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清晨, 斜阳照在海面上,泛起粼粼的沙金色,形成渐次分明的明媚光景。
方祁夏坐在餐厅临窗的卡座, 撑着下颌,有一下没一下的搅动碗里索然无味的燕麦粥。
餐厅中的人都在进食早餐, 装潢豪华的一层大厅, 时而传来刀叉与瓷碟相撞的“叮叮”声。
玉山岛的岛上经济来源以旅游业为主, 每日登岛的游客络绎不绝,且来自全球各地。
比如坐在方祁夏对面的这位, 自来熟的黄白色头发德国老头。
他已经和方祁夏滔滔不绝讲了二十分钟自己当年辉煌的航海经历,遇到了多么多么危急的海上风暴, 如何从海盗手里死里逃生, 又是怎么和一位黑人姑娘相识相知的……
方祁夏最开始还会用德语附和他几句,后来发现自己单薄的词汇量已经难以撑住, 只能时不时点头应付他。
方祁夏每隔几分钟就会扫一眼手机,装作一副自己很忙的样子,实际上只是打开相册胡乱翻几下。
德国老头自言自语比比划划, 把自己搞得口干舌燥,见对面的人似乎没空和他交谈, 便兴致缺缺的背手走了。
方祁夏松了口气。
他虽然不是社恐,但也是纯正的i人, 要和一个陌生人侃侃而谈还是太难了。
方祁夏百无聊赖的刷手机,他打开自己和Z先生的聊天记录,发现最后一条消息依旧停留在昨晚。
方祁夏:
—Z先生
—如果惹朋友不高兴了应该怎么办?
Z并没有回复他。
方祁夏小小的叹了口气, 手指继续向上翻。
自从他进组后, Z先生忽然就变得很冷淡。每日的聊天只有寥寥数语,一个星期的消息加起来, 也没有从前一天多。
放眼扫过,全部都是——
方祁夏:“Z先生,你在干什么呀?”
Z:“在忙。”
方祁夏:“Z先生,我今天发现了一只特别漂亮的蝴蝶,给你看看[图片]。”
Z:“好看。”
方祁夏:“Z先生,我今天在片场巴拉巴拉巴拉巴拉……”
Z先生:“嗯。”
这种没什么营养的对话,像固定打卡一样。
Z先生完成每日回复几条他消息的kpi,这一天就不会再多说话,惜字如金。
而且协议上的每天保底一个视频通话的要求,也很久没有兑现过了。
Z先生似乎每天都有忙不完的工作,白天忙,晚上忙,比总统都忙!
方祁夏不太开心的把手机扣到桌面上,用汤匙舀起一小勺粥轻啜,随即发出了“啊”的一声轻叫。
“怎么一个人吃早餐呢?”
李查理把魔术师的深筒帽子倒放在桌子上,笑意盈盈坐到他对面。
方祁夏揉了揉被他弹了下的后脑勺,反问:“查理哥今天怎么这么早?”
李查理皱眉:“我只有偶尔迟到好不好。”
方祁夏低低的笑一声,又将一小匙粥轻巧的送入小小的双唇间。
李查理瞧见他眉眼间淡漠恹然,像是不太开心,于是问:“你和那谁在冷战呢?吵架了?”
方祁夏垂着眸子不语,只轻轻摇头。
“是没冷战还是没吵架啊?”
方祁夏咬着汤匙,慢吞吞的说:“……没吵架,但是我好像惹他不开心了……”
李查理“啧”了一声,在心里翻了个白眼,道:“你等我一会儿骂他去……奥不对,他今天不在。”
“周老师干嘛去啦?”方祁夏抬眼,问。
李查理说:“今天琅西不是有个金莱奖颁奖典礼吗?周见唯上部电影演的男主被奖项提名,昨天晚上就走了,估计得明天回来。”
方祁夏小声“哦”了一声,收回视线,接着说:“其实,我也不知道哪儿做错了,反正就是从前天开始,他对我就变得很冷淡……”
“他不理你,你心里不舒服?”李查理佻笑道。
方祁夏无意识的搅着碗里的粥,点点头。
“我跟你说,这都正常。”
李查理一副过来人的样子,笑笑道:“我和我女朋友也这样,我连自己干啥了都不知道,她就无缘无故的生气。然后她问我哪儿做错了,我答不上来,她就更生气了。”
“我估计周见唯也跟我女朋友差不多,无理取闹,甭管他。”
方祁夏咬着唇瓣想了想,说:“还是有不一样的吧,你们毕竟是情侣,可我跟周老师是朋友……”
“差不多。”李查理又强调一遍。
方祁夏只能无奈的“嗯”一声。
本来还想从李查理这里得到点儿信息,结果他什么有用的都没说出来,反倒让方祁夏更郁闷了。
李查理曲指敲敲桌面,笑道:“别不开心了,看哥给你变个魔术。”
方祁夏闻言抬头,茫然的看他。
李查理故弄玄虚的拿餐巾盖在魔术师的帽子口,接着一只手伸进去,摸索半天,好像真的在变东西出来一样。
方祁夏心中提不起来兴趣,但还是非常捧场的认真当观众。
过不一会儿,李查理眸子微眯,表情忽然变得神秘。
接着,从帽子里拎出一只巴掌大的兔子。
“变出来了吧!”
