠了和他们废话了一阵,再脱身时,她则已经不知道走到哪个角落去了。
没特意去找,顺其自然。
也确实,最后再次看到了她。
她在躲清净,所以这时看到他,面色倒是有些诧异。
当然,祁长晏知道,她肯定知道他今日也来了,毕竟之前在祓禊的水畔两人就远远隔着无意间望了一眼。
当时他还和林成打了个招呼,她怎会不知他今日也来了这边。
祁长晏脚步过了去。
他身后的许冀,因此暗暗看了眼自家公子的背影。刚刚,自家公子的脚步一直是漫无目的的,不过,以他多年的经验,这漫无目的的间他又矛盾的觉得公子应该是想找谁。
但当时不确定,因为也想不出公子到底是想找什么人,现在吗……现在许冀偷偷瞄了一眼嬿央,又瞄一眼是自家公子先走过去的步子……
别的不说,至少他是头一回见自家公子先走向一个人。且这个人也就见过那么几回而已,还不是祁家的什么亲戚,和自家公子不熟。
许冀悄悄看着,暗中,有了个不大确定的揣测。
祁长晏这会儿走向嬿央不说毫不犹豫,但起码,甚至是在他自己意识到已走向她时,都是未有踌躇的。
她则似乎驻足原地了,似乎在想要不要走。驻足片刻的结果是,她似乎觉得他不是走向她,所以她若无其事打算换个方向。
祁长晏差点笑了。
随后则开口,字句中从未提她,“可见到林成?有事找你兄长,倒是走了一圈都未能见着他。”
“不知道他去了哪。”
许冀:“……”
见着了的,就之前还见着了林成的背影,只是那时林公子从始至终都未看到自家公子罢了,只自家公子看到了他。
当时,自家公子的眼神可是移的很快的,更完全没有是找对方的意思。
许冀心里确定了一分。
嬿央则了然了,原来是想找哥哥。
不过……刚刚她为了避那几人是随意挑了个方向就走,最终才走到这处僻静些的地方,把那几人避开了。
摇头:“我与哥哥也许久没再一处,不清楚哥哥在哪。”
祁长晏:“先前也没和林成在一起?”
嬿央点头,“是。”
而且,哥哥现在在和未来嫂嫂见面,她待在那碍眼干什么呢?
祁长晏也点点头。
接着便转身了,是要走的意思。
但,出乎嬿央意料的是,却看到男人走了几步后又再次回头,回头一顿,是看向了她,又听他说:“你还要在这边?”
说着,视线是静静在环扫周围,仿佛在和她说这边太僻静了,只她们几个女眷待在这边,恐有什么不合适。
不合适当然指的是可能潜藏的危险。
嬿央心领他的好意,她本来也是打算往回走的。
但,不敢和他一起往回走。不过肯定不能这样直说的,她打算的是说她再待一会儿,可没想到他似乎也很明白这些,也明白她的顾虑,男人倒是颔首一下,只说:“这边行人稀少,过于僻静,你若是要久待,还是再寻些人一起。”
话罢,见他平淡再次扫了眼周围,已是先走了。
嬿央待他走了一会儿,随之才走出来。
当天,回到国公府,许冀听到国公爷问了句自家公子今日上巳可有看中的女儿家,自家公子去年科举高中,已入朝入仕,他听国公爷和公主说,是有不少人家暗地里问自家公子的亲事的,不过对方到底是女方家,纵然有心思也问得十分委婉,且,平宁公主的身份也让那些人强势不起来啊,顶多是口头笑上两句,暗中表示欣赏自家公子的意思。
加上大公子也差不多是这个年岁开始议的亲,所以这两年也该轮到自家公子了。
许冀不知道公子怎么答的国公爷的,不过他估计是有的。
白日里那个情形,他怎么看可都不像没有。
且初十那天,倒是又见自家公子往上回的宅子去,许冀记得,上回在这边还看到过嬿央。
不过这回,她显然是没有来,那处小院未看到她的身影,也未看到她弟弟的身影。
十二,国公府给林家下了帖子,随后,二十,嬿央来了。
当日,在最开始,嬿央才有被几个人起哄似乎想往她头上簪花的苗头时,许冀便已明显看到自家公子眼中一闪而过的不悦。
寻常人或许还没发现,但许冀长年跟着自家公子,知道自己绝对是没有看错的。随后,他便被公子淡淡吩咐了去找大公子的夫人。
刚刚大公子的夫人有事先走开了一会儿。
他把公子要自己递的话递了过去。
话说出时,看到的是大夫人忽然的会心一笑,许冀心想,看来发现少爷心思的不止他一个人,且也难怪,少爷也只是让他过来说一句那边正发生的事,未让他催促大夫人过去。
因为不必他催,大夫人已经了然的去解了围。有了大夫人的举动,也不再有人起哄嬿央。
之后的宴上也不再有波折,只是之后公子去见嬿央那会儿,再回来,或许是中间的时间过于久了,倒是被大公子问了句他刚刚去了哪。
其实许冀觉得不久的,估计是大公子察觉出了什么苗头。
祁勐的确是察觉了苗头,自家弟弟之前对其中一个起哄了的男人的不快,不动声色中面无表情让对方没脸的行为,还有许冀今夜的举动……又是找他夫人,随后又是遣开丫鬟的,他怎能看不到眼中。
最起码,当时钟氏可是和他在一起的。许冀过来,倒是特地就为说嬿央的事。
这个人,于祁家而言可不算亲近,哪里到许冀需要特地来他夫人身边提一嘴的地步。
祁长晏对此自然不会明说什么,只朝自家哥哥要了杯酒时,和他碰下杯,“兄长当没看见就是了。”
祁勐:“……”他又不是眼盲心盲。
但失笑,行吧,这意思他知道了。
失笑的同时,看到自家弟弟毫不在意的也笑了笑。不几日,祁勐看到弟弟向母亲提了嬿央。
他看到母亲先是疑惑了下,不过也很快,就记起了嬿央这么个人。
毕竟就他来看,上回出席的赏花宴里,要想完全忘记嬿央这个人也挺难。
平宁公主想起来后,就顺着想了更多,此时是还没想起嬿央父亲的身份的,但不用猜测,知道上回她既能进来,那她父母肯定也差不到哪里去。
所以先想了一遍嬿央那日的所有后,就有些好笑又不知到底是满意还是不满意的问小儿子,“就那天一天你就看上了?”
当日也没见长晏这小子表现出来啊。
祁长晏面不改色,眼睛望向母亲,“上巳那日,她也去了的。”
平宁公主:“……那上回上巳问你你还说没有?”
“您也说了,儿子总不能第一面就觉得自己瞧上了吧?总该多见几次。”
平宁公主哼一声。
接着道:“这事容我想想。”
祁长晏知道母亲是想想什么,估计是要看看嬿央的家底。
所以他先说:“她的父亲是翰林院的林大人,祖父曾经是教书先生,她的哥哥是和儿子同一年的进士,如今是庶吉士,家里一家都是清贵人家,算不得差。”
平宁公主失声。
旋即瞥他一眼,道:“你倒是琢磨的清楚。”
祁长晏:“那母亲允了?”
“说了,容我想想。”
还要想?祁长晏看向母亲。
平宁公主也看自己小儿子,心想他倒是认真的,看着是真想娶那个叫嬿央的。
但成亲的事马虎不得,总得好好看看对方家里到底是什么人家!要是娶个祸害内宅的人进来,又或者家底不干净的儿媳进来,她不得气的心梗?
所以纵使见儿子眼神有些变化,她也没说什么。之后,她开始找机会见嬿央和对方的母亲了,倒也是巧,正好有张帖子是请她过府去叙的,打听下来,林家那日也会去。
原本是不打算去的,但既然要看看对方,当然就改了主意。
三天后,她去赴了宴,赴了宴回来,心思才琢磨一遍呢,就见长晏那小子来她这了,“母亲考虑好了?”
平宁公主:“……你急什么?”
祁长晏不急,他只是想母亲尽快下决定。当然,希望母亲尽快到底算不算急,他自然认为是不是的。
语气不急不缓的说:“听说您今日已经见到她母亲了。”
平宁公主轻哼一声,心想他倒是消息灵通。
“是,是见到了。”
“但哪有你这样隔两三天就问的,你以为亲事是过家家,今日见了明日就能定了?至少得有个一年半载呢!”
