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小厮哎一声, 匆匆撑了一把伞就赶紧往前带路。

    祁长晏在雨中走得很快。

    甚至,几次小厮都被他落在了身后。于是,他不得不又回头等他。

    小厮被这么等了两次之后, 肉眼觉得这位大人神情变得有些沉冷,还有些不耐。脸上讪讪几下,又想及对方的身份,接着干脆直接跑着往前带路。

    跑了好一会儿,眼见前面就是竹林了, 心里终于缓了缓。伸手赶紧一指, 在雨声噼啪中大声说:“大人, 就在前面了!”

    祁长晏不用他说, 他早已经看到了。

    只催促着问:“她在哪处避雨?”

    “竹林里面有个用柱子和稻草搭的饮茶棚, 夫人和小公子还有几个丫鬟在那避雨。”

    “哪个方向。”又是一声祁长晏的声音。

    小厮踮脚指一指,“这个方向,顺着石子铺的小道一直直走就能到了。”

    说着还怕祁长晏看不清他所指的方向,特地把伞偏了偏,想让郡守看清楚他手臂指的位置。但这一偏,郡守大人看没看清他不知道,只他觉得眼前人影忽然一暗, 继而, 眼神再望时便见郡守大人已经大步越过了他,直接顺着石子道往竹林深处走。

    小厮见此赶紧追过去。

    身后跟来送伞的丫鬟小厮也都跟着加快脚步。

    盏茶时间之后, 小厮与祁长晏的距离越拉越远,于是,等又过一会儿他追到茶棚之时, 便见那位郡守大人早已经到了。

    他快步再次跑起来,上前去听吩咐。

    祁长晏这时已经看过嬿央和霁安, 两人身上湿的比他还多,但好在也没到全身湿透的地步。

    伸手给嬿央递帕子擦了擦脸,他又接过小厮恰递来的伞,让嬷嬷几个撑开,给嬿央打上。

    待嬷嬷打上了,祁长晏眼睛望一望还在下的雨,望过又看嬿央,沉吟一下,说:“出了竹林我们便回去。”

    嬿央点头,她也是这么想的,不然身上湿成这样,在别人家里也不好再待。

    ……

    盏茶时间后,祁长晏和嬿央一前一后冒雨走出竹林,走动间祁长晏时不时驻足一下,回眸看嬿央。

    走了一会儿,走回园子这边时,祁长晏一眼看见郡丞和郡丞夫人在能避雨的地方等着几人。

    祁长晏上前道谢。

    谭郡丞摇头,“下官惭愧,是下官今日准备不周,这才让您和夫人都淋了雨,哪有脸当您一个谢字。”

    “下官备了炭火,您和夫人快进屋烤烤……”

    衣服一烤,婢女不就又派上用场了!他还特地分了好几个屋子呢,保证他不会被儿女打扰!

    郡丞热络,但没想到他眼前这个竟然拒了,还说因为他夫人和儿子衣裳都湿了,打算直接回家。

    谭郡丞:“……”

    张了张嘴,还想挽留。

    但祁长晏已经给足了他面子,既说了谢,今日也没落他的脸特地过来了一趟,现在嬿央和霁安身上都湿了,哪有耐心再和他周旋。

    最后朝他颔一颔首,他带着嬿央和儿女离了郡丞府。

    一点没顾谭郡丞脸上有些维持不住的神情,祁长晏上了马车后把郡丞府里的油纸伞让许冀又还回去,就直接催促车夫快马回府。

    瞬间,几辆马车绝尘而去。

    站在大门处相送的郡丞随着马车越来越远,脸上渐渐有抹不快。

    ……

    回到府里,雨还在下。

    府里管事上前撑伞迎二爷和夫人下马车。

    祁长晏拿过他手上的伞,指向另一把,“去帮韶书和霁安撑。”

    管事的:“是。”

    抓紧又打开一把伞,上前伺候小主子们下来。

    小心护着小主子们不被雨淋着时,余光中瞥见夫人和二爷在雨中紧密的身影。

    雨滴追着二人脚步,男人把伞稍稍偏了偏,大半护着府里的女主子。

    管事看得一笑,心想也就他们府里的二爷会这样疼人了。

    ……

    走到主院,嬿央浑身湿答答。

    但她最先做的事不是换衣服,而是叫丫鬟去打热水,又拿霁安的衣裳,先安排霁安去沐浴。

    至于韶书,韶书就湿了点裙摆和鞋边,不用特地沐浴,换身衣裳就好了。

    也才让霁安去了浴房,嬿央便叫丫鬟去韶书房里拿衣裳,她亲自给她换。

    为什么不叫李嬷嬷和环枝?因为两人也湿了,也需要换衣裳。

    这边她给韶书换衣裳时,嬿央自己正好也换了。

    她们母女在屋里换衣,祁长晏则在外间换,他的动作要比她们快许多,他已经换好了,往内寝一望,却听里面还有嬿央一会儿让韶书伸手,一会儿又抬脚的声音。

    不一会儿,还忽然听到里面突然静了,之后再有声音,是韶书的声音,韶书咯咯咯的笑声。韶书才笑过,听到嬿央也笑了声。

    又听她和韶书说话,“好了,别玩,别把阿娘衣裳拱皱了。”

    韶书显然没听,祁长晏听韶书又笑了会儿,里面才安静。

    这时连霁安都已经沐浴完出来了,但里面母女二人的门却还关着。

    祁长晏上前一步,拍了拍门说:“别与韶书闹了,你先去沐浴。”

    估计是去茶棚躲雨前她帮霁安挡了,霁安头发一点没湿,她的发那时却已湿了许多,这会儿纵使换了干净衣裳,她也该马上沐浴沐发。

    但屋里一时却没声音应他,祁长晏难免皱眉。好在,下一刻直接是开门的声音,一开门,就是嬿央的脸。

    她的头发还是湿答答的,只身上衣裳换了一身。

    祁长晏余光一扫之下,再次说:“霁安已经沐完了,你身上也湿了大半,快去。”

    嬿央点头。

    之后等她沐罢出来,屋里已经没了儿女,随口问了句祁长晏,从他口中知道儿女已各自回房。

    颔了颔下巴,继续擦已经在浴房里擦的七成干的发,但正动作着呢,忽而,曲起的手肘被人握住。

    被人握住时,不等她抬眸朝祁长晏看去,他已经把一碗热汤往她跟前端了。

    “厨房里熬的热汤,喝一碗。”

    嬿央:“好。”

    顺手捧了,捧了后才喝两口,问他:“你和孩子们喝过了?”

    祁长晏在她身边坐下,“嗯,都喝过了。”

    嬿央点点头,继续喝,喝到最后两口时,许是喝得急了,呛到了嗓子眼。嬿央猛烈咳了两下,咳着时,觉得背上马上被人拍了拍,也很快听到他忽然靠近的声音,还有他的胸膛也近了,“呛着了?”

    “嗯。”这是嬿央终于觉得嗓子不难受时答的。

    “以后喝慢些。”男人一声。

    “知道了。”

    哂然笑笑,嬿央拿起东西继续擦发,边擦,两人边说话,但说了一会儿话又停了,因为嬿央专心擦发。终于等一头的乌发干了时,嬿央回头,一番回头,才发觉他竟然还在身边坐着,刚刚两人歇声的那一会儿,他竟然没离开。

    这会儿也是她才看到他时,他微微揽了她过来,于是嬿央倒进了他臂膀中。

    “干了?”

    “嗯,干了。”不知怎的,嬿央轻轻笑了下,笑过,眼睛弯了瞧他,“怎没去忙?”

    倒是一直就坐在这,最近他少有这个闲工夫。

    “今日不忙。”祁长晏扩了扩臂弯,把她往怀里又揽了揽。同时,手掌揉进她发里,轻轻摩挲。

    摩挲一儿,眼睛看她,轻弯了唇,“今日看出那郡丞对我不服气了?”

    嬿央点头。

    点完头则说:“既知他不满意被调来的你,那今日怎的还过去?”

    祁长晏目光渐抬,说:“给他最后一个面子。”

    还有就是,看看今日其他去他宴上的人都是个什么态度,这才是他主要的目的。

    一想,笑了,到底这地方也不是所有人都拎不清。

    这么一笑之时,觉得衣裳被人拽了拽,低眸,正见嬿央在拽他衣裳,她问:“笑什么?”

    笑容渐敛,祁长晏摸摸她脑袋,“明日你便知了。”

    “不能现在说?”

    “嗯。”因为到底圣旨还未到,不确定性太多。

    但他臂弯里这个因此轻轻哼了声,随后不稀罕似的一推他腹部,便自己起来了。

    祁长晏没有拦着她起,只在嬿央起了一半的肩膀了,眼眸一垂,倏而往上抬着手臂一压,把她又搂了去。嬿央中途又被他搂去,不由得挥手拍了下他另一只手的手背,他既不说,那她不深问就是了,她还要去看看奶娃娃呢,再不去瞧他,嬷嬷估计都要被折腾哭了,毕竟这还是奶娃娃头一回几乎一整天不见她和他,肯定早已不知哭了几回。他到好,又把她圈回来了。

    “我去瞧瞧奶娃娃。”嬿央轻轻斥一声。

    但这话之后嬿央虽听祁长晏嗯了一声,但他却未松手臂,手臂未松不说,还说:“不急这一会儿。”

    哪里不急?这么一会儿足够奶娃娃再哭一回了,抬眸瞥他,一瞥,却见他弯了下唇,旋即,她见他下颌抬了抬,她的发顶紧跟着则一重又一暖,他吻了她的发顶。

    嬿央脸上的斥责维持不住了,不由得嘴角也勾了,轻轻推了推他的下巴。但他的下巴又往下来了,这回是深笑着轻轻一吻她的额。

    “嬷嬷会看着霁徇。”他懒懒说着。

    但一天都没见她了,嬷嬷哪里看得住,嬿央把这话说了,说了之后,见他眼睛黑透,手掌则仍然禁锢在她腰上,忍不住笑语:“好了好了,真不是与你说闹。再不去瞧瞧霁徇,怕晚些眼睛都要哭肿了。”

    祁长晏这才停了。

    不过,却是往下亲了下她的唇,这才停的。

    停下之时,还又摩挲了回她的发顶,才让她起来。

    他跟她一起起的,“我也去看看。”

    嬿央对此当然不会不让他去,夫妻两于是一同去了侯嬷嬷那。

    侯嬷嬷谢天谢地,赶紧掂着怀里的奶娃娃说:“小公子快瞧,夫人和二爷回来了!”

    小霁徇不信,他都被骗了多少回了,仍然是抽抽噎噎的哭。

    但不大信其实也泪眼朦胧冲着嬷嬷竭力要他看的方向看了去。当小小的视线中发现真的有阿娘时,立即在现在这个怀里待不住了。

    又是扭又是挺的,赶紧张了小肉胳膊要嬿央抱。嬿央把他抱来,拍着他的小背哄他。

    边哄,边问正在重重舒一口气的侯嬷嬷,“嬷嬷,霁徇哭了几回?”

    嬷嬷叹气:“哭了三回,都是下午哭得。”

    “早上小公子其实都还好的,只是闹着要找您,是睡了午歇起来发现您还没回来,才闹腾的哭了三回。”

    这样……嬿央点点头。

    也不禁揉揉奶娃娃小脑袋,倒是比她预想中哭得要少。

    又摸摸他小脑门,“没事啊,阿娘回来了。”

    说完,又冲侯嬷嬷说了句,“辛苦嬷嬷了。”

    “没事没事,都是我该做的。”

    嬿央还是道谢。

    说过谢,又特地让厨房里的人今晚把膳食弄丰富些,犒劳她一番。

    翌日,下午。

    郡城治所里发生了一件让所有人都为之哗然的事。京城里来了圣旨,他们以为还会继任郡丞一职的谭郡丞谭大人,即将卸任,被调往其他郡担任郡守一职。

    所有人:“……”说实在的,远不止大吃一惊能表达他们现在的心情。

    因为谭郡丞已经连任两任了,且就在二月份的时候,郡丞透露出来的消息都是他会继续继任下去。

    接下来的三年,他仍然会在邯辅。

    哪想……就是今日四月初的这天!京里忽然来了圣旨说谭郡丞要调走。

    虽然圣旨上听着是升任了,还是任的一郡最高长官郡守,可谁不知道,那个地方远不如他们邯辅郡。明面上看着是升,但怎么琢磨都像是被贬了啊!

    大家眼神都微妙了起来。

    至于圣旨中的当事人,谭郡丞本人,脸色已经有点僵了。其实若非跟前传旨之人还在,他的脸色是直接会变得很难看的。

    现在的僵,已经是他咬牙切齿一忍再忍的结果。但偏偏,这时他跟前之人还雪上加霜,“新任郡丞沈大人已经在路上了,初十那日便能到任,谭大人也务必做好准备了,届时初十过了,便早日赶往任地赴任。”

    谭郡丞脸色彻底僵不住了。

    拳头在袖中握的青筋暴起,忍了再忍,才双手往前,垂目接下圣旨,“臣,领旨。”

    传旨之人点点头。

    之后他并不多留,快马加鞭往京城赶。

    这时,谭郡丞一言不发拿着圣旨回了他办公之处。

    门被他重重合上。

    也才合上,门外路过之人便骤然听到一声巨响,来人心里一跳,不禁咧了咧嘴,随后怕被波及似的,快步离了这是非之地。

    屋内的谭郡丞已经气的脸色铁青!

    明明他在京里运作了,这一回他会继续连任,且他手头上的事也必须让他连任,不然忽然中途换人,不是平白又要多费一番功夫。

    但就在刚刚,他竟然被换了。

    原本他还以为会是姓祁的先走,毕竟他连当六年邯辅郡郡丞,但郡守却已经换了三个,他相信以他在这边的耕耘,还有京里的安排,怎么也该是姓祁的先走。

    结果昨天他才想灌酒探探他的底呢,今天就接到圣旨了。

    谭郡丞认定了是姓祁的暗中使了手段。

    他气的快发疯,也实在忍不住,忽然又踹翻了一条凳子。

    当晚出治所时,脸色更是完全掩盖不住,往外走时全程臭着一张脸,路上未与任何人有交流。

    整个治所里因为他这番举止,气氛便更微妙了。

    尤其,曾经暗中靠着郡丞一派的人,这时是又尴尬,又进退两难。

    毕竟三月时他们暗中听郡丞的,对于新郡守很是敷衍了几次,但现在,谭郡丞要被调走了……

    几人忽然有种如坐针毡的感觉,入夜回府之后,辗转反侧,因为怕自己哪天也忽然被调走了。

    ……

    四月初十,新任郡丞沈町到任,与谭郡丞进行交接。

    但谭郡丞完全是一副消极敷衍的态度,他只把手头上的东西给他,郡丞该做的事也给他,至于该怎么做,又该注意些什么,他只字不提。

    除此之外,搬离郡丞府府邸时,他还特意让府里下人不必急,一点点搬就是了。

    所以沈町是在治所里简陋的歇了三个夜,到谭郡丞必须前起程往任地了,才住进的郡丞府里。

    沈町差点破口骂人。

    尤其后来进郡丞府一看,见府里虽不至于一地狼藉,但有些东西也着实让人看不上眼。

    例如好好的凳子几乎主屋里的全刮花的不成样,又或者才住一天,第二天府里管事就来说这里缺瓦,那里漏雨了……

    沈町怒,实在忍不住,破口骂了句,“小人!”

    在公事上为难他还不止,竟然还把郡丞府折腾的这样让人糟心!

    若非他早已离开了邯辅郡,沈町都气的想上门骂他一顿!当然,他也没有完全就忍了这口气,当天便去了封信给自己一个亲戚,对方正好是御史!

    于是不几日,天子便在早朝见有御史上谏,说得正是朝廷官员离任风气的事。

    其中,就把从前的谭郡丞拉出来举了个例,当然,例子不止他,还有其他人,就是其他人都不如姓谭的官职高就是了。

    天子听了,在大殿里没有说什么。不过往后,地方官员再有调任时,都默契的在离开府邸时不故意去搞破坏,因为他们都听说了,那位明升暗贬的谭郡丞,才到任不久就受了圣上一回斥骂,他们可不想在这关头也撞上去。

    ……

    沈町这边,自那回给御史亲戚去了信后就一直忙的脚不沾地,因为谭郡丞负责的事他得尽快上手。

    好在谭郡丞虽不做人,治所里的其他人倒是还挺配合。起初他还想,还好这一窝子就出了姓谭的一个异类,不然他真是要焦头烂额。不过后来他知道不是了,之所以治所里的人现在如此上行下效,是因为有点怕祁大人。

    这是他和一个同僚喝酒时,对方酒后说得。

    那人喝得醉醺醺,脸上一片红,和他唏嘘,“你不知道,祁大人刚来时可不是这样的,不少人都有自己的小心思呢!”

    “尤其当时跟着谭郡丞的那几人,没少不配合给大人添了许多弯路。后来是谭郡丞悄无声息被一旨圣旨忽然调走了……”

    众人彻底明白郡守大人身后的家世远远不是只是明面看着有威慑力而已,是真的真真切切能动了他们根本的,这才忽然都老实了。

    如今,对于郡守大人说得事,不说十成十保证照办,至少七成八成是绝对有的。

    沈町:“……”原来还有这一出。

    也原来,上任前父亲来信让他到邯辅郡后只管踏实做事是这个意思。

    在这样的人手里,是不敢耍什么心思。

    翌日,四月底。

    嬿央一家子来了趟迟来的郊野踏青,因为韶书最近和侯嬷嬷学着认草药了,想亲自去找找看,于是一家子便来到东郊这边。

    韶书还在马车上时就欢快不已,下了马车更是拔腿就跑,谁都拦不住。

    不一会儿,她手上就抓着几朵东西又跑回来,踮脚给嬷嬷看,“嬷嬷,这就是黄花地丁对不对?我采对了是不是?”

    侯嬷嬷笑着点头,“是,书姐采对了。”

    韶书点点小脑袋高兴。

    接着就跑来嬿央和祁长晏这,高高举起给两人瞧。

    嬿央:“我瞧瞧。”

    韶书踮脚,把东西再举高。

    祁长晏也垂眸看了眼,他认识,这东西很常见,他也知道它有清热降火的功效。

    嬿央同样知道,从前这些东西老宅外面遍地都是。

    摸摸韶书小脑袋,夸了一句。

    韶书精力满满,又跑去找,也成功又让她找到了钱串草,甚至还找到了几样能吃的野菜。

    这些东西一一放进她挎着的小篮子里,等忙来忙去拿小铲子终于铲了小半篮子了,她也终于累了。

    噔噔噔跑回来找嬿央要茶喝。

    嬿央等她喝完,看了眼天色,“回了?”

    再晚太阳就更晒了。

    韶书点头道好。

    中午,膳房把韶书采的野菜炒了,端到主子们的桌上。韶书极其高兴,这一顿吃了不少。

    也心心念念着,问嬿央什么时候再去郊外采药草,采野菜。

    嬿央:“很喜欢?”

    “嗯!”韶书用力点头。

    嬿央:“那等你又学会认其他药草了,阿娘便带你再去。”

    “好!”韶书弯了眼睛。

    小小的女童弯眼笑的模样,和嬿央开怀之时如出一辙,祁长晏伸手,揉了揉她的小脑袋。

    五月初八,嬿央又一次带韶书去找草药。

    这回只她和韶书还有奶娃娃在,祁长晏要上值没时间,霁安要读书也没时间。

    这回韶书找到了艾叶,还有一种能入药的菊花。

    但只找到这一两样她也很满足,回程途中一直逗着奶娃娃笑呵呵的。

    嬿央看得轻笑,但进了城门后,却有那么刹那笑不出来了,因为她看到了一个久违的人。

    第42章

    对方正从一间成衣铺子里出来, 且对方的目光也恰恰好,看到了她。

    嬿央不知道该不该装作没看见,但心下不知转了几回, 还是没有故意视而不见,冲对方轻轻颔了下首。

    杜雪若对此自然回颔一下。

    接着,两人的目光没法再互相看到对方,因为马车已经远去,并未停留在原地。

    杜雪若倒是还站在原地, 且站了一会儿, 回去之后不知想了什么, 第二天, 她叫丫鬟去郡守府递了帖子。

    嬿央收到帖子时, 沉默了,神情也一时不知是什么模样。

    她没想到杜雪若会递帖子过来,也没想到这么快又要再次见她。

    这一沉默,好像不知不觉沉默的有些久了,久到李嬷嬷见她一直看着跟前的帖子,都不由得问了一声,“夫人?”

    “嗯?”嬿央回神。

    李嬷嬷扶着一步步在学步的奶娃娃, 慢慢走过来, “您看这张帖子看了已经许久了。”

    嬿央:“……”

    “嗯。”的确是有些久了。

    “也不是什么事,我这就回了帖, 等会儿你让人送去吧。”

    李嬷嬷:“哎。”

    一盏茶后,嬿央把回帖写好,当天下午, 帖子回到杜雪若手里。

    第二天,杜雪若便置备了些小礼, 上门做客来了,且这日正好荀休,祁长晏也在家中。

    不过祁长晏最开始不知道她来了,他只知道嬿央今日要会客,至于会的是谁,他并不清楚。

    且杜雪若上门之时,他正好在前院那边的书房里,并未在内宅。

    杜雪若今日来抱得是什么心思呢?

    其实她也不太清楚,当然,她认为驱使她今日来这的最大成分,还是与祁家维持一个良好的关系,所以上回既然机缘巧合与嬿央在大街上都能碰见,今日自当上门来拜访一番。

    至于另一重原因吗,则是因为曾经的年少慕艾……她不知道祁长晏曾经对她有无感觉,但她曾经是心动过的。

    只……最后未能得偿所愿,后来她嫁的是另一个人。再后来这门亲事处得越来越不如意,她那个丈夫只最初对她甜言蜜语耐心尽够,后来却也是个花花肠子,后院里红颜不断,她受不了那样的日子,也过够了鸡零狗碎的生活,终究和离了。

    再后来,这几年过去,去年秋初七月,她嫁了一个京中五品官做填房,如今已怀孕四月。

    她来邯辅是为了探亲来的,没想到上次会与嬿央碰见。

    此时,入内见到嬿央了,笑着先把带来的礼给了嬿央,嬿央则让环枝去放起来。

    也是这时两人靠的如此近,对方穿得又是夏裳,嬿央才一眼发现她的肚子有些大。

    这样的弧度,嬿央怎么看不出来?

    心里有些吃惊,她怀孕了?

    “你这肚子看着有些月份了?”嬿央忍不住问了一声。

    这一问也没什么忌讳,毕竟杜雪若的肚子看着已经过三个月了,提一嘴并不忌讳。

    杜雪若笑着点点头,“已经有四个月了。”

    嬿央嘴上于是说了句贺。

    心里是更加吃惊的,她都已经怀孕四个月了,她又嫁了人?她倒是一点消息没听见。

    但这事便不好再问了,所以心里虽有好奇,接下来和对方聊的也只是些琐事,毕竟两人不算熟,有些事问也不好问,深聊更是聊不起来。

    不知不觉,时辰一晃到了中午,原本杜雪若是已经该走了的,她也的确打算走了,她来又不是来交恶的,和对方只是面子情哪就厚的了脸皮留下来用饭。

    所以看时辰不早了,她和嬿央辞别。

    嬿央起身说:“我送送你。”

    杜雪若欣然点头。

    两人便一同往外走,在两人身后,跟着各自的丫鬟和嬷嬷。

    也是正过了内院往前院走时,碰到了祁长晏,这时祁长晏刚好忙完。

    嬿央和杜雪若是同时看到祁长晏的,毕竟两人的眼睛谁也没瞎,祁长晏过了月亮门时,那么大一个人怎么都该看见了。

    至于祁长晏,他也是一眼就看到了她们二人。发现嬿央身边站着的就是杜雪若时,他倒是有点诧异,因为想不到她一个在京城的怎么会突然到邯辅这边来?

    但诧异未显现在脸上,眼神早已又看向嬿央,男人只问:“这是要去哪?”

    嬿央:“送杜表妹出去。”

    如此,祁长晏点头。

    接着简简单单朝杜雪若颔了颔首以示致意,他便先回内院了。

    但不想,正从李嬷嬷身边走过时,小奶娃娃冲他这边探了探小脑袋,奶声奶气的唤了声爹爹。

    祁长晏于是停住。

    奶娃娃肉嘟嘟的脸笑一笑,小短腿蹬一蹬,明确的要往他这来。

    祁长晏嗤的一笑。

    笑过,想到嬿央刚刚说只是送杜雪若出去,过会儿就回的,并不会长久离开,这会儿便顺手把奶娃娃抱了过来,揽在怀里。

    奶娃娃被抱了,乐的挺了挺小胸膛。

    祁长晏拍拍他小背。

    拍了一把,看嬿央:“我先抱他回屋里去。”

    过会儿她回了,再由她看着奶娃娃。

    嬿央点头道好。

    奶娃娃便不跟着往外走了,被祁长晏抱回屋里。

    嬿央继续送人,送至府门之外,止步。

    杜雪若这时也摆手,“改日有空,我再来表嫂这叨扰。”

    不过她没有再来过了,因为第二天她就回京城去了。

    回程路上,坐在马车里,杜雪若脑海里一遍又一遍浮现此前祁长晏顺手就抱起孩子的情形。他是她少见过的会抱孩子的人,且他和嬿央的夫妻感情看着比传言里要好许多。

    这还是两人几乎隔了好几年未见的情形……忽而一苦笑,叹气般想,终究他不是她的良人。

    曾经她想嫁他时,她有心,他却无意,她最终嫁的是另一个人。后来她和离,虽曾经头脑一时糊涂,妄想过他后院干净,好歹再二嫁时,无论她现在情况多糟糕,往后只想跟这个曾经让她心里前所未有悸动过的男人,但,她和他能见面的机会实在寥寥,她在和离之后总共就见过他两面而已。

    且这两面里,甚至只有他姑姑家做寿那次,两人是攀谈上了的,另一次,是他受命回京探望太皇太后那回,她只是在街上碰巧看到他的脸在马车车窗里一闪而过而已。

    两人总共都没能说上几句话。

    之后她是怎么彻底死心的呢?是在打听到嬿央怀孕时。

    曾经她以为他和她已经貌合神离,没想到嬿央竟然还会再怀上。她清醒些了,再之后在嬿央南下九稽时,彻底断了念想。此后她消沉了一段时间,是过了几月才打起精神琢磨她的以后,家里人自从她和离后一直有让她相看,让她考虑后半辈子的事,她几番衡量之下,最后选择了现在这个丈夫。

    两人的日子现在不好不坏,他虽有儿女,但后院却无人,她也打听过他在外面的事,他也没养什么外室女,所以她嫁了他。

    她怀上的这几个月,也没见他和婢女们勾搭到一起,于她来说这就够了,她掌着中馈,后院又没人给她添堵,比她前一个丈夫要好太多。

    这回再见嬿央,虽然心里难免还会有点曾经割舍不下的酸涩,但到底心思已经彻底转换过来,没什么进一步的念头了。

    ……

    这边,嬿央送走了杜雪若后就往回走了。

    走回屋里后,她没有特地就杜雪若这事问祁长晏,更如前天傍晚突然见到杜雪若一样,未想过问祁长晏那一夜里他和杜雪若是怎么回事。

    因为她不知道在她完全记不得的那一年里她有没有就此事问过他,怕他察觉出什么异样。

    她是在午膳后撇下祁长晏找侯嬷嬷聊了会儿时,向她问了些杜雪若的事。

    “嬷嬷,杜表妹何时成的亲?刚刚看她大着肚子,我吓了一跳。”

    侯嬷嬷笑了笑,“您不知道也情有可原,毕竟当时您跟着二爷在九稽呢。杜小姐是去年七月上旬成的亲,嫁的工部的余郎中。”

    如此,嬿央点了点头。

    接着她又问了几句,问得都是她不在京里时京城这边的事。

    祁长晏那边,他倒是知道杜雪若已经嫁了人,因为他虽在地方,京城各种各样的消息却时不时会有人送到他手上。

    但对于今日杜雪若到府上来拜访的事,祁长晏还是意外的,所以嬿央才刚从侯嬷嬷那回来,男人问了句,“怎的她今日会到府上来?”