李查理拎着兔子的两只长耳朵,说:“给,送你的。”
方祁夏一下子开心起来,从他手里接过兔子,小心翼翼的捧在手心中。
小兔子还没有他的手大,软乎乎的。漂亮的黑白花色,两只长耳朵乖顺的耷拉着,老老实实的窝在他的手心,也难怪它刚才在帽子里面躲了那么长时间都没有被发现。
“谢谢查理哥。”方祁夏星点翠绿的眼睛明亮许多,很漂亮的对他笑。
“不用谢我。”李查理摆摆手,接着说:“虽然很想把功劳全揽在自己身上,但是这是某人给你买的。”
方祁夏温柔的慢慢捋着兔子,闻言愣了一下,转而问:“……那他为什么不自己给我?”
李查理耸耸肩,说:“谁知道呢。”
“我昨天拽着周见唯去海边集市,本来是陪我买特产,结果他一眼就相中这只兔子了。他跟我说你喜欢这种毛茸茸的东西,然后就买下来了。”
“其实我觉得旁边的小狗比这个可爱,但是他又说你怕狗,就没买。”
方祁夏有些震惊,又问:“他怎么知道我怕狗的?”
李查理直摇头。
方祁夏心中诧异。
他确实非常怕狗,尤其是体型偏大的中型犬和大型犬,但是从没和别人说过。
沈言凡小时候在家里养了一条牛头梗,那条狗的脾气随主人,在家里对谁都亲近,唯独讨厌方祁夏。
每次方祁夏从他身边经过,它都做出一副要咬人的架势。
方祁夏小时候发育的很晚,个子矮,那条狗有他腰那么高。
每次它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时,方祁夏都怕的不行。
他也求过几次沈德,不要把那条狗留在家里。
但每次方祁夏这样说,沈言凡就和要了他命一样抱着那条狗哭个不停。
沈德无奈,送狗的事也只能作罢。
直到某一天,沈德和姜出云出去参加某个宴会,家中只剩下几个小孩儿。
方祁夏独自在院子里玩耍,结果那条牛头梗就像疯了一样突然扑过来,把他按在地上撕咬。
幸好当时方家的老管家发现得早,拿着根铁棍把疯狗打晕了,才把方祁夏救下来。
直到现在,方祁夏小腿上依旧有两个犬牙留下的疤。
因为疯狗尝了人血,无论如何也不能留在家。老管家就将狗私自处理,埋在了后山。
从那天起,无论是小狗还是大狗,方祁夏只要看见就躲得远远的。
李查理又接着刚才的话说:“我估计,他是买下来之后才想到自己还在和你冷战,就让我说这兔子是我买给你的。”
李查理不屑的“哼”了一声,“我才不听他的呢。”
方祁夏抿唇一笑。
“他特别扭是不是?”李查理撇撇嘴道。
方祁夏笑笑,赞同的不能更赞同的点头。
***
夜晚,方祁夏结束了一整天拍摄,疲惫的回到民宿。
自从蒋明臣在他房间大闹过一次之后,周见唯就把方祁夏调换到了他的隔壁。
方祁夏把兔子从笼子里放出来,自己也趴到地毯上,心不在焉的用菜叶逗兔子。
结果他越想越乱,在心里暗暗赌气。
明明在和自己生气,为什么还要给他买兔子。
又不跟他和好……
方祁夏郁闷的窝了一会儿,突然想到了什么。
他拿出手机,调整好位置,给正在吃叶子的小兔子拍了张照片。
他又登录到winter的微博账号,惊讶的发现,虽然自己从没营业过,但粉丝已经涨到了一百多万。
其中大半都是沾了周见唯的光,还有很多剧组营销的功劳。
一分钟后,winter发表了第一条微博。
@winter:
—某个小别扭
—[图片]
制作方不让他露脸,露兔子的脸总可以吧。
既然周见唯关注了他,就肯定能看到。
方祁夏满意的拍了拍小兔子的小脑袋,说:“以后你就叫小别扭了,谁让你爸爸那么拧巴呢。”
过不一会儿,方祁夏捧着手机翻看微博下面的评论,忍不住轻笑。
【天,winter的第一条微博,真的是活人!】
【好可爱的小麻辣兔头!!!】
【我们宝儿的关注列表只有一个人哎,这是想给谁看,闹别扭了吗……】
【某个小别扭,也没带主语,是兔子叫小别扭,还是谁叫小别扭啊】
【自拍自拍自拍自拍!!!!不回复我我就一直说。】
【@周见唯,我宝儿点你呢】
方祁夏眼角笑意愈深。
突然,消息栏弹出了一条微信新消息。
他点进去一看,发现是Z先生发来的,竟然隔了整整一天才回复他。
方祁夏看见那行字,眸子忽然微微睁大。
Z先生是在回答方祁夏之前的问题——“惹朋友不开心了怎么办?”
