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和程芊吃完烤串,我和她相伴回家的路上,我们看到城管无情夺取了一个老人在路边贩卖的气球。
争夺与吵闹之中,气球飞上了天际。
我看向那个城管,试图在他的脸上看到愧疚,但是没有。
我的心里涌上一阵恶寒。
程芊走了过去,朝城管理论,任何时候,都不应该以这么恶劣的方式驱逐一个游走在街上的老人。
可那人不停,斥骂着程芊是个小丫头片子什么都不懂,我看到路上有人似乎是认出了程芊,他们举起了手机,我条件反射地走上前,将程芊拉开,目光凶狠地蹬向胡乱拍照的人。
程芊与我四目相对,我朝她使了个眼色,她也意识到自己的行为不妥,于是停止了争吵。
那些路人也不是什么好东西,亲眼所见一个耄耋之年的老人被如此针对,他们无动于衷,却因为捕捉到深处舆论中心的程芊的脸,兴奋地举起了镜头。
如此恶心,都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揽住程芊的肩膀准备离开,程芊却挣脱了我,转向那个双眼失神的老人。
那老人在程芊与城管的争执之中走向了桥边,那老人目光空洞,他轻轻仰着头望向气球飘走的上空,微微张着嘴,不知在想什么。
我心脏一紧,似乎是感应到了什么,“爷爷!”
我大叫一声,与此同时,那老人忽然动作迅速地抬腿攀上了桥沿。
我冲了过去,只抓到了他的衣角。
黑色的河水中翻涌出白沫,吞噬了那个瘦弱的身影。
我余光处一暗,程芊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程芊!”我惊叫道,恐慌和担忧像一团黑洞将我席卷,不能呼吸。
“有人跳河了!”旁边有人在喊。
我感觉到一阵耳鸣,不假思索地,我冲向桥对岸的楼梯处,三步并作两步跑了过去。
她不可以有事!
我跑到河边,程芊抱着那个爷爷浮出了水面。
我感觉到心脏在狂跳,“程芊!程芊!这儿!”
程芊看到了我,努力朝我这边游。
好在她的体力不错,即便老人挂在她的身上,她仍然能够划动水面,匀速前进。
城管和围观的人逐渐聚集在了我身边,我一把抓住了程芊的手臂把他们拉了上来。
那个瘦弱的老人的体重甚至比程芊还要低。
程芊浑身湿透,惊魂未定地喘息着。
那位老人灌多了水,不住地咳着,像要把整个扁桃体都咳出来。
我上下打量着程芊,声线带着明显的颤抖:“你有没有事啊,难不难受?”
程芊摇摇头,给了我一个安心的眼神。
城管也跟着松了一口气,但嘴里说出的话依然难听:“你说你这是干什么啊,不就是不让你在这摆了吗?至于吗?”
“你他妈闭嘴,出了事你能担待得起吗?”程芊忍不住骂道,随后她又咳嗽了起来。
我愤怒地蹬向那个城管,他敢再多说一句,我会毫不犹豫把他从楼梯边推下去。
那城管一时语塞,离开了现场。
我脱下外套,罩在了程芊的脸上。
围观的人太多了。
程芊明白了我的意图,待到周围人的喧闹声渐渐散去,我对她耳语告知,她才撤下了我的外套。
那个老爷爷毫无形象地平躺在地上,右手捂着胸口,艰难喘息。
程芊立刻凑了上去观察老人的状态,扶着他坐了起来。
“咳······咳咳······”老人的胸膛仍剧烈起伏着,好在咳嗽声减弱,他的神智恢复了正常。
“您还好吧?”程芊焦急地问道。
老人目光涣散,半晌,才堪称平静地蹦出一句:“哎,姑娘啊,为什么救我啊。”
程芊一时竟说不出话来,这是她本能的反应,一定要说出个理由,她自己也说不太清楚。
“哪有什么比命还重要啊。”半晌,她淡淡感慨了一句。
“太苦了······太苦了啊。”老人喃喃。
什么太苦了?人生吗?