    嬿央:“……前日与表妹在大街上碰到了,表妹便上门来拜访一下。”

    说罢,忽然没有心情和他说话了,他这一问是什么意思呢?嬿央不知道,只话罢便往里走了。

    她说完就走,祁长晏却还站在原地,站于原地时,望了望她越走越远的身影,但此时他还没有察觉到她心情不佳,是晚膳之后,她整个下午的举动全部串联在一起,才隐隐发觉不对劲。

    眉心凝了凝,祁长晏沉思,因为不大明白她突如其来的细微变化。

    一想,直接回屋找她。

    但他在屋里没有见到人,环视左右,屋里空荡荡。

    “环枝。”祁长晏喊道。

    环枝快步而来,“是,二爷。”

    “夫人呢。”

    “回二爷,夫人说瓶子里的花蔫了,去园子里重新剪几朵来。”

    “嗯。”祁长晏点头。

    ……

    嬿央拿着花回来时,是两刻钟后了。因为除了剪花,她还顺带走走散了散步,一圈走下来,心里之前莫名的郁气已经好了许多,再见祁长晏,也不会不想再和他说话了。

    所以进门一见他,顺口说了句,“怎么站在门口?”

    祁长晏只说:“碰巧。”

    嬿央点点头,她路过他进去,把瓶子里蔫了的花放一边。随后又把怀中六枝或是骨朵或是盛开的花放进去。放好后把瓶子置于原位,嬿央去一边沐手。

    这一连串的动作下来,她到此时还没意识到屋里有些太安静了。

    是沐过手后转身找环枝拿帕子,才发觉屋里只剩了她和祁长晏,环枝几个不知何时被祁长晏遣出去了。

    屋里实在空荡,嬿央问:“怎么把环枝她们叫出去了?”

    祁长晏眼睛望着她,未发一言。

    只忽而向她走来。

    但嬿央未看到他走向她的身影,在他走来的前一刻,她到一边的架子上去拿帕子了。

    不过嬿央未瞧见他向她走来,他的步子她倒是听见了的,只是也未觉有什么特殊,仍旧是拿架子上的帕子。

    拿起的那一刻,手臂才收回来,却觉手肘往后一抵时抵到了一处阻碍,这道阻碍明显是她身后现在有人,且这个人在她的手肘碰上他时,她肩膀处同时也沉了,是被男人挪了肩,她的身形侧了过去。

    嬿央在这一切中并不惊讶,他停于她身后了她怎么会不知道呢,这会儿只抬眸,但眸光还未彻底抬起,已经听到他问:“下午是因的什么和我在暗中闹脾气?”

    嬿央的眸光顿在半空,旋即几乎是掩饰一样,迅速一句没有,可这声没有里连要她自己信服也难,又怎让此时已经笃定她下午那会儿心情不佳的祁长晏信呢。

    嬿央一句之后,后知后觉也知道。目光里五味陈杂,她选择笑闹过去,“哪来的闹脾气?”

    当时充其量也只是没什么心情面对他,是以只顾着儿女们。闹脾气?谈不上的。

    又笑眼觑他,哼声,“不和你说话便是闹脾气了?你倒是会乱说。”

    “那你成日忙着,我是不是也该以为你哪天其实是在和我置气?”

    祁长晏一时未语,因为曾经在九稽时,最初有段日子的忙活,其中确实有些置气的成分在。

    当时两人才渐行渐远越处越冰冷。

    “真未生气?”

    “生什么气呢?”嬿央轻笑。

    笑了,湿漉漉的手掌碰上他的脸,刹那,祁长晏的脸上湿了,嬿央是故意的,湿了他的脸,又把他额也弄湿了,随后一笑远离了他。

    祁长晏哪里会让她就这么走了,刚刚她动手笑闹湿了他的脸时,之前沉静的心思便已没法无动于衷。上前近了她,嬿央马上快走几步,但快走不了,男人一步上前,手臂收到她腰上。

    嬿央走不了了,于是回眸笑斥他,手掌伸了,手里的水珠似又要弄到他脸上去,祁长晏未躲。

    嬿央弯眼:“怎的不躲?”

    祁长晏扬了眼神。

    但随后却是问:“终于开心了?”

    嬿央:“……”

    张了张嘴,有片刻失神,祁长晏这时取了自己袖中的帕子,握下她还在他脸上的手,把她手擦干净。

    嬿央察觉手上动作。

    她过了一会儿,才嗯一声。

    又看向他,“刚刚是逗我?”

    “不是。”

    哪里不是,嬿央哼声笑一下,但笑还未露出呢,她的笑被遮进了阴影里,因为男人一低头,遮了她眼前光源。

    光源被遮住,两人的眼睛都进了阴影中,这时,嬿央忽觉眉心一暖,是他的手指摸了一下,也几乎就是下一刻,嬿央被祁长晏搂了肩。

    祁长晏搂了她,轻轻一拍女人的背。拍着时,垂眸再次看她,见她眼睛弯弯,他笑了,心想她现在又开怀起来便好。

    ……

    翌日,天亮。

    这天傍晚,嬿央亲自去接霁安。

    但这一趟过去,她却差点没能出来。

    若是早想到今日会被人围堵在门里,嬿央出门时肯定会多带些人的。

    但此时再想那些也没用,嬿央这会儿望着门外一阵又一阵还在叫嚣的声音,神情微凝。

    微凝之时,摸了摸身边紧紧靠着她的霁安脑袋。

    “不怕,外面有车夫还有嬷嬷,她们肯定已经回府找人去了。”

    霁安点头,“阿娘,我不怕。”

    但其实心里也是有点惴惴不安的,因为这是他人生里头一回碰到这样的事,外面的人放的话还极其的狠,说不把银子全赔上,今日他们就直接一把火把这边烧了。

    小脸有点忧心,怕这些赌徒真不管不顾。

    忧心一阵,握紧了阿娘的手,板着脸说:“阿娘你也别怕,我们和他们讲道理!”

    嬿央:“嗯。”

    但讲不讲道理的,至少不该是此时。

    外面的人很激动,她怕门一开,不管三七二十一他们直接先□□了事。

    到时怕是连她和霁安也不放过,非把母子二人也搜刮一遍才肯。

    当然,嬿央眼下在意的绝不是身上的首饰还有钱财,她怕的是这些人蛮横又手脚不干净,动手动脚的。

    为今之计只能这样拖一拖,希望郡守府的人赶快赶来。

    霁安的先生很惭愧,年已五十之人面容削瘦,这个做先生的,此时竟长长作揖朝霁安这个学生致歉。

    “是先生连累了你。”

    霁安摆手,“不关先生的事,是外面的人蛮横无礼!”

    “钱也不是先生你欠的,他们却要找你要赌债。”

    先生叹气。

    是啊,不是他欠的,他们却找他。

    他那个弟弟……先生心里一闷,神情郁郁。

    随即,叹气又朝嬿央作揖,一揖之后,说:“某愧为先生,此番事后,没脸再教霁安。”

    他知道,这事之后郡守一家肯定不会再聘他为先生,为免他们为难,还是他有自知之明一些,先提了吧。

    嬿央摇头,“先生,不至于。”

    “而且如今还是眼前的事要紧。”

    说着,看一眼又被踹了一脚的大门,神情沉沉。

    另一边,车夫在看到有人上前围了大公子先生家的大门,又在他们踹门要债后上前表明里面的人有郡守夫人遭到对方不信驱赶后,只能驾着马车去找援手。

    当然,从这些人里出来时他避免不了的挨了好几拳,因为这些人认为他在吓唬他们,给了他一个教训。

    车夫心里憋气,但面对这样一群要债的赌坊走狗也只能审时度势,先憋下这口气。

    他只拔腿就跑,随即以最快的速度驾着马车走人,直奔郡城治所。

    那些要债的人没有拦他,因为他们此次的任务就是来跟前这户人家把钱要到,至于别的人,那都是插曲。

    更对于刚刚那人提过的郡守二字,他们只嗤之以鼻。就看他刚刚驾的那辆普通至极的马车,他们也不能信!

    邯辅郡的郡守能这般寒酸?

    呵,他们可不是被吓着长大的!

    ……

    车夫几乎要把马车驾的飞起来。

    一路疾驰,终于赶到郡城治所时,他马不停蹄跳下去找人。

    “差爷,小的是郡守府上的车夫,烦请您进去找一找郡守大人身边的许冀,小的有要事要说!”

    衙差:“……”真的假的?

    但不等他辨认,就见又一个嬷嬷两三步跳下马车,也拔高声音,几乎焦急的说:“烦请和郡守大人说一声,安哥和夫人那边出了急事,且快些去看看!”

    衙差:“……”不确定了。

    “你们真是郡守府的?”

    “千真万确!”李嬷嬷和车夫几乎异口同声!

    衙差想了想,便往里跑了一趟。不一会儿,再出来他身边跟了许冀。

    许冀见真是李嬷嬷,上前来问到底是出了什么急事。

    李嬷嬷已经急得差点语无伦次。

    “夫人那……不对,安哥先生那,夫人被堵了。”

    听到这,许冀眼神瞬间凝重,甚至往前逼近一步,“你说夫人被堵了?”

    李嬷嬷重重点头,“是!”

    “一群要债的围了安哥先生的府邸,夫人今日特地去接安哥,现在因为这群要债的人做事蛮横,被堵在屋里。”

    许冀神色不仅仅是凝重了,神情一绷,赶紧往二爷那去。

    李嬷嬷见此心急如焚,心中祈祷着许冀再次出来身边是跟着二爷。

    而许冀这边,他也几乎是用最快的速度回到祁长晏身边,且一入门不敢有任何停顿,紧急就把情况说了。

    “大人,夫人和公子那边被围了。”

    祁长晏猛然听他这么一句,只神情沉了看他。嬿央在家,霁安则在他先生那,怎么好端端的会被围了?

    但之后又听了许冀说得几句,神情瞬间不再仅仅只是沉了而已,刹那间冷的像能滴水。

    眼神冰寒如锥,下颌绷紧了。

    猛地一起,他顿时大步往外走。

    不过……忽而想到什么,脸更沉了。

    接着,出门时完全出乎许冀意料的,在许冀眼中,他家大人这时不是着急的直奔治所之外,赶往安哥的先生处,却是先开口吩咐一声,紧急命令他去调派衙役,又紧跟着,走向的是郭县令的房间。

    祁长晏为什么要去找郭县令?因为所在的这方郡城,按地域分布来说其实是处在一个县的县域,而这个县的县令是郭县令,所以得带上他。

    面目冰冷,连敲门的耐心也无,直接闯进去,冷飕飕一句让郭县令跟上。

    郭县令:“……”一脸懵。

    很快他知道原因了,从郡守大人说得赌徒闹事几字,以及之后许冀到他耳边说得几句话中,彻底明白了缘由。

    至于许冀会上前和他说,当然是祁长晏授意的。

    郭县令哪还敢怠慢,当即打起全副精神。

    祁长晏没注意到他有没有打起全副精神,他这时早已上马,先行带着几名手下疾驰而去。

    他要先去阻止态势。

    第43章

    此时霁安的先生这边, 赌坊的人已经把门撞开直接闯了进去。

    嬿央和霁安这时早已进了屋里,且她身上现在所有的银子和值钱首饰都在前一刻钟交给了霁安的先生。

    由他拿着这些钱财暂时稳住这些要债之人,免得他们四处打砸。所以这些人乍一闯进来, 只见一五十余岁的儒生面上气红,在其边上,还有一个稍年轻些的侍奉男子。

    赌坊的人眯了眯眼。

    于公何止是气的脸色发红,因为自觉在学生面前颜面尽失,这时又看他们如此蛮横, 心下实在忍不了, 指手骂了一句, “竖子无礼!”

    “……”

    “呵。”旋即, 一群人不屑的声音。

    果然, 一贯的酸儒书生作风。

    领头之人懒得跟他做口舌之争,他举起手上棍棒,冷冷威胁,“就一句话,你弟弟欠了我们赌坊银子,你到底还不还!”

    于公在这一句中气的心梗,更是怒目瞪圆。

    还什么还?非他所欠, 却要他还?!

    那人一看他架势, 心知他是骨头硬不想替弟弟还债了。

    呵呵一声,心想那就别怪他给他一个教训。

    手一扬, 说:“兄弟们,那就给我翻,翻到什么就拿什么抵债!”

    “是!”

    “住手!”于公脸色已经铁青了, 几乎是在他们的一声是字才落地,他就陡然拔高声音喝出了这一句。

    而众人, 还真被他喝的这一声喊得顿了下,顿过之后,纷纷看向自家领头人大赵哥。

    大赵哥紧盯着于公,这时只一句话,“那你还是不还?”

    于公怎么能甘心还?他气的牙齿都要咬碎了,但随即,神情颓丧,方才的气势一泻千里。

    他闭闭眼,似乎忽然老了十几岁,“你且先说说,他到底欠了多少。”

    “我这小院你也瞧见了,破落院子一个,他要是欠下个千百两的,我死了我也还不上。”

    声音里,已经疲惫无奈至极。

    大赵哥听得哼哼了下。

    接着往袖中一掏,便掏出于公弟弟签下的那张字据,“一共是五百二十八两。”

    于公:“……”

    头晕目眩,嘴唇都轻微颤了颤。

    五百二十八两,五百二十八两!还真是把他卖了也凑不齐……祸害!

    脸色发白看向对方,绷了声音,“你觉得这样的数目是我能还的起的?”

    大赵哥当然知道他还不起,但这不是听他弟弟说他是个教书的吗,既是教书的,那肯定月月都有进项,凑一凑,凑个十几二十几年总归能还上。

    他掏出另一张纸,说:“还不起那你把这张契纸签了,每月还个十几两,还不清就加倍,如此反复,直至还清为止。”

    于公:“……”

    面无表情,他当他是傻子?

    又冷怒瞪他,同时打心底明白这些人是一定要吸干他的血才会罢休,也就懒得再费口舌。

    只冷着脸说:“且容我回屋翻一翻,翻到多少我今日便还多少,今日还不清的,容我两日找人去借,三日之内必定给你个结果。”

    大赵哥笑了。

    一嘛,是笑没来错,银子好像能收回来,二嘛,则是笑这人估计是想在这三天里使什么花招,比如远走高飞什么的,但他们赌坊也不是吃素的,他会日日派人在这盯着他!他能跑的了,那他的名字就倒过来写!

    “行!你先凑凑。”他一副大度的模样。

    一刻钟后,于公捧着一个盒子出来。

    这个盒子里面是他现在的全副身家,甚至其中还包括了嬿央之前给他的那二十几两银子。

    因为他现在最主要要做的,就是先稳住对方,不能让他们闯进屋里去打扰了嬿央和霁安。

    “我所有现银都在这了,剩余的我会在两日内还清。”

    于公把盒子递过去。

    大赵哥打开盖子,一一清点,连银票带银锭再加碎银子和铜板,总共一百二十五两三十八文钱。

    挑了下眉,心想还真挺富裕。

    不过,他觉得他还能再挤挤,便说:“今日真的只能还出这些?”

    于公板着脸,“嗯。”

    嬿央给的那些首饰他是绝对不会推出去的,拿了她那二十几两银子他已经羞愧至极。

    大赵哥不大信。

    “你刚刚只说现银只有这些,屋里是不是还有别的值钱东西?今日一并还了。”

    于公斩钉截铁,“没有!”

    “再有也只是些书本而已!一时半会儿卖不出几个钱。”

    大赵哥呵呵两声。

    于公以为他是想派人搜了,身形不禁有些绷,全身也完全紧张起来,呈一副蓄势待发的架势,心想他无论如何也不能让他们闯进去!

    但好在,事情没有糟糕到那等地步。在大赵哥一抬手真想命人强闯仔细再去他屋里看看可有什么值钱玩意时,外面突然响起一阵马蹄疾驰之声,且紧接着,这阵马蹄之声好像就止步于这座小院的院门前。

    大赵哥疑惑。

    疑惑一瞬后,叫了个人出去看看。

    被叫住的人迅速跑出去,接着,他再回来便是被人反手剪住,灰不溜秋的进来。

    且在他身后马上进来的还有好几个人。

    大赵哥:“……”

    瞬间脸色就不大好了,他个暴脾气,也差点就发怒!但当眼睛里及时看到对方穿着的是一身衙差服饰时,脸色又马上就变了。

    惊疑不定,怎么会有衙差过来?

    也问出了声,“几位差爷这是……”

    但没人理他,大赵哥只见这些差爷冷冷瞥了他一眼,余下,未有任何动作。

    而接下来他听到的唯一一声,是最前方那名男子一瞬盯向于公时,神色冷沉问出的声音,“嬿央呢?”

    大赵哥看到于公赶紧弓腰作了个揖,迅速答:“大人,夫人正在屋里。”

    大赵哥:“……”还有人?

    很快,他知道屋里确实还有别人了,因为就在这位神情不善的男子大步走近屋里后,他隔了一会儿再出来,身边便多了一个极其貌美的女人,还有一个稚童。

    稚童喊那名男子喊爹爹。

    且这时,他又看到另一批衙差从门外蜂拥而至,转瞬,把他和手下人包围了。

    大赵哥:“!”

    这!又愣又愕的瞪大了眼睛。

    说实在的,一切发生的太快,他到现在都还有些一头雾水,怎么会突然来了衙差,又怎么衙差还来了一波又一波,如此兴师动众。

    但下一息,他有些明白了,因为他看到一个人走向最先问了嬿央二字的那名男子,恭敬道:“郡守大人,人已经全部拿下了,接下来您看?”

    郡守,郡守……大赵哥猛地扭头看向那名男子。

    被他看了的祁长晏却面无表情,他冷冰冰扫一眼这些闹事之人,随后只看郭县令,声音因为嬿央刚刚的处境不知不觉变得很不悦,“聚众闹事,郭县令以为该如何做?”

    郭县令:“臣以为该关进衙门,严加审问!”

    “嗯,那这事便由你去办。”

    “是!”

    大赵哥十几人,于是全被衙差带走。

    他们被带走之时,之前被大赵哥揣着的那个盒子又被衙役们捧着又还给了于公。

    于公赶紧把其中的二十几两还给嬿央,又命身边的管事把嬿央之前摘了的首饰原模原样都还回去。

    还了之后,作揖羞愧,“今日都是于某的错,令夫人受惊了。”

    嬿央表示无事,他不必愧疚。

    随后,一家人回府。祁长晏是亲自把母子两送回的郡守府,因为这事交给别人他不放心。

    许冀期间暗中看了眼大人的脸色,心想,赌坊的人最近恐怕讨不了好了。

    之后,他猜测的确实不错,在大人亲自把夫人和大公子安稳送回府后,回到治所的第一件事,是给郭县令传了一道令。

    言辞之中是某条街上近来闹事不断,又兼天气越热有重大火患风险,让他加派人手巡视。

    郭县令领命,也心领神会。

    所以转身把命令再往下派时,他便让人格外着重那家庆家赌坊!

    于是只傍晚至夜里这短短一个时辰,庆家赌坊便被衙役巡视了两遍,庆家赌坊到这时还有些不明就里,还以为真的只是因为最近闹事的人多。但第二天,所有管事的都有些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且这天,衙役们又来了三趟。

    到这时,赌坊里的人已经几乎少了一半了,因为衙役一再出现,闹得有些人心惶惶,没人还想来这。

    管事们焦头烂额。

    可没想到,第三天衙役们竟然又来!且甚至,他们想花钱消灾这些人都分文不收,只说按令行事。

    按的谁的令?郭县令的。

    郭县令要严惩闹事之人,还有就是消除赌坊所在这条街的火患风险。

    赌坊管事们:“……”

    无可奈何,到第四天客人只剩下寥寥十几,几乎是连着几天都亏本之时,纷纷向东家诉苦。

    其实庆家东家不用他们诉苦也早知道了庆家赌坊现在的境况,但这些天他没暗中走动吗?他走动了啊!可郭县令油盐不进,而其他他能见到的县令或者郡城官员,则纷纷推脱这事是归郭县令管,他们不好越矩插手。

    东家也实在是没办法了,五月十六这日,他上了张家的门。

    “您帮帮忙,我如今也是完全束手无策了……”庆家东家摇头叹气。

    张颅:“郭县令那边没走通?”

    庆家东家说起这个就一鼻子灰,他不仅没走通,且这些天衙役依然会每天来一趟,他原先的那些客人见衙役竟然还来,都纷纷往别处去了。

    除此之外,赌坊里被抓走的那些人到现在都还没放出来。

    他一肚子苦水,这会儿一股脑全埋怨了出来。最后,又说了句他打听来的消息,“是郡城的郡守一心要排火患,非揪着我们庆家赌坊不放。”

    对于那位郡守,他只能指望眼前这位大爷能帮帮忙了,听说对方很强势,来头也不小。

    听到他说郡守,张颅凝了脸。

    又是姓祁的,与张家交好的谭郡丞就是被他弄走的,现在,他又来搞暗中和他关系不错的赌坊。

    张颅:“好好把事情和我说说。”

    “是。”

    ……

    五月十七,嬿央接到了一封帖子,是张颅的夫人递来的,对方说请她去喝茶。嬿央和她没有任何交情,接到这么一封帖子十分突兀。不过不认识,嬿央倒也知道是有这么个人的,毕竟张家在当地也是权贵人家,且张家也是有人在京里任职的。

    嬿央琢磨着要不要去。

    最后,她回绝了,不去。因为从祁长晏那知道张家和上回那家赌坊有关系,她懒得牵扯,也就找个由头拒了。

    张颅的夫人那边,得了嬿央来不了的回帖,她就直接把帖子给丈夫看了。

    张颅:“……”

    脸有点黑了,竟丁点不给张家面子!

    是,祁家是家大势大,可他张家也没差到无足轻重的地步,姓祁的就如此看起不起人?完全是不把他张颅放在眼里!

    神情隐隐泛青。

    所以十八这日,他亲自去了郡城治所。

    他先找了郭县令,郭县令面对他,确实不如之前面对庆家东家强硬了,但在对方提起说放人,又说庆家赌坊那边的火患怎么也排查够了时,就支吾了。

    这事可不是他能决定的。

    他可不敢拗着郡守来,更不敢私底下承诺他什么事。

    只尴尬的说:“这事,臣还待听郡守吩咐。”

    张颅:“……”

    板了脸,“如此小事,郭县令竟也决定不了?”

    郭县令点头,他还真决定不了啊,这个位置他还想好好坐呢,也完全不想得罪郡守。

    张颅冷冷盯他。

    郭县令扛着压力,仍然是没答应。

    张颅挥袖走了。

    而才从这边屋子里出来,他就找祁长晏去了,但他没能直接见到祁长晏的人。

    是的,他没能直接见到,还待许冀进去通禀一声,一来一回耽搁了约盏茶时间,他才成功见到祁长晏!

    张颅觉得自己被姓祁的故意搞排场压了一头,更加面无表情。拳头暗中紧了又紧,见到祁长晏时,都差点直接摆脸色。

    是强忍着,还压了又压,才勉强没让情绪上脸。

    “祁郡守,许久不见。”

    祁长晏颔首,“的确,我俩是有好几年未见了。”

    从去了九稽之后,就几乎没见过他了。

    张颅:“是啊,你贵人事忙。”

    祁长晏:“论忙,我可不及张兄。”

    两人各自打太极,寒暄了好一会儿,张颅才提庆家赌坊的事,“张某知道那些人吓到了贵夫人和令公子,我也不为那群人开脱,只是庆家赌坊那边,祁郡守可能放宽些了?”

    祁长晏:“庆家赌坊的事并不归我管,这些事都由郭县令辖治。”

    张颅:“……”这就是不答应了?

    脸色装不住了,直接变黑。

    祁长晏又说:“当然,张兄若肯为庆家赌坊作保,我想郭县令定然马上就会把赌坊巡守之人撤回。”

    张颅脸更黑了,作什么保!他堂堂张颅,白纸黑字给赌坊作保?这让他颜面何在?而且,这不是给人把柄么。

    行,姓祁的既如此头铁,那就走着瞧!张颅冷脸离去。

    祁长晏却把他又叫住了。

    其实到今日,给庆家赌坊的教训也够了,刚刚两句,只是让姓张的知道他绝非好拿捏的,郡城之事如今在他手底下,不该他姓张的插手。

    叫住后,他让许冀把郭县令叫过来。

    这回,当着祁长晏的面,郭县令好像忽然很给张颅面子,不仅说会把巡视的衙役撤了,还夸赞赌坊那条街最近治安大好,不停的夸了好几嘴,几乎把它捧上天去。

    但忽而,却又转折,郭县令要求庆家东家亲自来做个保,做保的内容也不过分,不过是良心经商,莫再纠结手下强闯民宅,行蛮暴之事。

    但这不算过分的要求,张颅听着却像是在打他的脸,脸又黑了一层。

    可心里如此不快,当天下午,庆家东家还是过来在郭县令所说内容上按下了手印。

    自此,庆家赌坊周围终于不再日日有衙役巡视,情形比起前些日子勉强好了些。

    但十天之后,一看赌坊暗中递来仍是亏损的账目,张颅神情难看。

    庆家东家叹气,“到底前些日子的影响还在,最近回来的人不多。”

    张颅脸冷。

    心里已经狠狠把祁长晏记了一笔,谭郡丞加上赌坊的事,让从前就看姓祁的不爽的他现在更加不爽。

    “下个月,我要看到情形好转!”张颅不悦的望向跟前的人。

    庆家东家,“是。”

    但他也只是尽力而为而已,现在各方都传言他们被人盯上了,从前那些敢玩的很大的人都不大乐意在他们这玩了,要重新把这些人弄回来,得花一番功夫。

    ……

    五月过,六月至时,六月初十这日,郡城这边祁家一位亲戚办宴,祁长晏和嬿央带儿女去赴宴。

    但这场寿宴最后却过得不算愉快,当然,嬿央现在还不知道。

    和祁长晏一起进了对方府里后,霁安和韶书没一会儿就被吸引的又往外走,因为这边正处热闹之地,韶书和霁安很想出去看看。

    嬿央眼看离开宴还早,便点头领了两人去街上瞧瞧。不过祁长晏没能去,因为这边府里的人太热情,一直在和他说话,他抽不开身。

    便只嬿央带着嬷嬷环枝和几名护卫出去。

    韶书和霁安在街上看什么都高兴,一圈走下来,手上也捧了好些东西。

    正好往回走时,韶书忽然看见一家药铺,于是马上拽了嬿央衣裳,想进去瞧瞧。

    和侯嬷嬷学了这些的她现在对药铺很感兴趣。

    嬿央笑笑,“好。”

    牵着她走向药铺。

    进了药铺,韶书就站在门边,仰头看药铺里一格格写着各色名字的药柜子,看了好一会儿,到小脖子都要酸了,又跑去踮脚看药铺展示出来的一些药材,有陈皮,山姜,当归……足足十数样。

    药铺里的人见她一个小女童看得这样认真,倒也没当回事,只是问嬿央:“夫人要抓什么药?”

    嬿央不抓药,可韶书在他们这里看了这么久,她还是买一些。

    “抓一两陈皮。”

    “好嘞。”

    药铺里人手多,不一会便称好包好递给她。韶书这会儿也看够了,因为对方摆放出来的就这么些样,足够她看完了。

    乐呵呵跑回来牵嬿央的手,“阿娘,好了!”

    嬿央:“那回吧。”

    回到亲戚这边的府里后,嬿央觉得有几个女眷好像有意无意在拖着她说话,之后也很快,她知道对方为什么言行如此了。

    她差点笑了,她和祁长晏过来给对方的长辈过寿,他们今日便是这般作态?

    趁着她带着儿女出去走了一番,竟直接连伺候祁长晏的人都找好了?

    而且观对方衣着,还有身边跟着的婢女,也不是找的什么婢女之类,是家中好吃好喝养着的姑娘。也亏的他们也舍得,这样的姑娘看意思竟是想让她给祁长晏做妾。

    嬿央笑一笑,瞥了眼身边的一位夫人,刚刚就是她一直拉着她说话。

    胡氏倒是面不改色,还是笑嘻嘻的,甚至热情道:“他们男人说男人的话,我们女人家啊说女人家的话,咱们再往园子里去逛逛?”

    嬿央不语,牵着韶书直接往祁长晏那走。

    胡氏见此心里不禁嘀咕了句,也转而,伸手亲热的想挽嬿央胳膊,因为这时候可不是嬿央过去的时候。

    “夫人,走走走,咱们去园子里逛去,这时候花开的正好!”