内容很简短,只有几个字。
Z:
—“不是你的错。”
第22章
方祁夏看见这行字, 忽然怔了一下,下意识退出,又重新点进去一次。
正当方祁夏心生诧异时, 忽然有人敲了两下门。
“谁呀?”方祁夏循声看去。
门后传来panda的声音:“我。”
方祁夏起身,轻手轻脚把小别扭抱进自己的怀里。打开门, 却看见panda一派愁容的倚在门边。
方祁夏侧身让他进来, 又问:“怎么了, 出什么事了吗?”
panda一屁股坐在床上,眉间拧着化不开的阴翳, 想了想说道:“沈言心刚联系我,说她想见你。”
“沈言心?”
panda点点头, “估计是蒋明臣那孙子告诉的, 我就知道那老.淫.棍没安什么好心,那天就不应该轻易放过他, 早知道我也上去补两脚。”
方祁夏不言不语,默默从袋子里拿出一根拇指胡萝卜喂兔子。
“你少喂它点儿,今天你都让它吃多少东西了?一会儿一点儿, 一会儿一点儿,再把它给撑死。”panda道。
方祁夏淡淡的笑, 用手指帮它轻轻扶着胡萝卜,说:“它饿。”
panda没来由的有些欣慰, 方祁夏似乎真的已经释然,放下了从前与沈家所有的恩怨。
他下巴朝外一点,接着说:“沈言心在花园那儿呆着呢, 你不想见她咱们就不见, 不用管她怎么想,等不到她自然就回去了。”
方祁夏垂眸思躇, 片刻后说:“我还是去看看她吧,不然她还是不会死心。”
“行。”panda晃了晃手机,“有事儿摇我。”
***
方祁夏抱着小别扭穿梭在巨大的花园中,花一路淹没。月光沉沉的穿透黑幕,均匀的洒在箔白大叶上。
花园中央有一处新中式风格的道廊,廊下是人工修葺的湖,湖周灯火连缀,偶有三两散步的闲客。
方祁夏远远看见道廊尽头的凉亭下,有一个四处张望的女生背影,于是不疾不徐的向她走去。
“头发剪短了?”
方祁夏在距离她堪堪两三步时,忽然开口。
他的声音刚刚落下,沈言心瞬间睁大了杏眼,下意识想冲过去抱方祁夏。
“哥!真的是你。”
然而方祁夏却轻巧的躲开,缓缓坐在她对面的石凳上。
沈言心愣在原地,无法弥合的失落感顿时包围了她。
但也仅仅只是一瞬,她迅速整理好表情,生硬的撑起一个笑容,声音里隐隐带着哭腔,说:“哥,你活着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呢,就算不告诉爸爸妈妈,连我也不行吗?”
方祁夏慢慢捋兔子的耳朵,平静的说:“告诉你不就等于告诉了所有人,我又不是没挨够沈德的鞭子,还要回去讨打啊。”
“不是的不是的!”沈言心忙摇头,眼眶里的泪水随动作甩出几颗,落在石桌上,洇出几点小水圈。
沈言心急于解释,抽抽搭搭的说:“是……是爸爸让我来找你的,他还说,还说要把你接回去……”
方祁夏却低低的笑了一声:“他是不是怕我告他,所以才想让我回去啊,老了老了也开始变得胆小怕事了,真丢人。”
沈言心哭的更厉害了,“不是啊,爸爸……爸爸他很想你的,大哥……你跟我回家好不好?”