祁长晏当然知道,只看大哥上回成亲就知道了,同时,心中又转而沉定,因为听母亲的话,就知道母亲对林家没什么大的意见。
那这事,最终不会有波澜。
所以他点点头,未再多说。也因为自此之后他确实忙,既已入仕,那便不如从前空闲,只要大方向不错,他怕催多了反而适得其反。
所以只偶尔问几句,之后,自然一切顺顺利利。期间就算有些小波澜,也只是因为那几家仍旧对林家拒了的事不悦,这些,在家里与林家屡次走动,还有他与林成走动也提前频繁时,最后他们都识相的未再找麻烦。
随后,两家按部就班定亲过礼,各自准备成亲事宜。
这中间一年多的时间,他和嬿央见的也不算太多,除了逢年过节正常走动,还有一些宴上,以及带她进宫给皇帝舅舅还有皇祖母他们看看,两人随着他逐渐被皇帝舅舅分配接触朝堂中心事宜,见得不算多。
是到成亲之后,才日日能见。
日日能见之后,刨去中间他外任她未跟上的那些年,到如今,才再次夜夜同枕一榻。
祁长晏望向此时身边的她。
现在两人已经到了吃豆腐脑的铺子,因为天早已经亮了,两人也起程出发回邯辅,这时如韶书的愿,过来吃吃她心心念念的豆腐脑。
祁长晏觉得嬿央或许也是想这个味道的,她家在这边,肯定吃过许多次。
“从前常过来吃?”把小二刚端上来的豆腐脑第一碗先往她跟前移。
随后才是韶书,还有鞋子干干净净,此时站在凳子上嘴馋的霁徇,因为他坐下直接就够不着桌子了,只能扶着桌子站着吃。
至于霁安,过完年他虚岁也有十岁了,能自己把豆腐脑拿过去。
嬿央点头,边点头边用左手扶着霁徇,顺带往他碗里加勺糖,不多,有点味就行,给他加了,又给她自己加,她是吃甜豆腐脑的,因为她打小吃的都是甜的,不像祁长晏,他一般吃咸的。
“嗯,从前想吃豆腐脑时,都是让府里人来这家买的。”
说完,忽而叹一声气。
因为就这么说一句话的功夫里,霁徇第一勺就没拿稳,整整一勺的豆腐脑直接啪嗒,洒了一半洒桌子上。
霁徇赶紧唤阿娘。
嬿央心说别喊她,但能怎么办呢,叫人去拿了布来,先把跟前的桌子给擦干净。
这回叮嘱,“不急,拿稳当知不知道?”
霁徇点点小脑袋,“好!”
但接下来还是洒了一回,也才吃一半又在凳子上挪两步,走向祁长晏。
探头,眼睛望着祁长晏碗里,“爹爹,我。”
是嘴馋的想尝尝祁长晏碗里的味道。
祁长晏碗里是加了卤子的,卤子里有肉有木耳还有菌菇等物,料很丰富。
祁长晏喂他一口。
霁徇吃过,又自己拿勺子一下下慢吞吞的吃自己的,但过了一会儿,他的小脑袋又凑来,“爹爹,还要。”
祁长晏瞥他一眼,又瞧瞧小孩碗里已经被挖的烂糊的豆腐脑,点一点,说:“先把碗里的吃完。”
霁徇嘟囔,但随后倒也乖乖的吃了。
吃完,一家子回到马车上的第一件事,就是给奶娃娃换一身衣裳。
因为他把领口吃脏了。
换衣裳时他还不安分,挪挪屁股,又动动小脚,嘟嘟囔囔喊祖母,又喊祖父。
嬿央好笑,摸摸他小短腿,“这就想祖母和祖父了?”
霁徇望着阿娘点点头,顺嘴就说了句想。
嬿央:“那阿娘送你回去?”
“回哪?”霁徇狐疑的问。
“回祖母那。”
“好。”奶娃娃点头。
是完全没意识到嬿央送他回去最后会是个什么情形,到时可就留他一人在京里了。
嬿央的笑止不住了,大乐。真把他送回去,马车刚走他就得哭。
奶娃娃见阿娘笑了,拍拍手也乐,不过接着就打了个哆嗦,因为嬿央这会儿抓着他的小手给他穿的衣裳没有体温,才碰到身上他就觉得冷。
不大乐意穿了。
但不乐意也没辙,嬿央还是给他穿上了。才给他穿上衣服,向祁长晏那边努嘴示意一下,“你给他穿鞋子。”
马车里坐了一家五口已经坐不下嬷嬷和环枝,她们这会儿在另一辆马车上,这些就只能嬿央来了,但嬿央又分不出两只手。
这会儿是分得出的,但鞋子就在祁长晏跟前,所以就直接使唤他了。
祁长晏看一眼,点头。
穿鞋时霁徇小脚左摆右摆,不安分,祁长晏按住,神态微沉,“别乱动。”
“爹爹。”
“嗯?”
“反了。”
祁长晏对此是在把鞋子穿好后,不轻不重揍了下他的屁股以作回应。他又不是小儿,穿双鞋还能穿反了,胡说八道。
第57章
回到邯辅郡, 从初五上值一直到第一个荀休,祁长晏每日都是早出晚归。
第一个荀休后,嬿央得到大嫂送来的一个消息, 今年童生县试的时间京里定了,将于二月二十三举行。
这是年底在家时她托大嫂注意的,因为霁安准备今年考童生试。
从前一直在九稽,一来一回太远,一直没让他考, 去年回来的时候也已经是二月下荀, 自然也不会让霁安匆匆忙忙去考, 今年倒是时间正好。
霁安也说了今年想试试, 所以她也就托大嫂留意了。
这会儿时间定下, 便与霁安说:“伯母说童生试定于二月二十三,到时我们十九回去,你在家里熟悉几天,然后去考童生试?”
霁安点头:“好。”
嬿央夜里等祁长晏回来又把这事和祁长晏说了。
祁长晏听了,则说:“让霁安一人回去即可。”
嬿央:“……”
霁安则张大了嘴。
祁长晏似没看到霁安神情,继续说:“他也大了,到时母亲也肯定能把一切都准备好, 过了五天考完了, 他到时再回来就是了。”
嬿央:“……”
看两眼霁安纠结起来的小脸,暗中拧了祁长晏一下。
祁长晏被拧了当然也疼, 但面上未显,只把她的手挪了又握了。
嬿央看他一眼,随后只对霁安说:“别听你爹爹说得, 到时阿娘会和你一起回去,我们考完再回来。”
祁长晏不赞同, 嬿央不管,只视线里看着霁安忽然松一口气的表情,笑笑,心想到底年龄也还小呢,哪里忽然就能独当一面了。
难得摸摸他小脸……自他大了些后,最近已经很少摸霁安脸蛋了,柔声说:“回屋睡吧,明日还得早起呢。”
“好。”
不过走时,倒是回头又看了眼爹爹,怕爹爹改了阿娘主意。
“爹爹,阿娘要和我一起回的。”
祁长晏:“……”
不大想答这句话。
平平淡淡只说:“去睡吧,像你阿娘说得,明日还得早起。”
霁安不情不愿走了。
霁安走了后,祁长晏瞥向嬿央。
嬿央看他眼神便知道他想说得是什么了。
不禁好笑,“还真想让霁安一个人回去?他也才十岁,你就放心他一人回家?”
祁长晏不以为然,怎么不放心?又不是不派人护着跟着。人员齐全,有何可担心。
“你也说了,霁安已经十岁。”男人望她。
又说:“届时还是让他一人回去,你不必跟着。”
嬿央……嬿央笑哼一声。
她这般,祁长晏伸手摸摸她的发,“嗯?”
嬿央还是要去的。
祁长晏啧了一下,瞥她。
二月十八,明天嬿央就要回国公府去了,当然,这次孩子们也全都跟着,这回依然只祁长晏一人待在府里。
祁长晏无所谓孩子们回不回,只是嬿央……看两眼她,最终,前一个月都没能改了她主意,明白今天自然也不能,所以只简单问了句,“东西都收拾好了?”