    但嬿央身边的李嬷嬷先往这边偏一步,避开了她要碰嬿央的手。

    同时脸上维持最后一点体面,“胡夫人,我家夫人已经看过园子了,这时想坐下歇歇。”

    胡氏:“……”

    退而求其次,“那去我那坐吧。”

    李嬷嬷理都不带理她,谁不知道她这句话是什么心思?暗哼一声,只始终把她和自家夫人隔着,不让她碰到自家主子。

    有嬷嬷隔着,嬿央便只管牵着韶书不紧不慢往里面的正堂走。

    一正堂的老老小小自然也看见她了,祁长晏更是看见了,所以之后嬿央才走进正堂,主家还没说什么呢,祁长晏先伸手一把把韶书抱到凳子上,又自然而然牵着嬿央的手让她就坐在他身边。

    众人:“……”

    绝大部分人都静了下,尤其是主家这边,对安排那女子的意思心知肚明的一群人,更是静的厉害。

    嬿央这时却只管和祁长晏笑着说些家常话,比如刚刚在街上瞧见了什么,霁安和韶书又买了什么。

    韶书适时把手上抱着的陈皮举一举,“爹爹,买了陈皮,回家炖肉吃。”

    祁长晏轻笑,“好。”

    也是正好,手上正有个刚刚实在无聊至极时弄开的核桃,摊开,给了韶书一半,又给了霁安另一半。

    没给嬿央是因为知道她不大吃这东西。

    但他身后不远坐着的那名女子仿佛心思就动了动,之后见韶书吃着吃着似抠核桃仁抠的费劲了,便忽然在嬿央和祁长晏仍然时不时说一句话的功夫间,柔声插话进来,“书姐,姐姐帮你剥罢?”

    正剥的自得其乐的韶书:“……”

    眨巴眨巴眼睛,抬头瞧这个不认识的姐姐。

    女子笑得更加柔和了,但没想到韶书竟然摇了摇头,且才对她摇过头就凑到嬿央那去,说阿娘帮帮她。

    随后,便见那位祁夫人摸摸她小脑门,慢条斯理帮她剥起来,可也是这时,她又见那位郡守大人又从他的夫人手里把核桃接了过去。

    边剥,继续跟他的夫人说着话,她听名字,察觉两人似乎说得是家里最小的那个孩子。

    几句话间,也见祁大人不紧不慢把核桃仁都剥了出来。她看他随手就放进了一直仰头期盼的女童手里,不过……他留了一颗,最后放进了他夫人的手心。

    她听到男人说:“有点香味,你尝尝。”

    第44章

    不知怎的, 看到这一幕她竟然艳羡极了。这位据说家世极好的祁大人,他会主动把够不着凳子的女儿抱上高坐,也会主动给儿女递零嘴, 更,在把零嘴剥出来之后,还会想着给他的夫人尝一尝。

    何其难得,她想要的夫君便是这样……可,女子这时却再做不出和先前一样时刻问这位大人可要添茶递水的事了。对方的夫人现在就在跟前, 且夫妻俩看着情意甚笃, 她要如何插足进去?

    又如何让这位大人在他的夫人已经如此貌美亮眼的情况下, 分几分注意到与对方相比逊色远不止三分四分的她身上。

    女子没那个底气。

    咬了咬唇, 之后只说不出是羡还是苦涩的静静看着眼前的一家四口, 不敢再做出任何举动。

    但对于她忽然跟木头一样一动也不知道动了,胡氏几人在暗中看得是恨铁不成钢!

    所以之后在即将开席前,众人一一离了正堂去坐席之时,把她拉到一边暗怪,“你怎么跟个木头一样?!”

    动也不知道动,嘴也不知道学着甜一些,难道还指望祁家二爷主动看上她不成?

    女子被训的低了头。

    胡氏更气, “之前是怎么教你的?”

    “我让你主动些, 主动些!”

    “错过了今日你哪里还再有机会?”

    “而且,除了他整个郡城里又哪里还找的出更好的人家?”

    女子被说得眼圈都要红了, “可母亲您也看见了,郡守大人夫妻两感情极好。”

    “感情好有什么用!”胡氏觉得她真是蠢死了,“都已经有三个孩子了, 男人都图个新鲜,你只要进去了, 还愁那位二爷不进你屋里?”

    接着,见时间不大够了,又说:“过会儿席上让你去给你祖父尽孝,你自己把握好机会。”

    “这回机灵着些,知不知道?!”

    女子眼圈彻底红了,勉强说:“知道了。”

    但之后,她还是没能厚着脸皮在已经在祖父跟前伺候过后,去正好是父亲陪坐的祁大人那。

    对方至始至终看都没看她一眼,她觉得母亲说的压根就不管用。所以心里再三挣扎后,还是没敢上前去,而是悄悄下去了。

    下去后黯然神伤,没回母亲那,一人在园子里坐着。也是巧了,之后嬿央用饱了随孩子们来园子里消食,倒是正好碰见了她。

    且一眼看她是哭过了的模样。

    嬿央假装没看见她哭红了的眼睛,只和她点头一致意,便招韶书和霁安往别处走。

    但没想到眼前的女子在她都走开几步后,却忽然把她给叫住了。

    ……

    张颅是喝多了出来散酒气的,倒是没想到让他看到了嬿央和胡氏的女儿在说话。

    他之前看出来了,胡氏夫妇想让他们这个女儿进祁府给祁长晏做妾。

    心里呵了一声,呵过,定定看了对方一会儿,随后目光又再次看向嬿央。

    他见过她,也认得她,祁长晏娶的那个嘛,谁不认得?

    曾经大大小小的宴上见过她好几次了,今天嘛……张颅往后瞟了眼男客那边,想了想,朝身边的近侍说了句。

    他要给姓祁的一个教训,他让他面子不好看,那他也得恶心恶心他。

    ……

    嬿央看着眼前这个支支吾吾和她说抱歉的姑娘,失笑。

    心领神会,知她是为之前的事。

    又听她这时更是红着脸轻声再加了一句您放心,暗示她绝对不会再如先前一样,嬿央对此只把帕子递过去。

    “把眼睛擦擦吧,这会儿离席的人陆续多了,过会儿怕是有更多的人来这边园子里。”

    暮双听了,赶紧收拾神情。

    收拾好时,把帕子还回去。

    还回去后怕自己眼睛还红,所以忍不住忐忑的向嬿央问了一句,“您瞧我现在看着可还有异样?”

    嬿央:“好了许多。”

    毕竟也一刻钟过去,心情该平复也平复下去了。

    暮双松一口气。

    又道:“谢谢夫人。”

    嬿央表示无事,接着不欲继续留在这,回头去找祁长晏,她打算的是过会儿就归家了。

    暮双跟了过来,因为她想等会儿让阿娘以为她是领着嬿央逛园子去了,并不是独自一人躲在园子里神伤。

    于是两人算是结伴回宴上。

    但之后才走了十几步,却见迎面一个肥胖男子醉醺醺过来。也是不巧,从这过去就这一条道。

    好在道还算宽阔,嬿央便牵着女儿,给对方留出半边路这才继续往前走。

    但哪想对方看着恶心的很,竟然在看到她后忽然嘿嘿一笑,随后踉跄的冲她这走。

    “哪来的美人?说说叫什么名字?”

    嬿央皱眉。

    也立刻带着女儿停住了步子,甚至,还后退了一步,与此同时李嬷嬷和环枝立马上前一步挡在嬿央跟前。

    嬿央这时又回头问暮双,“这是今日席上的客人?”

    暮双看了看对方,皱眉,“……是吧?”

    嬿央又问,“那是家里的亲戚?”

    暮双迟疑摇头,“平日常常往来的亲戚里,未见过这位。”

    估计是远房亲戚,又或者是家里哪位特地请来的客人。

    嬿央面无表情,面无表情时,眼见对方竟还朝她这走,丝毫未把挡在她跟前的嬷嬷和环枝放在眼里,心知对方早已被酒水喝壮了肥胆,此时什么事都干的出来。

    所以不想和对方纠缠,牵着韶书和霁安直接变了方向,又对暮双说:“换个方向回去罢。”

    说后未等暮双反应,先快一步离开原地。

    暮双瞅一眼那面红耳赤的男子,心里也是怕的,赶紧追上。

    男子见她们忽然走了,自然不快。

    酒气冲天的一声,“要往哪里去?”

    不快之后,还想上前拦住她们去路。

    但就凭他现在醉的连步子都走不大稳当的情形,哪里追的上拦的了嬿央她们,甚至因为最先起步太快,还摔了个倒仰。这让他怒了,本就是个平时别人都得顺着他的主,这会儿接连不顺心不顺意,便狠狠怒瞪嬿央几个。

    瞪着瞪着,见这几个没眼色的连头也不回,还快步在越走越远,心中大怒。大吼一句来人,又忍不住爬起来,再次踉跄追去。

    霁安被阿娘拉着快走之时,回了一次头,一回头便见男人跟张着血盆大口似的,怒气四溢,但……却又歪歪扭扭的追来。

    他皱了眉毛,心想等会儿见到爹爹了一定要和爹爹说!

    但之后从园子里绕了远路从另一个方向回宴上时,嬿央却先见到的是张颅。

    因为对方为了撇开嫌疑,特地走到这边相反的方向。

    至于张颅,猛地见她从这边回则是有点愣。

    甚至忍不住忽然看向嬿央原本该走的那个方向,她不是该在他安排的醉鬼那边?怎么反而走这边了。他本来是想让那个醉鬼闹闹事,给祁长晏一个没脸的。

    嬿央猛地一瞧他,倒是还没认出他,毕竟对于他她印象不深。

    所以此时目光并未多注意他,一心带着儿女往前走。

    但没想到这个看着穿得人模人样,身边甚至跟着手下的人,却在她带着儿女从他身边路过时拽了下她的手臂。

    “等等……”张颅条件反射想问问是怎么回事。

    他这一拉太突然,甚至连环枝和李嬷嬷都没反应过来,因为两人一前一后站着,都没护在嬿央侧边,所以张颅竟然真的拽住了嬿央的手。

    被拽了的嬿央受于掣肘不得不停下,停下之时,免不了直接冷了脸。

    任由谁面对生人如此逾矩的动作,脸色也好不了,嬿央的神情此时甚至可以说是冷冰冰,扫一眼张颅,不悦,“松手。”

    张颅:“……”

    看了看自己的手掌,又扫一眼李嬷嬷环枝同样冷了脸,还蓄势待发似乎防着他更进一步的架势,想了想,手掌松开。

    但正在他手掌力度松了之时,脚面上骤然狠狠一疼。

    脸色变了,也瞬间不悦,哪来的肖小,胆大包天竟敢踩他!

    神态里有了点恶狠,眼神不善的扫过去。

    是霁安踩了他,下了死力,这会儿也绷着小脸,仰头在怒气冲冲瞪他。

    而张颅,见是祁长晏儿子,先是顿了顿,随后忍不住暗中冷哼了下,果然有其父必有其子,一样的不讨喜。

    他身后的随从这时已经抬手,面相一凶,直指霁安,“哪来的小子,找死是不是?”

    他是不知嬿央身份的,只以为霁安和嬿央是哪个不识好歹的人家。

    可张颅对嬿央的身份再清楚不过,此时眼神一眯,却也没有阻止,只在一边看着。

    嬿央迅速把霁安圈在怀里。

    瞥见张颅作派,又见他似乎有意放任随从,她的手臂紧了紧。

    收紧之时,面无表情冷冷一句,“是你家主子无礼在先。”

    随即,完全不等对方说话,嬿央快速看向暮双,说:“去喊我夫君来。”

    这里离宴席场地已经很近了。

    暮双停顿一会儿,接着一点头拔腿就去。

    张颅神情变化些许。

    变化一瞬后,瞥嬿央一眼。随后嬿央看他扭头,劈头盖脸忽然就骂了随从一句,“睁大你的狗眼看清,没见这是祁大人家的公子?”

    更是毫不留情,伸脚踹了对方一下,与之前的态度截然相反。

    踹过,嬿央看他道貌岸然,跟皮笑肉不笑似的对她说:“祁夫人误会了,刚刚拉住你只是一时觉得你眼熟却没想起来才想拉住问问,没想到倒是造成了误会。”

    嬿央心里嗤了一声,脸上则仍是平平静静的,对于他这句只很冷淡的哦了一声。

    接着,她牵着霁安和韶书继续往回走。不管如何,先和这几个人拉开距离才是。

    不过她才走了十几步,那边祁长晏已经正好过来了。

    也是视线中才看到他,嬿央便忽觉掌心里的一只小手一挣,紧跟着便见韶书噔噔噔跑出去。

    稚童跑的很快,“爹爹,他坏!”

    这个坏是指张颅。

    嬿央便见祁长晏的身影一弯,沉脸很快抱住了奔跑中的韶书,后来更是好像不一会儿就到了眼前,速度快到她都有些恍惚。

    前一刻,仿佛他还离得她很远,此时却一抬眼,就见他已抱着韶书到了身边,且把孩子一放,就听到他的声音,男人眼睛看着她,又望一眼张颅,随后冷声问她,“被吓着了?”

    听到他的声音,嬿央心里仿佛才有实感,她松了一口气。背上那根一直紧绷的弦,这时也得以喘一口气。

    说实话,刚刚就她和嬷嬷几个领着孩子对峙张颅,心里是紧张的,有点怕对方真动手。

    这时,对着他也竟然一时说不出话来,是过了一会儿才摇头,以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还好。”

    方说罢,嬿央看到他的眼神似乎又暗了一寸,紧接着是手心忽然覆上的一只手掌,手心覆上他的手掌后,觉得他似安抚一般紧了紧。不过这个安抚意味里似乎是让她不必惊吓的男人,此时眼睛却未再瞧她了,是抬眸在沉沉的看张颅。

    祁长晏眼底不止是沉,已经完全冷凝,看着张颅的眼神冰冷的彻底。

    至于张颅,被祁长晏这样看着,虽心里有点惊,也觉得对方眼里的黑戾过于小题大做,此时却也得先做些什么,稍微缓解。

    至少,得让对方没法明面发作,所以他先作了个揖,把表面功夫做全,“让尊夫人受惊了,实是张某之过。”

    祁长晏面无表情。

    面无表情之后,眼里的剑锋不知何意并不指向张颅,而是看向张颅身侧那个随从。

    随从被这样冷冷的眼神一看,后背冷了下。

    同时,祁长晏的语气已经完全是冰冷,男人微颔了下颌,“张家的随从真是个个威风。”

    “既如此……”祁长晏眼神抬了,眼里的兵锋这回直指张颅,“张兄不会管教,那就让他今日跟了我回府去,祁某替你管教一二。”

    现在,要么张颅罚了这随从,要么就交给他,任他祁长晏来操练。

    他绝对让张颅知道不管他使什么手段,都别想从他这讨了好去。

    张颅也听出了这句话里的意思。

    所以神情里不免有点不好了,对方哪里是要教训他的随从,这是话里话外在给他没脸啊。

    嘴角微微绷了,对于祁长晏说的两种情况他自然都不会答应。

    扫随从一眼,张颅选择让对方口头认句错,以轻描淡写的方式掩饰过去,“你口出狂言吓着了郡守家的公子,上前致句歉去。”

    随从照做,走到霁安跟前拱手弯腰。

    “是小的吓着了小公子,小的在此赔罪,还望公子海涵。”

    张颅的本意是弯了这一个腰,这事便已算他这边认真致过歉了。

    姓祁的想因此给他没脸?不可能的。

    但下一瞬,张颅的脸色马上就变了。

    因为他看到他的随从腾地一下突然跪下去,甚至是以五体投地的姿势大拜下去的!且跪了还不够,马上,一道手腕脱臼的声音响起,同时听到随从痛吼了一声。

    “!”张颅猛地抬眸看向祁长晏。

    随从也在腕上膝上一阵剧痛后,反应过来是被阴了,他猛地抬头想要挣脱,但这时,他肩上被人一压,两臂更是以巧妙的姿势被对方轻而易举制的动弹不得。

    祁长晏的眼神此时则冷冰冰的扫了眼被许冀制住的这个随从。

    至于张颅怒目看他的神情,他这会儿是完全视而不见,连搭理也不搭理。

    面无表情,走两步过去。

    走到随从几步之外,祁长晏低眸。

    他的神色里此时尽数有的只有危险二字,“以后,好好和你家主子学学规矩。”

    也这时,才终于看向张颅,不咸不淡的一声,“我也劝张兄一句,如此惹是生非的奴才,趁早了结了事。”

    张颅怒气四溢,绷着声音,“祁大人如此,过于苛责了罢!”

    祁长晏一个讽笑,苛责?

    讽笑撤了,忽而给许冀一个眼神,让张颅见见什么才是苛责!

    许冀于是暗中戳中随从一处穴道,随从当即疼得冷汗直冒,痛呼大喊了好几声,更是口中呼嚎饶命。

    张颅的脸彻底阴沉,也忍不住说:“祁长晏你欺人太甚!”

    祁长晏同样的,满目只有冷寒,还有一声嗤笑。

    “欺人太甚?”

    “张兄奴仆先狂妄在先!”祁长晏的声音沉了,“未等我儿原谅却又擅自要起,此时还装模作样狂吼一声企图扮疼卖惨逃避致歉一事。”

    祁长晏的眼神忽然只比张颅还要狠,讽刺,“张兄倒是说说,祁某哪一步欺人太甚?!”

    张颅握紧了拳!这厮颠倒黑白!

    明明是他耍阴招先让他的随从一再吃下大亏,这会儿甚至呼吼饶命,现在却说他什么都没做。

    忍不住冷笑一声,更是忽地上前一步,手掌毫不犹豫挥向许冀,怒声,“起来!祁大人本事再大,也不能私下刑罚我奴仆!你这奴才未受命却压着我的人,是何居心!”

    张颅这一掌丝毫没收劲,他直奔许冀后颈,想给许冀一个教训。

    但许冀是吃素的?稍稍一偏身,又几乎同时暗中一踢随从的的腿,瞬时,攻守异势,张颅这一掌的目的落空不止,他还被随从的腿一绊,身形大趔。

    脸色更阴了,眼神唰地一抬,狠狠瞪向许冀。

    而这时的许冀,也不再压着随从,此时静静守护在了两位小主子身边。

    张颅脸色阴了。

    但上前再次动手?明显姓祁的手底下这个本事极好,不止他的随从敌不过对方,他更是。

    再次上前不过是让自己再次吃亏罢了。

    于是,心里再不甘再怒火滔天,此时也得抑着怒气没有直接抄手干起来。

    那样太不体面,真动起手来最后也只是两败俱伤。

    所以他只能忍着一腔怒火,干瞪着祁长晏。

    但瞪了一眼,心里反而更加憋屈了,因为对方完全看也不看他,竟是垂眸,伸手安抚儿女去了。

    张颅:“……”

    张颅袖一甩,怒气冲冲走了。

    走时,阴沉想着下一回,下一回他一定要让祁长晏摔个狠的!但没想到在此之前,他反而被对方揍了两拳。

    是的,他直接被对方揍了,在一间只有两人的房间里。

    因为祁长晏在那日回去后一问,得知嬿央在此之前竟然还遇到过五大三粗的醉鬼。

    是巧合吗?祁长晏觉得有可能,但他也觉得其中不乏有人推波助澜。

    于是从这个醉鬼下手,找机会查了几天,最后,发现其中是张颅在暗中推手。

    张颅的打算是,借着醉鬼醉酒胆大,对方又是个沉迷女色的,打算以此辱了嬿央,而但凡他碰到嬿央一丁半点,当天张颅都会把这事想方设法宣扬的众所周知。

    祁长晏听到许冀把结果报上来时,当时脸色就黑了,眼神更是冒出厉色。

    张颅他岂敢!

    许冀心知自家主子听了必定极怒,毕竟夫人于自家主子而言……不言而喻。

    夫妻几年下来,夫人始终在大人这边未受冷落过。

    过了一会儿,许冀心中这个念头也确实得到验证。大人在脸色一阵难看之后,冷冷吩咐了他两件事。

    第一件,是把张颅的事暗地使手段捅到对方祖父那去。张颅的祖父不说生性廉洁,也不说多刚正不阿,但这人最忌沾赌,因为对方有个儿子就是因赌博而死,还是被几个赌红了眼的赌徒弄死的,当时张颅祖父的小儿子只是平平常常经过街上,结果对方看他衣着不错,直接把他拖到暗巷里……后来,便因为赌徒求财不满,狠心下了杀手,且不止张颅祖父的小儿子死了,他身边两个小厮也一并被杀。

    当时,满朝哗然。后来,那几个赌徒受张家报复,自然各个身首异处,同样的,那几个赌徒当日出来的那家赌坊,之后也被张家整的很惨。张颅的祖父那阵子几乎是用尽了所有手段打压那家赌坊,也联合了几个御史,当廷上谏。

    也恰好,陛下同样不喜这股赌徒风气,便顺势打压。如今各地赌坊早不如曾经规模,也不约而同的,在赌一事上都比从前克制,不敢玩的太过。

    现在,张颅仗着他祖父已经退下且回了乡里安度晚年竟敢私下和赌坊勾结起来……

    第二件,就是让许冀注意张颅平日动向。

    原因吗,就是今日。

    六月十九这日傍晚,是许冀第三次来报张颅行踪。

    许冀说:“张颅去了一处茶楼,今日于湖边赏景喝茶。”

    报完了,他以为今日大人也不会有什么动作,但没想到大人倒是下值后就命他驾车往张颅所在的茶楼去。

    许冀疑惑,大人觉得今日正是时候?但接着,稍稍一想也明白了,确实,前几日张颅所去的地方要么是场合不合适,要么是他身边闲杂人等太多,今日正好是位置清净,人也少的合适场合。

    许冀越想越是如此,之后,打起精神一心赶马。

    半个时辰后,到达地方,他朝马车内说了一声,“大人,到了。”

    祁长晏嗯一声,下马车。

    下马车后未直奔张颅所在位置,而是先要了间房喝茶,喝了一会儿,才走出屋子。

    也是巧了,这时张颅也恰好出来一趟。祁长晏冷冷的想,倒也好,省的他费心思继续等,他朝对方颔了下首。

    张颅意外至极。

    意外过后,心里只剩对他的不爽,但不爽归不爽,还是同样点头以致意,维持个表面功夫。

    祁长晏这时淡淡问:“张兄得不得空,一同喝壶茶?”

    张颅:“……”

    姓祁的会请他喝茶?

    觉得他估计暗地里有些别的什么心思,但还是应了,因为心底不以为然。

    更打死他都不会猜到,祁长晏在慢条斯理倒下第一杯茶后,眼神一抬,再看他却是陡然发难。

    在眼前突然人影一闪,接着肩上又骤然被人猛摔砸了一拳大疼时,张颅彻彻底底是懵的。

    眼睛动了动,难以置信瞪向祁长晏。但其实他连难以置信的短暂机会也没有,祁长晏眼里狠戾尽显。不过这一刻,狠戾却又换成漠漠,只盯他一眼,毫不留情又一个肘击,朝他腹部一拳。

    张颅疼的叫了一声。

    大疼之后,终于反应过来,怒而反击。但这时祁长晏又一拳挥来,完全不给他反应的机会。

    张颅气的脸上青筋四起。

    祁长晏却是无声讥笑一下,脸上只有冷色。

    他这一冷,换来的是张颅脸上猛然一疼,霎那,张颅嘴角一道明显的青紫,嘴里甚至还尝到了一丝血腥味。

    第45章

    这时, 祁长晏扔了张颅衣领。

    他直起身,居高临下,冷冰冰看他, “以后,别再在我夫人身上打那些肮脏的主意。”

    张颅气疯了,但几乎气疯的他,此时却还不如最初挨了一拳时的胆劲大,这会儿面对如此冷漠看着他的祁长晏, 不知为何只是握紧了拳而已。

    之后, 更是到祁长晏的身影都漠漠而去了, 他也只是沉着脸坐于原地。

    他一边怒于姓祁的竟然敢亲手打他!一边又渐渐恍悟这就是他的阳谋!最主要的是, 刚刚屋子里只有他和他, 他就算有心状告都找不到旁观的证人。

    还有……又能找谁状告呢?

    郡守?姓祁的就是郡守!

    陛下?他是陛下外甥,也谁人不知,陛下对平宁公主两个儿子都颇为赏识。

    御史?这倒是行,但还不够丢脸的,且几乎有九成可能,最后他得不到公道,就算得到公道, 也只是祁长晏受一句不痛不痒的斥责而已。

    这么一想, 越想越憋屈。

    找人状告还不如他也如法炮制把祁长晏揍一顿呢!张颅郁闷至极。

    ……

    郡守府。

    嬿央在祁长晏回内寝后发现他手背上有道血痕。

    发现之时问了,“怎么划伤了?”

    祁长晏:“……”

    垂眸看了看手掌上的口子, 她不说,他倒是一点没发现手上伤了。

    至于怎么伤的?他想到了张颅腰上束的腰带,估计是揍他时不小心刮碰了下。

    “无事, 是治所里的门边有倒刺,不小心划了。”

    “那我拿膏药给你擦一擦。”

    嬿央去拿, 祁长晏颔首道好。

    药膏拿回来后,嬿央给他敷膏药,敷着敷着,祁长晏长臂一伸,拥了她过来。

    忽而被他拥住,嬿央笑看他一眼,这一笑,见他眼神反而沉沉的凑近了她,且忽而,嘴角被他一摸,唇上紧接着一烫。

    嬿央忍不住嘴角越弯,但膏药还没涂好呢,被他吻了两下,便又抓着他的手给他敷。此时再给他敷,自然已是她完全靠在他怀中的姿势,且男人手臂强势的,非要揽着她的腰。

    也时不时,嬿央觉得发顶一重一轻,是他的下颌抵了她的发顶。

    这般互相环靠着,膏药便好像忽然也涂的慢了,嬿央此时还未察觉自己对他这小小一个口子,不知不觉竟涂了许久。

    是到抽空与他笑语了几句时,下意识又摸他伤口,却被男人反手握紧了手掌,才察觉他手上的伤其实早已涂好了,但这时,她却还被他拥于怀中,两人坐在一处一言又一语。

    不自觉回悟,回悟时失笑,又记起好像还有别的事要做,便和他说了一声,往别处去,但祁长晏淡淡一声,说让嬷嬷去做便是了。

    一声后,他直接朝外喊了声嬷嬷,把事吩咐下去。吩咐过后,两人的内寝里祁长晏没让再进过外人,只他因为傍晚那事,这时看着嬿央,又看看自己手背上已经涂好了药的口子,眯了眯眸,说:“以后但凡张家来的帖子,无论什么事,你都不必顾念什么人情过去。”

    嬿央:“张家又惹着你了?”

    祁长晏:“嗯。”

    嬿央因为上回张颅的事本来也没想和张家再有什么交道,对此自然是说好的。

    “也不必给他们送帖子。”这是要彻底和张家断了往来的意思。

    “好。”

    一声好后,祁长晏捏捏她的手。这一捏,觉得嬿央的手滑滑的,垂眸看了看。

    嬿央也觉得自己的手滑滑的,一看,原来是手心里不知何时沾了未匀开的膏药。失声哂笑,她去洗手。

    祁长晏也跟了去。

    一会儿后,两人的声音响起。

    “你的手现在别沾水。”

    “小伤,无事。”

    那不是白涂了?嬿央看他一眼,这一眼,祁长晏笑笑。

    笑过,终于听进去似的懒懒一颔首,男人那只手倒是没再往盆里伸了。

    ……

    七月初,嬿央抽空回了趟国公府,因为母亲来信说想孩子们了,让她带着孩子回家住几日。

    月初这日嬿央便收拾东西回京去了。

    祁长晏对此没有阻挠,因为到底也是长辈们想孩子,情有可原,且两地也确实离得近,不如当初在九稽时一来一回就是十几天。

    所以对此从起初收到信时就没有反对的意思,他只在送嬿央和孩子们上马车时,说:“初六便归。”

    嬿央点头。

    祁长晏目送母女几个离开。

    初二,傍晚,马车抵达国公府。嬿央下马车,带着儿女们走进家门。

    平宁公主好一阵高兴,之后几天,完全是极尽所能疼爱几个孩子,每日里的膳食更是换着花样都不带重样的。

    且这几天里,祁家其他亲戚听说嬿央回来了,也有几个亲近的上前来串门。于是待在家里的这三天,嬿央几乎是每天都被安排的满满当当。

    初五,待在家里的最后一天。

    平宁公主显然是不舍了,但到底也没说出让嬿央和孩子们在家再待待的说法,因为她知道她小儿子现在是什么性子,她要是让嬿央几个在府里再待上几天,这小子肯定会来信来催,当真烦人,便也懒得就此说什么。

    只这最后一天把韶书和昔姐都领在跟前,带着好好去玩了玩。

    她先去了宫里一趟,给母后也见见韶书。

    这两年因为嬿央一家长年在外,韶书已经许久不曾进过宫里了。

    太后把韶书牵在跟前好好看了看,见她脸嫩嫩眼圆圆,越长大模样出落的越好,搂在跟前稀罕,“可真是随了你母亲,是个美人胚子。”

    韶书受夸了,眼睛弯弯,小小的身体暖呼呼贴过来,这惹得太后又一阵稀罕,更是唤了身边的管事嬷嬷去把新进的那些新花样的首饰拿来,给她和昔姐挑几个。

    从皇宫里出来,是午后了。

    平宁公主带韶书和昔姐赏花去,最近京里开了个花坊,是一位公侯家里名下的产业,两家关系还算不错,她们总请她去,但先前懒得来也没心情来,今日则兴致好,也正好小女孩都爱花啊草啊什么的,就带着韶书和昔姐来瞧瞧。

    而花坊的人见她竟来了,那叫一个喜不自禁,赶紧精心招待了,先前这位可是怎么盼都盼不来啊!