方祁夏听完简直要笑出来:“你们家人可真够奇怪的,我小的时候恨不得一天打我八百遍,天天念叨着要把我送走。后来我搬出去,又巴不得我赶紧死,别挡了沈言凡的路。现在我好不容易不用在你们跟前烦了,又想让我回去。演川剧也没你们这么会变脸的吧?”
沈言心眼泪止不住的流,很快打湿了整张脸,哭得方祁夏有些心烦意燥。
方祁夏轻轻的叹了口气,目光落在虚空中,被湖岸灯光镀过的侧脸莹润如玉,无怒无喜。
夜晚的风湿润,方祁夏濛濛的看去。
立柱上刻着歪歪斜斜的蚯蚓字体,柱旁有一缸石制花盆,一蓬蓬烟水绿的叶子从盆沿泼出来,从花叶的空隙中,一闪而过一个胖胖的身影。
panda还是不放心,从方祁夏出门后便跟上了他,悄悄躲在角落。
方祁夏散漫一笑,以轻柔的口吻说:“我跟沈德没有血缘关系,和你也就是同住了几年的关系,以后别来找我了。”
说完,方祁夏边扶着石桌,作势离开。
沈言心着急,忽然伸手拽住他,不住的道歉:“对不起……哥,我那天不该那样说你……我,我不知道你出了车祸,我不知道你是在和我求救。”
方祁夏的思绪仿佛又被带回了那个孤独无助的雪夜,从内而外散出的寒冷和血腥气一瞬间包裹住他,左耳不可控制的溢出嗡鸣声。
方祁夏任由她死死攥住自己的手,竭力正色,稳住不断翻上来的心悸,面色如常的说:“其实在你心里,我原本就是那样的人吧?”
“……什么?”沈言心不可置信的抬头。
方祁夏定定的注视她:“我好歹也管了你十多年,你是什么样子的人我能不清楚吗?我喘几声你就能认为我在和男人做,还有什么是你不敢想的?”
“你宁愿听那些营销号信口雌黄,也不愿意听我一句,怎么好意思说最相信我,还不远万里的来找我,是沈家没人疼你了?”
沈言心的心倏然间凉了,她慢慢松开方祁夏的手,无措的默着。
方祁夏看见她哭红的眼睛,嘴边的狠话还是咽了下去:“……你也别太自责了,说到底,那晚你并没有什么错,我也不会像仇世一样敌恨所有人。”
“……嗯。”
“但是沈言凡不行。”方祁夏忽然一转话音,声音冷的能掉下冰碴。
“本该到我手里的金曲奖是被谁偷走的,那张照片是怎么流进天阳手里,我不用想都知道是谁在背后操纵。”
“你回去告诉沈言凡,我不会惯着他。他之前对我做过的事我可以不计较,但要是敢伤害我现在珍惜的人,我肯定不会放过他。”
“反正我现在无牵无挂,就是个死不足惜的病秧子。”
说完,方祁夏利落的起身离开,只留下沈言心在身后放声哭泣。
***
原路返回时,方祁夏全然丢弃了所有镇定。
虽然他面上一派淡然,但心中从未有过片刻平静。
方祁夏感到头晕目眩,呼吸急促。他的病始终是一个隐患,像是一颗炸弹,没有定时功能,说不准某一刻便会开始倒数。
不知道他说错了什么话,脑子里像被人忽然打开了一个开关,正不断地传送着一个令他畏惧的真相——
“周见唯是被人谋杀的。”
方祁夏蓦地将这句话读了出来。
是的。
就是这样的。
从一开始他就该想到的。
周见唯最后的死绝对不是偶然。
方祁夏面色忽然变得惨白,额头隙出冷汗。
他快步上楼,连带着怀中的小别扭都开始慌起来,不安的在怀里乱动。
强烈的心悸和眩晕逐渐让他身体发抖,粉白色的莹润指尖深深印在手心,留下几道明显的血痕。
方祁夏几乎无法思考,分不清现实与幻境。
他迫切的想看到周见唯,想确认他是不是还活着。然而跑到周见唯门前时,才意识到他已经离开了。
他像是逃命似的打开自己的房门,跑到床头,颤抖着手磕出几粒药,倒进嘴里。
自从进组之后,他便有意识的在减少药量。
从一开始的每日三次减少到两次,一次,四粒药减半再减半。
情况最好的时候,即使他一整天不吃药,也不会出现焦虑和恐惧的症状,幻觉和幻听也在减少。
方祁夏知道这种好转是在周见唯出现后发生的。
可自从蒋明臣再次回到他的视野后,全部都被生硬的扭转回去。
他会对所有的一切越来越丧失信心,对他其他人也变得越来越怀疑,永远的远离对人世生活的全部期待、喜悦与共鸣。
他会变成从前的方祁夏,再度回到那个令他感觉到恐怖的世界。