“嗯。”嬿央点点头。
祁长晏也点头,第二天一早,目送母子几个上马车。
霁徇这时忽然从窗户里探出小脑袋,“爹爹,爹爹也去。”
祁长晏去不了。
长臂伸了摸摸他小脑袋,“坐好,进去吧。”
霁徇脑袋又缩回了车窗,被嬿央抱回去的。
祁长晏移开眼,以为马车这就要走了。
但没想到,接着窗户里又探出了脑袋,且这回是刚刚把霁徇抱回去了的嬿央的。
祁长晏目光不动了,静静一望。
嬿央也静静看他,看着看着,笑一声,好像心有灵犀似的,祁长晏竟也笑了笑,且不自觉走一步上前,抚了下她的钗发。
抚了抚时,沉声一说:“待霁安考完了,便回。”
“嗯。”
嗯了一声不够,嬿央不知为何笑意盈盈又道一句:“好。”
一声好后,两人分别。马车走了,祁长晏则去上值。
时间一晃,好像就到二十三这日。
这天,祁长晏临出门时倒是想起今日是霁安考县试的日子。
想了想他自己曾经考县试的情形,觉得问题应该不大,此次童生,霁安怎么也该能考上。
若考不上……说实话,祁长晏对于这个可能从前是想都没有想过,况且真要考不上,那到时等情况出来再说吧。
此时,随口和许冀吩咐了句让他过会儿交代人去买样什么东西,就上马车,出门。
接下来的日子,祁长晏便是一直在忙碌,且由于回家也是空落落一人,有一回忙的晚了,干脆直接在治所这边歇着,懒得浪费时间来回往返一趟。
许冀在一边看着,觉得这些日子二爷的状态倒有些像曾经最初在九稽的时候了,那时候二爷也是除了忙就是忙,偶尔就算闲着,也看不出二爷准备去找些什么有意思的东西打发时间;那时很快,二爷便掌握了九稽郡守的全部权柄,且那一阵,他也明显能感觉二爷在忙碌和应酬之余,神情索然的厉害。
现在想来,那阵子恰好是京里又来信的时候,信上说夫人怀孕了,原本定于安哥病好了就来的时间,公主说现在没法来了。
此后,直至几年后二爷受召回京那次,夫人更是再也未来。
……
二月二十七。
这日是大公子县试的最后一天,这天许冀听到二爷问了嘴他,大体意思是说过了今日县试就结束了?
许冀点头,“是的,二爷,今天便是最后一天。”
祁长晏颔首,那最多再有三天,母子几个就能回来了。
颔首过,三月初一这日,到了治所的第一件事是叫许冀去叫沈町过来。
春日事忙,最近大小事不断,有许多事情都需要过问。
之后,忙过这几天,三月初三,正好上巳,嬿央回了。
祁长晏到家时便听府里已经有了声音,是霁徇的声音,他满屋子跑,坐了两天马车,倒是一点不觉得累。
且眼睛也尖,他才走近内院就见正好从主屋大门里一跑而过的霁徇又倒退着小脚步,从大门那探出一个小脑袋。
随即,小霁徇笑了,拿着手里的鲁班锁高叫一声爹爹,又马上换了原本的方向直接朝他这边跑。
祁长晏嘴角有了笑。
随后,孩子才颠颠的跑近,倒是不等他伸出小手要抱,已弯腰单手把他抱入怀中。
男人沉笑,“和阿娘回了?”
“嗯!”霁徇乐呵呵。
还叽里呱啦马上说起这几日回家的事,“祖母给过生辰,好多好多。”
“好多人?”
霁徇摇头,“好多玩。”
又比,“一箱子。”
是给了他一大箱子好玩的东西的事。
这回满两周岁是没大办的,就一家子吃了顿饭。
祁长晏点点头。
这时,也走近了屋里。
走近屋里就把霁徇放下了地,去看嬿央,但霁徇才被放下,马上就追在他的脚步后面跑。
所以到祁长晏停了时,小娃娃一撞,撞到了他腿上,甚至撞的差点往后坐一个屁股墩。
好在霁徇肩上这时来了一只手掌,扶住了他,但随后不等霁徇高兴的和不知何时扶住他的爹爹表示亲近呢,却又听爹爹说让嬷嬷把他带出去玩。
可他不想出去,但后来还是出去了,被环枝和嬷嬷几乎是又抱又牵的哄出去的。
祁长晏在孩子出去后,这才继续走向嬿央。刚刚之所以停,不是为的别的,仅仅是他察觉到小霁徇跟在他后面跑,所以先停了,又才记起似的,发话让李嬷嬷先带着霁徇出去玩。
许久不见孩子们,今日见回来了,孩子稍稍黏人,最初那会儿竟也觉得不错。
这会儿,只上前,同样的,女人也朝他这来了,笑说:“回了?”
祁长晏点点头,点了头,问:“霁安这回考得如何?”
嬿央:“还不知道呢,结果要过些日子再出来。”
且就算结果出来了,还得等个一两天邯辅这边才能知道消息,毕竟从京城那边往这送消息也需要时间。
嬿央把这个也说了,祁长晏当然是知道的,刚刚是顺嘴就问了。
这时则顺手,也把她揽了,又低头,于她的视线里在她额上一亲。嬿央弯弯眼,但却也没躲的,反而是还抬起眼睛看他,说起管事的告诉她的事。
“管事的说你最近很忙,有一回都没回来歇?”
“这阵子忙得这么厉害?”
“嗯。”
“那之后还得忙?”
“还会忙一阵。”春种时也是忙的时候。
嬿央唔一下,唔过,看他的脸,又瞧他下巴,胡子是干干净净的,看来每天都有清理,形容也不算差。
无意识捧着他的脸抚了抚,这一抚,让男人握了她的手,不轻不重一捏,他还弯唇又亲她一下,嬿央弯眼笑笑,接着,则说:“这回带了几样这边没有的京里点心回来,你吃不吃?”
当时其实是没带的,但母亲有一天倒是提起从前他小时候爱吃那几样点心,所以临了要回来时,突然又想起,便又让嬷嬷去买了,带上几包。
嬿央眉眼弯弯,看着祁长晏又说:“母亲说你从前小的时候爱吃。”
祁长晏已经忘了自己小时候爱吃的点心是什么了,但她特意带了,他哪里有说不好的。
不自觉紧了紧她的手,笑说:“好,我尝尝。”
“放在哪?”
“我去拿。”
但后来到底没尝成,因为已经到了晚饭时间,且当时嬿央才往放点心的地方去呢,韶书就找了过来,嬿央不想孩子们这时看着点心也要吃,那些东西也就暂时没动。
这几天韶书几个也挺爱吃这个点心。
于是在祁长晏视线中没再往前动作,随后待韶书好奇的问阿娘刚刚要拿什么时,嬿央也还不待说,她身边的他已替她扭了韶书注意,他问韶书这些日子在国公府过得如何?
韶书马上说起这些日子在家里的事。
父女俩一个听一个说,而她,则在祁长晏听着时,才笑了,就见他分神手往她这边伸,把落后了一步的她的手轻轻握了。
吃晚饭时,祁长晏终于问起这回回去最主要的事。
他问了问霁安觉得县试如何?
霁安:“爹爹,我觉得没问题。”
“有信心?”
“有。”
霁安也不是自大,他确实是觉得答的挺顺,甚至觉得考的那几场都挺简单的。
而且还有,去年苍哥已经考过考上了,他被府里教苍哥的先生考校一番,对方颔首,也觉得他学得扎实,童生试是没问题的。
祁长晏颔首,无论考得上考不上,至少霁安的态度很好。
于他而言的好,他的儿子,不该这点自信都没有。
“那行,之后开始准备府试吧。”
府试离得已经不远了,就在四月份。
霁安:“我知道的,爹爹。”
“嗯。”
五日后,京里那边的消息递过来了。
霁安过了,且是头名。韶书哇一下,拿着信封看了又看,随后欢呼,“哥哥是头名!”
霁徇跟着嚷。
又拍拍手,说:“哥哥,厉害!”