    又紧急派人去告诉东家,说平宁公主来了。侯府那边的人来得也快,前后也就一刻钟就赶到了。

    平宁公主看了都不由得说了句,“你倒是来得快,刚刚管事的还说你要一会儿才能赶来呢。”

    廖氏笑道:“您不知,也是巧了,刚刚我本也是打算来这边园子的,两边正好在半路遇见了,可不就快了?”

    平宁公主轻笑,“原是如此。”

    廖氏点点头,点完头眼睛瞄到韶书和昔姐,顺嘴就夸,夸完又再次看韶书,“韶书回来了?你祖母总念着你和你哥哥呢。”

    韶书抬抬小脑袋,“韶书也念祖母。”

    平宁公主乐了,摸摸她脑门。

    摸过,对廖氏说:“还没回呢,就是和嬿央回来住几天,明天又要回邯辅那边去了。”

    廖氏:“明天便回了?不多住几天。”

    平宁公主:“……是啊,明天就回了。你不知道长晏,这小子现在恨不得日日妻儿都在身边。”

    廖氏笑:“那挺好,这是顾家啊。”

    平宁公主也笑了,轻轻摇头。

    之后,两人一路走一路都聊,话没停过。她们二人一直在说话,说起来,最后倒是只有韶书和昔姐看花看的认真。

    廖氏偶尔几眼见两个女童看得欢喜,临了便也借花献佛,挑了园子里开的极好的几株送了韶书和昔姐。

    又说:“回头有空再来玩。”

    ……

    翌日,在家里待了几天的嬿央领着儿女们回邯辅郡。

    回去时大箱小箱,都是国公府备的。

    初七傍晚,抵达郡城府邸,回到郡守府。

    嬿央让嬷嬷把东西归置好后,便回正屋先歇一会儿,坐了两天的马车,有些累。

    一个时辰后,夜色这时也黑透了快有半个时辰,厨房的人来报晚膳已经备好了。

    嬿央点点头,也偏眸又看嬷嬷一眼,“还没回来?”

    李嬷嬷摇头,“没见前院有人来报。”

    “那估计又是事情缠身了。”

    “留一份菜出来温着罢,等他回来他正好能吃。”

    “是。”

    嬿央和儿女们这顿便先吃了。

    再之后,是等她和霁安韶书还有奶娃娃全部都吃完了,甚至几个孩子都快要睡了,才见他回来。

    彼时,小厮在前面打着灯笼照明,祁长晏走在后面。

    嬿央此时是还没发现祁长晏回来的,是到他都走进内院了,到她几十步内,光线之下能目视的地方,才发现他回了。

    这时祁长晏早已提前看到她,看到她的那一刻,这几日心里莫名其妙的浊躁好了些。

    她如约回了。

    摆摆手,示意到了内院小厮不用再提灯了,他朝嬿央走去。

    走近了,颔一下下巴问:“什么时候到家的?”

    边说,两人边继续往前走。

    嬿央:“傍晚太阳下山时到的。”

    祁长晏点点头,那说明路上没耽搁。

    嬿央倒是问,“怎么今日回的如此晚?”

    祁长晏:“今日事务缠身。”

    “那你可吃了?”嬿央看他。

    祁长晏当然没吃。

    因为没忘记她是今天的日子归家,所以一直打算的是回来一家子一起用饭。

    不过,今早出门时也没想到晚上他会回的这么晚。

    而现在已经这个时辰了……祁长晏眼睛看嬿央, “你和孩子们吃过了?”

    “嗯,已经用过了。”

    不出所料……所以祁长晏这时伸手拉了她的手,同时,不紧不慢仍往前走,“那陪我再用些。”

    说过,走到正屋时朝管事的吩咐,“不用把膳送去正堂了,送到我们屋里去。”

    管事的:“是。”

    在膳食送来前,韶书和霁安听闻祁长晏回来了,这时又从屋里跑出来,到正屋这边来。

    祁长晏任由两人在这边玩了会儿,到膳食快送过来时,才又让两人回屋,让他们早点睡。

    两人这时还不知道爹爹让他们走是要用饭,只以为爹爹是累了困了,乖乖点头都回了屋里。

    嬿央这时也往奶娃娃那间小房间去看了看,刚刚霁安和韶书嘀嘀咕咕说话,不知道有没有把奶娃娃吵醒。

    看完,一出来就在门口见到祁长晏。

    嬿央笑了。

    祁长晏好像也知道她笑里的意味,且他站在这,也确实是等她出来。

    男人勾了唇,这时等她笑着到身边来了,揽了她,低声问:“有没有醒?”

    嬿央弯弯嘴角,“没有。”

    “嗯。”祁长晏蜻蜓点水一吻。

    随后,用饭。因为外面传来了嬷嬷说膳食好了,可是这时拿过来的声音。

    “进来。”

    “是。”

    吃饭时,不止祁长晏吃了,他说让她陪他用些,也的确让嬿央时不时也吃了些。

    这一顿饭心情不错,因为从月初她走了后就一直是他一个人用饭,今日终于不是他一人坐于膳桌边。

    甚至饭后洗漱过,眼神一眯,祁长晏望向嬿央,夫妻两人闲话时,他还就吃饭这个问题问了问:“这两天在路上,吃得什么?”

    问了还不止,嬿央正想拿杯子喝口茶时,他顺手伸了臂,先把杯子取了过来,给她。

    取了过来后,嬿央弯眼,又心说过会儿再和他说这事,这会儿嘴巴里渴,她先喝口茶。

    所以她先倒茶,不过稍过一会儿后她还是没能喝上茶,因为祁长晏因为她未答,倒似没耐心似的,把她拉了过去。

    拉了过去,知他并不是没耐心,倒更像他只是因为两人时隔几日未见,这时习惯性把她拉在身边。

    他这时看着她的眼睛,无形中,则似乎浓烈许多。

    说实话,几日分隔,嬿央也不是毫无所动,所以此时已经忍不住轻轻笑了,也松了手里的杯子,终于说起他刚才问的,“昨日晚上在客栈用的客栈里的吃食,今日中午用的糕点和一些饼子。”

    但她说了,他却不出意外不像是认真在听的模样,一切都好像本来他这一问便只是一个引子而已,此时嬿央在男人的眼睛里,腰上只骤然一紧。

    随后一抬眸时,再见已是他仅仅一低眸里已经显现出的其他情绪,似乎其中一些是暴露的露骨。

    嬿央不知不觉嘴角弯了一丝,随后在心知肚明之时,更是男人再次垂眸之时,不知怎的是她先往上吻了下他的唇。

    她这一下自己出乎意料,男人也似没有想到,所以唇上她亲了时,祁长晏微顿。

    不过也只是那么片刻的顿,几乎几息都未到,他的手臂已经霎那紧了,喉头一动,也早已反客为主。

    ……

    门外,时辰已经极晚,环枝却忽然听到二爷淡淡一声,让她去备热水。

    环枝领命,快速离去,不一会儿又回来,“二爷,水备好了。”

    “嗯。”

    但这趟去浴房不止祁长晏去,他把嬿央也拽去了。

    再之后,两人又同时再出来。

    此时两人的头发都各自湿了些,祁长晏摸摸嬿央一头乌发,到了屋里就把她揽着枕在他膝上,说给她擦发。

    嬿央心觉这样还不够慢的呢,今晚得到什么时辰才睡?但一看他压着她的肩,又已经取了干净的布来,心中不知为何意思又一改,嘴上是笑了句好。

    或许也是喜欢他这时突如其来的兴致。

    两人便一个擦着发,一个则卧躺于男人膝上,躺着躺着,嬿央不知不觉在他怀中已经睡着。

    后来她又醒了,因为觉得颊边一暖,她还感觉他又摩挲了下她眼睛,似乎在确定她是否睡着了。

    摩挲之时,她也正好睁眼。

    于是见他扬了眼神,笑问:“刚刚是睡了?”

    嬿央点头。

    点头时想,他知她睡了却又把她弄醒了?刚刚若非脸上一暖,她是还能继续睡的,但脑中这个念头还未能完全成个形时,是男人轻哂一下,又忽而觉得他摩挲一下她的头发,又拍拍她,沉声一句,“睡吧。”

    这几息间察觉出,刚刚弄醒她也并非他本意,嬿央笑笑,往他怀里窝了窝。

    ……

    祁长晏次日回来的便比昨日要早些了,且这天,也是张颅在受了父亲来信痛斥一顿,又再三强调让他和赌场断个干净时,两人头一次再见面。

    张颅当时看到信上内容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事肯定是祁长晏给祖父透露的,这才导致祖父给父亲去信,狠骂了他一顿。可后来他一再追查,查到的却不是姓祁的头上。

    是另一个和他很不对付的人身上。

    张颅于是又不确定了,但不确定之下,再面对祁长晏脸也有点黑,甚至直接摆了个冷脸。

    祁长晏淡淡看他一眼,一个漠然,视而不见,继续命人驾车往前走。

    张颅未上前阻拦,只在祁长晏的马车驶离之时,憋闷皱眉。

    他身边的小厮不由得看了他两眼,“老爷……”

    张颅瞥他。

    小厮又噤声了。

    但他没再继续说,张颅也知道他是什么意思,无非是劝他心宽些,忍一忍。因为这回祖父因为他暗中竟掺合赌场经营,大怒之下派了几个人来看着他,他这些日子最好安分些。

    但也是清楚知道,张颅这会儿脸色变得更加不好,神情阴一会儿又晴一会儿。

    祁长晏这边,他则问了许冀一声,“张颅和庆家赌坊还有来往?”

    许冀:“自从张老大人遣人来郡城后,这段时间下来张颅已不得不和赌场撇清,为此……”

    “据说是损失了不少钱财。”

    当然不是庆家赌坊有那个胆敢让张颅因此受损,而是张颅的祖父,把张颅大部分钱财调走了。

    对方虽退了,但在张家的影响却依旧很大。

    也可以想见,张颅最近的日子不怎么好过。

    祁长晏点点头。

    之后,未再提过这个人。

    但张颅那边,他却是怎么想都心有不甘,他被姓祁的搞得如此灰头土脸!翌日,傍晚,太阳将落山之时,他和一位友人大吐苦水。

    他吐苦水之人是陆晁,陆侯爷的第二子。而陆晁,是因为郡城的一项工事才过来的,这也是去年谭郡丞一直在负责的事,今年由于谭郡丞被调走,沈町在这几月接手下来觉得从前的流程太繁琐,防御之事也只是流于表面,于是把事情向祁长晏禀报,祁长晏把他的话听进去了,后来亲自去实地勘测了一番,勘测过,心中有数,便重新拟订章程和其他细节,呈上天子御案。

    最终陛下首肯了他所提案奏,并事后遣派曾经正好是负责过一项边防工事的陆晁前来相协。

    陆晁便是因此来的邯辅郡。

    且陆张两家颇有些关系,他和张颅算的上有交情。此时听张颅骂祁长晏直接下手揍他,他挑了眉,祁长晏是这么个性子?

    张颅看他表情,觉得他好像不大信,这让他忍不住握拳。

    因为不止陆晁一个人不信,无论他和谁提起这事,那些人的第一反应都是不信!合着他还真是白被揍了。

    张颅没好气的拍一下桌子,又指指自己的脸,“你看我是会拿自己脸面开玩笑的人?”

    陆晁笑了,这倒是。

    张颅哼声,“信了是吧?”

    陆晁点头,“对。”

    张颅这时立马说:“那你可得帮我报仇!”

    陆晁不语,过了会儿才说,“陛下遣我来是有要事的,这事若出了差错,不止祁长晏要吃挂落,我也跑不了。”

    张颅知道,他摆摆手,“没让你在这事上给他使绊子,你寻些不伤小节之事,给他添添堵便行。”

    不然他这口气是真咽不下啊。

    只如此?陆晁颔首。

    但想了想,还是提前说一声,“别报太大期望。”

    毕竟姓祁的本事,他可一点不低估。同样的,若是发现事态不利于他,他也会马上抽身,到时可不管什么兄弟情了。

    张颅表示理解。

    摆摆手,“知道,知道。”

    又敬他一杯,以表心中谢意。

    之后,两人一杯一盏,一直喝到太阳落山一会儿后才结束,因为这时张颅还有别的事,不得不提前离去。

    陆晁后他一步才走,离开酒楼时有意看看这边的风土人情,于是只徒步而行。

    走了一段路,脚步突然停下,因为前面有马车疾驰过来,而他十几步外不远处,正有一个男童在马车即将驶过的路段蹲着玩耍。

    神情微凛,大跨步过去,又紧急伸手一抄,飞速抄了孩童往一边避,也是这时,马车几乎是快要逼近他身侧。陆晁反应迅速,往后又大走一步,避开,侧身未与马车相撞。

    而那辆快撞到人的马车,此时却停也没停一下,继续一路疾驰。

    陆晁放下孩童,不悦的盯向扬长而去的马车。正盯了两眼时,听到一声稚气的声音说了声你看。

    陆晁闻言瞧过去,第一眼看到的是一个白白嫩嫩装束简单的小女童,小女童的大眼睛明显是在看他,第二眼则是牵着她的那个女人,女人顺着女童所说的抬眸看来,明眸善睐,美貌不凡。

    陆晁多看了一眼,接下来则诧异,因为对方似乎像是认识他一样,和他颔了下首。陆晁微挑了下眼神,但此时女人已经牵着孩童走了,身后的嬷嬷丫鬟们跟上。

    陆晁不由得开始想是否自己曾经见过她,但一圈想下来,只是无果。

    不过他也很快知道她是谁了,她是张颅向他抱怨过的祁郡守的夫人。

    这是次日他上郡守府拜访,再次看到她时知道的,她不同于昨日在大街上简洁至极的装扮,今日鬓发上多了些步摇和金簪。

    至于他为何会注意到多了这些首饰……许是美人本就一举一动惹人注意吧,眼睛难免就注意到了。

    一笑,也在祁长晏跟前顺嘴问:“昨日在街上碰见夫人,夫人似乎认得我?”

    嬿央点头,又看祁长晏也看过来,道:“有一回春闱放榜,随大嫂带孩子们去看过放榜的热闹,是当时看过陆大人一面。 ”

    陆晁恍然,原来如此。

    祁长晏则点点头,陆晁是那一年的探花,才貌都屈指可数。

    不过,他听说陆晁和张颅关系不错,且昨日两人就有会面。祁长晏不动声色看他一眼,心中提前做好此次工事不会太顺利的准备。

    第46章

    接下来, 几人继续聊着,这时嬿央意外发现杜雪若现在的丈夫竟然和陆家还是亲戚,差点笑了, 心想这京城地界还真是小,七拐八拐总能算上亲戚。

    再有,这位到现在还没成家立业。这是嬿央随口客气了句往后两家内眷可以多多走动时,陆晁摇头,失笑说:“陆某还未成家。往后何时若成亲了, 定带内眷再上门拜访。”

    嬿央意外。

    意外过后笑了笑, “那便往后再说。”

    陆晁点头。

    这时, 嬿央也不再在这和祁长晏一起见客了, 因为看着午膳的时辰要到了, 她去厨房看一趟。

    今日这位客人要留在家中用饭。

    ……

    到了厨房那边,一圈看下来见一切妥当,嬿央放心。

    正午时辰,膳食全部备好,又在桌面摆好,嬿央命李嬷嬷去唤祁长晏,说可以开饭了。

    李嬷嬷哎一声, 快速走去。不一会儿, 祁长晏和陆晁过来。

    过来之时,祁长晏才踏进门槛, 小腿忽而一重。

    垂眸看去,看去之时才看到是奶娃娃摇摇晃晃走来撞上了他的腿,也不是撞, 奶娃娃就是冲着他来的。

    这时嬿央轻笑,“霁徇别黏爹爹, 要用饭了。”

    说着又走过来,要把霁徇抱开,但祁长晏先长臂一勾,弯腰把奶娃娃单手抱进了怀中,抱住了奶娃娃,再抬眸时顺手还牵了嬿央的手,一句,“用饭罢。”

    被他牵着往前走,嬿央笑了笑,道:“好。”

    之后再用饭,陆晁这个局外人不动声色看着,觉得若说这位祁大人有什么软肋,那估计便是他家里人了。

    当然,软肋可能也说不上,但至少,从他来这的一上午看来,对方的内宅远比他看过的所有人家都要更有烟火气也更和睦,且对方夫妻两也是他瞧得那些夫妻里,看着相处最亲近的。

    就像这会儿,他跟前的祁大人时不时会给他的夫人夹几筷子菜,甚至当他的夫人被圆嘟嘟的小娃闹了,他会把小孩捉过去,制止他的捣乱。

    陆晁看得笑了笑。

    饭后,又待了一会儿他便走了。

    也自此日开始,原先谭郡丞所负责的那道工事在初期的磨合后重新动工。

    陆晁自此多在那边游走。

    起初,进程一切顺利,直到月底一天下了大雨,大雨之下排水不畅小部分地方积涝严重,时间被耽搁。

    沈町因此亲自过来看了一趟,同样的祁长晏也来了一趟,这一趟后,积涝问题被抓紧解决,同时,先期的排水防涝之事也不再拖后再做,同时遣人开始着手。

    事情继续上了正轨,但坏就坏在,这天祁长晏回去的马车出了事。

    马车行至一半,遭人袭击,且并非只是一人,是十几人,对方或持木棒或持柴刀,喊打喊杀。

    除此之外这些人还特地带上孩童老弱,当许冀领着手下人才将这些人伏诛时,这些老弱忽而冒出来,哭天喊地不肯自家主心骨被带走。

    祁长晏在马车里拧了眉,之后,在许冀把这些壮汉全绑了,几个老弱则围在一起不让他们四处乱跑时,冷声吩咐一人原路返回,去把陆晁叫来。

    派人去找陆晁时,从这几人言语中明白,这些人就是冲着他来的。

    因为觉得这段重新动工又几乎四通八达还兼具加固城防的工事中有一段过了他们村的道,阻了他们村的风水,被有心人一挑拨,今日特地想来找个说法。

    且他们找说法的手段,经人点拨,特地一上来就要先把他揍服。在他们眼里,他是手无寸铁脑满肥肠那一流,此番孤身来这边查看积涝情况,肯定打他们不过。

    祁长晏眯眸。

    他记住了他们口中的几个名字,随后陆晁才来,他直接命他调派人马,去这些人的村里把那几人带来。

    陆晁点头,又迅速无比的去办。

    但这一趟并未能把煽风点火之人全部带来,有几个其实是化名,也早在煽动过后就隐匿起来,陆晁皱眉。

    祁长晏却未皱眉,依旧冷静。

    他吩咐许冀派人,之后持续搜找那几个闹事之人。

    同时,回到郡城后也大力继续查。

    查这些被煽动的村民,也暗中查陆晁,张颅,还有曾经依附谭郡丞的那些人。

    这么一番下来工作量很大,不是一时半会儿能办成的事,但祁长晏也不急于知道结果,因为眼下他已经派人先解决了那日闹事的村民风水之事。一是他当日强势的作风给了这些人心理上的震慑,他们没敢再继续闹,二则随着事情一件件揭露,村里不少人也知道是被人拿刀子使了,最后,主要那道工事确实碍不着他们村风水,无中生有的事,随着时间不攻自破。

    其实除了祁长晏在查,陆晁也在查,而两人最后查出来的,都是指向谭郡丞手底下那几个人。

    这些,也恰和之前工事里两个被革职不用的人有关,除此之外,陆晁还查出了祁长晏没查出的人,那就是张颅手下的一个暗钉。

    其实祁长晏查出来了,甚至还先他好几步,只是陆晁不知而已。

    陆晁看到和张颅也有关时,差点骂一句他脑子被狗啃了,他掺合什么!

    他忘了当初他说得陛下重视这回的工事的事了?他竟然还使绊子。

    虽然这个绊子从最初就没起到作用,也只是给工事建造过程中添点不痛不痒的阻挠而已,也最多,就算真成了,祁长晏当初应对不当,也就是破点皮流点血而已。

    但事实是,现在的结果也是,祁长晏应对的很得当,且他还没有出任何事。

    倒是张颅留了个尾巴,可能被对方抓着了。

    很快,陆晁知道不仅仅是可能了,因为就在八月十四,即将中秋团圆的前一日,祁长晏派人去抓了张颅那个暗钉,同样的,那两个先前被革职的人也一并被抓进牢中。

    陆晁:“……”

    惊讶,同时又忽而沉默。

    也是到此时心里有了定论,对于张颅所说的报不报仇找不找回面子的事,他以后绝不掺合。

    他手上的事不能出差错,也完全没必要因张颅那事和祁长晏结怨。

    为此,陆晁中秋这日得空回郡城过节之时,也特地到祁长晏那去送了份月饼。

    送月饼是他要交好的意思,他和张家有来往的事不是秘密,所以他猜测这位祁大人估计会以为他会为张颅做些什么。他送月饼,便是尽量在表示自己的善意,也是告诉对方自己拎的清,不会掺合张颅那些事。

    除此之外,因为对方家里有儿有女,还特地买了几样小孩子的玩意。

    但嬿央和祁长晏只收了他月饼,同样也回赠了他一份厨房里现烤的月饼。

    陆晁拿着一盒子月饼出府,出府后回到自己在郡城里的住所。

    祁长晏这边,他有没有猜中陆晁送月饼的来意且不说,也不是不说,是今日没那个心思去揣摩别人,也没那个心神分到他身上。这会儿,取走了小奶娃娃啃湿了的小月饼,随手拿帕子擦擦他糊了一脸饼屑的小嘴,让霁安带着他出去玩玩。

    霁安叹气。

    他不大乐意带奶娃娃,两周岁都没满的小孩,走得摇摇晃晃,好慢好慢。

    但身为长兄到底有长兄的责任,还是点头道了句好。

    伸出一根手指,递给奶娃娃让他牵好,就领着奶娃娃往园子里逛去了。韶书这时也在那边,因为自从她和嬷嬷学认各种东西后她对园子的兴趣越来越大,甚至琢磨着明年要找些种子在园子里种些东西。

    屋里没有孩子们的影子了,祁长晏返身走向嬿央。嬿央在挑果子,从买来的枣子里挑出品相最好的,凑今晚过节的果盘。

    这事其实不用她做,但嬿央闲来无事,就让原本该做这些的丫鬟干别的去了。

    祁长晏过来时她还在挑,他上前,“还未摆好?”

    嬿央闻声回眸看了他一眼,看过一眼,眼睛又回到枣子上,这时才答男人,“还差一些,我再选选。”

    说了时,觉得篮子里倒是也来了他的手掌,是他拿了一颗看了看。嬿央见此笑了笑,也不知怎的把此时手上正有的一颗枣子伸到了他嘴边,说:“尝一尝?”

    祁长晏低头吃了。

    咔擦一下,嘴里一股甜味,顺手,则把自己手里的这颗递给嬿央。

    嬿央吃下。

    两人各自都尝过,嬿央继续摆果盘去。

    祁长晏这时没走,她摆弄果子,他就在旁边看着,偶尔他也伸手拨弄一下篮子里的枣子,当然,更多时候是和嬿央懒懒的在说话,说话时,一边进进出出忙着其他事的环枝和李嬷嬷时不时能听到夫人轻笑几声。两人不由得相视笑了笑,随后,继续去忙活别的。

    夜里,入夜。

    吃过月饼尝了顶盖的肥蟹,在韶书提出想出去逛逛时,祁长晏想了想,最终答应了。

    中秋圆夜人流大,所以夫妻两这次出门带的人也多,这些人最要紧的事自然是跟着几个孩子,万万不可让人离了眼前。

    除此之外,出门前还再三和霁安还有韶书说,无论如何不可离了爹娘。

    而除了最小的霁徇全程被抱着想离也离不了以外,韶书和霁安都牢记着父母这句,没有到处乱跑。

    两刻钟后。

    一家子驻足于一摊贩跟前,韶书和霁安在看彩绳编的小物件。

    韶书在看小镯子,霁安也在看小镯子,两人都是想给奶娃娃选。

    韶书选了半天,最终小手抓了系着小铃铛的一个,放在眼下瞅了又瞅,一个扭身,仰头看李嬷嬷。

    “嬷嬷,你把霁徇抱矮些,我给他试试。”

    “哎。”李嬷嬷弯弯腰。

    韶书则踮起脚,她握了小霁徇的小肉手,把镯子往他手上套。

    不想……韶书在小铃铛被奶娃娃精准揪住时,赶紧喊一声,“霁徇你别抓,我给你戴镯子呀!”

    马上伸手把铃铛从他手里抠出来,但小小的奶娃娃手上的劲还挺大,韶书越抠他小拳头握的越紧,还咧牙圆嘟嘟的笑起来。

    更是奶声奶气的喊一声姐姐。

    他如此用力,偏偏韶书又不敢真用力怕伤了他,无果,只叹气一声,任由他拽着玩。

    “行吧行吧,给你玩。”

    又语重心长嘱咐,“你要抓牢了,别掉了。”

    转头,先从小荷包里掏钱,一个一个数,然后递给摊贩。

    递给摊贩后韶书又仔细数了数荷包里剩下的银钱,还剩八文了,出来时阿娘一共给了十五文。

    好好的摸一摸,然后把荷包束紧,又仔仔细细在腰上挂好。挂好后脑袋一偏,凑过去看还在选的哥哥。

    一会儿后,兄妹两的声音响起。

    “哥哥,这个好看。”

    “哪个?”

    “这个。”韶书小手一指。

    霁安却不选,指向另一个,“我觉得霁徇喜欢这个。”

    “系了虎头的那个?”

    “嗯。”

    韶书:“……”

    ……

    兄妹两还在一言一语,边上一阵风吹过,站在桂花树不远处的嬿央闻到一股淡淡香味。

    随着香味,抬眸往年份已久的桂花树一望。一望之时,空中似有东西落下,斑斑点点似尘埃。但不是尘埃,是在枝头干了的桂花。

    桂花随着这阵斜风飘了过来。

    嬿央身处其中,一时被迷惑竟以为是尘埃,不过转瞬也明白过来是桂花,笑了,也伸出手接了接。接的倒是正好,那一阵不算多的落花落了两朵在她手心。

    她看了看,心神随后一动,笑着就往祁长晏的方向伸了伸手,伸手之时,祁长晏垂眸看了看,看过,他也勾了唇。

    又伸手握了她的手。

    握紧后,还顺带把她往跟前轻轻示意着拉了拉。

    这一拉,嬿央往他这走了两步,最初以为他只是要她站得离他近些,但竟然不是,男人是抬了另一只手往她鬓发上去,且这一抬一落,手再伸回来,还不待她看清他刚刚的动作到底是在干什么,已见他颔首一下,“发上也落了。”

    嬿央看向他掌心,看到了,不禁轻轻一笑。

    祁长晏待她看过,则随手一拂,挥落了。挥落后在她发上又拂了拂,嬿央也在自己发上拂了拂,拂过,问:“还有没有?”

    “没有了。”

    但感觉他的手掌却又在她绾起的发上轻轻拂了下。

    嬿央:“真没有?”