方祁夏没有喝水,他用牙齿咬碎药衣,粉末被唾液融化。巨苦无比的味道瞬间弥漫在口腔中,连舌尖都被苦的发麻。
他躺在地上,仰望着天花板,眼前却是诡谲的血红。他的心口发烫,像是被炽热的火焰灼烧,烧出他身体中腐烂的脏污。
此时,席卷他心灵的情感既不是愤懑,也不是厌恶,更不是悲哀,而是剧烈的恐惧。
他脑海中不断涌现出一个镜头——冰冷肮脏的雨夜,红蓝交错的灯光后,是一场惨不忍睹的车祸。
接着,这帧画面在他头脑中不断变得清晰,越来越真实,仿佛正发生在他眼前。
一辆重载卡车将黑色迈巴赫撞得支零破碎,泄露的汽油味道逐渐被浓重的血腥掩盖。
不知过了多久,警察费力拆卸车门,最终在被挤压到面目全非的轿车中,抬出了周见唯的尸体。
方祁夏在看见尸体的脸的那一刻,感觉自己快疯了。
这和他知晓书的存在感觉是同样的,并不是他主动思考,而是被迫塞进了很多不属于他的记忆。
这个画面明确的告诉他,一切都是真的,周见唯的死亡场景会真实发生。
方祁夏无法停止颤抖,强烈的混沌将他全部的理智冲溃,他眼前模糊发晕,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他的眼泪。
眼泪一颗颗砸下,令他胆战心惊的寒冷逐渐裹住他,剥离他的一切感官。
方祁夏无法摆脱那种将他湮没的恐惧,他像是被掏空脏腑一般,如同一具空壳子,无意识的小声呢喃着——“我要救你。”
周见唯就是他的药,是为他挡住所有惊惧的存在。
周遭的一切全部归于阒寂,而梦不止。
他被迫在梦里目睹了周见唯数百次死亡。
这种恐惧如影随形的陪伴着方祁夏,看不见周见唯,让他深深陷入了一种坐立不安中,直至第二日依旧无法缓解。
在场所有人都看出方祁夏今日不在状态,一场戏NG很多次后,导演终于没了耐心,叫方祁夏到一旁调整状态。
方祁夏鞠躬道歉,边走边用力的捶打自己的头,竭力想要摆脱这种浑噩。
片刻后,平静的海滩忽然掀起一阵飓风,海浪层层叠涌,铺天盖地的风沙弥漫。
方祁夏脸上被细小沙粒刮得刺痛,他站不稳,只能摇摇晃晃的在风中费力眯起眸子。
忽然,一架巨大的灯光设备直直倒下,向他头顶砸来。
下一秒,他的视线便堕入了无边的黑暗。
“好奇怪啊,哪儿来的这么大风啊?”
“哎!设备倒了!有演员被砸到了!快救人!快救人啊——!!!”
第23章
方祁夏坐在病房门前, 身下冰冷的铁椅正丝丝缕缕的从他身上夺取热量。
他头向后仰,一动不动,仿佛一具贫血的身躯正在消逝。
他没看清周见唯是从何处冲上来抱住了他, 只知道自己瞬间跌进了一个充斥尼古丁香气的熟悉怀抱。
他并没有受什么伤,只是短暂晕厥了半分钟。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放在周见唯身上, 毕竟他可是关乎所有人未来命运的核心。
只有panda生拉硬扯拽着方祁夏去拍了个片子, 得知并没有什么大碍, 只是一些擦伤才肯放他回来。
场务和他的助理在看清楚设备砸到了周见唯后,瞬间腿软跪倒在地, 连自己以后到哪个桥洞子下面流浪都想好了。
病房门前,狭小的走廊被围得水泄不通。
数不清的乌漆嘛黑的后脑勺海海漫漫的攒动, 踮着脚向内窥视, 恨不得把门缝盯出个窟窿。
护士已经出声提醒了数遍,依旧无法疏散人群, 无奈只能叫来数个彪形大汉的保安,可依旧无济于事。
岛上本就潜伏着很多狗仔,还有奔着周见唯来的粉丝。
事故发生后的一秒钟内, 甚至同剧组人员还没有反应过来,无数架摄像机便已经闻讯赶来, 将周见唯受伤的画面全方位无死角的拍下,像站姐堵机场似的。
之后, 在几分钟内#周见唯拍摄时受伤#、#《变色龙》剧组拍摄事故#等词条,飞速窜上热搜,后面跟着几个大大的[爆]。
李洲时不光会面对同行讥笑, 还有来自网络铺天盖地的口诛笔伐。
豆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涌出来, 浅色T恤被洇出大片大片深色的汗迹,像刚刚淋了场大雨。