霁安被说得不禁笑了笑。
心里这时则吁一口气,终于安稳下来,心想他的感觉到底不是大话。
当天傍晚,祁长晏回来后知道消息,未吝啬夸奖,“不错。”
又说:“明日去上学给你先生把这个好消息也说一说,再带一份谢师礼去。”
“好,爹爹。”霁安认真。
次日,于公听了消息自然也是高兴的。他拍拍霁安小肩膀,“你学的确实很好,这回发挥也未有差错,心态很稳。”
“为师觉得之后府试你也不会有什么大问题。”且之后他觉得要到过了秀才,又考举人的时候,才是真正检验水平的时候。考童生的人到底还是少了,有许多也是才满年纪就被家里弄来考着试试的,水平参差不齐。
“往后的院试,切莫大意。”忍不住叮嘱了一句。
“学生知道。”
县试结果定了,之后就是按部就班的学,此时正值三月,嬿央抽个天气好的时候,领着孩子们去郊外走走。
霁徇在郊外玩欢了,回程时都不大想回,嬿央看着他都玩得红了的小脸,给他脱一件衣裳。
脱着时,心说还不想回呢,汗都玩出来了,再继续下去别风一吹着凉。
“阿娘,还玩。”霁徇眼巴巴看嬿央。
“不玩,回去了。”嬿央说。
“要。”
“不行。”
“阿娘~”奶娃娃凑来她这边撒娇,且小嘴巴跟停不住似的,一直阿娘阿娘的唤,嬿央忍不住哈哈的笑了一笑,又好玩似的捏了捏他小脸,但答应自然还是不答应的。
这边在玩乐,祁长晏那边,他正在巡视陆晁负责的工事进度,按计划,这边应该是已经要完成六成多的,剩余的部分在剩下的八个月里完工。
不过出乎意料,进度比祁长晏预想的要快些,基本上已经完成了七成。
他还以为姓陆的因为上回的事会暗地里使手段呢,但这几月下来,对方倒是一心扎在这边了,连郡城那边也少回。不过也不难猜,这项事本身就涉及陆晁本身,干得差了,他陆晁也不能独善其身。相反,做的好了,到时在皇帝舅舅跟前,他也能得一份功。
祁长晏对此自然也公事公办,在检查过一切没问题时,也没给陆晁找什么麻烦。
与这人撇的越清越好,只要他不再靠近嬿央,祁长晏自认不是一个爱找人麻烦的人。
陆晁心里也隐约明白这一点,所以在送了这位离开后,不发一言也只是做自己的事而已。
至于心里的感觉,哪有说剜去就剜去的,苦笑着叹了下。他现在能做的,也只是不见她,不闻不问,好让自己早日忘了而已。
回到郡守府时,倒是恰巧,嬿央与祁长晏的马车几乎是一前一后停在门边。
嬿央在才下了马车,忽然就听到身后紧跟着马上就有的马车声音,且回头一望,还发现就是他那辆马车时,都愣了下。
祁长晏出了马车时,看到她就站在那,而她身畔的马车都还没来得及被车夫驾走时,也是微微一顿。
不过男人却已下了马车。
下来了,便牵了她的手一起往家门走,一切顺其自然。
“这是去了哪?”边走边说。
“带孩子们在外面玩了一下午。”
“你今日倒是回的早?”
“嗯。”这一声,是两人的身影一同消失在大门处时,男人笑着的声音。
紧接着,后面追来一大一小的孩童,小的那个爬台阶都还有点费劲。
第58章
又过两天, 祁长晏得空,这天一整天都待在家中。
这天霁安也不用去于公那边,所以一家子倒是难得吃了个比较晚的早膳, 比寻常时间晚了快有半个时辰。
霁徇是已经饿了,小肚子空空,这会儿早早坐在自己的小椅子上。才坐好,马上又扭头,矮矮一个催还没走进来的嬿央和祁长晏。
“阿娘, 快。”
“嗯。”嬿央一声, 但脚步仍旧是不紧不慢, 是在小霁徇又连声嘟囔了好几下时, 她的身影才出现在门里。
这时小霁徇也不再执着的喊了, 因为他跟前的小桌子上已经摆了吃的,一碗煮过放温的羊奶,一碗肉羹,还有两个小小的小包子。
他先吃包子。
一个吃完,小嘴油光。
接下来吃下一个时,就不安分了,脑袋抬一抬, 望向哥哥姐姐们坐得大桌子。
瞬间对自己跟前的专属小桌小凳不感兴趣了, 猛地起来,又颠颠小跑过去, 小油手伸了就想扯霁安衣裳。
霁安赶紧躲了,随后无奈又没好气,“霁徇, 不知道你现在手脏?”
手这样脏还来抓他衣裳?
霁徇不觉得,他自己看一看, 摇头说:“不脏,哥哥。”
说过再次凑过来踮脚,“我也坐。”
没能坐上,因为霁安不帮他。实在他小小矮矮一个,坐到这边的凳子上够不到桌子不说,还连凳子都坐不满,让他坐这他等会儿只能干看着,什么都吃不着。
哥哥不理人,霁徇就跑去找爹爹,踮脚,“爹爹,我坐。”
祁长晏瞥他一眼。
瞥了一眼,倒是抱着他坐到了凳子上。
霁徇心满意足,又说:“这个,我吃。”
小手随意指了一个东西。
指的是个大馒头。
祁长晏没给他一整个的馒头,只掰了一半的又一半,给他。
这么些足够他啃饱了。
给了霁徇,接下来就不再管他。
嬿央这边,则又让环枝把霁徇的羊奶端过来。
待霁徇吃了两口馒头,碗伸过去让他喝几口奶。
霁徇津津有味埋头喝起来。
连喝两口,嘴巴糊了一圈奶圈。嬿央看得笑了,用帕子给他擦擦,霁徇仰头乖乖巧巧。
吃过饭,孩子们就各自玩去了,祁长晏和嬿央则去园子里走走,走着走着,嬿央说:“四月府试那会儿,我顺带回家里看看,父亲母亲他们八月就能回京了,我提前去看看家里可有哪处缺漏。”
说得是林父即将丁忧期满的事。
祁长晏点点头。
还有,既然嬿央提起这事了,他说:“岳父这回能官复原职。”
嬿央:“你打听到了?”
虽然丁忧回来按理来说都是要官复原职的,但其中可操作的空间太大了,朝中有不少人,丁忧回来其实是被贬了一级的,因为足足三年,不可能你当初的位置一直没人坐。
“嗯。”祁长晏笑笑。
“不出意外的话,等岳父回来,现在的那位胡大人会升任去做别的。”
到时位置便腾出来了,岳父又是资历正好的,自然还由岳父做着原来那个缺。
嬿央弯眼了。
她自然是希望父亲回来处境能好一些的。
祁长晏忍不住伸手拉了她的手。
嬿央笑意更大,往他这靠来,祁长晏抚抚她的手背。
……
走了一圈下来,再回来时,两人倒是看到兄妹三人都来了园子这边,之前几人是在屋里玩的。
而三人看到父母恰走过这边,不约而同喊了声爹爹阿娘。
小霁徇的声音在其中最属稚气,还颠颠的跑来抱了嬿央的腿。
嬿央微微弯腰摸摸他小脑瓜。
眼睛则已是看向了韶书和霁安那边。
韶书手里一把小铲子,霁安手里也一把小铲子,两人在刨园子里的土。
“这是做什么?”嬿央问。
问着,又摸摸霁徇脑袋,让他别抱着她的腿了。
霁徇也乖,松了小手。才松,赶紧又跑到哥哥姐姐那去,还蹲下拿自己的小铲子。
韶书小手上一层土,说:“阿娘,我种东西。”
嬿央记起来了,前阵子韶书是一直念叨着要种东西。
笑了,走过来,走过来就弯了腰。
弯腰是给韶书擦擦脸上的土,不知何时韶书把土弄到了脸上。
“成小花脸了。”
又问:“和阿娘说说,种的什么?”