    说着,嬿央正想伸手摸摸他刚刚轻轻拂过的地方,可手指这会儿却被暖暖的一双小手抓住,想抬也抬不了。是韶书抓了,且韶书才抓住,就卖力,又专心致志的把小小的绳镯往嬿央手上套。

    套好了,眼睛笑眯眯,软软的小手摸摸嬿央手腕。

    “阿娘,我也给你买了镯子!”她和哥哥一起付的银钱。

    嬿央看向腕上系了的东西。

    看到,笑了。当然是心喜的笑,孩子们能惦记着给她买东西,怎么也是开心的啊。

    心中开怀,脸上笑容则完全展颜,不禁伸手摸了摸韶书脑门,又摸摸霁安的,弯唇道:“谢谢,阿娘很喜欢。”

    韶书眼睛笑得更弯了,两手并拢抓着阿娘的手,直乐。

    祁长晏看着,伸手也摸一摸她小脑门,难得就给两人十五文钱,到还能记着给嬿央买。

    韶书被爹爹摸了,仰头笑着又看爹爹。

    还分了一只手,也抓住祁长晏的手,乐得摇一摇。

    远处,陆晁看着这一家五口,不知为何好像看得有点久。

    他身边的随从见此,估摸自家少爷是心有触动,终于发觉点成家的好处了。

    尤其,今日还是个中秋团圆的氛围!别家在今日都是阖家欢聚,只自家少爷孤苦伶仃,这样的节日里竟一人过。两厢对比,他家少爷确实冷清。

    他胆子也大,更是知道这会儿说了少爷估计不会计较,竟上前戏谑了句,侃道:“少爷,您瞧着是不是也觉出些成家的好处了?”

    虽说是胡侃,但随从说出后还是准备好了被自家主子横一眼,又或给他一个暴栗的准备,但这时……奇异的是少爷竟是完全沉默,对此,竟有些真是默认的意味。

    甚至,少爷不知不觉仍然是背手看着郡守一家五口的方向。

    随从惊疑,且极诧异,少爷还真有点想娶亲了?嘴巴张了张,紧接着就是大喜,更是激动的往前一步,准备说要不这就去信回侯府,让夫人找人相看相看!

    但这时,随从却见自家主子回了头,头也不回的往一个方向走。

    随从于是只能先跟上去。

    其实,若是这时他回头望一眼陆晁刚刚一直看得方向,便会发现是因为陆晁所看的那些人已经走了,他这才也离开。

    但随从没发现,甚至之后他也始终没发现自家主子这一晚那片刻沉默的原因。

    也不怪他发现不了,因为连陆晁自己在察觉今晚眼神不自觉跟的那人太久的时候,回神过来都是除了沉默之外,刹那间只剩狼狈和更加无以复加的默然。

    不过几次见面而已,他刚刚怎么就不自觉一直望着她呢。甚至当风起花吹的那刻,女人抬眸迎风之时,手指下意识动了动。

    有和她身边那个男人一样的冲动,那一刻不仅仅是想拂去她发上的干花,更是因为她在那一刹那的笑语,还有她冲对方走近的几步时,心中强烈的想靠近一样的感觉。

    且这种感觉好像不止强烈而已。

    所以后来在刹那回神过来他竟好像对她心中有了异念时,觉得不该,不可,更不会时,却仍然还是驻足在那。

    之后在身边随从胡侃,更也没有似刺中心事一般,第一反应是给他一个教训。那一刻完全没心思理他,当然,这时也没心思。

    此时一人独自坐于房中,心中越压越深,沉默不知所想。

    之后,直至大半夜过去,甚至已经天明,才分辨出那一刻或许只是一切都太恰到好处,他才受此所蛊。没见昨日瞧她的远不止他一人吗,她身边的祁长晏,也是因此才不动声色牵紧了她,以示男人下意识的强横。

    陆晁释然。

    但下一次,九月初八再次见到她时,他发现这大半个月以来,好像并非真如自己所想……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脚步快于反应已先一步似乎朝她走去时,更甚者,在发现她身边仆从甚多时,脑海中竟然想过她身边的仆从若是少些就好了。

    此时,这些念头都还没意识到,只直接朝女人那走去了。

    嬿央还没发现他,但她身边的李嬷嬷发现了,上前提醒了她一句,“夫人,奴看到陆大人了,他似乎在往这边来。”

    陆晁?嬿央闻言看过去。

    一看之下,如嬷嬷所说确实是他,这时,也见他走近了。

    “祁夫人。”陆晁眼睛看她,快步走近了时,又停住,点头致意。

    嬿央同样颔首,“陆大人。”

    陆晁又环视一圈,他是到此时,才回神过来这是个药铺,也是到这会儿,才看见她身边远不止仆从,她的一双儿女也在。此时两人一个跟在药童旁边,在自己试图抓药,一个则跟在韶书后边,跟着一起也认些药。

    陆晁一顿。

    顿过后下意识问:“您生病了?”

    嬿央摆手,“没有,只是来拿些健脾胃的东西。”

    府里是常备消食的药丸的,这回是侯嬷嬷制丸的药材快用完了,过来买一些,顺道,也去霁安的先生那接了霁安散学,再带着他和韶书一起来跟嬷嬷辨些药材。

    这会儿,就是让韶书跟着那小药童边拿药,边一起认认东西。

    如此,陆晁不动声色点头,接下来,他站在药铺里未走。但嬿央这边已经把事办完了,韶书这会儿按侯嬷嬷说的,该捡的药材也随药童一起捡好了,这会儿拿去给坐堂的大夫看看有没有错。

    大夫看过,说没有错漏,让身边的人去包起来。

    韶书高兴,把包好的好几包药通通抱进怀里,她颠颠颠跑去侯嬷嬷那,“嬷嬷,好了!”

    “嗯,书姐不错。”侯嬷嬷夸了句,真心实意的夸,因为韶书在这方面的确有天分,教她辨认的药材但凡教过几遍,她就没有出错的。

    韶书晃晃小脑袋,笑得开心。

    又跑去和嬿央说,“阿娘,下次还来。”

    “好。”

    说过,嬿央抚着她的发笑一笑。随后,则朝陆晁说:“我们这便走了,陆大人你有事先忙。”

    她以为他进药铺也是来抓食药或者补药的。

    陆晁不是,但此时的他对于这个不是,又岂会承认,会实话实说?他敛住所有神情,点头道好。

    ……

    嬿央出了药铺后领着孩子们去了郡城里一家有名的秤铺,她上月在这定了一杆戥称,今日来取。

    这杆戥秤是给韶书以后称药用的,大小取的最合适的大小,这样的话就不止现在的韶书能拿的起用的上,以后她大了,这杆称因为大小合适也同样能拿来称一些精确数量的药材。

    韶书很喜欢这个秤,才拿到手就摸了又摸,回到家里后,更是东奔西走用它把这个称一称,那个也称一称。

    也是因为她什么都想称一称,倒是被她翻出了一个东西。

    翻到后看了看,跑到阿娘跟前,“阿娘,你瞧。”

    韶书现在是在正屋,她刚刚翻的也是正屋里的东西。

    “什么?”

    韶书点点头,“爹爹带回来的珠子。”

    那年爹爹头一回回京里过年,带回来的,所以她记得很清楚。

    嬿央也是这时同时问,是在问李嬷嬷,“什么时候带回来的?”

    她不记得祁长晏带过珠子回来啊。

    韶书不等李嬷嬷答,说:“爹爹过年带的呀!”

    李嬷嬷则疑惑,夫人忘了?当初这个珠子夫人好像还挺喜欢的。

    同时,也忽然发现夫人好像对那年的事忘得挺多,这是她这几年下来,长年累月下一起发现的。

    到现在才发觉夫人所有忘了的事里,绝大部分都是在那一年。

    第47章

    惊觉到这点, 嬷嬷越想越是如此。

    夫人的记性一向不错的,甚至有些好几年前的事情都记得清清楚楚,可唯独, 几次忘了的东西都是在那一年。

    李嬷嬷再次看向书姐手上抓着的那颗珠子。

    就像现在书姐手里的这个东西,那些年外任,二爷头一次回京时是什么都没带的,再之后后来几次回京,也唯独那次带了这珠子回来, 这唯一一次的例外, 她觉得夫人怎么也不该忘记了才是。

    李嬷嬷心里不解极了。

    不过当下还是先回答嬿央的问题, 答完待夫人点了点头, 这才在心底继续琢磨。

    但后来心里也没琢磨个明白, 是到第二天重阳登过山后,趁着主子们累了歇息了,抽空和环枝悄悄说了几句话。

    她边捶捶爬山爬的也有些酸软的腿,边问:“你有没有发觉夫人对十八年八月到十九年八月那一年的事忘的厉害?”

    这……环枝一脸疑惑,她不太明白李嬷嬷这句话的意思。

    “嬷嬷的意思是?”

    李嬷嬷叹气,“哎,我也是同样不解, 所以才和你叨咕几句。”

    “像昨日, 夫人对二爷曾经赠的那颗珠子完全忘了,还有太皇太后的忌日, 曾经夫人也忘了,还有,还有……”

    李嬷嬷把这些年夫人问过她的, 一一历数出来。环枝到这,自然也听出不对劲了, 是啊,夫人忘得全是那一年的事,怎么就这么巧呢?

    “嬷嬷,这……”环枝也莫名忧心起来。

    李嬷嬷:“唉。”

    “你说夫人这是个什么情况?”

    单纯的一孕傻三年?不像啊,也没得只忘那一年的吧。

    门外。

    祁长晏把两人的话听得一字不落,他的手从最初还想推门,变成不知何时静静背在了身后。

    他面对着这扇门,此时驻足一动不动。

    神情里则早已在不知哪一刻,有了不一样的差别。

    除了差别,便是眼底忽然而至的黝黑了。

    眼神深深的,手掌在背后背了良久,随后,待屋里两个仆从嘀嘀咕咕的声音终于停了时,他眯眸一下,一推门,这才面无表情进去了。

    环枝和李嬷嬷则快要被这一声推门吓死,这个点是她和环枝在这里伺候的,其他人都被打发出去了,没两人去喊不会有人擅自过来!

    李嬷嬷除了被吓,此时还有的便是心里的不快了,心想哪个不懂事的丫头,她定要罚她!

    刚刚说得话虽不算见不得人,可谁乐意自己说话有人偷听啊。

    李嬷嬷板了脸,张口斥去,让她好好学学规矩!但接着,话还没训出口时,神情里先行只剩下僵顿,更是赶紧收敛了脸色,讪讪又没底气的一声,“……二爷。”

    除了讪讪,脸上还有的是一刹那慌乱。

    环枝和她也差不多,这会儿头埋的都不敢抬。

    祁长晏则冷冷睨着两人。

    冷冷睨了两人半晌时,眼神里的意味越发不明,忽而,他又向外走。

    “跟上。”

    这一句比他刚刚的眼神还要冷冰冰,环枝和李嬷嬷更加僵硬,僵硬一会儿,心里叹气,蹑手蹑脚上前跟上去。

    心底都明白,刚刚那一番话二爷绝对是听见了。而她们背后妄议主子,虽然其中是忧心的成分居多,但二爷估计心里也是不快了。

    于是两人才跟着二爷到了书房,许冀也才从外面合上了门,两人便已经跪下去,“二爷,奴等有罪,不该妄议夫人。”

    祁长晏下颌微微绷着。

    绷着时,眼梢里冷漠又深重的神色更加沉凝。心里的确有几分不快,因为她们竟在背后嘀咕嬿央,但此时眼中的沉凝更多还是因为二人话中透露的意思。

    莫名的,他一直盯着两人看。

    盯了许久之后,冷冷一声,“刚刚话中,可都是真?”

    二爷这一问,让李嬷嬷迟疑了下,但随后她选择点头,“不敢瞒二爷,奴确实觉得夫人对那一年的事忘得太多了,也是因此实在想不出个头绪,才和环枝低声聊起来,想找个人一起想想主意。”

    祁长晏的下颌绷得更紧了。

    接着,冷声再问:“是从何时开始的。”

    这李嬷嬷就不知道了。

    “奴是昨日才忽然惊觉夫人对那一年忘得挺多,至于夫人从何时开始忘得,奴也无从得知。”

    无从得知……祁长晏心里狠狠皱了一下。

    李嬷嬷说不知。

    而他……他?他更是从未察觉。

    祁长晏真的从未察觉嬿央忘过事,不然不至于刚刚听到李嬷嬷和环枝私下言语之时,他的脚步刹那顿住,之后更是一言不发就站在门外静静听着二人窃窃私语。

    嬿央忘了?因为什么忘得?是仅仅记性不好,还是别的什么缘由?祁长晏最不想的是她身体出了什么毛病,是以逐渐记性变差。

    所以此时沉眸再次追问李嬷嬷,“除了你所说的那一年,嬿央其他时候忘性如何?”

    李嬷嬷:“夫人一向记性不错的。只那一年夫人忘得多,奴也是因此才疑惑。”

    按说是一孕傻三年的话,不该仅仅是那一年的事绝大部分忘了啊。

    只有那一年……祁长晏微深了眼,心思渐沉。

    稍后,他又问了嬷嬷许多,问到嬷嬷被他问得都开始无意识中重复说过的话了,她所有知道的确实都说过,他才放她离开。

    李嬷嬷松一口气。

    老天,她真是嘴巴说得都要干了。

    快速下去。

    不过下去之时,却忽然听二爷又喊住了她和环枝,二爷淡淡一声,“这些莫在嬿央跟前提。”

    李嬷嬷答是,表示自己一定守口如瓶。

    祁长晏颔首,再次打发她出去。

    在李嬷嬷出去后,他独自一人在书房里仍然站着,不知道在想什么。

    ……

    午正过了一个时辰之时,精神奕奕的奶娃娃一摇一晃,在洗过肥嘟嘟的脸后,到嬿央内寝里玩。

    “阿娘~”小小的孩子已经走得非常稳当,噔噔噔走来。

    “嗯。”

    奶娃娃跑过来,跑近了,伸长小短手一把扑到嬿央腿上。嬿央腿上于是趴了个小火炉,随后,膝上则扒上两只小肉手,小小的孩子揪了她的衣裳,想爬上她膝盖。

    嬿央把他攥成拳头的小手松开。

    奶娃娃疑惑,随后,马上又抓了嬿央的裙子,五个指头的窝窝一凹一个小坑。

    嬿央笑,抓抓他的小手,奶娃娃咯吱一乐,眼睛也亮晶晶,更加趴在嬿央腿上,喜欢和阿娘这样玩。

    但玩着玩着,他忽然腾空。

    奶娃娃眼睛蹬圆了,小脚懵懵一蹬。蹬过,疑惑不解想回头看看是谁把他抱起来了,但转瞬,他却是被塞进了另一个怀里,李嬷嬷怀里,同时听到爹爹的声音,“带着去和霁安他们玩。”

    李嬷嬷:“是。”

    可奶娃娃不乐意,一阵懵愣过后,他在嬷嬷怀里扭来扭去,小奶音高呼:“阿娘!”

    喊了也没用,他还是被李嬷嬷抱了出去,屋里只余他越传越远的几声嘀嘀咕咕,直到完全听不见。

    嬿央对此倒是没叫嬷嬷把孩子又抱回来,只是望了望祁长晏,随口问:“你的事忙完了?”

    从登高回来后他就在书房那边。

    “对。”祁长晏坐下来。

    坐下后,变戏法似的,手里忽然有个东西。

    “今日看中的一根步摇,觉得不错,簪上试试?”

    嬿央:“何时买的?”

    祁长晏不说话。不说话时,看了眼她绾起的发,直接伸手替她簪起来。

    嬿央怕他要把她头发弄乱,抬手截了他的手,笑说:“我自己来。”

    男人却揽了她的肩,把她揽过来,又在她头顶一声,“别动。”

    嬿央靠在他肩膀处,对此只能叮嘱,“那你仔细些,别把我头发弄乱了。”

    “嗯。”

    祁长晏还是把她的发弄乱了一点,但好在就一点点,并不影响什么。簪好之后,祁长晏看了看,随后低眸望她,“好了。”

    嬿央伸手摸一摸,摸过,起身,“我去看看。”

    坐到铜镜边一瞧,觉得好像还不错。眼一眯,镜子中的她不由得笑了。

    也回眸瞧早已跟来,此时站在她身后的男人。

    男人嘴角微勾,这时又走近她一些,垂眸低语,“还算喜欢?”

    “嗯。”嬿央承认。

    祁长晏嘴角便不止是勾了。

    长臂微探,搭到她所坐凳子的椅背上,同时,另一只手伸出,又摸了摸她发上的步摇。摸过,嬿央见他眼神好像望向了别处,又听到他问了句,“这支金钗是何时打的,我好像没见过?”

    哪只?嬿央眼神瞄过去。

    看过,笑了,道:“你当然不知,这是母亲派人打的,大嫂也有一只。”

    祁长晏点点头。

    搭在椅背上的手臂往前近了近,又指向另一对步摇,“这对呢?”

    “年前逛首饰铺时瞧样式不错,那时买的。”

    接着,嬿央便见他好像对她的首饰极感兴趣似的,竟一样样都问过去,甚至后来还把她妆奁盒子也打开,问她里面头面的事。

    嬿央瞥向他,倒是忽然不语了。

    祁长晏却这时弯了腰,正好对上她侧了脸瞥他的神情,还下颌往前一近,似乎无声问她怎么突然不说了?嬿央一个嗤笑,又伸手,往前推了推他这会儿弓来的臂弯,说:“你问这么多做甚?还嫌我首饰太多了?”

    祁长晏:“……没有。”

    又忽而一笑,望一眼她那些首饰,说:“只是头一回发觉女人的首饰这般五花八门罢了。”

    弓了的臂弯同时也彻底拦到她腰前,从后面半揽了她,他的下颌抵了抵她发边,男人道:“回头再给你打些,免得你不够用。”

    嬿央乐。

    乐了时,下颌上一暖,是他手掌摩挲了下。

    嬿央这时仰头和他说话,“我的是够用的,你记得给韶书打些,她渐渐大了,首饰得多添些。”

    “行。”祁长晏点头。

    嬿央顺嘴又和他说些别的,都是韶书这个年纪该准备的东西,说完时,余光正巧瞥到案面上还未收起来的首饰,于是又回头收拾首饰去,所以这时她没能看见祁长晏在她扭头后有些不一样的眼神。

    祁长晏再次望向那两件她唯一有些说不上来历的东西。这两件,一件是那年年底宫里递来的首饰,当时他看嬿央是从母亲那选了这件,另一件稍显眼些的则由大嫂选了。还有一件,是对翡翠耳环,这也是他送的,和那个珠子是配套,是后来他在给了珠子后,临别前才给她的。

    她刚刚说时间太久,记不清了,可别的首饰来历她都说清了,唯独这两件……

    祁长晏沉默,心里则有些深抑。

    对于嬿央现在的情况,他有太多的东西不确定。又以至于每一样的不确定,但凡联想,他总是控制不住去想最坏的结果。

    也深想过那年嬿央是否在他在九稽时出过什么事,可后来再次仔细问李嬷嬷关于那一年的所有事,李嬷嬷说得都是她并未患病。

    并未患病……自她怀了霁徇以来胥临每每诊脉,也从未说过她身体上有什么问题,可偏偏她现在就是对某些事情记不清了。

    祁长晏的脸不知不觉久久沉吟,沉吟到甚至嬿央何时已扭头了他也未察觉,还是忽然眼神一动时,才发觉她在看他。

    祁长晏有那么刹那的微顿。

    嬿央则问:“刚刚出神了?”

    “……嗯。”牵了牵唇。

    “想的什么?”

    “郡城里的公事。”

    嬿央点点头,未再就此多问。

    但次日才天亮,她却被男人的动作惹醒,他已穿戴整齐,正眼睛看她。嬿央目露疑惑,疑惑尚未从眼底全部透露出时,又忽然觉得他眼神移了,随即脚踝上一暖,他伸手握了她的脚踝。

    嬿央张了嘴巴,“……怎么了?”

    祁长晏看着她的脚踝,看了看,眼神才再次望向她。

    望向她时,眸中定定。

    过了一会儿,说:“昨日听你夜里喊脚疼。”

    嗯?嬿央眼睛微微大了,但仔细感受一下,确实现在都还有点疼。

    轻轻嘶了一下,哑然,“竟然真有点疼,应该是昨日爬山爬多了。”

    祁长晏眉心却微沉,“只是爬山弄的?”

    可他刚刚出去问了句李嬷嬷,才知她那一年里崴过一回脚,当时她好像崴的还挺严重,甚至事后及时找了大夫也揉了药酒,却仍然将养了八天才好。

    八天后她的脚不再痛了,但据李嬷嬷说,估计是当时到底有没处理完全的地方,几个月后她带着韶书和霁安去庄子里玩,当天或许走得路太多,又小山小道崎岖不平,当夜脚踝便隐隐有点疼。

    不过那次之后重视了,已经很久没再疼过,这是那回之后的第二次。

    这些祁长晏曾经从来都不知道。

    而刚刚听嬷嬷说过,沉默许久,最后他彻底改了昨天想瞒着嬿央的想法。

    她忘了事,此事若非她明白过来,那导致她忘了的隐患只怕无穷无尽一直如影随形。他唯独怕,怕哪一日她的情形忽然不好,随着时间推移越忘越多,到了后来甚至连他也记不得了。

    所以此时眼神抬了,定定望向嬿央。

    定定之时,未发觉其实仅仅不过是这短短的时间,他的神情里已经变化明显。

    变化到嬿央都已察觉出他的神情有些不大对,一句:“你。”

    但话未说完,且祁长晏这时察不察觉自己的神情已经泄露也无所谓,因为男人已经把嬿央从被子中拉起来,决定和她直说。

    说着时,他一错不错看着她,“昨天嬷嬷说你忘了许多事情。”

    一句说得很快,但其中的意思,却已经足够惊到嬿央。

    嬿央她,她神情完全空白。

    其实不止是空白而已,她愣愣的,霎那间好像有点像失去五感,既不知反应,也神思久久回不得笼。

    讶了不知到是多久,好像才终于找回属于自己的感官,她抬着眸,这会儿同样一错不错望向祁长晏。

    片刻后,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发不出声音。

    而男人,看着看着,也明白她的震惊。昨天他又何曾不震惊?眼睛湛黑,不禁把她拥过来,又忍不住垂眸,摸了摸她半张了却好像发不出声音的嘴巴。

    嬿央眼神动了动,进一步回神。

    祁长晏也是见她又回些神了,才忽而叹了下,继续问:“真忘了,是不是?”

    嬿央:“……嗯。”

    这一声是被男人一直这般搂着,她过了一会儿才发出的。

    她仍在诧异于他竟然发现了,她以为只要关于那一年的空白她一直憋在心里,谁也不会知道哪怕一分的。

    他竟然知道了。

    “从何时开始忘得?怎么不说。”祁长晏点点下巴。

    他想知道更多的情形,只有知道的多了,才知她有没有事。

    嬿央沉默。

    张张嘴巴,继而不是答他,却抬眸问:“你怎么知道我忘了的?”

    祁长晏对此摩挲了下她的背,沉声,“是嬷嬷发现你忘了的事基本集中在同一年,和环枝两人私底下疑惑之时,被我听到了。”

    原来如此……原是嬷嬷发现不对劲了,难怪。

    难怪……短短的念头萦绕不去之时,嬿央的思绪尚未从中挣脱,听得男人继续之前那一问,“从何时开始不记得的?”

    又说:“只是不记得那一年的事?”

    这一问,他再次对上她的眼睛,又轻轻摸了摸她的眼睛。嬿央不知为何无声叹了一下气,随后是轻轻点头,“嗯,只忘了那一年的事,其他的我都记得。”

    “是那回……”顿了一下,因为这涉及那夜她一直惦记的事,嬿央哑了哑,才继续说,“那回八月,你恰好回来那次,我开始忘了的。”

    “忘了的时间也是从那一年往前的八月开始,从……”

    眼睛不知不觉彻底望他了,声音再次哑了哑,才道:“从那回姑姑家做寿那夜起,才彻底什么也记不得的。”

    也是从他和杜雪若一起走出的那时,再之后什么也记不得的。

    祁长晏未能听出她潜在的那一句,只是在听到这,眼神深了沉思。

    之后,明白他终究是门外汉,此事还得叫大夫,所以稳定了神情,说:“我叫胥临来看看。”

    但嬿央没让他走,说过会儿再去罢。

    因为于她而言另一件事更加迫切,她也曾经几番想问他,最后也只能压在心中无疾而终。

    祁长晏被她拉住,说:“为何?”

    嬿央:“你和杜雪若那夜是怎么回事?”

    曾经因为怕自己记不得的事被人知道,这件事她一直埋在心底,现在无须再继续埋了,她想知道到底是怎么回事。

    而她视线中的他,则倒是突然一叹,这声叹气让嬿央隐约确定,那夜她真的就此事是问过他的,但她忘了。他从这句话中再次印证她忘了的事,是以叹气。

    但接下来嬿央又糊涂了,他才叹过,倒是又轻轻笑出一声,更忽而抚了她的手背。

    嬿央不明所以,不明之后,在他又笑时却好像福至心灵突然明白了。后知后觉,刚刚她那句话中在乎的意味何其浓厚。

    原是因此笑了几下……不禁伸手打了他一下,但这一打之时,嘴角却冒了一丝笑,又催促他,“且快说。”

    祁长晏弯了唇。

    弯唇后捏了捏嬿央的手,闹得嬿央又催一声,这才颔首不咸不淡的答了。

    “与她一直都没什么,那夜不过凑巧遇到才一起走了一段。”

    那夜在昔姐吐了后,他去看了眼,后来见大嫂一直照顾着,他和大哥就又回了席上。回到席上被人敬着又喝了些酒,喝了一会儿,后来喝腻了不想喝,便寻了借口去散酒气。

    园子那边当然不止他一人,所以后来碰到杜雪若也未有奇怪。

    她走来和他打招呼,两家相识,他和她也不是陌生人,那自然也交谈了几句。

    至于当时为何笑,是因为杜雪若说了句从前,她说他从前的酒量不如如今的好。

    因此无意识笑了声,因为那时不知怎的忽然想到曾经和嬿央尚未成亲前,第二次见她的情形,那天他也正好喝了点酒。

    当然,当夜和嬿央解释时,这句他未提,对于那一笑也只说对方和他闲谈时提及了儿女,因此淡淡笑了下。

    至于她随后沉静好半晌,两人都一起上榻入睡了她又忽然问起的祁家和杜家曾经几乎结亲的事,他对此道了一句没有。

    又说:“听谁胡说的?”

    嬿央:“找不到源头,只听人风言风语了几句。”

    “嗯。你既知是风言风语,那便不必信,家里和杜家从未商量过什么亲事。”

    “好。”

    这事当夜便过了,之后他也没太多时间待在京里,不日便起程回了九稽。

    现在,祁长晏把这些又说了一遍,说完看嬿央,“都是些捕风捉影的事,别信。”

    嬿央点点头。

    点过头,就是表示信了。心说确实有些话传着传着就能差的十万八千里,邹岚估计也是被人误了。

    而且,曾经的过去也没什么好再介怀。

    笑了,又点一回头。

    这回方点,倒是看祁长晏却叹了声气。嬿央看向他,祁长晏紧了下下颌,揽了她解释,“时辰快到了,我要去治所一趟。”

    嬿央:“今日不是休息?”

    祁长晏再次轻叹一声,吻吻她发顶,“嗯,原本是休息。但今日陛下那边派人来一趟,约是过一会儿就到这,我得过去。”

    原来如此,嬿央点点下巴。

    祁长晏在她点了时,摸摸她手臂,低声又说:“等会儿我出去时会叫胥临来给你看一看,你记得说清楚些,看看他有无法子让你想起来。”

    “好。”

    男人听她轻轻一声,不由得笑着又摸了摸她手臂。随后,在时间实在晚了时,大步往外去。

    早膳过后,胥临如祁长晏所说的,到正屋这边来,而这时,李嬷嬷和环枝也知道了二爷已经和夫人提及了那一年的事。

    两人都是松一口气的表情,好在二爷说开了,不然她们成日忧心忡忡的却又不敢在夫人跟前表露出来,实在为难。

    这会儿,见胥临来回探了好几回脉了,忍不住问:“胥大夫,如何?”