过不一会儿, 病房里传来小高跟轻巧撞地的“哒哒”声,像炸弹一样爆炸在众人耳膜中。
所有人都竖着耳朵,神经高度紧张,仿佛在等待着宣判。
齐淮伊拉开门,就见数不过来的头颅乌央乌央的往里探,恨自己脖子不够长似的。
“这么多人呢?”齐淮伊惊道。
“他他他他他……”李洲时上牙和下牙打架,像是刚从冰天雪地里走出来似的,连一句完整的话都挤不出来。
齐淮伊拍了拍他的肩膀,笑道:“没啥大事儿,你别这么紧张。”
“周见唯还在包扎,他让我代说,因为他的个人原因耽误剧组拍摄进度,感到很抱歉,还请大家先回去,不要扰乱了医院的正常工作秩序。”
李洲时悬在嗓子眼儿的心脏这才放下来。
“都回去吧,明天还要拍摄。”
齐淮伊目送众人远去,疲累的叹口气。
接着,她走到铁椅前,用手指缠绕着方祁夏细软的发丝,说:“小明星,在自责吗?”
方祁夏细瘦的手指无意识的绞在一起,眼底淡青,这几日显然是受了不轻的折磨。
闻言,他缓缓抬起眼皮,轻轻颔首。
齐淮伊坐到他身边,握住方祁夏的一只手,顿时被手冰冷的温度凉的惊了下,像是握住了一块冰块。
抛去公司前后辈的身份,齐淮伊也不过是大上方祁夏五六岁的姐姐。
方祁夏任由她动作,眼眶盛着一汪滚烫的泪,浅浅的被眼皮包裹住,像是下一秒就要滴下来。
齐淮伊平静开口道:“还以为你在这闷不出声的干什么,合着在这儿憋哭呢。”
“如果今天,周见唯保护的是另外一个人,那我不光要在他这里大闹一场,还得把他救下的那个人也给臭骂一顿。”
“你知道我蛮不讲理的时候有多狠,我发脾气,就算是周见唯也不敢和我顶嘴。”
方祁夏头埋得更低,像是犯了大错一样。
齐淮伊浅笑一声,继续说:“但如果对象是你,我什么都不会说。”
她像是陷入了某种回忆,语气淡淡,娓娓道来。
“我毕业之后的第一份工作就是给周见唯当助理,那时候他也刚出道,什么名气都没有。”
“我还记得前辈跟我交接工作的第一天,他就在选艺名,选了很久,最后挑中了‘见唯’。那时候我就觉得,哎呀这可是一个很深情的名字,这个演员应该情商蛮高,长得也不差,要是天天出去沾花惹草可就坏了。结果他男德高的一批,营业嘎嘎敷衍,跟谁炒cp都稀松,还懒得售后……把我给气得够呛。”
“后来慢慢的,我就升职,成了他的经纪人。看着他从一个籍籍无名的小配角,变得小有名气,接着名声大噪,直到红透半边天,家喻户晓,到现在也快十年了。”
“他是什么狗脾气我比任何人都清楚,可能和我差不多吧,要不然我俩能在一起共事呢。我原本以为他一辈子都会是一个人,终身不娶、孤独终老也不是不可能。”
“但是最近我发现,他好像变了很多。他那么一个冷淡的人,却对你总有用不完的耐心。我觉得他应该是挺喜欢你的,毕竟我从来没看见过这样一面的周见唯。”
齐淮伊探手揉揉他的发梢,淡淡道:“明星也是人嘛,也有七情六欲。保护自己喜欢的人,本来就是天经地义。不论是他是大影帝,小十八线,还是如我一样的普通人。”
“如果一个人突然间发生了变化,那肯定是遇到了特别的人。”
齐淮伊像是自言自语的说完了所有话,接着曲起手指蹭了下方祁夏脸上的眼泪,笑道:“周见唯要是知道我把你惹哭了,会提刀来找我的。”
片刻后,护士从病房中走出,托盘里是浸满血的纱布和棉絮。
“包扎好了。”
齐淮伊冲着护士微微颔首,又累极似的揉了揉脖颈,说:“我还有一屁.股烂摊子要收拾,这儿就交给你了。”
方祁夏缓缓抬起头,眼睛红红,可怜兮兮的。
齐淮伊下巴一点,道:“他在等你呢。”
说完,齐淮伊便疲惫不堪的走向尽头处的panda。接下来撤热搜,发表声明的工作都需要他们两个解决。
方祁夏在门口犹豫很久,才慢慢按下门把手,推门进去。
似乎怕惊扰到对方一样,他连呼吸都放得很轻。
周见唯背对着他,一动不动的注视着玉山岛遥遥无尽的黑暗,这座岛有时喧哗,时而又变得宁静过头。
他的身形也同样融入黑夜,身边像刮起凛冽的风,卷起枯枝败叶。
合页发出“嘎吱”声响,周见唯循声回头,面色淡然。
方祁夏红着眼睛,迟疑着不敢过去,无措的绞着手指,轻轻叫他一声:“……哥。”
