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涵视角——初遇。
我爸又打我了,这次他又不知节制,把我的眼角打出一片淤青,嘴角也破了。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我感觉到很多人的目光落在我的脸上,我早已习惯被人如此打量。
江承德帮我请了假,他不想让人看出的身上的伤。
我去便利店买了一块面包,坐在路边的长椅上休息,嘴里尝一些甜甜的东西,心里或许会好受一点。
我总是这样自我麻痹,究竟有没有用呢?其实我也不清楚。
一对爷孙从我身旁调笑着走过。
小男孩手里拿着刚买的小风车,今日无风,他就鼓起腮帮子用力地吹。
“爷爷,你看它转了!它转了!”
小男孩高兴地跳起来,老人也痴傻地笑了起来。
我看到他们的笑脸,嫉妒、愤怒、委屈一同如海啸般涌来。
为什么。
为什么同样是至亲,我的父亲却要对我非打即骂,为什么人总默认父母是爱孩子的,即便孩子遭遇了家暴,那些警察也会让孩子不要调皮,学会体谅父母?
滔天的恨意从我的心底生发。
为什么无论受了怎样的伤害,只要这伤害源自父母,不明真相的人们都要自以为是地要孩子学会包容?
凭什么。
那些蠢货自以为自己在调节家庭矛盾,却不知是在纵容更肆无忌惮的暴力。
他们自己生活在至亲的爱中,就以为所有的父母都是爱孩子的。
这明明是谎言!愚蠢!
正想着,天空忽然飘起雨丝,我抬眼看向聚拢又飘散的白云,这是一场晴雨。
好在我出门时带了伞,我懒洋洋地将它撑开,起身准备离开。
就在我把垃圾袋用力揉成皱巴巴的一团丢进身后的垃圾桶时,我看到边上出现了一个小小的影子。
一只小三花猫顺着垃圾桶出现在了我面前。
鬼使神差地,我不顾身体的疼痛蹲了下来。
它朝我轻轻叫了一声。
为什么要靠近我呢?
我的手试探着抚上它的皮毛,我摸到了它的脖颈,它如此不设防,它可能不知道,下一秒我就会收紧五指,将它送上天堂。
我知道我自己卑劣,不敢朝真正给自己造成痛苦的人进行报复,只敢对着无辜的弱者装强大,进行发泄。
可那又怎样呢?从小我就知道,文明只是这个肮脏的世界一件遮羞的外衣,表面光鲜亮丽,实即只要一靠近,就会闻到扑鼻的腐臭。
世界的本质就是弱肉强食。
像江承德对待我,也像我对待这只猫。
它和我一样无辜,但我不允许它比我幸运,能够逃脱暴力。
就在我刚准备收紧五指时,余光处忽然暗了暗。
“你也喜欢小猫?”巷口处传来一个熟悉的清冷声音。
我的身体细微的震了震,瞬间收回手,受了惊吓般看向声音的来源。
程芊好整以暇地倚靠在巷口处的墙面,正抱着臂看向这边。
飘荡的雨丝将她的发顶打湿,她却好像不受影响。
我见她微微笑着,神色荡漾着悠闲,似乎并没有察觉到我刚刚行为的不妥,或许从她那个角度来看,我只是在和小猫玩罢了。
她穿着一身皮衣,马丁靴从视觉上拉长了她修长纤细的双腿,她的唇角带着银色的唇钉,在阳光下反射着光斑,脸上化着精致的浓妆,眉眼上挑,透着桀骜不驯的气场,她抱着臂靠着墙,悠哉悠哉地看向这边。
这状态实在难以让人将她和落魄的大明星联想到一起,倒像是意气风发的校花。
她身后的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金色的光晕,也刺得我的眼睛有些发胀。
我轻笑一声,点了点头。
她走过来,黑色的靴子踩在地上发出沉闷的响声。
“喏,送你一根火腿肠,可以喂喂她。”她从金色链条的斜挎包中拿出一根肠,弯腰递给我。
我犹豫片刻,有些受宠若惊地接过,小三花轻声叫着,用它圆滑的小脑门蹭着我的膝盖。
我撕开包装,露出一截粉色的肠肉,递到小三花面前。
小三花表面的毛发有些湿了,它也顾不上多雨,只愣愣地盯着面前的火腿肠,鼻子一吸一吸地嗅着飘出的肉肠香。
它迫不及待地一口咬住,吧唧吧唧地吃起来,我猜,它应该饿了很久了。
程芊站在我身边,抱着手臂上挑着唇角静静地看着。
几秒的时间,一根肠下肚,小猫粉色的舌头舔着嘴巴,它没有着急离开,而是不住地在我的掌心蹭着。
我的掌心微不可察地抖了抖,一种新奇的感受从我心底生发。
被依赖和被信任的感觉,忽然像一股温泉包裹着我,我内心深处的情感丛林干涸枯朽,突然有活水涌入,我竟觉得不知所措。
这就是······被爱的感觉吗?