    胥临眉头深皱,因为他一点问题都看不出来。

    摇头,“看不出夫人身体有什么毛病。”

    李嬷嬷和环枝失望。

    嬿央倒是一点也不失望,因为这又不是她醒来后头一回诊脉,从她醒后到现在已经两年多的时间了,被看脉的次数多到十个手指头都数不清,真要有问题也不至于到现在才发现。

    胥临有点挫败,他凛了凛脸色,郑重,“待臣去翻翻古籍,看看古书上可有如此情况。”

    嬿央:“好。”

    在胥临走后,嬿央问起李嬷嬷那一年的事。

    李嬷嬷一一讲来,也极尽所能把自个记得的全讲了一遍,因为希冀着这能帮夫人记起来。

    但嬿央没有记起来,听她所讲,也完全是一种局外人的感觉,没有任何实感。

    李嬷嬷几乎讲了一整天,讲到下午霁安去了一趟他先生那,又都从他先生那回来了,才将将停住。

    霁安仍在先前那位先生那上学,因为上次出现的事到底非他本意,他也是无妄之灾。且对方自那之后也和他的弟弟划清了关系,更,因为对霁安心有愧疚,如今几乎是倾囊相授,霁安在那里学到了很多东西。

    不过祁长晏和嬿央当然也防着再来一回上回的事,自那之后霁安每天上学散学身边都跟了一个祁长晏特地安排的好手,以防万一。

    霁安回来不久,祁长晏也到了家中。

    在治所里处理完了他马上就回来了。

    方踏进府里,便叫人去叫胥临,待人来了,直接问:“如何?”

    胥临惭愧,“看不出问题。”

    祁长晏拧眉,“一点也瞧不出她到底为何忘了事?”

    胥临摇头,“瞧不出。”

    “不过,可以肯定夫人的身体没有任何问题。”

    行罢,唯一还算得上能高兴一点的事……祁长晏扯扯唇。

    “嗯,你下去吧。”

    “是。”

    嬿央在看到祁长晏时,便发现他的脸色算不上太好,也看到他在看到她的那一刻,脸上的神色又渐渐好转。

    但,不知为何却紧跟着脸色又有点滞。

    因为忽然,一声哇的一声的哭声稚气响起,奶娃娃哭了起来。

    祁长晏:“……”

    嬿央则早没有继续看他了,从听到哭声的那刻起就去瞧奶娃娃,这会儿只见他被嬷嬷紧张扶了,在拿小肉手捂着额头哭。

    刚刚一个不留神,奶娃娃就撞了桌子腿,撞疼了,可不得哭。

    嬿央蹲下拨开他的小手看看,还好,只是红了点,又有个小印子而已,倒是没肿也没青。

    “没事,不疼啊。”

    奶娃娃扁嘴,缩到嬿央怀里抽泣。

    之后是眼泪汪汪到吃晚膳了,才终于不哭。

    他现在已经长了好些牙了,不再局限于吃糊糊类的东西。所以这会儿坐在他的小椅子上,已经不满足于只吃跟前小碗里的蛋羹和米饭。

    才哭过的眼睛看看霁安,又看看韶书,嘴巴张一张,朝韶书张了小手,“姐姐,我吃。”

    韶书顿了一下,扭头看奶娃娃。

    奶娃娃再说:“姐姐,我吃。”

    韶书:“可你吃不动啊。”

    她吃的是炸芋头卷,炸的焦焦脆脆的的里面还很需要好好咬一下的那种,奶娃娃哪里啃的动。

    奶娃娃点头,“能!我能!”

    韶书笑:“不行,咬不动。”

    改而拿小手抓了块烂糊的都一丝一丝的炖肉放他碗里,“你吃这个。”

    奶娃娃不大乐意。

    从她这拿不到东西吃,便又朝右扭了身子,小手张向霁安,“哥哥,我。”

    霁安吃的是炖大骨头,这个奶娃娃倒是能吃,毕竟钝得很软乎,但太大了,他拿不动。

    所以霁安只撕一小块肉放奶娃娃手里,“给你,要慢慢吃。”

    奶娃娃接了,但接了后却还是盯着霁安手上那根大骨头,指一指,“要这个。”

    “你拿不动。”

    奶娃娃扁嘴。

    不过这回倒是没哭,因为回来吃吃自己的蛋羹,也觉得还不错,虽然他觉得远不如哥哥姐姐手里的香。

    ……

    吃完饭,两个时辰后,夜深。

    对于嬿央现在的情况胥临暂时束手无策的事,祁长晏没再多提,更未在嬿央跟前再表露什么烦躁或沉然的脸色。

    到底,现在她一切都好便是。

    不过,这夜却是忽然又摸了摸嬿央的脚踝,“对了,可问过胥临关于你脚上扭伤的事?”

    嬿央一愣,白天她还真的完全没有想起过。

    她如此神情,祁长晏哪还不知,但不是什么大事,随手揉了揉她脚踝,又躺到她身侧,手臂一搂,搂了女人躺他臂弯中,“那明日再叫他来看看。”

    嬿央点点头。

    第二日,嬿央叫大夫过来,问了问自己的脚,不过问得不是胥临,而是教韶书的侯嬷嬷,侯嬷嬷在医理上也很不错。

    侯嬷嬷听了李嬷嬷复述的当年情况,猜出点原因了,以当年嬿央崴了脚的情况,仅仅养着是压根不够的,还要左以按揉之法才行。

    当年是在这事上没注意才留下了暗伤。

    再加上上回重阳爬山时又不注意,所以反复了。

    “奴给您按按,您之后自己也时常活动活动,往后就不会再复发了。”

    嬿央点头,又道:“谢谢嬷嬷。”

    侯嬷嬷笑一笑,上前来替她按揉那只脚腕。

    嬿央被按的有点酸,但来回按过三次之后,感觉好像不大一样了,她明显觉得脚腕开始舒服不少。

    笑了,也想和侯嬷嬷说说这件事,可这时脑海里却忽然不断闪过一些画面。

    且随着侯嬷嬷最后收手之时,脚腕上一股又酸又说不出的感觉泛开时,脑海中的画面更加清晰。

    画面中一阵视线旋转,紧接着就是一阵剧疼,眼前一暗又一晃。

    第48章

    嬿央条件反射缩了缩似乎剧疼的脚。

    脑海中, 现在闪现的是她崴到脚的那次情形,画面在一瞬间闪现了许多许多……嬿央杂涩的眨了眨眼睛。

    随后,待好一会儿后回过神来了, 她愣了一会儿,接着朝侯嬷嬷道了句谢,说可以了。

    又过了会儿,她把李嬷嬷和环枝等人也都叫出去,以想歇一会儿为由只自己一个人待在屋子里, 待屋里再无他人了, 这才愣愣的仔细去回想刚刚那些画面。

    她崴了脚是在九月, 那次也是重阳登高, 下山时没留神脚下有块石头, 还正好是块圆不隆咚的小石头,又兼那处石阶的石面光滑,当时才踩着,都来不及做出反应脚上已经一滑又剧烈一扭,再回神时已是她蹲在地上,浑身疼得快冒冷汗的情形。

    嬷嬷和环枝都吓着了,匆忙蹲下来查看她情况。

    画面再一闪, 就是她养伤的情形了, 那阵子少有出屋。

    嬿央忍不住又摸了摸自己的脚踝,便是那回留下暗伤了。

    才摸了摸, 手上又顿住。

    因为又回想起刚刚紧接着还有的画面,但再出现的画面却不是时间往后推,而是往前推。

    正好, 是八月份的情形,也是她极其想知道的情形。

    那是在姑姑家的那个晚上, 在回到家后百般辗转,憋着一股不知道是什么的心思就等祁长晏从宫里回来想好好问清时,等着等着她也的确睡着了一回。

    再醒,是不知为何毫无预兆忽然就醒了。醒时,才发现他已经回来了,现在就躺在她身边。

    她毫不犹豫推醒了他。

    祁长晏被推的一愣,接着,嬿央未给他反应时间,问了他和杜雪若的事。

    男人沉默一会儿,答了,答的和祁长晏昨天说的一样,他昨天所说并非是唬她。

    于是嬿央心里好受些了,转而又和他提起另一件事,“你马上就要回九稽了,孩子们难得亲近你,明日有空闲的时候你多陪陪孩子们吧。”

    她听到他嗯了一声,但旋即,却说:“……明早我还得进宫,估计并无太多空闲时间。”

    嬿央:“……”

    罢了,他是大忙人。

    一句平平淡淡,“你尽量。”

    祁长晏点点头。

    但后来,嬿央看他尽量的时间少的可怜,也就傍晚和晚上有空闲时间,翌日一早又南下赶回九稽去了。

    韶书难得哭了,她不是爱哭的性子,这回在门前送祁长晏时,小小的宝宝却红了眼睛,抽抽嗒嗒。

    嬿央看得心里发酸,一个冲动,喊住了将上马车的祁长晏。

    祁长晏动作一顿,神情微微外显,回眸定定看她。嬿央上前几步,把怀里眼泪吧嗒吧嗒掉的小韶书往他跟前递了递,“抱抱韶书吧,再见又不知何时。”

    “好。”

    祁长晏把韶书抱去,韶书到了父亲怀里,小稚童吸吸鼻子,但吸不住,一个扁嘴,还是忍不住哭出了声。

    小手揪紧了祁长晏衣裳,眼睛泪汪汪,“呜呜,爹爹,不走好吗?”

    祁长晏摸摸她脑袋,“爹爹受命,不得不走。”

    又沉声说:“韶书乖,爹爹还会再回来的。”

    “什么时候?”韶书眼睛还是泪汪汪,巴巴的问。

    祁长晏不知道,或许又是好几年。

    心中这句不知道冒出时,嘴上未说,却是抬眸看了嬿央,她倒是未看他,低头正好在看霁安。祁长晏眼神静了静,随后……最后轻轻拍一把韶书,把她送回嬿央怀里。

    待她抱稳了韶书,祁长晏看着她说:“我得走了。”

    嬿央抿了下唇,答:“好。”

    祁长晏颔首。

    接着男人一转身,上了马车,很快,马车扬长而去。

    嬿央的回忆还在继续,继续到她崴伤了,又在将养,随后戛然而止。

    这时,她跟前则忽然出现另一个人影,竟是祁长晏。

    嬿央也不知怎的,第一反应竟是伸手去摸了摸他脸,摸到实感,手掌愣愣停住。

    失声,半张了嘴,“……你不是走了,怎的又回来了?”

    她仍沉浸于脑海中的那些画面里,竟以为眼前仍是在那场回忆里。

    眼神一遍再一遍,心中想,从未想过他会回头回来。

    而接下来,还有更让她惊讶的,那就是跟前人影一近,他甚至还伸出手,懒懒一下把她抱了过去。

    嬿央心脏莫名紧了,下一刻,在男人握了她仍抚在他脸上的手抓紧到他手心里一攥时,心脏更紧。

    不过,再下一刻便是心脏又忽而一松,也是这时才恍然过来她不是还在回忆中,刚刚是反应太慢了,她眼前这个是真实的他,刚从治所里回来的他。

    又眼神条件反射往外一望,原来她回忆着回忆着,竟不知何时天都已经黑了。

    这时身侧他的声音倒是又把她拉回神,“怎么如此问?”

    而在此之前,他让她意识到已非回忆的那句,是低沉又似顿了下的一声,“走?”

    “走去哪?我何曾说过要走。”

    嬿央对此……自然只有失声哑然。

    祁长晏未听到她的话,捏了把她的手,眼睛看着她问:“嗯?”

    嬿央还是失声,但这回,与他眼神相交片刻后,嘴角轻弯了下。

    但说出的话,在嘴角已弯了的时候,不知为何最后则是又叹又感慨,“……是我想起了一些。”

    不过话里慨叹,这话之后一看他,她却是不知不觉,眼神也无意间轻轻莞尔。

    因为在她的视线中,祁长晏听到这一句后手上动作一停,随后,男人甚至稍直了腰身,眼睛紧盯着她。

    他一副似乎极其出乎意料且意想不到的神情。

    他的脸上也似乎骤然一抹松了口气却又沉凝不敢完全放心的感觉,这是矛盾的,不过祁长晏的动作并不矛盾,他已经收紧了手掌,声音也迅速的问,“想起来了?”

    祁长晏更加紧盯着嬿央,好像生怕这沉沉的眼风挪了一下,这便会是个乌龙一样。

    于他而言,她能安然无恙想起来当然是最好的。

    接下来,他得到了确定的答复。

    他看到嬿央再次点了头,可不待他对此真的彻底放心,却见她又摇了下头。

    祁长晏:“……”甚至紧了下唇,什么意思?

    接着,便见她说她确实想起来一些,是的,她想起来了,但只想起一些。

    只是一些……祁长晏差点不知道该给她什么反应,不过,心里是已经悄无声息长长叹了口浊气。

    一些,只有一些……扯了扯胸膛里像是忽然闷窒的感觉,最终无奈一叹,行吧,只是一些也行。

    好歹她开始渐渐想起来了。

    祁长晏活络下好像这片刻间都有些僵硬的手掌,紧了紧掌心里她的手,“想起的是哪些?”

    嬿央:“重阳崴了脚之前的那些事。”

    “其他的呢?”

    “没了。”嬿央摇头。

    祁长晏嗯一声,手掌则仍旧无意识的在她手上摩挲着。

    这无意识中,无形中到底透露了他沉默中的一点遗憾。

    不过,虽有遗憾,就像他刚刚想过的,终究是想起了一点,情况不是太差。这说明至少她身体里就算有什么查不出的隐患,那个隐患也不是太严重。

    不禁嘴角一松,也终于有了点轻松。

    又问嬿央细节,“因何而想起的这些?”

    这……嬿央其实不太确定。

    不过她也是模模糊糊中有点感觉的,在他怀中抬了抬下巴,“让侯嬷嬷帮我看了看脚踝时,嬷嬷按了之后,脑海中开始有模模糊糊的画面。”

    祁长晏点点头。

    又垂眸看向她,说:“那再让侯嬷嬷来试试?”

    这句不是心血来潮,说完,祁长晏未等嬿央答,马上喊一声李嬷嬷,让她去叫侯嬷嬷过来。

    嬿央失声而笑,不过并未阻止他,因为自己也想看看。

    但之后两人知道结果了,那就是行不通。

    祁长晏对此不动声色,只看向侯嬷嬷,“无事了,嬷嬷你下去吧。”

    侯嬷嬷则多看了眼嬿央,“夫人确定脚腕不疼了?”

    “你揉了会儿,好了许多。”

    侯嬷嬷这才下去。

    嬿央这时在盯着自己的脚看。

    看着看着,忽然觉得发顶被人抚了下,抬眸去看,也是这时,鼻梁上一沉,是男人的手碰了碰她的鼻梁。

    “发黏上了。”他轻轻摩挲一下。

    “嗯。”嬿央笑出声。

    因为她知道她的鼻梁上没有黏上头发,只是他似乎以此转移她的注意力而已。

    估计觉得她刚刚在失神。

    祁长晏也勾了唇,且手掌从她的鼻梁到了她脸边,手指轻轻抚了抚。

    两人这么安宁的待了会儿,稍后,随着韶书过来,寂静打破。

    屋里有了孩童声音。

    “阿娘,你的脚好了吗?”韶书蹦哒进来。

    “好了。”

    “那我看看好吗?”韶书跃跃欲试,她要学着看病了!

    “好。”

    又一会儿。

    “阿娘,我看不出来。”

    “你还小,跟着侯嬷嬷再学学本事,长大了便能看出来了。”

    “嗯,我好好学!”

    嬿央轻笑,祁长晏则摸了摸韶书站在嬿央身边的小肩膀,心想估计还得个十年八年。

    ……

    嬿央自那后怎么也没能再回忆起其他的从前事,渐渐的,对此只表示随缘。

    九月下旬,嬿央收到从京里送来的几个包裹。打开一看,里面多半是冬天的衣物,其中一个包裹是霁徇的,一个是霁安的,一个是韶书的,剩下的一个才是她和祁长晏的。

    孩子们的包裹全都塞的鼓鼓,她和祁长晏那个则要小些,小虽小,里面的心意并不差,包裹里是两件十分厚实的裘衣,一件黑色,一件则是红色。

    嬿央让嬷嬷把这些衣裳都仔细收起来,并且,让来送东西的人把她正准备寄回家的东西给带回去。

    里面是当地一些特有的东西,还有就是她得的一些好皮子,和给父亲母亲做得暖手的护腕还有帽子一类,这回送回去。

    与此同时陆晁那边,京里陆家也寄了东西过来,随同而来的,是陆母在信上说了嘴他这边冷清,说改日派两个丫头过来伺候他。

    且按照陆母在信上所说的时间,正好是今日那两人会到他住处。

    不过到的是他在郡城的住处,并非他在这边的屋子。

    但陆晁还是不悦,母亲何必。

    心里的不快比从前每一次都要重,不几日,得空回郡城的那天,还未进府,只是坐在马车上,已经派身边的随从先进去,让管事的叫两个婢女收拾东西,现在就安排马车送回京去。

    “这……”管事的张大了嘴,“可夫人说。”

    随从:“少爷只说现在就送回京去。”

    管事的心想行吧,快步去通知两位婢女。

    两位婢女不大想走,“管事,奴几个看府里也正好缺人,咱们心细,留着也好给公子搭把手。”

    男人哪有女人心细呢?

    管事的也想她们留下来啊,毕竟得给夫人面子,可大人不喜!

    “走吧,马车已备好了。”

    一个时辰后,两个婢女不情不愿上了马车,出城往回京的官道上去。

    这时,陆晁的马车已经驶在去治所的路上,他是回来和祁长晏禀报进度的。

    到了治所,和许冀说了一声,让他进去通传。许冀点头,不一会儿,许冀又出来,请他进去。

    ……

    陆晁入内后,说:“不出意外的话,明年十一月工事能彻底完工。”

    其中,谭郡丞曾经做得功夫到底也起了点作用,拖归拖,手底下人钻营也归钻营,但那些人中到底有想以此谋功绩更上一层楼的,所以前期的工作终归不用全部推翻,有那么三层是能用的,这节省了一定的时间。

    祁长晏点头。

    又道一句,“辛苦了。”

    陆晁摇头一笑。

    一笑之时,注意到他案前的茶壶,是一套成色尚可的紫砂茶具。

    不过,陆晁觉得其中瑕疵也不少。挺纳罕,出身国公府的祁长晏会用这等茶具。

    “大人爱喝茶?”陆晁一指。

    祁长晏看过去。

    弯唇了,颔首:“平常拿来提神。”

    陆晁点点头,不过……看到那壶盖,笑了,“那您这茶具倒是有特色。”

    特指壶盖歪了的一块。

    祁长晏挑眉,随后,陆晁看到眼前的这位又笑了笑,眉眼中颇为舒服的那种笑。

    “家里小儿调皮,弄歪了我夫人亲自用陶土捏的茶壶样式,她嫌弃,我便拿来将就用了。”

    但听他言语中,又看他此时神情中忽而的一笑,其中哪有任何嫌弃与将就之意,陆晁只从他神情中看出对家中小儿的微微揶揄。

    但陆晁自己却忽然沉默了,再看这茶壶心里也有种笑不出来的感觉,这是他的妻儿为他所制。嘴角轻轻一牵,心里竟说不出是何种滋味。

    祁长晏伸手摸了摸茶壶,里面的茶水还是温的,抬眸,顺口问了句,“喝不喝茶?”

    陆晁抿唇。

    旋即出乎意料,“那便在您这讨杯茶喝了。”

    祁长晏点点头,慢条斯理给他斟上一杯。

    倒是以为他会说不喝。

    陆晁喝过两杯茶,从郡守的屋里出来,出来后,往沈郡丞那边去。

    心中的复杂滋味在此刻全被他深深藏在沉静的神情之下,连出门那刻想沉沉呼出的一口躁气,也被他忍住了。

    一头进了沈郡丞屋里,再出来,是正好下值的时间。

    沈町见此,干脆说:“陆大人可有事要忙,不如今晚一道用个晚膳?”

    正好明日荀休,不必上值。

    陆晁点头,“正好,我孤家寡人,一个人回去吃也没意思。”

    这句,本是对着沈町一句谑笑般的自嘲而已,但这时当真一字一句说出来时,陆晁才知,哪里仅仅是谑笑,其中,只怕也有八分真。

    是啊,他个孤家寡人……轻轻一滚喉结,这回是真的无奈一声自嘲了。

    还自己也未察觉,竟是轻叹了一声。

    沈町对此表示稀奇,又笑,“陆大人这是也盼着成家了?”

    陆晁现在心底闷,此时也没那个精力再装。瞥他一眼,出乎沈町意料的点了头。

    还有更让沈町意外的,那就是这位竟然说:“沈大人可有认识的合适的,不如给陆某介绍介绍。”

    沈町:“!”

    这倒是稀奇。

    不过,也是他才稀奇的这么会儿,见这位陆大人脸色一变,又改了口,“说笑的,沈大人别放在心上。”

    沈町:“……”

    他差点笑了,也真的笑了。

    得,幸亏他刚刚没把事情当真。

    他就说嘛,对方堂堂陆侯之子,哪里用得着八竿子打不着的他帮忙找能相看的姑娘。

    无声失笑,再说话时便只道:“走走走,沈某知道一家酒楼,那家的滋味格外好,我领陆大人去尝一尝。”

    “行。”

    两人往外走,走到治所大门之处时,正碰见祁长晏的马车扬长而去。

    陆晁不禁盯着马车看。

    沈町也看了眼,不过他不如陆晁无意中看得久,两眼之后已挪了目光,“陆大人,走吧。”

    “嗯。”

    ……

    祁长晏回到府中时,发现府里来了客人,是大嫂。

    他有点诧异,可从没听钟氏来信说过她要来邯辅这边。夜里,不免就此问了声嬿央,“大嫂怎么过来了?”

    “大嫂说昔姐说想来玩玩,就顺带带着几个孩子一起来了,过几天再回。”

    “对了,我们说明日去田庄玩,你去不去?”

    祁长晏想了想,点头,“嗯,去。”

    这处田庄是处开放性的田庄,占地颇大,有大小不一的院落,也有随处可看的风景,只要提前派人去说一声,又交了一部分银钱,第二天便能去。

    次日,朝阳初露时,一行人乘马车赶往田庄。至上午过半之时,慢悠悠抵达田庄。

    韶书和昔姐一起凑在窗户边看,这会儿马车停了,手牵手下马车来。

    两人肩挨肩站在田埂小道边。

    不一会儿,冒出稚气的声音。

    “好光秃秃啊。”

    韶书点点小脑袋,“因为稻谷已经割掉收进粮仓了,所以田里光秃秃的。”

    这样,昔姐小手又一指,指向田间地头那一堆堆的东西,“那些是什么?”

    韶书这个也答的上来,“是稻草堆!堆起来可以喂牛,也可以当铺垫!”

    昔姐疑惑,“牛吃嘛?”

    “吃啊,上回我问了,那个老伯说吃得。”这个是韶书在九稽随先生和学塾里的伙伴一起郊游时,问的。

    昔姐:“哦。”

    两人站在一起又嘀咕了几句,随后,随着嬿央和钟氏呼唤两人往前走,二人纷纷被丫鬟从田埂上牵下来,朝阿娘跑去。

    进了田庄,韶书和昔姐对于捕猎活动很感兴趣,两人眼巴巴瞅着那一副副弓箭,赶紧揪揪阿娘袖子,仰头问:“阿娘,我们也打猎好吗?”

    嬿央:“韶书想玩?”

    “想!”

    “可你和昔姐都还小,这里没有适合你们的弓。而且,你们不怕到时不是你们捕猎,反而成了你们被野猪追着拱?”

    “听说拱一下,有人直接腰都断了。”

    韶书眼睛瞪大。

    “那,那爹爹去捕,我们中午吃烤肉好吗?”

    昔姐也附和,“那叔父去捕!”

    祁长晏笑了。

    不过几个孩子们想凑热闹,那答应了也无妨。

    “嗯,行。”

    他侧身吩咐许冀一句,让许冀也一起。

    这片田庄后面就是山,在山脚有田庄故意放养的一些供人娱乐的鸡啊鸭啊,而在山林里,则有一些土生土长的野猪狍子兔子等物,怎么都不会让人空手而归。

    他嘱咐嬿央别带着孩子们进山,此番他和许冀进去便是。

    嬿央看了眼山林,近山处植被不算太密,也被来客扫荡过多次,不会有什么大型野物。

    “你记得别进太深,深山总是有凶物的。”

    祁长晏弯唇,“嗯。”

    男人打马,持弓挽鞭进入山林之中。

    ……

    在祁长晏带着许冀进山半个多时辰后,嬿央看到有几个人从山林里出来,两人一人拎一只兔子,边走边说。

    一人摇摇头,“抢红眼了,就差直接打起来了。”

    另一人也摇头,“是啊,别看模样挺俊,瞧着也不是个暴躁样,没想到是个一点就着的性子。”

    “不过是只野猪,哪里至于动真火。”

    这回,他的伙伴不附和了。

    因为他觉得或许还真的至于,毕竟自己先猎的东西被别人中途抢了,不动真火就奇怪了。

    像他,若是他当时身边人够多,他肯定也不满足于只抓只兔子就出来的。这样拿回去,说实话他都嫌丢人。

    叹气了,更是忽然停下脚步,说:“要不我们再进山里走一趟?”

    “嗯?”

    那人还以为伙伴是不同意呢,没想到话是他提的,转瞬却见对方说完那一个疑问的嗯后,扭头就朝山里走,“走走走,好歹还有几支箭,咱们兄弟俩怎么也得猎个大东西!”

    原来,比他还嫌寒碜呢。

    失笑,赶紧上前追上自家兄弟。

    嬿央的袖子这时被韶书扯了一扯,韶书仰头问:“阿娘,他们是说山里打架了吗?”

    “应该是起了争执。”

    “那是和爹爹起争执吗?”韶书担心。

    嬿央:“……”

    她还真没把那两人说得联想到祁长晏,不过……也有可能,但在她看来可能性几乎为零,她不觉得祁长晏是个冲动性子。

    不过,在之后又一拨人出来,描述的更加细致时,眼中的神情不可避免变了变,其中,也有了些不确定。

    嬿央的目光望向山林方向,望着望着,心里渐渐冷静,不一定是祁长晏的。

    那些终究只是别人嘴里似是而非的几句话而已,又不是许冀忽然跑出来说祁长晏和人起了冲突,哪里就猜测是他了。

    但说是冷静,眼睛却还是望着山林方向,下一刻,在山林里又有人出来时,嬿央上前一步,她是想仔细的问问来人。

    但她上前一步时,却突然从身后听到有人唤她。

    嬿央于是先回头。

    回头不出意外看到的是陆晁,从刚刚他的音色她便已经听出来了。

    而回头之时,倒是恰好看他手持一副弓,身边也跟着好几个人。

    嬿央忍不住多看了几眼他手上的弓,心里准备找那个生人问的话,这会儿彻底没了心思,因为她觉得问生人不如让陆晁等会儿进山时顺道看看。

    这时,陆晁已经朝嬿央这走来,且让陆晁意外的是,她此时竟也朝他走来。

    陆晁手掌不由得微微紧了紧手中的弓,眼睛更是几乎在定定的望她,可随后,无声一叹,说心里不失望是不可能的。

    且,哪里又仅仅是失望的事?

    无声中差点深深一嘲,嘲自己那一瞬念头里的痴心妄想。

    她怎会只是因他而走过来。

    “陆大人也要进去打猎?”

    陆晁点头。

    “那可否顺带看看我家夫君?我几番听里面出来的人说山林中有人争执,不知道他是否有被波及。”

    陆晁抿了抿唇,他挺不乐意答应的,但此时,在她面前,他做出的反应却是点头,“好。”

    嬿央感谢,“谢谢陆大人。”

    “举手之劳罢了。”陆晁看着她,又看了看她儿女,随后进了山里。

    钟氏在他走后,上前来说:“陆侯家的小公子如今也在郡城这边?”

    嬿央点头:“是,他受命来协同郡城里的一道工事,来这边已经有一阵了。”

    钟氏点点头,她倒是今天才听说这事。

    接着,又是半个时辰过去。

    这期间,韶书和昔姐还有苍哥五个都合力逮了一只山脚鸡飞狗跳的大公鸡了,嬿央才终于见到祁长晏出来。

    迅速一看,他身上未有血迹,嬿央也分明是看到的,但这时却还是在他才出来那刻就已经过去了。

    男人在她才走近时,垂眸一问:“以为我有事?”

    嬿央嘴快,眼神则又看了一遍他的脸,不知是轻声又或是别的什么语调问他,“那可是你有事?”