“白菜。”韶书把旁边的小木桶扒拉过来,举起来给阿娘看,“这是白菜种子。”
“还有,还种黄花地丁。”
祁长晏挑眉,这东西还用种?就郡守府里,各处角落里时不时都能找到一两株。
但这话并没有说出口,只走过来,看着孩子们折腾。
嬿央这时也未再继续问什么,同样也只是笑着在一边看。
好一会儿后,待小霁徇跟在韶书和霁安后面也费力的挖了好几个坑了,才又上前一步。
这一步是被逗笑了。
霁徇哪里是挖坑啊,他是捣乱的还差不多,就他那哼哧半天才挖的一个小土包,韶书都不舍得往里多放种子,因为园子里若是还养了鸡什么的,这几粒放在霁徇坑里的种子肯定是要被那些啄食的玩意给啄了吃的。
这会儿小家伙还不满意,顶着一张不小心飞了泥点的脸,催促韶书再给几个,“姐姐,少。”
可韶书不舍得多给,“我也不多啊,都不知道能不能活呢。你先种这几粒。”
“要是种活了我夏天再多给你几粒。”她打算春天种一回,夏天种一回。
韶书也不知道这样对不对,反正她都试试就是了。
霁徇还是嫌少,探头看向哥哥。他看哥哥一个坑里是最少放两粒三粒的,怎么就他就一个呢。
“还要。”
韶书没办法,只得再分他三个。
“没有了啊,我的也不多的。”
霁徇:“好。”
专心致志,又或者是满头大汗终于成功只粘起一小粒,没再一粘总是三四个,他小心把种子放到坑里。
嬿央看他放的认真,原本要给他擦擦脸的帕子也就没再伸过去。行吧,脏就脏,等会儿直接洗洗好了。
不过,接下来还是看不下去了。因为小霁徇在埋完种子浇过水时,才浇一遍小手就糊到土上去……之后,或许是脸蛋忽然有点痒,他抬了手她都还没反应过来要制止呢,就见他小手又挠脸蛋。
嬿央:“……”真成小花猫了。
小霁徇尤不自知,蹲下继续拍他浇了水的小坑。
嬿央头疼,扭头,吩咐丫鬟去打盆清水来。
清水打回来时,不止霁徇脸蛋脏了,韶书也不小心把脸再次弄脏,韶书还是爱干净的,脸上沾了湿泥马上喊嬿央,韶书不喜欢黏糊糊的东西黏在脸上。
嬿央给她擦擦,擦时好笑。
同时又看看霁安,好在霁安干干净净的,只是手上挖土脏了些。
擦过韶书的小脸,随后放弃给霁徇擦了,还擦什么,就看他现在都乐此不彼玩起泥巴了,擦多少遍都是枉然,还不如之后直接让他洗个澡。
霁徇还没回神过来阿娘都想揍他屁股了,小手依旧揉着泥土玩,终于揉成圆了,宝贝似的捧起来给爹爹。
祁长晏睨着他。
下手,揉了把他的额头,“别玩了,脏的不成样子。”
霁徇:“爹爹,我做得好。”
他团的可圆了。
还做得好……祁长晏面无表情。
再次下手,这回是蹲下拍了把他小屁股。
霁徇瞪圆了眼睛,爹爹怎么打他?
祁长晏为什么打他?还不是因为他实在玩得太脏了。还有,轻哼一声,瞥向他埋了种子的小坑。
以霁徇之前浇的水量,他打赌,那几颗种子绝对活不了。
这会儿不许他继续玩泥,瞥一眼旁边的小厮,让他抱了霁徇回屋去沐浴。
霁徇不乐意,小手小脚乱扑腾,“爹爹!”
没用,祁长晏不理。
霁徇都要哭了,沐完浴,在嬿央屋里也确实含着泪哭了一回。
不过很快又好了,好了之后红着眼睛就又小脚一挪一挪出去玩了。
这个年纪会跑会走,多半在屋里都待不住。
祁长晏在霁徇出去后,看了眼嬿央衣裳,她肩上的衣裳都被小儿眼泪糊湿了一块。
轻嗤一声,“倒是爱哭。”
嬿央也看看自己衣裳。
失笑,“我去换件衣裳。”
“嗯。”
嬿央换完衣裳出来,祁长晏不在了,问了一嘴,知他去了书房。
嬿央便也忙活自己的事。
很快,一上午过去,到了下午。
下午天气阴了下,接着下起小雨。
既下雨,一家子都没出屋子,霁徇要玩也就在屋檐下玩一玩,又或者这间屋子走走,那间屋子走走。
祁长晏乐得看他出去玩,这样屋里能安静些。
他看了眼坐在窗口不远处继续挑嬷嬷刚刚没挑玩的丝线的嬿央,走过去,问:“青里巷那边,是家里什么亲戚?”
“嗯?”
“我有处宅子也在那边,忘了?”
嬿央当然没有忘。
他那两处宅子,是两人成亲后他告诉她的。
刚刚只是一时脑袋没回过神来,所以顺口就嗯了下。
这会儿自然已经回神他问的是哪里。
笑了笑,“不算亲戚,那边是祖父一个很好的朋友,那时由他教导弟弟,两家来往许多。”
原来只是朋友,祁长晏一直以为那是她家亲戚,是近来回忆起那间小院,才发现两人成亲后他倒是一直未见过她家有那个亲戚过来过。
颔首一下。
嬿央:“怎么倒是突然问起这个?”
“曾经在那里见过你。”祁长晏说。
嬿央:“有在那见过?”
她怎么毫无印象?
她自然没印象,因为那时他站在高处,她始终未抬头看过。
祁长晏笑笑。
嬿央也笑了,手上的丝线也放了,催他:“快说。”
他既说了,那肯定是见过,但她也不觉得自己的记忆有错漏过,当然,得把那一年排除了,那一年是意外。
“嗯。”祁长晏点头,终于是要说的意思。
且也就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和她一起边看窗户外屋檐下滴下来的雨滴,边说起那日的情形。
嬿央静静听着。
听完,想起他那座宅子离得祖父朋友那座确实不算远。
似稀奇一般,“当时我竟一点没发现。”
她当然发现不了,谁无缘无故会抬头去看呢。
祁长晏勾了唇。又探出手,把她拉过来,两人同座一椅。
也坐得下,毕竟屋子里的椅子都是宽敞的太师椅,坐下两人,完全可以。
坐于同一椅子里,他的手臂伸着,既搭在椅子扶手上,也顺势从背后环着她。
“后来怎么没见你去接林奂?”还是说的那时候的事。
嬿央:“那次也只是偶然,那天雪是弟弟出门后才下的,他未带伞,鞋子也穿得不算厚,更不经湿,怕一场雪下来他白天玩雪时把鞋子弄湿了,当时就给他送东西去。”
其实京城的雪不似家里那样湿,但她们一家已经习惯了觉得雪会很快把衣服鞋子打湿,下雪天都习惯换双耐湿的鞋子。
还有撑伞,也是因为这,从前在家时若是下雪,是真的会把头发弄湿了的,不是拍拍就没事的事。
至于当时为什么中途下了一回马车,那是因为顺道要买样东西,怕回程时忘了,所以去时就先买上。
不过那会儿也看到了她的事祁长晏是未说的,他只说了在宅子里的事。
“后来再下雪弟弟鞋子都提前换了,不必我特意去送,所以去的次数少。”
祁长晏点点头,是因为这。难怪,再也未在那边见过她。
点头时,倒是见她忽而侧身斜靠在他臂弯里,还笑意盈盈,“那时为何站在高处看我?”
祁长晏搂搂她,笑而不语。
嬿央:“嗯?”
祁长晏垂眸亲她一亲,又摸摸她脑后的发。
还能是为何?自然是有原因的,原因吗,当时的自己也不曾察觉。
那时,确实是说不明心思。
嬿央嘴角不禁弯了。
他虽未说,但她却也能察觉一些的。
不过察觉一些,到也想,估计就是年轻男女之间最初朦胧有好感的时候吧,她记得两人刚成亲那阵,说不清到底是何心思,但心脏跳肯定是跳的不寻常过,也脸热过,不过,那时倒也不是如今这样的。
那时到底是忽然就嫁了人,她一时当然还没有完全适应。而且新嫁,难免有点觉得是突然到了别人家。到了别人家,地方于她来说又不是太熟悉,再加上自此之后身份转变,她开始成了他的妻子,平宁公主的儿媳,这些都需要渐渐适应。还有就是,那时他也忙,除了成亲前几天他得了几日假,接着每日见他就是早上醒时,还有夜里他回来时。
新婚时期,两人在他的忙碌中渐渐相处熟悉。随后不久,成亲后第一个岁除过了时,正月元宵日她诊出怀上了霁安,月份是两个月。
第59章
那时诊出怀孕是因为她吃羊肉吃得反胃, 明明府里用的羊肉都是最好的羊肉,平常是怎么吃都吃不出腥膻味的,当时用晚膳吃第一口时也确实什么问题也没有, 但第二口入口时,她就感觉不对劲了,觉出不对劲时还以为是自己吃错了,过了会儿,便尝试着又吃第三口。
第三口才进嗓子眼恶心感就忍不住了, 偏头就捂嘴忍不住呕了起来。
好在她身后的丫鬟反应快, 及时拿了痰盂过来。
嬿央呕过, 又漱了口, 自觉刚刚作为不雅, 正想和母亲致歉,但还没等她说呢,就见母亲摆摆手表示无事,随即便见母亲偏头低声吩咐了她身边的老嬷嬷什么,老嬷嬷快速下去。
嬿央自己那时是还没回过味来的,到底她从前没怀过孕,也没经历过这种犯恶心的感觉不是。
但一边的钟氏看苗头是已经看出来一点的, 平宁公主更是从她呕了时心里便已有猜测, 是以才会马上让身边的老嬷嬷下去叫人。
钟氏看着嬿央,“弟妹是不是吃着了觉得腥的东西?”