周见唯蓦地怔了一下,旋即浅淡一笑,身边的风似乎停了。
他拍拍自己的身边,唤他:“夏夏,过来。”
方祁夏听话的慢慢坐过去,挪近,又轻轻拾起他的一只手,小心翼翼的捧住,生怕碰疼了他。
周见唯便任他动作。
比起背部的伤口,周见唯两只手的伤势要严重的多。
倒下时,他为了护住方祁夏的头,结果手指重重磕在凸起的礁石上。
纱布下还透露着隐隐的血色,方祁夏越看越想哭。
“疼吗?”方祁夏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哭腔,眼尾薄红,像揉碎的胭脂。
周见唯装柔弱道:“你吹吹就不疼了。”
方祁夏还真的捧着他的手轻轻吹了两下,可怜又可爱。
“panda带没带你去做检查,身上受伤了吗?”周见唯柔声问。
“……没有。”方祁夏小声说。
“那夏夏怎么哭了,吓到了?”
方祁夏摇摇头,眼眶中饱满的泪水随动作甩出两颗,落在周见唯小臂上,晕开小水圈。
周见唯失笑,曲指给他擦眼泪,这人总是让他心软得不行。
“不哭了,听话,要不别人还以为我欺负你了。”
方祁夏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颗接着一颗不断地滴,他抽噎着小声呢喃:“……哥……我错了,不要不理我。”
周见唯被这个称呼惹得心动,慢慢的凑过去,珍重的用双手捧住他的脸,柔声哄:“不是乖宝的错,不用道歉。”
方祁夏蓦地抬眼,直直的注视他,鼻头红红的,眼睛也红红的,可怜巴巴的问:“……你怎么这样叫我?”
“不喜欢吗?”周见唯贴贴他的鼻尖,反问。
方祁夏忽然将头埋进他的肩窝,再也忍不住的小声抽泣,呜咽道:“……喜欢。”
周见唯虚虚的抱住他,一下一下捋着他的后背,帮他顺气,好言好语哄了很久。
方祁夏就算哭也让人心疼,静静地没声响,只有小声呜咽和吸鼻子的声音,还有无法停止的颤抖。
过不一会儿,周见唯觉得肩上温热一片,方祁夏的眼泪很快就将薄薄的布料打湿。
方祁夏窝在他的怀里,感受到尼古丁的香气丝丝缕缕的包裹住自己,又忍不住委屈的小声埋怨:“为什么你这么久都不理我,还不和我去吃饭,讨厌我了吗?”
周见唯不答反问:“我惹乖宝伤心了吗?”
方祁夏“嗯”了一声,觉得还不够,又补上一句:“要伤心死了……”
周见唯又连连道歉,有些为难的说出自己的真心话:“……我就是想听你叫我哥。”
方祁夏忽然从他怀里抬起头,掀起湿漉漉的眸子,直勾勾的盯着他,说:“我只叫你哥啊。”
周见唯的嘴角想压都压不下去。
只叫他,这是不是就说明,那晚让他辗转难眠的“哥”叫的就是自己。
周见唯又暗自懊恼,觉得自己真是被冲昏了头脑,竟然独自较了这么久的劲。
慢慢地,他开始意识到方祁夏也正在接受着自己,虽然很慢,很小心翼翼,但每一步都很坚定。
周见唯演过无数爱情片,他在剧中饰演的大多是掌控感情的角色。这些人面对情感果断又坚毅,纵然万难,也会丝毫不退缩的奔向对方。
但扒去演员这层外皮,周见唯从不认为自己会是勇敢的那一方。
从一开始就是这样,他违心的创造出莫须有的Z先生,虚构出白骑士综合症的病,用无数借口和自圆其说,似乎才能找到一个坦然照顾他的理由。
他总是退却的认为,只要方祁夏过得快乐,就算身边站着的人不是他也可以。
但方祁夏不一样,他是个会勇敢直面情感的人。面对蒋明臣曾经的不忠,他选择毫不犹豫的抛弃,而对待心有好感的人,也毫不掩饰。
周见唯在心里自嘲的笑,这几日他胡乱的想法多少有点儿杞人忧天的味道。
方祁夏没发觉,继续认真的给他解释:“我叫别人都带名字的,查理哥,熊帅哥,惹panda不高兴了就叫他熊猫哥,我家里也没有比我大的,只叫你哥。”
周见唯低低的笑一声,应好。
方祁夏抽抽鼻子,故意在他身上蹭眼泪,“都怪你,你想让我叫你哥,为什么不直接和我说?还要等我自己发现,我有多笨你也不是不知道。”
周见唯低三下四的哄人,“不笨,最聪明了。”
他才是最笨的人。
未久,方祁夏哭够了又觉出累,忽然想起自己晚上还没有吃药,于是问他:“你想回去吗?”