    祁长晏笑了笑,一个摇头,说不是。

    他这时也随手接了嬷嬷递过来的帕子,把在出山时洗过一遍的手擦干净了,伸手旁若无人握了嬿央的手。

    “我听他们话中说争执之人也拿的是当中是红色的一把弓。”这也是导致嬿央有点不确定是不是他的原因。

    听说总共就三把,又听那几人一描述,虽不是精准指向他吧,但也难免怕在她觉得不是时还真就是他。

    “不是我,是最先拿了弓的那人。”

    嬿央轻轻颔首,这便好。

    颔首过没什么好问的了,因为他本已安然无恙出来,可以确定不是他。

    她没再说,但祁长晏开始说了,祁长晏紧紧她的手,接着让她看许冀手里的东西,“没猎其他的,只转了几圈打了几只在山里生活的野鹅。”

    嬿央心想有鹅就已经够了,“这几只够了。”

    祁长晏这时倒是一笑,“不觉得我和许冀猎的东西太少太小了?”

    嬿央望向他。

    望了,伸手倒是好笑着拍打他一下。

    仿佛在说为何要觉着?祁长晏自然领会了她的意思,所以嘴角又勾了下,又喉头滑动一下,男人失笑。

    不过这话却也不是他明知她不会嫌弃,倒还故意多嘴一问。

    这时是想和她说说山里,“里面近山处没什么大东西,真有也就是野猪一类,不好处理,体型也太大我们吃不完,别的除了野鹅,瘦的瘦柴的柴,不如这几只估计是从山脚溜进去的大鹅。”

    嬿央点点头。

    点完头,心里也到这时彻底放松,因为觉得听他说说这些也新鲜,莞尔,“那现在拿去处理?时辰也不早了。”

    祁长晏颔首,“好。”

    但先说要走的嬿央却忽而目光往他身后一抬,步子仍在原地。

    祁长晏跟着她的目光也看过去。

    看过去时,视线中是陆晁。

    嬿央这时对陆晁说:“此番麻烦陆大人了。”

    祁长晏扬眉,什么麻烦?

    他还不知道嬿央之前拜托陆晁的那一桩事。

    不过这会儿也知道了,从嬿央与陆晁的言辞间。

    祁长晏看着陆晁,“难怪我说你倒是什么也不猎就出来了。”

    陆晁笑道:“也不全因为您夫人所嘱,下官看那些人吵了一番觉得怪累的,干脆还是出来吃现成的。”

    祁长晏嗯一声。

    嗯过,颔首又说:“那就不打扰你和友人尽兴了。”

    陆晁点头。

    他点过头,祁长晏这时也带着嬿央转了身。

    而陆晁,在这位与嬿央转了头时,神情仍是笑着的。他怎会让别人发现他对嬿央的异样呢,可接着,嘴角本就不真的笑好像本来也不受他控制似的,无法在表面维持。

    神情里有了点顿滞,随即完全眼神偏了,未再看嬿央背影。

    可偏了的刹那后,他的眼神却又静静扫了过去。

    他看到嬿央在这时要拐上一侧小道时侧脸正好微微朝他这边露出了些,她的身形则是偏向祁长晏的,祁长晏微微偏了脸,这时也是对着她的方向的。

    两人这会儿不知在说什么。

    但他可以确定,总之说得是一些轻松的事,不然他视线里看到的她,倒是时不时勾一勾唇。

    又见她忽而被小儿缠了,小小的孩子要抱。而她,伸手逗了逗他,但未从嬷嬷怀里接到怀中。

    陆晁再次挪了眼神,但事实不是,目光跟忘了移似的,此时仍是看着那边。

    嬿央这边,在她逗过孩子之后,祁长晏伸手也揉了揉小孩脑袋。奶娃娃于是再次要抱,祁长晏没抱,这惹得嬿央说他,“刚刚都要逗好了,你又招惹他。”

    祁长晏笑笑。

    同时,只紧了她的手掌,继续沿着小道走着。

    第49章

    不过, 之后一会儿又不得不松,因为霁徇一个劲非往嬿央这边伸手,要她抱, 嬿央没办法,最后到底是抱了抱他。

    一家五口越走越远,陆晁倒是仍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也往前走。

    中午,在田庄里用了膳, 又与同来之人饮了些酒, 陆晁出去散散酒气。

    其实他饮的远不止一些, 只看现在的时辰, 就知他那一回一回喝的很浅的杯子, 积少成多到这会儿距离正午一个时辰都过了的时间里,在他喉咙中已经灌下了多少。

    不过陆晁没觉得自己喝多,他觉得他脑子现在清明的很。

    譬如,他现在知道好像隔壁院子里就是祁大人他们。真是巧啊,意味不明闭了下眼,陆晁随后走着走着,又往回走了。

    走到院子门前时, 又立住, 不动了。

    隔壁很安静,没什么声音, 偶尔终于有声音响起时,好像也只是些萧索鸟叫之声。

    陆晁不知不觉中,不知到底站了多久。

    院子里他的友人倒是到此时才发觉他在门口站的久了, 瞄了几眼,看他静立着, 仰头似乎看院门牌匾的姿势,不禁问:“牌匾上的字写得如此之好?你倒是一直盯着看。”

    陆晁哪里是盯牌匾呢。

    不过对方这样说倒也没说错,他确实是借着视线放到牌匾上的掩饰,在注意其他。

    顺势把视线挪了下来,可挪下来后却不是看他,而是骤然一回头,看向突然一把撞上他的腿,又抱住他一条腿奶声奶气喊了声爹爹的孩童。

    陆晁:“……”

    手掌僵了僵,有点愣。

    而抱住他腿的娃娃倒还没意识到自己认错了人,小肉手拍拍他的腿,随后大眼睛眯眯,仰了小脑袋。

    陆晁笑了。

    但小霁徇懵了。

    懵的连嘴巴都张了张,一丝口水这时则不小心从他小嘴巴里漏了出来,到底年纪还小,闭着嘴巴有时不小心都会流口水呢,更何况张了嘴。

    紧接着,小身体又一唬,往后倒着退两步。

    终于反应过来他抱的这条腿不是爹爹的,他的爹爹不在这呢。

    但小霁徇没能走开,因为陆晁已经蹲了下来,轻轻抓了他的小手臂。

    又拿帕子一揩,把他流了口水的嘴巴擦干净,“阿娘呢?”

    小霁徇眨巴眨巴乌黑的大眼睛,不说话。

    这时李嬷嬷也走上前来,牵了自家小主子。

    其实刚刚她站的也就几步远,不算远。是因为也被小主子忽然抱了生人又喊爹爹弄愣了一下,这才慢了几步。

    且这慢了的几步也是有缘由的,因为她早认出了陆晁,知道他人好像还不错。

    所以小霁徇小脚迈向他时她还以为小主子是还认得陆晁,想找他玩呢,没想到竟是因为视线太矮仅仅能看到腿,把他认成二爷了。

    这会儿听陆晁嘴里逗小孩似的,问夫人,她上前扶了小主子,顺道答:“陆大人,夫人和二爷在院子里,奴领小主子出来走走。”

    陆晁点点头。

    目光却仍在看圆嘟嘟白嫩嫩的霁徇,忍不住,伸手轻轻捏了捏他脸蛋,竟还是问:“阿娘呢?”

    霁徇再次眨巴眨巴眼睛,随后,好像终于也发觉他其实是见过他的。

    于是不认生,小手指一指院子里,奶声奶气说:“阿娘屋里。”

    指的是陆晁身后院门大开的屋子,小霁徇以为这边的院子就是他家的院子。

    他还忽然偏了偏身子,挪动小短腿似乎想往里走。

    李嬷嬷赶紧拉住小主子,几乎失笑,“小公子,咱们家在旁边呢,不在这边。”

    而李嬷嬷都这样说了,陆晁就算有心还想逗逗嬿央这小儿子,也收了手。

    李嬷嬷这时也把霁徇抱了起来,朝陆晁一个欠身,回了隔壁。

    陆晁的友人这时则问陆晁,“是哪家的孩子,瞧你竟是相识?”

    陆晁:“那位祁大人家的。”

    “他小儿子都会走了?”

    陆晁点头。

    友人也点头,心想那难怪他刚刚看着挺有耐心,原来是祁大人家的孩子。

    但陆晁哪里因为他是祁长晏的儿子,又因为他官高他一些呢。

    究其根底,到底是因何他刚刚甚至肯掏出帕子给小稚童擦口水,他心里心知肚明。看了看手里仍然拿着的帕子,垂眸睨了睨,陆晁又望了眼隔壁的方向。

    望过一眼,心里竟忍不住轻呵了两声。

    同时几乎是痴心妄想,心想要是他们夫妻感情不睦就好了。

    但不可能的,也是清楚明白这不可能三个字是什么意思,神情里已无声中,逐渐沉寥的无非再恢复寻常。

    不过,他没想到有一天他竟也会心想事成。不对,也不是心想事成,世间哪有那么好的事?

    但,此时看见嬿央神情一闪而过的差别,心想好像也够了。

    他一直以为她和祁长晏如胶似漆,两人的感情牢不可破,可好像夫妻两并没到那等地步。

    不然此时她为何只带身边几个丫鬟走着,神情沉默,甚至好像他在看她,她也未有任何的察觉。

    她在心不在焉,又或者是走神,而以他所知,女人心不在焉无非为那几件事。她生活无忧,妯娌和睦,除了祁长晏,还有什么能让她如此?

    陆晁无意识间看了她许久,看到她身边的婢女似乎是都比她先发觉了,到她耳边低声说了句什么,她才抬眸,回神发现竟然在这碰到了他。

    嬿央看到他了。

    但看到了神情也未来得及转换,因为脑海里的画面还在继续,所以完全没心思和他闲话。于是只轻轻一个颔首,她错过身,漫无目的继续往前走。

    这般慢走,完全未注意到身后陆晁跟了过来。

    嬿央脑海里的画面是祁长晏岁除回来的情形,他的回来让整个国公府都很意外,但嬿央刚刚久久的出神不是因为祁长晏突然到家这一事。

    她是因为年初二拜年回家那晚。

    那天她和祁长晏是傍晚才拜完年,从父母那边回的国公府,而才回到国公府时,没想到大嫂和大哥他们竟然已经早早回来了。

    往年,年年大嫂都几乎是入夜才回来的,没想到今年倒是比她还要早回,更让她诧异的是,后来回院里后随口问了句院里丫鬟,没想到丫鬟说其实大嫂过了中午就回了,今日回的非常早。

    嬿央着实诧异到了。

    更让她没想到的是,之后大嫂还来找她说话。大嫂让她把屋里人都遣出去,她们妯娌两说些私密话。

    嬿央自然没有不答应的,毕竟两人做了这么多年的妯娌,处的一向还不错,并没什么龃龉。

    “今日我真是要气死了。”钟氏实在是被气到了,“我也没法和别的人说,只能跟你说了。”

    “你道我今日为什么回的这么早?我父亲被姨娘哄昏了头,今日在我回娘家的日子,竟安排我那庶妹在我夫君跟前夹菜侍奉!”

    “他们也不嫌没脸。”

    “我今日真是臊死了,昔姐还问我,怎的我那庶妹要杵在你大哥跟前,我都不知道该怎么答。”

    “偏我那姨娘是个脸皮厚的,竟亲热的拉着昔姐问,说让她这小姨跟来国公府照顾她好不好。”

    钟氏当时脸直接青了。

    劈手便把昔姐的手夺回来,冷了声音,“姨娘要把妹妹卖了作丫鬟?又或者老嬷嬷?国公府里最近除了收丫鬟和老嬷嬷,别的可都不收。”

    钟氏那姨娘:“……”

    “您这是什么话?”

    钟氏:“实话罢了。”

    饭也不想用了,摸摸昔姐小肚子,问她吃饱了没,得到昔姐一句是,随后待丈夫和两个儿子也收了筷时,直接就收拾东西回家来了。

    钟氏:“别人家还知道是姐姐死了才推妹妹来做个填房,这没脸皮的倒好,我还好好的呢,她就敢把女儿往你大哥身边推。”

    钟氏也是实在气极了,说着说着忍不住把当年的事竟也一股脑说出来。

    “曾经她便把主意打到弟弟身上过,眼见成不了,这回竟又盯上祁勐了。”

    嬿央:“……”

    张了张嘴,“大嫂,还有这事?”

    钟氏:“……”

    这回轮到钟氏半张了嘴,一时没了声。

    随后,破罐子破摔,叹气,“罢罢罢,今日既已嘴快说了,那就索性说完。”

    “那还是你和弟弟成亲前的事了,你也别怪我瞒你,当时看你和弟弟感情好,我也没有无缘无故突然和你提起这事的道理是不是?”

    嬿央点头表示理解。

    又想,曾经他的事,她还真是知道的微乎其微,杜雪若的事是如此,如今大嫂忽然提及的事也是如此。

    钟氏见她点头,脸色也还算不错,这才道。

    “上回她想牵线的人倒不是她女儿,而是她姐姐的孩子。”

    她那位姨娘的姐姐也是嫁了人作妾,不过那家人的门楣远不如钟家,所以她的姐姐便托张姨娘留意留意,想给女儿找个和钟家同样门楣的夫家,甚至若是实在没合适的话,张姨娘姐姐的意思是,让女儿随了钟氏的哥哥或者弟弟也是行的。

    但最终没成,因为没成,张姨娘便把眼睛盯上了祁长晏。

    钟祁两家已经定了亲,六月即将结亲,张姨娘又想到对方是钟氏的小叔子,门楣远高于钟家,让外甥女随了对方,那当然是最好的出路。

    所以自此之后每回祁勐过来,张姨娘都热情的打听祁长晏的事。

    更是在钟氏出嫁那日,把她那外甥女也接了过来,当日想方设法让她与祁长晏接触。

    钟氏是后来回门时才知道的这事,她当时脸就红了,气红的也羞红的,这让丈夫如何看她?又让小叔子如何看她?若是当日闹出什么不愉快,那还怎么让她在祁家做人?

    赶紧追问:“母亲,当日她没闹出什么事罢?”

    钟母冷笑一声,怎么没闹?差点就让她闹出了!

    两个眼皮子浅的,当日是一直在自家姑爷的弟弟跟前打转,又是含羞带怯,又是时刻找机会说话递东西的,甚至姑爷的弟弟随了姑爷接亲,她也有意往前。

    是她身边嬷嬷发现不对劲,及时到她跟前说了,她直接让人把她带下去,更是连张姨娘也一道让人看着不肯她们再往姑爷那边走,当日才没继续闹出难看,那时她都不敢去看姑爷和祁长晏的脸,怕他们误以为她们钟家如此没规没矩。

    钟氏听到这,才终于松一口气。

    回去后,也亲自去向弟弟为那日钟家的疏于招待致了歉。

    还好弟弟宽和,并未因此觉得钟家待客逾礼,钟氏可以稍稍放心。

    不过,当时她没想到事后竟然还能再碰到张姨娘的外甥女,且是在三月三的上巳节祓禊之日。

    那日场面很大,人来得也很多,她也是在那日,第三回 见嬿央。

    第一回 是在别的宴上,当时她和她母亲一起出席。那回她会注意她是因为她打扮的虽不算华丽,但却可以说是在场最让人过目难忘那个。

    当时她看了好几眼,还和别人私下里问了句她是哪家女儿,后来知道她父亲姓林,是一位翰林院的五品官。

    其实那时距现在也不算久,就是去年的是。第二回 则是在别的地方了,不过那时就匆匆一眼,没有太记在心里。

    此时再见她,不出意料,她无意惹得太多人看她,但谁又能真的忽视的了她呢,甚至看到有一次她和自己那姨娘的外甥女隔着一条道在长廊里错身而过时,相比对方,嬿央是毫不意外的抓住所有人眼球,当时也是巧,在她恰走过时,垂柳的枝头被风吹去拂到她肩畔,她于是背过身停了,和身边的小姐妹在垂柳下说起话来。

    当日过后,她便听到有许多人打听她是哪家儿女,她估摸着,林家的门槛估计要被踏破了。

    最让她诧异的是,事后,一次国公府有宴,小叔子竟然来找她,问她可还有多余帖子,给林家送去一份。

    钟氏当时一时还没反应过来是哪个林家,“弟弟说得是哪家?”

    祁长晏倒也不避讳直言,“翰林院那位林姓大人家。”

    他说到这个地步,钟氏马上明白是哪个林了。

    翰林院有几个林家她不清楚,但无疑,最可能的那个林家一定是嬿央家。

    她还是因为嬿央才记得她父亲姓林,又姓甚名谁的。

    自然点头,“好。”

    钟氏点过头后当天就给嬿央去了帖。

    这会儿,为了弥补自己刚刚嘴快的事,便顺道把这事也透露出来,又道:“可见我两是肯定会当妯娌的!”

    嬿央略诧异:“……那次,是他让大嫂给我的帖子?”

    “是啊。”

    嬿央实在意外,因为那次可以说是两人第一次长时间有交集。

    当然,她在此前也是见过他的,不只是上巳日祓禊那次,在上巳之前,当然也见过。

    是年前九月那回,彼时她还不知他家世,去马场给哥哥送东西。

    她是第一回 来马场,这边旷野无边,一眼望不到头,后来是遣环枝问了马场里的一个马夫,才找到方向,往哥哥可能在的地方走过去。

    走了一段,马场围栏正好由远至近驶过一批马,那些当头几个的人里,其中就有祁长晏。

    她当时为何会注意到他呢,因为他正好在她视线方位里,男人执着马鞭,在马背上像风一样驰过。

    他们这些人骑的很快,嬿央的衣裳都被一阵带起的风吹得往一边飘了飘,随后,这批人最后一个骑过时,在又一群十几个人中,她看到了她哥哥的身影。

    林成也看到了她,所以他有意放慢了速度,落到最后。

    落到最后了,又打马往这边来,“妹妹!”

    不过叫了这一声之后,林成没能停留太久,因为后边又来人了,于是只匆匆说了句让嬿央在附近找个地方等他,待他出了马场马上过来。

    嬿央点头道好,就近找了个不起眼的地方站着。

    约两刻钟后,林成来了。

    他是跑着来的,步履匆匆,走近就问她,“可是久等了?”

    嬿央摇头笑,又朝环枝示意一下,让环枝把手上的东西递过去,“哥哥你的弓。”

    “怎的你亲自送来了?”

    嬿央会送来当然是有原因的,一是当时她买完东西回家正好碰到小厮取了弓打算送过来,二是她知道这边马场是男眷女眷都有的,所以当时想来看看,于是没进家门,直接让车夫调转马头亲自送过来了。

    这时左右看了看,便说:“哥哥你带我四处瞧瞧?”

    林成当然乐意,他也知道妹妹会骑马,但今日的人实在太多了。

    所以接了弓时他往身后的方向指了指,顿了下,说:“今日人太多,你刚刚也瞧见了,改日我再带你过来瞧瞧?”

    当然,主要的肯定不是什么人多的原因,主要的是他的妹妹容貌太好,就刚刚打马而过的那一瞬间而已,好些同窗下马后便问他,说刚刚看他驱马到围栏边,问可是认识她?

    这时不想妹妹过去。

    嬿央自然是答应的,刚刚她也看到人确实很多了。

    但没想到哥哥这一指,倒是正好指了个人,嬿央还看到那人脚步一停,随后就往这边来了。

    “哥哥,你身后有人来。”嬿央提醒。

    嗯?林成回头。

    一回头,视线中看到的就是祁长晏了,他微微惊讶,“祁二公子?”

    自囔一句时,后来知道对方倒不是故意朝他这边来的,只是出去要往这边走而已。

    祁长晏也的确不是因为什么缘由故意往这边来,他确实只是要回去罢了。

    不过路过林成和嬿央时,还是停了一下,顺手打了个招呼,因为林成这个人他不讨厌,所以顺手的事未嫌麻烦。

    林成则问:“您这是要回了?”

    “嗯。”祁长晏点头。

    又说:“你们在这是?”

    林成:“我把弓落在了家里,家中妹妹给我送来。”

    祁长晏颔首。

    “那我便不打扰了。”颔一下首,祁长晏离开。

    没多久,嬿央也顺着他刚刚走过的方向走,因为弓既然已经给哥哥了,马场这时也没法看,她自然选择回去。

    出来时倒是看到祁长晏还在,他在与人说话,嬿央路过他们,走向自家马车。随后直到上马车那刻,她也没看过祁长晏。

    倒是祁长晏这时看了看她。

    其实在疾驰而过那会儿,也是看了她的,她样貌出色,那时简简单单被风随意吹着,脸上有种随性,却又极富美感的强烈,一眼让人印象深刻。

    他身边的人这时问他,“长晏认识?”

    “嗯,认识。”

    “哪家的?”

    “问这做什么?”

    那人一笑,随后封了嘴,表示不问了。

    嬿央当时还是哥哥回家后才知道的祁长晏来历,那时,即使那次之后又见过他,她也从未想过今后会嫁给他。

    翌年,上巳之时。这次的祓禊她们一家子都去了,当日祓禊因为春日人多,并没有浣足洗浴什么的,只拿了柳枝在溪水里耍了耍,又沐了沐手,便算了事。

    另外,上巳日有个不成文的规矩,那就是让已经定了亲的男女能有个日子光明正大接触,也让未定亲的男女,若有意的暗地里相看相看。

    家里大哥已经定下亲事了,今年五月便要娶妻。这回,大哥大嫂借此机会见个面,同时,她的亲事也要提上日程了。

    其实从她前年年底及笄起想与林家议亲的便不少,但当时大哥还没定下亲事呢,她自己也毫无感觉,去年这事便一直以大哥亲事未定为由一推再推。

    但去年后半年,大哥总算有看入眼的人了,两家约定结为两姓之好,于是今年年初十七的她,亲事也就不能再拖了,也得开始相看。

    似乎有几家人也知道了父亲母亲的意思,所以今日有几家是从前暗地里跟母亲透露过意思的。

    但嬿央是不会嫁进这些人家里的,这几家虽与林家是门当户对,甚至有一家对林家来说可以算高攀,但按哥哥还有父亲打听的,他们家中都已有小妾收了房,纵使嫁过去直接就让她掌中馈,她也不乐意,不够闹心的。

    所以没有与他们有任何接触,但凡看到他们,也都往远了走。

    如此避了几次,寻到个安静地方歇时,环枝好像都觉得累了似的,叹了声气。

    嬿央笑了笑。

    环枝叹过气,倒是忍不住靠近嬿央悄咪咪问了声,“姑娘,今日人多,您可有瞧着能当姑爷的?”

    她刚刚是发觉有不少人看自家姑娘的。

    嬿央摇头。

    环枝对此就说:“那无妨,您再瞧瞧。”

    又碎碎念,“老爷和夫人本就舍不得您出门,咱们好好瞧,别急。”

    上巳日回去不久,嬿央听母亲说她把那几家拒了。而拒了那几家,父亲最近的处境看着有些不好。

    因为那几家都觉得是父亲不给他们脸,暗中使了点绊子。

    嬿央抿了唇,林父林母则宽慰她,“还好没应了他们,不然就如此肚量,你过去了还不一定过的什么日子。”

    且这些人到底也只能使些小绊子让林父烦一烦,是伤不了他的根底的,毕竟林父也不是吃素的,就任人拿捏。

    三月十二,嬿央收到了意料之外的帖子,那就是国公府钟氏递来的帖,邀她去国公府的赏花宴。

    林家全家对此都挺吃惊,第一反应是先问林母,“你和平宁公主交好了?”

    林母:“……哪有?”

    她要有那个本事,最近丈夫还能忙成这样?

    拿手指重点指了指帖子上的名讳,“没看到是祁大公子的夫人送来的?你们倒是突然都说公主。”

    林父几个:“……这不是一时没反应过来。”

    于是改而问嬿央,“你和祁勐的夫人认识?”

    嬿央摇头又点头,“只说过几句话。”

    林父沉吟。

    沉吟的结果吗,自然是无论认识不认识,嬿央都去一趟。毕竟人家特地下了帖来,而且,嬿央也有意借此让那几家消停消停,林家并不是难支的独木,他们想欺负就欺负了。

    好歹她和国公府有点来往。

    三月二十,嬿央来国公府赴宴,人很多,也全是身份不一般的妇人和各自家里的小子姑娘。

    其中最明显的对比就是,上巳那日烦她的人完全在这个地方出现不了。

    嬿央入了国公府,除了和钟氏说了几句话,其他时间都安安静静待在一边。

    她是知道有些达官贵人的,有时莫名其妙就有个脾气,多说多错,所以她还是谁也不招惹的好。

    但她不惹事,却有事找她,不知道哪个挑头说花好看,得找个美人衬才行,于是不知哪一句里就提了她,都要把那花往她头上簪。

    嬿央是不乐意的,把这花簪了她头上,那她成什么了?这些人逗乐的玩意?怎么不见这些人敢说把花往平宁公主头上簪呢?难道她们敢说平宁公主不是美人。

    她正忖着要怎么化解才好,好在,钟氏把她拉了过去,笑骂这些人:“去去去,觉得花好看,那你们都往自个头上簪去,怎么都要旁人来衬。”

    随后,更是一直把嬿央带在身边,这些人看钟氏对嬿央亲近的出奇,也就没再不把她当回事,之后,也至少是没有哪个人再说过什么让嬿央簪花的事了。

    当然,钟氏也没那个功夫一直顾着嬿央,一是她肚子大了,光坐着也累,二是她也得分神和别人说话,到底没法一直看顾嬿央。

    也是钟氏分不出神的那阵,嬿央自己去透透气。

    这会儿经了钟氏那一番,已经没什么人有意无意找她麻烦了。

    但她正透着气,倒是发现身后不远处有动静。差点以为是钟氏遣人来找她,但一看之下,不是,竟是祁长晏。

    “祁二公子。”

    祁长晏颔首。

    颔首后,说:“站在这作何?”

    “坐的久了,我出来走走。”

    祁长晏点点头,而嬿央,此时想了想,便欲和他离远了,到底此处除了她和他没有别人,要是被哪个丫鬟撞见了到平宁公主跟前说一嘴,以为她有非分之想……那林家的处境便不仅仅是有点麻烦了。

    但她颔首一下,又转身要走时,却闻身后又近一步,同时听到他的声音问:“你可定亲了?”

    嬿央顿住。

    神情里也是明显的一顿,这般明显的一阵后,除了顿,还有的自然是讶异。在她这讶异的几息间,听他再次问:“可有?”

    没有,可他这是什么意思?嬿央没有回头,因为怕自己神情里的讶异,又或者别的什么被他看清。

    但他这时离得她已经很近了,男人这回的声音在她未答一句时,却不知为何一声,已是笃定了,“没有是不是。”

    嬿央好像不得不答了,她也点了头,轻声,“嗯。”

    祁长晏意料之中,因为这些日子林父的处境他已经知道了,所以林父拒了那些人家的事,他自然也知道了。

    这也是他让钟氏给她下帖的原因。

    屡次见她,现在心里是何感觉还不大能彻底摸清楚,但在林家如今的境况下,这些日子忽然沉思一点,那就是那些人家林家尚且拒的了,若是哪天出现林家完全拒不了的人呢……所以当时第一个念头是不想拖到出现一个林家拒绝不了的人上门提亲的地步,于是在此之前不管成不成,也不知当时是冲动亦或其他,唯有一个念头,至少他要先于那个人出现。

    钟氏的帖子无论如何得送去,又或者,他都想过若是钟氏不应,那就直接让母亲给林家下个帖。

    这时听到她一声嗯,祁长晏望着她,倒是笑了笑。

    嬿央听到了他这一声算不上大的笑,也是那一刻迟疑回眸看他时,看到他深沉却又湛黑的眼神,那湛黑里除了一丝笑好像还有点其他,只是尚不待她分辨出来,接着他似乎又近了一步,不过又近了一步后,倒是又先止住,只听到他说:“改日……”

    略顿,只那么一息的顿,男人眼里的湛黑好像更厚了,“改日我让母亲上门提这事。”

    嬿央:“!”

    说不惊是不可能的,她真的从没想过她最后会与他成亲。

    “你。”嬿央哑然。

    她想问的是他这句可是认真的?不过他似乎已经知道了意思。

    祁长晏是知道,知道后神情并未因此怎么变化,只是又一声,“知你一时难消化,三日,三日后你让林成给我答复,届时我再让母亲上门。”

    后来,后来嬿央那夜回去后,最后给他的答复自然是好。因为嫁了他于现在的她和林家来说,都是一个很好的选择,且她也问过哥哥,他较于从前那些想娶她的人,房里至今没收过人。

    嬿央让哥哥给了他答复,随后,两家的亲事开始按部就班的办。准备亲事期间,嬿央没有受到亲慢。其实当时还未进祁家,她是不知道平宁公主对她的态度到底是如何的,但至少在成亲的六礼上,每一场礼对方都没让林家有过任何不舒服。

    次年八月,她从家里出嫁,正式和祁长晏结为夫妻。当晚说不紧张是不可能的,虽说这场亲事最初是由祁长晏主动,后来从那回三月后一直到如今,两人也见过好几回。甚至最后一次就在两个月前,两人完全说不上长时间未见,可那到底也已经是两个月之前了!