“是觉着刚刚的羊肉有些腥味, 所以没忍住。”嬿央说。
钟氏笑笑,那看来八九不离十了。
平宁公主也一样带笑,虽然她已经有了孙子, 早过了抱孙辈的瘾,钟氏早前还又怀上了, 眼看着就是这个月或者下个月又要生了,府里马上再次添丁,人丁兴旺,可这不是长晏还没子嗣吗,嬿央现在说羊肉觉得腥,她心里当然是高兴的。
随后府里的大夫一看,诊出果不其然是有孕了,还约摸已经两个月了,平宁公主大喜,甚至让人把羊肉都撤了,“你吃不得腥味那这道菜就别动了,省的肚子里难受。”
嬿央……嬿央她现在还有点愣呢。
她怀孕了?
什么感觉呢?总之就是很奇妙就是了,她和祁长晏成亲几个月,她现在就有孩子了。
所以忍不住,竟看了眼祁长晏。
男人倒是也在看她,神情似乎也是有点出乎意料。
也没想到她刚刚呕了是因为怀上了。
嬿央忍不住轻轻笑了一下。
这一笑,见他过会儿也勾了唇,随后还叫人把鱼肉的位置也换了换,别摆在她跟前。
两人都是初为父母,当夜,倒是好像都有点睡不着。
也发觉夜里,他摸了摸她肚子。嬿央当时感受着肚腹上的温度,嘴巴快,倒是笑了他一句,“才两个月呢,不显怀,现在摸不出什么的。”
“嗯。”
但男人不轻不重又摸了一下,随后是揽了揽她,说:“回头让人赶制摇篮床,免得到时孩子出来来不及。”
怎么会来不及呢,还有八个多月呢,再精巧的摇篮床,嬿央觉得有个四个月五个月的功夫也足够了。
但后来她知道了,霁安那张摇篮床他确实很废了心思,不止图纸是他自己一再比量过弄出来的不说,后来隔三差五,就算是实在忙碌的时候,偶尔也会抽空看一看。
后来霁安平安生出来,大嫂第一次见到霁安躺在摇篮床里时,边上手摇着哄了哄,还笑着说:“这张摇篮床好。”
不仅看着精巧,还什么毛病也挑不出来,尤其这边边角角,处理的细致极了,也不怕小儿再大些能翻身能爬了,不小心撞到哪。
钟氏摇着摇篮床笑了笑,又上手轻柔的逗逗小婴儿,“我们爹爹很疼安哥是不是?”
小小的婴儿闭着眼睛正在睡觉,对于这句自然回应不了,他小拳头捏着,睡得香甜无比。钟氏这句也本来就是说给嬿央听的,再抬眸时,已是嗔笑调侃,“弟妹,弟弟还挺会疼人。”
嬿央看看孩子,面对大嫂的调侃弯了弯眼睛。
至于疼人吗……和他成亲一年多了,两人确实未争吵过,也未闹过的大的不愉……但大嫂说得疼人,好像也确实没大的实感?毕竟她也没法做比较是不是?
不过这一年多来,说舒心是挺舒心的。除了他忙了点,其他一切都好。
母亲未对她挑剔过,家里规矩也不死,没有儿媳非要伺候婆婆洗漱用饭的理,也没有什么定死了的晨昏定省,钟氏这个大嫂人也和气,不用计较妯娌间的你争我抢,所以她倒是从未后悔过那夜冲他点了头,说她未定亲的事。
夜里,在他回来时顺道和他说了大嫂夸了句他指派人做得摇篮床的事。
祁长晏轻轻笑了笑。
笑一笑,随手逗了逗霁安,接着夜里两人又说了几句话,这夜便歇了。
翌日,他荀休,又过两日,她出月子。
这日他正好忙的晚,回来的也晚。
但好在他中午抽空回来了趟,参与孩子的满月宴。
说来小孩也灵性,他从早到晚的忙,霁安倒是好像天生就知道他是爹爹似的,当时他才回来,本来在她怀里待的好好的小婴儿,倒是咧了嘴,似乎心灵感应般,扭了头就瞧他。
比她还快的发现他回来了。
当时她就忍不住笑了。
也掂了掂霁安,抱着小小的宝宝上前去。
“回来了?”
“嗯。”祁长晏点头。
点过头,看向霁安脖子上挂的长命锁,倒不是他昨夜带回来的那个。
“怎的未带昨夜那个?”说着,也伸手逗了逗小孩。
从远处看,此时便是年轻夫妻俩站在一处,笑着俱是在低头逗怀里的小婴儿。
嬿央:“母亲也备了,小儿脖子嫩不敢挂太多,昨夜的便收起来了。”
如此,祁长晏颔首。
才颔首,见嬿央脸上再次化开了笑,女人也马上眉眼盈盈抬头,笑着让他快看,“你瞧,竟打哈欠了。”
祁长晏弯了唇。
这下的弯唇不知是因为她怀中孩子的可爱,还是因为她,但他的手掌动了动,是有些想伸向她的,不过大庭广众之下,嬿央倒是只以为他要抱抱孩子,便把霁安递到他怀里来。
祁长晏手臂有微微的停顿,不过还是抱了小儿。
抱了一会儿,随后用了饭,他就得又回衙里去了。
嬿央抱着孩子去送送他。
一送,没想到他再回来她都睡着了。
今日白日客人多,她又抱了霁安许久,在榻上原本还想着说等一等他呢,结果后来不知不觉就睡了。
甚至他躺到榻上她也没感觉到,是次日醒了他又不在了,才回神过来他昨日回的很晚。
当天他再回来,这回是正常时间,也正好赶上晚膳时间。
吃晚膳时,听到母亲问:“昨日回的很晚?”
祁长晏点头,“最近事多。”
“也别太忙,别熬坏了身体。”
祁长晏笑笑,“知道的,母亲。”
平宁公主点头。
点头时嬿央觉得母亲好像眼风似乎要扫到她这边来,但因为当时怀里的霁安正好哼唧,不巧,她错开了眼看霁安去了,摸摸他小手,又碰碰他小下巴,轻轻哦了两声,逗着他防着他哼着哼着就哭起来。这时,祁长晏也朝她这偏了偏身子,垂眸看向她怀里的孩子,并且,伸手也逗了逗。
平宁公主的话于是止住。
刚刚看嬿央确实为的就是昨日长晏回来晚了的事,确切的说也不是为着昨夜,应该是为的今早,听门房说长晏今早好像一早就走了,还是未吃早膳就走了,这让她觉得嬿央有些失责了,但看长晏现在随手和他媳妇一起逗着小孩,又到底没说什么了。
于是这点小波折嬿央和祁长晏谁都没意识到,祁长晏是觉得一顿早膳而已,他去上值的路上顺带买点也行,主要的是,今日需得早早出门,嬿央则是今日确实一早没见他就算有心也无力啊,她今日是如常醒的,但哪想到醒来他就已经走了。
对于这事,怕他明日又是早早就走,之后用了晚膳回东院时她还特地问了声,“明日还是一早就走?”
“不用,该忙的忙过了,这几日能清闲些。”
嬿央唔一下。
唔一下时,忽的一顿,因为霁安尿了。
嬿央:“……”
关键她的手正托着他的小屁股呢。
没心思说话了,唤了嬷嬷进来帮霁安换裤子。
嬷嬷换时,祁长晏在一边看。
待她换完了,就让她下去,这时嬿央也净过手了,过来,第一下是弯腰轻轻捏了捏仰躺在榻上的小孩脸蛋,笑哼,“怎么不知提前和阿娘哼一下?”