身上的伤口仿佛被唾液舔过一般,不那么刺痛了。
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身体里恣意生长,像一脚踩空踏进柔软的云层。
“它好像很喜欢你。”清冽的声音从我头顶落下。
“真的么?”我轻声问,我感到我的眼睛漾起一片湿润的温柔,“它······喜欢我?”
我不知道怎么了,眼泪悄悄融进雨水,砸在了地面。
小三花忽然站了起来,一只前脚搭在我的膝盖上,另一只抬了起来,像是要触碰我的脸。
我不知道它具体想要表达的含义是什么,但我从它的眼中看到了慈悲和怜悯。
这或许是我主观的解读,可我来不及细细分析,心中就已温澜潮生。
你想为我擦去眼泪吗?
但我刚刚,是要杀你的才对。
我的卑劣在它澄明的眼中无处遁形,在它的对比下,我感到难得的愧疚和羞耻。
“是啊,它喜欢你也算正常,你看起来很乖,我太凶了,它不会喜欢。”程芊轻声微笑着站在我身边。
我轻笑一声:“怎么会,小猫怎么会有人的偏见啊,你喂给她吃的,她就会喜欢你。”
程芊轻笑一声,没有作答。
“况且,如果它真的能感觉出什么的话,更应该去亲近你才对。”我嗫嚅道,声音越来越低。
“喵~”它又叫了起来,我不敢直视它那澄澈的眼睛,它会照亮我的枯败和肮脏。
雨丝渐渐大了起来,它脆弱的毛发打着捋,形容狼狈。
我伸出手抚摸它的头,把伞倾斜,遮住了它幼小又高贵的身体。
此时此刻在我的心中,它那小小身体,比我更鲜活、更高尚。
程芊在我身侧蹲了下来,也摸着它的头,它就晃着小脑袋轻轻地蹭着,喉咙里发出了满足的咕噜声。
再次转头看向程芊时,我对她生出了些许感激。
我为了掩饰我的丑恶,在即将被发现的刹那,伪装良善,伪装成只是喜爱这只小猫,并从善如流接过她的火腿肠。
却没想到,在这意识转换的契机,我竟感受到了爱。
小三花毫无保留的信任与亲昵、试图为我擦去眼泪时的慈悲与同情,都让我觉得,它比我更崇高。
明明它和我一样,为人鱼肉,没有反抗的机会,却仍想要用如此脆弱而渺小的身体,温暖我。
我的心脏揪了起来,愈发喘不过气。
它柔软娇小的身体,从我的指尖传来了温热。
爱像一阵风,吹散了我凝结的暴力和杀心。
起身的一瞬间,我似乎与南风撞了个满怀。
我感受到的爱,比恨、比发泄更能让我产生依恋。
我擦干混杂着雨水的眼泪,转而面向程芊。
“谢谢你的火腿肠。”我笑道。
程芊没有答话,她的目光在我脸上流转着,我知道我眼角的擦伤无处遁形,此刻我低下头,不去直视她的眼睛。
“要不要······一起吃饭?我请客。”半晌,程芊提议道。
我倏地抬起头,辨别着她面上的情绪,她照顾着我的自尊似的,将怜悯和同情压下,语气听起来,只是寻常同学偶遇后的邀请。
我放松下来,朝她莞尔一笑,“好啊,你有什么想吃的吗?”
她嘴唇的弧度更大了些:“槐阳路那边新开了一家火锅店,我们现在过去应该能薅到优惠券,要不要尝试一下?”
我的眼睛亮了亮:“那你指路吧。”
“但是,你也知道我的情况比较特殊,我家就在那附近的小区,不如我们买了食材回家煮?”
我当然明白,深陷丑闻的大明星,确实不适合露面,万一哪个疯狂的人跑过来朝我们泼油漆,我也会被牵连。
“好啊,”我点了点头,随手把伞立在地上,送给这只小三花,我弯下腰对它说,“明天再过来看你。”
小三花轻声叫了一声,认真舔着爪子洗脸。
下次再来,会给你准备好吃的罐罐的,我在心中默念。
我和程芊的影子被夕阳拉长,并肩走在静谧的小路上,路过一处自动贩卖机,程芊买了两瓶冰镇可乐,沙沙冒泡的感觉裹着甜,在我的口腔里晕开一片。
她仰着脖子一口灌下半瓶,她的脖颈纤细修长,让人联想到童话故事中圣洁高贵的天鹅。
白昼愈来愈长,夏天,似乎快要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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