    所以此时在被挑了盖头,屋里只剩二人时,嬿央无意识中好像屏了息,屏息的同时,矛盾的是心跳又快的像不是自己的,她几乎都能意识到。

    不过接着,却又忘记了。

    他先亲了她。

    但她后来是否也亲了他她不知,只猛然回神时,竟是自己嘴边已是他薄唇上的温度,不止有他的温度,视线里也都是此时的他,又或者他睁了眼,此时眼睛里面的她。

    第50章

    嬿央头一回回想起曾今成亲的事, 而随后,她跟前出现的是一声突然沉了的小心二字。

    这二字好像就响在她不远处,又好像仅仅是在她回忆里, 视线中仍是新年的景象,韶书用完晚膳跑得太快,小脚一绊,骤然要摔倒,身边快速有风掠过, 快到这风好像都成了实质, 甚至明明是看到祁长晏上前去把韶书从地上扶了起来, 这时手臂上却紧跟着也有一股力道。

    谁的?嬿央忽然回神。

    回神那一刹, 自然是猛然看向自己的手肘。

    手肘上确实有男人的手掌, 但却不是祁长晏的,而是陆晁的。

    嬿央失愣,又有些不明所以的看向他。

    陆晁的手掌却滞着,像一时忘了收,是到下一瞬,才似乎忽然僵了手心,渐渐把这只才握了她手肘的掌心收回去, 又平静的背于身后。

    他抿了唇, 抿过唇后神情里这时仍是皱的。陆晁盯一盯嬿央,又盯向她前方那块坎。

    “路上有坑, 祁夫人小心着些。”他的声音不自觉有点沉了。

    其实,最初也没想过直接伸手扶她阻止她再近前一步的,可是那一瞬下意识已经伸了手。

    此时只极力掩饰平常。

    嬿央看向那道坑。

    看过, 此时心里仍然有些在为回忆出神,所以没有多想, 只致谢一声,“谢谢陆大人。”

    一句谢后,回头往回走。

    但料想不到的是,这时身后竟然又有陆晁的声音,他似乎也在朝这边走,且,同时似乎犹豫的一声,问着她,“怎的只有夫人一人出来,祁大人呢?”

    起初,心里确实为她和祁长晏可能生了嫌隙而窃喜,但看她刚刚出神的那样厉害,甚至几乎是怔忡的神飞天外,连脚下那道大坑也完全不察……陆晁又没法庆幸,窃喜了,因为并不想看她那似乎失意一样的神情。

    那时即使他只是站在她后面,看不见她的表情,仅仅从她漫无目的的脚步也能察觉出她有些不大对劲。

    于是这时早没了心喜,只剩对那为大人的些许不悦。

    嬿央倒以为他真的单纯在问祁长晏。

    看一看他,说:“他在院子里歇着。”

    “陆大人是有事找他?”

    陆晁无事,但此时,望了望回程的那条道,看了一瞬后,口中竟是答是。

    “是有件事想找祁大人。”

    嬿央点头,这便能解释他刚刚为何在她身后了,原是跟着她想问祁长晏的事。

    陆晁又说:“下官顺道,与夫人一起回?”

    嬿央:“好。”

    回程路上,两人偶尔也说几句话。

    “夫人觉得这边景色如何?”

    “还不错。”

    “那夫人下次可还想来?”

    “马上要入冬,暂时应该不来了。”

    陆晁对此点点头。

    走着走着,好像很快就到了院门边,这个很快是对于陆晁而言的,嬿央只觉这段路走得还算慢了。

    此时,嬿央已在丫鬟推开门时跨进院门里了。一进院,见山石嶙峋的的亭子边,几个孩童正在凑在一处说话,奶娃娃也在,他最矮,但却最安生不住,一会儿走到安哥那喊一声哥哥,一会儿又自己蹲在一边玩。

    这会儿发现嬿央回来了,小身子马上又站起,一步一步走过来,“阿娘!”

    走着走着,又直接跑。

    小小的人,跑得还怪让人胆战心惊的。

    甚至还跑得衣裳都往上跑了跑,凉风嗖嗖的钻进去。

    于是到他跑到嬿央跟前了,嬿央也早已快步走来了好一段距离,这时蹲下把他的小衣服拉拉好,先问:“冷不冷?”

    “不。”奶娃娃摇头,随后伸长小手要她抱。

    嬿央把他抱起来,顺势,也吩咐身边的环枝,“去和许冀说一声,说陆大人来了。”

    “是。”环枝快速跑去。

    嬿央这时又理一理霁徇的衣裳,顺带逗逗他。

    而她逗孩子的举动,被陆晁全看在了眼里,女人捏捏孩子的小肉手,又柔声柔气的和孩子一问一答……他好像从未看过如此情景。

    当然看过的,就算不曾在府里看过,在大街上,在哪个亲戚家,这样的情形也不算罕见。只是他从前从未,从未心里触动过,此时甚至脚步往前了一步,忍不住也想逗逗她的孩子。

    但许冀已经来了,陆晁动作未停,还是上前一步。不过这一步在他有意识之下,已经有分寸许多,他看着小霁徇,倒是只问:“霁徇已经会这么多话了?”

    霁徇靠在阿娘怀里歪歪小脑袋。

    嬿央则掂掂小孩,笑,“嗯,越大说话越利索。”

    陆晁点点头,随后就跟着许冀去见祁长晏。

    祁长晏看到他,直来直往,“许冀说你有事?”

    陆晁笑一笑,“不是什么大事,只是想问问您关于上回还得再挑个人负责城北那一段工事的事。”

    祁长晏点点头,那确实不是什么大事,因为一切都有规矩可按,直接按规矩办就是。

    “你按章程办便是。”

    “好。”

    这一句好后,两人最后说得便是些不打紧的闲话了,说了一会儿,恰听院外有孩子们喧哗的动静,祁长晏出来看看。

    陆晁跟在后面,也来看了看。

    嬿央还未发现祁长晏所在的这道门已经开了,她正把又摔了一跤的小霁徇扶起来。

    奶娃娃之前被她放到地上时,一个没留神就摔了一跤,当时他懵了懵,但好在没哭,自己在地上趴一会儿,也爬了起来。

    爬起来自己小小拍一下小胸脯,随后就跑到嬿央这来,仰头告诉嬿央他摔了的事。

    嬿央点点头,顺道把他身上拍干净。

    拍干净了,又放他去找安哥昔姐几个玩。

    但没想到才摔没多久后,他又摔了一跤。

    这回是摔得疼了,因为他是下亭子时被延伸出来的藤蔓给绊摔的,小膝盖撞到了石阶上,把他撞疼了。

    得亏环枝眼疾手快,不然小家伙额头也得撞上去。

    但没撞到额头也够奶娃娃疼了,他蹲在原地,眼睛已经泪汪汪。

    韶书吓坏了,昔姐几个也吓坏了,纷纷过来七嘴八舌安慰,又拍拍奶娃娃小背。

    孩子们围了一圈,嬿央倒是还一时挤不进去了。

    她是直到这会儿祁长晏开门来看了,才能往前有个位置,因为苍哥几个散了,往后退了几步。

    “疼了是不是?”嬿央蹲着,把孩子搂过来,摸摸孩子撞了的地方。

    “嗯,疼。”奶娃娃眼睛挂着泪。

    忽而,又弯腰拍一下膝上疼的地方,扁嘴,“阿娘,啪,一下,疼。”

    像模像样的和她模仿刚刚的情形。

    嬿央该心疼的,却忍不住笑了笑。

    “嗯,阿娘揉揉,过会儿就不疼了。”

    “好。”

    奶娃娃缩到她怀里。

    也是孩子刚缩到她怀中之时,嬿央感觉身畔也来了人,一抬眸,是祁长晏。

    嬿央悄悄给他示意个眼神。

    示意间,也果不其然见怀里的奶娃娃嘴巴再次扁了,且从嬿央怀里出来了一点,小脚抬一抬,可怜巴巴又奶声奶气的又说:“爹爹,疼。”

    “嗯。”祁长晏看了看他的小膝盖,而后摸摸他脑袋,说,“爹爹揉一揉就不疼了。”

    “好。”奶娃娃摸摸小膝盖。

    祁长晏手往下,伸手揉几下。

    揉过几下,看霁徇,“不疼了是不是?”

    奶娃娃:“嗯!”

    到底刚刚环枝动作快,没让他撞得太严实。

    祁长晏轻笑一声,揉一下他膝盖,接着便和嬿央说话了。

    “何时回来的?”

    “就不久前,许冀和你说陆晁找你的时候。”

    “和他一起回的?”祁长晏挑眉,听她的意思,似乎是这样。

    嬿央点头,“正好在路上碰见了,他说有事要找你,便一起来了。”

    但这时,祁长晏仅仅以为两人是在门前这一段碰上而已,并不知道两人几乎是同时折回,是一起走了一路。

    这事是后来四下无人时,许冀和他说得。

    当下,见嬿央说完又去安抚奶娃娃,逗的他开心些,祁长晏笑一笑,伸了手指也逗逗霁徇。

    霁徇被逗的咯咯笑,甚至,之前在陆晁门前才流了口水的他,这会儿倒是又流了一回口水。

    领子都快湿一块了。

    嬿央嗔笑,点点他小脑袋,又朝祁长晏这边偏了偏,努嘴,“快擦擦。”

    祁长晏嗤声轻笑,取了帕子往小儿子下巴上一糊。糊干净了,让丫鬟把帕子拿下去洗。

    接着,和嬿央一起又逗了会儿孩子,便让霁徇自己随哥哥姐姐们去玩,他和嬿央处一会儿。

    牵了她,本是打算直接回屋去。

    但扭头的那刻,才想起陆晁仍然在这呢,之前倒是忘了。

    看到他,牵着嬿央的手却也未松,随口客气了声,“陆大人留下饮会儿茶?”

    没想过陆晁会答应,正如昨日在治所里一样,但没想到,陆晁点头了。

    不过也无伤大雅,便命环枝去取了茶来,干脆在院子里饮起茶来。

    饮茶时,嬿央喝了两杯就不喝了。

    不过她爱泡茶,投了茶叶,又去了头一回的水,先给祁长晏到一杯。

    而后问他:“滋味如何?”

    她泡的茶味道都不错,祁长晏点头,“甚佳。”

    嬿央点点头。

    这时才让环枝给陆晁也倒一杯。

    随后换了水,又泡起别的茶,每回,第一杯都是祁长晏先喝。

    偶尔,祁长晏也不会说甚佳,会说还得再泡一会儿,这时嬿央便回,“那你自个泡去。”

    祁长晏笑了,把她泡的那些茶如数饮尽,嬿央又轻弯嘴角,变得眉眼弯弯。

    陆晁觉得跟前的茶越喝越没滋味了。

    嘴角苦涩,握着茶杯的手好像紧了紧,最终,他沉默一会儿,先道:“时辰不早,与友人约定要回城的时间快到了,陆某便不再叨扰了。”

    祁长晏颔首,茶桌底下若有若无抚着嬿央空了的手,“慢走。”

    陆晁也颔首,离开这方院子。

    回到隔壁时,他友人还奇呢,“你去哪了?去了这么久。”

    陆晁没心情答。

    现在的心情糟糕透了。

    友人更奇了,怎么脸臭成这样。

    随后,也再一次诧异,陆晁一言不发进了屋里后,却不一会儿又出来,这时神情先是默然,随后忽然说:“回罢,这就起程。”

    既然已经和祁长晏说了他马上要回,那便不要再拖,以免……以免他察觉他的心思。

    陆晁神情冷冷淡淡。

    一刻钟后,陆晁的随从收拾好东西,陆晁与友人回城。

    半个时辰后,祁长晏和嬿央也回城了,因为再不回,晚点到城里天都该黑了。

    当夜,因为钟氏和嬿央说话,祁长晏便先去书房待了待,两人有些话他又插不进去,没必要在那边待着。

    而这时,许冀看他身边没别的人,也把今日察觉不大对劲的事进来禀了。

    “大人,陆大人他……”许冀说到这皱了下眉,眉心皱的又深了下时,才接着刚刚的话继续,“属下觉得,他似乎对夫人有些异样。”

    这是他下午那会儿发现的。

    那时听了环枝的话,她说陆晁有事要找大人,他过去时正好看见陆晁看夫人和小少爷的眼神。

    虽然后来陆晁在看到他时掩饰的很好,也没有欲盖弥彰忽然拉开距离,但他还是察觉他的眼神似乎有些深,有些异样。

    而以他的直觉,他不觉得自己是看错了。

    后来小少爷摔跤,大人出来查看,又过去同夫人哄了哄,他有意无意的再次观察陆晁。

    又一次的,让他看到陆晁眼神里一闪而过的复杂,还有属于男人的,一丝几不可察的异样,以及,发现完全不可能的叹气作祟。

    随后喝茶时也是如此。

    这些事一旦发现点苗头了,接着这人对夫人那隐藏极深的觊觎,便好像一切都有迹可循了。

    不过,许冀也不得不感叹,陆晁其实已经做的很克制心思也不动声色藏的很紧了,若非他今日一再留心,对方是压根不会被发现的。

    他对夫人那些心思,于表面上而言,若不细究还真是痕迹难寻。

    倒也是难为他了……许冀忽而一讽。

    他姓陆的要什么样的女人没有,却对他家夫人有了觊觎?!许冀心里对此是不悦的。

    而未免之后对方又有什么举动,所以今日一发现,他直接在大人跟前挑明了,让大人心里有个数。

    祁长晏的眼神早已无形中变了。

    此时眯了眯眸,甚至手掌,都在他无意识中已经暗地紧了紧。

    心里的不悦一瞬滔天。

    “你说什么?”面无表情看着许冀。

    许冀一一把今日察觉的事都说了。

    祁长晏听完,心里直接呵呵了两声。

    这几次,对方屡屡的动作,他因顾及情面而给他的面子倒成了引狼入室了!

    神情里的冰冷无以复加,忽然,下颌一抬,冲许冀冷声吩咐:“往后但凡陆晁上门,一律不见。”

    岂止是不见,他若还敢上他的门,莫怪他天出门直接见了血。

    “还有。”祁长晏的声音更冷。

    这回是想说把陆晁几次送来的东西全都找个由头给他送回去的,但声音一顿,忽然想到,除了中秋的月饼,他送来的其他东西,府上从来就没有收过,全部婉拒了。

    但只收过月饼,那次也只因孩子们想尝尝味分吃了一块而已,其的余全赏给了管事的和下人们,这时也脸色不快的很。

    祁长晏讽嗤一下。

    翌日,再见到陆晁时,是直接已冷了表情。

    对于此人,祁长晏再难以有好脸色,也不想给他好脸色。

    陆晁倒是一头雾水。

    此时他还不知道对方已经知道了他一直深藏的心思,是之后对方平平淡淡,甚至语气中十分冰冷的几句,才忽然让他福至心灵,隐约明白了什么。

    “陆大人年纪也不小了,家里未安排亲事?”

    陆晁:“家中母亲并不着急。”

    祁长晏无声冷讽一下,凉凉瞥他,是陆家不急,还是他陆晁不急?

    眼神冷的厉害,又想他的心思倒也藏的好,若非许冀昨日突然说,他还从来没有往那个地方想过。

    毕竟,嬿央是他的夫人,两人更是连儿女都已经有了三个,她是有夫之妇,更儿女环绕,谁还会觊觎嬿央?

    可偏偏!有。

    祁长晏慢慢绷了脸。

    绷了脸后,心思同时在往下沉,因为意识到,自己在这事上竟疏忽了,他竟以为,以为她已是他的夫人,无人会再打她的主意……

    怎么说呢,从前真的以为不会有人再对她觊觎了,毕竟她已成了亲。

    嘴角牵了牵,再瞥陆晁时,他的神色不仅冷,也是已经毫不客气。

    淡淡一句,“我看陆大人年纪是真的不小了,陆夫人肯定是着急的,只是可能尚未有合适的人选罢了。不如我去信一封给母亲,让我母亲帮陆夫人介绍介绍。”

    陆晁:“……”

    完全出乎意料,也隐约听出祁长晏这些话里的攻击性。这位大人,好像突然对他很不客气,如此私事他今日倒是一再过问,甚至提出让平宁公主帮着介绍的事。

    陆晁皱眉,还一时摸不清原因。

    嘴上当然说:“谢祁大人好意,陆某暂时无心成家,还是别麻烦平宁公主了。”

    无心……祁长晏嗤哼。

    又冷冰冰颔一下下巴,“为何无心?”

    这……陆晁觉得这位大人过于咄咄逼人了,所以心里也不免有点不悦了。

    他家世也不算太差,所以此时忍不住淡了神情,“……大人倒是对晁的亲事突然如此关心?”

    祁长晏冷呵一声。

    关心,哪里是关心之意?!

    他是在告诉他,不该他觊觎的人,他最好退避三舍!

    “只是觉得陆大人一人在邯辅,过于冷清罢了。”

    “又想……”祁长晏抬起这时眼底里的不善未经任何掩饰的眼睛,看着陆晁,“不提一提,怕陆大人孤身一人,脑子一时糊涂走入了歧途,觊觎不该觊觎之人。”

    陆晁眼神一怔。

    四肢则猛地一僵,眼神随后骤然收缩。

    他这意思……

    陆晁僵硬一会儿,而后,好像忽然明白了。又苦涩一笑,原来,原来是因为这,他以为他一直掩饰的很好的。

    原来她的丈夫发现了,祁长晏他发现了。什么时候察觉的,昨天,或者更早?

    陆晁觉得应该就是昨天了,昨天……他也觉得昨天的自己似乎有些不好,总忍不住和她亲近。

    就像那时她快要走近那坑里时,其实他知道他不上前她也不会被那个坑绊倒的,因为她身边还有丫鬟,可当时还是条件反射就上前了,之后又以拙劣的借口跟着她一起回来。

    这些,祁长晏岂能察觉不出。

    陆晁此时心里洞明,但这事不该承认,所以沉默一下,仍然意图掩饰。

    “祁大人您多虑了,陆某从未觊觎过不该觊觎之人。”

    祁长晏讽声冷笑两下。

    多虑,这二字真是讽刺至极!

    若非他陆晁厚颜无耻,他岂会有此多虑。他最好,最好此后真如他自己现在所言的,是他多虑了,不再做出任何越矩的举动,否则就算有陆侯,他也会让他陆晁吃尽苦头。

    此次……此次当然也是想狠狠教训他一番的,祁长晏怎么会想事情善了呢?但他怕陆晁此人因此反而狗急跳墙口中牵扯嬿央,所以今日心中再是不悦,现在也只是以他亲事为引,让这人好自为之。

    以后,离得嬿央远远的。

    所以更凉的一句,说:“我也只是给你提个醒,陆大人切记才好,否则……”

    否则二字之后,便是他的告诫了。祁长晏神情不再冷,他只是眼神平静的厉害。

    平静之下,是波涛汹涌的危险,好像仅仅一击,就能吞噬所有。

    陆晁手心僵了僵,他当然明白对方这是在警告他。

    张了张嘴,可一时却几乎失声。

    是过了一会儿才艰难发出一道声音:“……嗯。”

    “谢大人好意,下官……明白。”这一声,则几乎是自嘲了。

    祁长晏下颌冷硬,对此,未再发一言。

    也是这时,两人的话也压根没能再继续,因为沈町过来了,有事要和祁长晏说。

    陆晁便先退下了,且不一会儿,他出了治所,打马回了他负责的工事那边。

    心里随着开始降临的凛冬寒风渐渐冷却,他僵硬的握着缰绳,心想这一回,便让自己彻底把这不该有的念头掐灭。

    深吸一口气,陆晁的手越握越紧。

    ……

    祁长晏这边,在沈町禀完事出去后,他被许冀低声告知陆晁已经走了。

    祁长晏面无表情。

    随后,他翻了翻东西,冷冷吩咐了几声下去。

    许冀听得挑眉。

    听完时,心里默默想,陆晁今后一阵估计会很忙了。

    大人吩咐的这几件事虽不是要陆晁亲自去做的,但每一件,针对的都是对方手下之人正负责的事。

    这些事不是直接对着陆晁,但加强巡查,还有冬季的防冻排害,哪个在底下人大力检查后,不需要陆晁看着。

    陆晁手底下的人忙,最终,统领那边的陆晁也得跟着一起忙,因为追根究底他现在也是隶属大人手下的。

    许冀心知肚明,这事大人虽因要维护夫人不好明面上把陆晁如何,但暗地里,给对方加加担子,让对方没有时间再去打扰夫人,那是轻而易举的事。

    “属下知道了。”

    祁长晏点头。

    点头后,又不放心似的,沉声再次重复:“回去后再和管事的说一声,以后陆晁上门,不见。”

    “是。”

    嬿央对祁长晏这些暗地里的嘱咐是不知道的,甚至她都不知道从昨夜到今早发生的事。

    是到晚上祁长晏都回来了,才觉得他今日神情有些不同。

    嬿央逗着小儿,问:“怎么见你似乎出神?”

    “嗯?”祁长晏回神过来。

    嬿央一笑,看吧,果然是出神。

    拿帕子擦擦霁徇吃果子吃的满嘴果泥的小脸,说:“看你刚刚在想事,想得什么?”

    祁长晏的确在想事。

    因为刚刚见她伸手逗霁徇的模样,让他想到了曾经两人马上要定亲时的事。

    其实,曾经觊觎她的人远比现在更多。

    不过那些人中绝大部分于他而言都算不上威胁,只有一个,那就是骆肇。

    那人其实也说不上威胁,因为当时他和嬿央就差交换信物那一步了,两家即将定亲的风声也传了出去,所以此时骆肇再想横插一手,也来不及。

    如今对方在西南之地的军营历练,许久不曾回京,估计这些年下来对方早已成家立业。

    当时他是怎么发现他对嬿央有苗头的,不用刻意,那场宴上,那人就没掩饰过眼神。

    嬿央当时被主家人的一个孩子抱了小腿,低头逗着她玩时,他不过与人偏头说会儿话的功夫,见骆肇过了去。

    他是定远将军的独子,说来,定远将军和父亲还有些交情,所以他和他从前也还算合得来。

    不过也只是情面上的往来,交情不算深。

    所以当与同僚说过话却见他已走近嬿央,又不知与嬿央说了什么,嬿央竟弯了嘴角时,眼底微沉,不动声色走了过去。

    走了过去,冲对方一颔首,连看也再未看对方神情,把嬿央带走了,“带你去见见母亲。”

    “好。”

    骆肇神色微僵,也眯了眸。

    而随后,他思索着问身边的小厮嬿央是否是祁家的亲戚时,被告知不是。

    骆肇皱眉,那刚刚祁长晏怎举止间都是霸道,和无形的占有。

    没想到这时小厮又说:“那位姑娘好像是林家的姑娘,最近京里都传林祁两家即将定亲,听刚刚祁二公子所说,奴猜这个风声是真的了。”

    骆肇一怔,“定亲?”

    可明明上回他碰见她,和身边的友人问过时,对方说她是林成的妹妹,尚未定亲。

    到今日,再传却已经是她与祁家要定亲了。

    骆肇的心情突然不怎么高兴了。

    “是,这阵风声已经传了许久了,最近,林家也与祁家走动亲密,祁勐的夫人几次上门。”

    但骆肇不知怎的,沉凝着声息,心里却是不愿意信。

    可后来,他不信也不行,当晚,他也没能再找到机会靠近嬿央,她要不是与钟氏在一起,要不就是祁长晏在她身边。

    而每回祁长晏在她身边时,他好像仅仅是才看过去,就能被他发现似的。

    骆肇脸色慢慢淡了,神情里是另一番思索。

    因为发觉就算定亲的事是误传,但祁长晏对嬿央的心思,绝非什么误会。

    不过这时他也未马上放弃,一家好女百家求,事情未有定论,谁都争得。

    可不待他向母亲禀明,次日,两家定亲的事彻底落定。

    如此,他再无机会。

    可从祁长晏来看,这人却未彻底死心,之后仍有两次,即使知道嬿央已经定亲,他却不知保持距离。

    他想若非国公府势够大,此人甚至做得出从他这边让亲事黄了的事!

    祁长晏扯了扯唇,无声一嗤。

    此时,被嬿央问了,回过神,他自然只说:“想些衙里的事,月初,事情繁多。”

    说过,平平淡淡伸手也逗逗小儿。

    霁徇被爹爹刮了小下巴,咯咯一笑,笑得吃柿子的小手不防一个用力,把柿子捏烂了,捏得小手黏糊糊,又烂糊糊。

    祁长晏:“……”

    有点嫌弃。

    嬿央这时唤嬷嬷去打水来,又怪了眼祁长晏,“你挠他下巴干嘛?不知道他痒痒肉多。”

    这下好了,他本就吃的东一嘴西一嘴,这会儿还直接捏烂了。

    祁长晏:“……怎给他吃这样烂糊的果子。”

    嬿央:“摘的柿子都放熟了,霁徇也缠着要吃,当然给他。”

    说着,把霁徇最外面的一层衣裳扒了,因为上面现在全是柿子汁和柿子泥。

    扒了,给他重新换一件,又拿温水给他洗了手和脸,霁徇重新变得干干净净了。

    霁徇抓一抓干净的小手,抓了抓,爬起来跑到爹爹怀里来。祁长晏任由他在怀里玩一下,随后就拎了他下地,“找哥哥们玩去。”

    霁徇奶声奶气,告状:“哥哥,哥哥嫌,走慢!”

    祁长晏:“嗯,他们再嫌你的话你来和爹爹说,爹爹和哥哥讲道理。”

    “打屁股!”

    “……好。”

    霁徇眯眼奶呼呼笑一笑,随后小短手小短腿往下爬,准备找霁安几个去了。

    没了孩子,屋里于是安静。

    嬿央这会儿也说:“大嫂说后日回去,毕竟苍哥几个的功课也不能耽搁太久。”

    “好。”

    十月初三,钟氏一早回了。

    但不久后,她又来了一趟,这回是跟着平宁公主一起来的。

    嬿央看到平宁公主也从马车上下来时都愣了,好一会儿,惊讶至极的失声,也赶紧上前去,“母亲要来怎不来信说一声,儿媳也好来迎一迎。”

    平宁公主笑一笑,“就是怕你兴师动众。”

    嬿央失笑。

    傍晚,祁长晏回府后被告知母亲来了,心里的诧异并不低于嬿央,但一想,不意外,毕竟两地近,甚至刚来上任那会儿他就觉得母亲肯定会来一趟,果不其然。

    入内,见到平宁公主他笑了,“母亲。”

    平宁公主抱着小霁徇颔首,颔首过后,说:“我来看看你们这边过冬的东西可全,别回头冻着了韶书几个。”

    毕竟这边的条件可不如国公府。

    祁长晏轻笑,“劳母亲操劳了。”

    平宁公主摆手,又逗逗小霁徇,“你别冻着韶书几个就行。”

    “对了,这一趟我还拉了好些上好的银炭过来,可别用那些粗炭,烟熏火燎的,小孩受不了。”

    祁长晏点头。

    十月二十六,平宁公主待了三天又回去了,来这一趟主要是想看看这边环境,因为上回问了钟氏,钟氏说这边的府邸有些小,所以不放心,亲自来看看。好在小归小,一应俱全,不耽搁过日子。

    但没想到,转瞬再一次降温,霁徇就病了。他是头一回过这样冷的冬天,即使每天都穿得很暖和,不知道是嬿央和李嬷嬷哪个关节不留神,才一岁多的小娃娃还是病了。病的鼻子红彤彤,小脸则白白的,难受了好几天。

    这几天下来,嬿央不安心,祁长晏也不安心,有担心孩子的,也有看她操劳觉得她太累的。

    摸摸她的手,揽了女人,沉声,“放心,侯嬷嬷和胥临都说只是染了风寒,再喝几日药就好了。”

    嬿央叹气:“改日还得把屋里再弄暖和些。”

    “嗯。”

    过了一会儿,祁长晏再垂眸看嬿央,“好受些了?”

    刚刚侯嬷嬷已经又过来看了一次,奶娃娃今天也终于不咳了。

    嬿央弯唇:“嗯。”

    祁长晏脸上也笑了,拇指暖暖摩挲她手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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