小婴儿咧嘴糯糯的咿呀一声。
嬿央低笑。
忍不住,又逗了他几下,逗着时,咿咿呀呀的女人声音和小婴儿奶呼呼的音调夹杂在一起,祁长晏看着看着,不由自主也勾了唇,随后,在嬿央才直起腰时,上前一步,“下个荀休,我和你带霁安回家看看。”
“昨日回的匆忙,没和岳母说太久的话。”
嬿央弯了眼,“好。”
这是他少有的提起和她回家的事,过去一年多里,通常都是她说回家,若恰碰到他荀休时他便和她一起回,若是不巧是他上值的日子,那便她自己回。
都在京里,回一趟家也方便,偶尔是待一上午,又或者一下午,待的时间都不算久。
所以这个荀休由于是第一次带孩子回家,且父亲此前因为要上值来不了满月宴都没见过霁安,这天她和祁长晏带着孩子在林家待了一整天。
这一整天里,他还陪父亲饮了两杯,回程时身上有淡淡的酒气。
好在,确实是很淡很淡的味道,不细闻都闻不出来。
不过回到家里后嬿央还是让祁长晏换一身衣裳,免得孩子鼻子灵敏,打喷嚏什么的。
祁长晏听了她的,去换了。
换过衣裳,霁安被老嬷嬷抱去母亲那玩了,屋子里只剩下夫妻俩。
祁长晏望向嬿央。
嬿央则望着窗外的积雪,望了一会儿,笑着回眸正好看向祁长晏看她的眼睛,她说:“又下了。”
祁长晏为此也看一眼外面,“是啊。”
一句之后,则是走向她了。
“冷不冷?”
“屋里暖和,不冷。”
“那去外面走走?”祁长晏想出去走走。
嬿央想了想,也行。
直接走出去,不必拿伞。现在外面雪小,在府里换衣裳也方便,用不着拿伞。
两人都慢悠悠,在院里的小园子走着。
走了一会儿,看到个雪球,是苍哥来这边玩时滚的,一直没让人扫。
嬿央看着笑了笑,说:“等霁安长大了,苍哥也就更大了,不过到时钧哥年纪和霁安倒是差不了太多,兄弟俩可以互相做个玩伴。”
“嗯。”
男人接着的一声是,“前面有石阶,看着些。”
嬿央看着呢,笑眼瞥他。
祁长晏颔了下首,和她继续走。
走着走着,入夜后干脆一路走去了主院那边。
主院这时是才用过晚膳在消食。
嬿央和祁长晏今天自然是也用过晚膳才回来的,林家今日用晚膳的时间比祁家稍微早一些。
这时两人走过来也是知道父亲母亲已经用过饭的,就是过来坐坐,顺带等会儿把霁安抱回去,省得他长久见不着嬿央哭了。
平宁公主见二人过来,倒是打趣着另一层意思,“还怕我不把霁安送回去啊?”
祁长晏:“您不怕他晚上哭闹烦了您的话,儿子倒是想让霁安在这边睡。”
嬿央也知母亲是在打趣,笑道:“母亲您不知道,霁安夜里闹腾。”
平宁公主已经体会到了,这不之前还在她这玩得好好的,入夜后就一个劲扭头朝大门看,看着是想回东院了。
掂掂小小的宝宝,失笑。
又见他见了嬿央已经一个劲朝嬿央探头了,怕他真急哭,便让嬿央来抱过去。
嬿央抱了,顺道坐下,和母亲说说话。中途,祁长晏也偶尔插两句,他插话时,手指恰被霁安用力握住了,小小的手掌只能抓到他一个指头,握得还挺用力。
祁长晏挑眉,但他先任由他握了一会儿,接着才握着他小手腕让他松开。不想小小的孩子是越握越紧,后来更是较劲似的,不松。
嬿央看得差点乐起来,平宁公主也一样,看得笑了,但接下来嬿央没法置身事外了,因为霁安不止一个拳头在用力,另一个拳头也用力呢,且这个拳头正好就在她脸边,在祁长晏终于把霁安的小手掰开时,这只手一用劲,擦过嬿央脸上,不小心像揍了她一拳似的。
嬿央:“……”都有点愣。
神经快于反应已经先唔了一下,竟真的有点疼?于是没好气的捏了捏霁安肉肉的拳头,捏了时,正想再拍拍他小屁股呢,但这时,倒见下巴上先有了个手掌,眸光挪向手掌,便见是他的,又见他移着她的脸看了看,男人问:“疼了?”
“有点。”
所以不用她拍了,祁长晏先拍了把霁安的屁股,嬿央不免看着莞尔。
第60章
自那之后, 祁长晏的官职又升了一级,成了陛下近臣,但这也意味着他身上的担子更重, 空闲时间也比以往又少了些。
偶尔,就算是荀休时候却也不乏皇帝舅舅把他召进宫的例子。
他所受到的重用,嬿央不仅从他的忙碌上感受到了,从一些其他的大小宴会上,也渐渐有所感知。
比如那些来找她的夫人, 她们不再仅仅因为母亲和父亲的地位而找她说话, 自那时起, 大部分都是因为他。
好在他忙归忙, 到底也每日归家, 两人总不至于连见的时间都没有。
霁安也好歹,天天能见到父亲。霁安也从最初只能牙牙学语,到现在能蹦出字来喊爹爹喊阿娘了。
霁安虚两岁时,一次巡视任务,他出京了足足两月。他是三月底走的,到五月才回来。
回来那天时候是傍晚,那时灯笼刚点, 灯笼里的光线和傍晚暗下的光线交织在一起, 明灭昏黄,但他进门时她是一眼认出了的, 但霁安第一眼倒是陌生,他才进门霁安就矮墩墩一个抬头看,似乎在辨认他是谁, 待他走近了,霁安好像终于琢磨出来他是什么人了, 立马颠颠的上前喊了声爹爹。
嬿央也上前几步,“回来了?”
男人点头。
点了头,祁长晏伸手先摸了摸已走到他这的儿子。
摸过霁安,在霁安使劲扯他腿上衣物时,便又把他抱了起来。
“什么时候到京里的?”嬿央又问。
“中午到的,先进宫了一趟。”
嬿央知道了。
接着她就让嬷嬷去打水,他风尘仆仆回家,先洗漱一下。
洗漱过,她和他去了主院那边。嬿央听他说他进府后直接回了东院这边,还未去见过父亲母亲,如此,当然要去一趟父亲母亲那边。
这次回来,之后嬿央感觉他仍然忙碌,不过她早已经习惯了。
她嫁的丈夫并不是什么闲人,对此嬿央很明白。
倒是小孩有点黏人,时常一醒就问她,“阿娘,爹爹呢?”
“爹爹去上朝了。”
霁安哦一声。
但那段日子接下来仍然乐此不疲,每天都问一问她,估计是之前一下子两个月都见不着祁长晏,他怕他又是一走就两月。
嬿央轻轻弯唇,抱起肥嘟嘟的小儿逗逗。霁安也喜欢阿娘逗他,高兴的笑起来。
在这一年,嬿央看到大嫂又怀上了,且在十一月月初时生下了昔姐。
这是府里头一个小姑娘,母亲显然很喜欢,抱着昔姐一直爱不释手,同时,没多久母亲也关心上了她的肚子,说霁安已经大了,府里也多的是嬷嬷和丫鬟看着,怎么见她和祁长晏生了霁安就再也没动静了。
母亲说她还想再要个孙女,姐妹俩也好有伴。
这个……嬿央的确是生了霁安暂时没打算再生,关键她觉得一个都够她头疼呢,虽然如母亲说得,是有丫鬟和嬷嬷们帮忙,可这么小的孩子到底也要她费心思的啊。
所以生了霁安后,她和祁长晏大多数时,他都会注意着别弄在里面,偶尔几次忘了,两人当时也随缘,但不巧,那几次都没怀上。
嬿央心想怀孕这事还真由不得他和她。
但这回母亲是再三嘱咐了,说她盼着还要个孙女。
嬿央头大,而且,母亲不止和她说了,看样子还和祁长晏说了。
她怎么知道的呢?
说不出,就是一种感觉,觉得母亲会跟她说,也肯定会跟祁长晏说。
他未特地跟她提过,也没说想不想要第二个孩子,两人的日子只一如既往。
不过倒是母亲自那之后没再在她跟前提过孩子的事了,只说了嘴算了,由他们夫妻俩折腾。
这就是不催的意思了。
嬿央觉得应该是祁长晏和母亲说了什么,于是夜里两人歇下时问了句,问他是不是和母亲说了什么。
祁长晏点头,“我和母亲说顺其自然便是。”
嬿央觉得应该不止这一句?