“那个城管说他不是故意把气球弄散的。”我试图出言安慰。
“爷爷,气球飞跑了,天上的孩子们一定会感谢您的。”程芊微微仰着头,静谧的夜空中,星星孩童般眨着眼睛。
我转头看向程芊,一股温暖从她的话语中传递,逼散了河水的冰冷。
老人似感受到了一丝安慰,目光投向上空。
我看到程芊的另一只手悄悄拿出了口袋里的手机,老人胸前的二维码已经被水浸湿,识别不出了。
“这些气球可以算作我买了吗?我给您转钱,我想送给天上的孩子们。”
老人愣了愣,似在思考自己听到的是否是真实的。
“没事的爷爷,您卖给我吧,我是个有点迷信的人,您卖给我,我就当积福了。”程芊继续说道。
我和程芊交换了一个眼色,我立刻沿阶梯跑了上去,到便利店换了几张钞票,再过去时,程芊已经搀扶着这位老人走了上来。
“这钱您拿着。”我把钱塞给老人。
“不不不不要了孩子。你们是好人,不能让你们花钱,谢谢了啊,心意我领了。”老人摆着手,拒绝了我们的好意。
即便自己的生活已经如此潦倒,甚至不惜放弃生命,也不愿受别人的接济,我对这老人多生了一些敬佩之意,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大的心疼。
“您拿着,就当成全我的心意。”程芊一把将钱放进老人的手里,“就当成全我,爷爷。”
老人没再推脱,布满皱纹的脸上垂下泪痕。
“谢谢孩子啊,谢谢。”我们转身要走,老人朝我们扽方向鞠了一躬。
我难得地对他产生了同情,为了抵御这样的心情,我告诉自己,他没什么值得同情的,我的人生,不比他幸福多少,甚至于比他此情此景还要艰难。
我又有什么同情别人的资格呢。
我是这样卑劣的人,卑劣到连对旁人的同情都不配。
再转身时,我看到程芊的脸上已爬满了泪水。
她咬着牙,调整着呼吸,她在隐忍,不想被我看到她狼狈的一面。
可我偏不让她如意。
“你很难过吗?”我直截了当地问道。
“还好。”她移开视线,垂头看向地面,嗓子有些沙哑。
“即使这次碰巧你帮了他,但是落魄的人、生活在痛苦中的人并不都能遇到救助他们的人,这样的例子只在少数,并不具有普遍性,所以这道题其实是无解的,人很难摆脱现实的困窘和桎梏,迎来真正意义上的转机。”我忍不住发出感慨。
“不是无解,只是没有通解罢了。”程芊转向我,浓稠的夜色在她的身后铺洒,她站在灯光下,轮廓被镀上一层淡淡的光晕。
我试图理解她的话,只是没有通解,只是没有统一而又确定的解决方法。
“那些善良的人,可能会在某个转角突然出现,打破看似死局的惑乱,找到通往生的路径。”程芊淡淡道,她的头微微上仰,整张脸沐浴在橙黄的光中,没有一丝阴影,“也正因为如此,生命是如此奇妙不是么,除了生死,几乎没有什么是一定会发生的,我们的每一次相遇和邂逅,都因为未知和不确定而充满期待。”
她平静而庄重地叙述着她的思想,我的心脏好像被大手狠狠抓了一下。
或许这正是我与她的不同,我们的皮囊之下都是鲜活的人,我们的体温同样在30多度摇摆,但我知道,我与她心灵的温度,从来横亘着难以忽视的温差。
她是一个什么时候都愿意看向希望的人,她比我更信任生命,相信无论何时何地生活都有另一种可能,即便身在黑暗,也可以仰望星光,即便身在风雪,也可以期待春天。
但我不行,我没那么相信生命,我总比较悲观。
在她眼中,因为人的多样,每一场不期而遇的邂逅,都有太多的可能性,生活总没有唯一的答案。
就像今晚的老人遇到了程芊,或许程芊给的钱微不足道,但至少她延长了老人的生命,或许老人冷静下来,或许那份钱可以解决老人的燃眉之急,那个老人就可以继续生存下去,而不至于因为一时冲动丧失生命。
就像小三花遇到我,可能随时会丧命,但又遇到了程芊,第二天我们去看它时,程芊把它抱了回去,寄养到了她的青梅竹马家里。它的生命亦迎来了转折。
是啊,有太多东西不可预测,生命没有通解,任何境况,都未必是死局。
那我的人生呢?
我是否也能够期盼着某个人的到来,将我从看似无解的议题中拉出来?带我逃离我曾以为永远无法逃脱的家庭暴力?
我的人生是否还能够焕发光彩?
或许······转折已经到来呢?
我遇到了程芊。
她用她的炽热让我感受到了温情,让我对这个灰败的世界,产生了短暂的留恋。
因为她,我没有杀死那只小三花,反而感受到了从那双澄澈的眼中迸发出的怜悯,因为她,我短暂地逃离了江承德的家,身上的伤口在愈合,而没有增添新伤。
或许我的人生,也不是无解的,或许我也可以像她一样,积极地看待人生,期待某种不经意的转折。
短短几秒钟,我的眼眶湿润了。
我从没有觉得,话语可以有如此撼动人心的力量。
正想着,她转过头,拉起了我的手,我们一起承着惬意的晚风朝家里走去。
是啊,或许生活的苦难不是无解,只是没有通解而已,而她的出现,正带给了我生命的另一种可能。
此刻她更加炽热的温度从掌心传递到我的身上,我心中的某一处也在慢慢升温,或许她的出现就是教我相信生命,我想起小时候无数次梦想的画面看一望无际的草原,吃鲜美甘甜的奶酪,睡在干草堆积的草床上······
我心底蒙尘落灰了许就的梦和期待,正如雨后春笋般在我的心中躁动。
或许这可以称作——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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