确实不止这一句,但细说也没什么好说的,其中,母亲当然是怪了他几句的,祁长晏偏头看她,看着看着,抱了她到怀中。
一个吻随后碰了上来。
两人已经成亲有三年多,按理说夫妻几年,早已一切都习惯了,但不知为何,这一个吻倒是让嬿央心跳快了快,快了之后,接着的一切就像不由自主,又顺其自然。
……
祁长晏的确不急于再要孩子,他和嬿央都年轻,不必急孩子的事。
所以虽然特地和母亲说过后因此受到母亲好几句训,他也没特地要嬿央怀上。
这时,时间也慢慢接近年底了。
到了年底,年关各地送往京里的奏报就多了起来,同时京里的大宴小宴也多了起来。
祁长晏荀休时也去了几次。
其中多数都是和嬿央还有家里一起,只有些女眷不去的宴,才独自去。
这些宴上,他是和大哥一起。
但这些宴上没有家中女眷,却不代表主家不会安排别的侍者。
他在旁边看得心知肚明,但他没有兴趣,所以只置身事外,在一边喝喝酒了事。
不过还是有人过来。
祁长晏瞥一眼,让身边的小厮上前挡了。
小厮应是。
当天也没待太久,他实在是觉得无趣和没意思,所以早早归家了。
归家时才进门,被霁安扑了腿。
但不等他弯腰抱抱他呢,见霁安马上又松手,松手是擦鼻子打喷嚏去了,接连打了好几下。
祁长晏:“着凉了?”
霁安捂住鼻子,又打了两下。
过了会儿,在祁长晏已蹲下要把他小手拿开看看他鼻子时,霁安才奶声奶气嘟囔,“爹爹,刺鼻。”
祁长晏一顿,未料想到是这个原因。
这时嬿央听到霁安接连好几声喷嚏声也已经走了过来,而蹲下查看那刻,她第一时间明白了原因。
“怎么身上有香气?”
祁长晏:“……”
还真是他猜的这个原因,刚刚他就猜是不是宴上的脂粉味惹得霁安打喷嚏。
祁长晏:“今日办宴的那家人叫了人侍酒和歌舞,那时脂粉香气浓了些,沾到了。”
“也到你身边伺候了?”
祁长晏笑了。
嬿央示意他说啊。
祁长晏弯唇,“让小厮拦着,未能近身。”
嬿央点点头,此后就没有多问了。
她觉得他没有骗她的必要,而且他真要是收了人,又岂会这会儿直接身上不小心染了香气回来,除非他是要直接纳了对方进府,所以才在她跟前毫不掩饰,可也没见他提起,那就真的只是巧合了。
所以只说:“你先换身衣裳。”
“好。”
祁长晏也未多说,本来就是他没做过的事,何必多说,又何必多想。
但没想到再下一回,多想,又介意的是他。
次日上值,发现昨夜一个同在宴上的人今早脸上被抓了两道。
祁长晏看到时,原本是看过就忽视,没打算打听对方是怎么伤的,但没想到中午用膳时倒是又碰到对方。
这时他已经吃了八分饱了,所以在对方来找他喝茶时,他脸上的伤实在醒目,再次看到,也就边喝茶边问了嘴,“怎么伤的这般明显?”
来人本来就是想来这和他不忿抱怨的,这时他一问,坐下才喝了口茶暖肚,就说:“还不是我家那个?!”
没好气的一句。
又紧跟着抱怨,“昨日我可谁都没碰,就回去衣服上沾了味道,结果和我闹到半夜。”
祁长晏:“……所以你这伤是嫂夫人弄的?”
“可不是!”他要气死了。
关键她挠他脸!今早因为这两道伤他被人看猴子似的都看了几回了?
偏偏她挠的位置还刁钻,他都没法找借口说是摔得又或者怎么的,稍微卡壳一下,那些个人就心领神会猜出来了。
他一早上可憋屈死了。
也就只要祁长晏今早没那样看过他,所以他选择来找祁长晏抱怨。
“昨夜都被她挠出血了!”
“还有长晏你也看见了,昨夜我可什么也没做,冤不冤啊我?”
可他夫人还就不讲理,“跟她说了八百遍了没有没有没有,还是不信,还要扯上我那房小妾。我就纳了一房,她也不是个惹事的性子,但我那夫人到好,自此就变了个人似的,我稍微沾点脂粉就刨根问底,烦死个人。”
祁长晏对此就不好说什么了,毕竟是对方家事。
那人说完,叹气饮一口茶,又说,这回便是羡慕了,“还是令夫人好啊,善解人意。”
“看你今早的样子,你夫人是不是从未让你心烦过?”
祁长晏笑笑,但他只是给他再倒杯茶,他没有和别人谈论嬿央的习惯。
那人也不用他答。
摇摇头说:“你不说我也看出来了。”
心想,他倒是娶的好,夫人长的美不说,还从不拈酸吃醋,不像他,昨夜被说得头疼。
“真羡慕祁兄啊。”长叹一声。
但过几天,祁长晏心想他倒是不用他羡慕这个。
这几天里,发现原来上回大嫂也和大哥小吵了一回,暗地里吃醋。
祁长晏:“大哥没和大嫂说清?”
祁勐往后一靠,说:“怎么没说?”
“但你嫂子不大信,当夜整夜都是背对我的。”
“第二天还又和我醋了会儿,才消停。”祁勐说起这个也是头疼。
同时,眼神看向弟弟,一看,断定嬿央当夜估计没闹,不然他不会是这个神情。
祁勐笑一笑,“嬿央倒是讲理。”
祁长晏心想是啊,但却未答兄长这句话。
稍后,只在兄弟俩话尽时,两人各自回了各自的院子。
回院子途中,祁长晏走得很慢。
男人的眼睛在黑夜里则明暗间不知在想什么,一时难辨。
他也觉得嬿央大度,还很讲道理,甚至……祁长晏驻足望向东院的方向,忽而抿唇。他这会儿竟然有点大哥绝对会觉得他身在福中不知福似的,竟芥蒂起了她的冷静和轻信。
对于那夜身上不小心有了的味道,别的人,他们的妻子无一不是吃醋不是难受。
只有嬿央,她未就此与他闹过。
这是好事,可祁长晏这会儿竟然想她与他闹一闹,这样至少证明她心中十分介意这件事。不像现在……现在心里忽然不确定了。
不确定她对此到底是信他,还是压根不在意。祁长晏薄唇不知不觉又冷冷抿了一下,无形中渐渐淡了神情。
回到屋里后神情也没好太多,但见到她时,到底变化了些。可她的目光却好像未有太多落在他身上,更多是在看霁安。
是因为霁安这两天一直在咳,所以嬿央才多关注他,孩子生病了,哪能不担心呢。
祁长晏也知道,所以他没有对此太计较。只是……这夜的念头到底也不是忽然才出现的。
在此之前,已早有苗头,比如之前被皇帝舅舅派去巡视的那两个月,那两个月见了人生百态,其中到底也碰到过类似的情形。那些看到的情形中,有夫妻相处还算不错的,也有后宅鸡飞狗跳的,但无论相处和不和平,祁长晏多多少少都能看出她们对自家丈夫的在意。
当然,他也不是觉得嬿央对他没有,自然是有的,可他好像远远不满足,就像这回,这回与其说是突然发觉她对于这事太过不在意,不如说是长年累月下来,从两人成亲至如今,心里已早有苗头。只是到这时才真正在心底里揭露,自己直面或许她对他的感情也不是太浓烈的事实。
他甚至想,或许当初成亲她也不过就是顺势而为罢了。
甚而,夜里沉默中无声眯了下眼时,心里渐沉间竟然浮现过,又或许,当初两人到底成亲太快了,是不是的念头。
祁长晏忍不住就着这是不是三字,一直沉默想着,后悔成亲,又或者后悔成亲太快了?
前者他知道答案,两人既然都已经成了亲了,也过到如今了,连霁安也有了,他自然是从未在此事上有过后悔的,这点很确定。至于是不是太快……祁长晏眼睛盯向一处良久,自嘲一想,或许是吧。
于她而言的那种。
快的她,又或者也有点当初过快的他都没能想的更清。
祁长晏闭了闭眼睛。
接下来,时间一晃,庆过岁除,又过了元宵。这时,祁长晏隐隐从皇帝舅舅的意思中知道自己会被派去地方外任。
当时,原本这事是没打算马上和她说的,但那夜回到家中,见她笑盈盈牵着小儿走来迎他,当夜心中一动,看着她竟提前说了。
不过他是间接说得,“若我哪日外任,你可要一同去?”
她那时答他的是,“外任?去吧,毕竟你一去好几年。”
祁长晏觉得心里的介怀好了些。
揽了揽她,忍不住亲了她一下,也是这夜,怀上了韶书。
但等到二月份祁长晏彻底接到外任的旨意时,当时霁安却病了,病的还挺严重,因此只能他先行。
但他这先行一趟,她再也没有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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