“你想在哪儿睡?”周见唯反问。
“回民宿吧……小别扭还没喂呢。”
周见唯点点头,边起身披上外套边问:“它真叫小别扭啊?”
“对呀。”
方祁夏可爱的笑笑,眼睛还红彤彤的,长而卷翘的睫毛上挂着小小的水珠,软软的嗔怪他:“因为他爸爸是个很别扭的人,有话总不直说,不光冷落别人,还要等着别人察觉去哄他,是别扭先生。”
周见唯笑笑,幼稚的反问:“我是小别扭的爸爸,那你是他的什么?”
“我是……”
方祁夏差点儿就被他带进去了,急拐弯说:“……我是小别扭的主人啊,你以为是什么?”
周见唯心中淡淡的失落,“还以为你会说是它的妈妈……”
方祁夏失笑,轻轻拍了他一下,故作嗔怒道:“你怎么这么不正经。”
医院外。
月光温柔澄澈,铺撒在曲折的小路上,漫了一地的碎银。夜风清透明丽,裹挟着细小的花叶香气,丝丝缕缕萦绕在鼻下。
方祁夏慢吞吞的走,享受着来之不易的宁静,如同置身在无人之境。他最近身心俱疲,又久违的发病,整个人像生了场大病,更加清瘦。
方祁夏浅浅的嗅着沿路的花香,心情舒畅。
他又垂眸,手一直被周见唯牵着,指尖勾连,不时蜻蜓点水的碰一碰,像情人隐秘的啄吻。
没有人松手,也没有人觉得不妥,仿佛本该如此。
周见唯牵着他上楼,走到门前。
本该告别时,方祁夏忽然就着牵手的姿势说:“要不要去看看小别扭。”
正和周见唯的意。
周见唯诡计多端,一路默不作声,一直分心在想如何留住方祁夏,或者找个合适的借口和他呆在一起。
方祁夏带他进门。
他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快步走向床头柜,把昨晚忘记往回去的药瓶迅速扒拉进抽屉中。
他不想被周见唯知道自己的病,那个病在他心中见不得人,是个抹不去的污点。
周见唯默默的注视,他自然知道那是什么药,方祁夏和同有心理疾病的Z先生说过。
他也知道方祁夏欲盖弥彰的在掩饰着什么,方祁夏在自己与他之间,无声的竖起了一道墙,可他但还是问:“怎么了?”
方祁夏回头笑笑,敷衍道:“没什么,屋子里太乱了。”
接着,他忙转话音,转而蹲在笼子前,看窝在里面的兔子,说:“还好没饿死。”
方祁夏养东西总有种老辈人的意识,偏偏自己还察觉不到。
不论是什么小动物,兔子、猫,只要到方祁夏手上,总会喂得特别胖,圆滚滚的。
金鱼这种不知饥饱的物种除外,因为它的结局总是撑死。
方祁夏给小别扭喂了点儿水,又抱它出来,手里举着菜叶喂它,对这只兔子简直娇生惯养。
转身时,他忽然看见周见唯倚靠在床头,合着眸子,似乎很疲倦。
周见唯这两日没日没夜的赶通告走红毯,几乎没有什么休息时间,只在车里短暂的睡了两三个小时。
方祁夏轻手轻脚的从另一侧上床,瞧见他眼底淡淡泛青,有些心疼。
周见唯似有所感,慢慢睁开眼。
方祁夏坐他旁边,把小别扭放进他的怀里,问:“还以为你睡着了,这几天是不是很累?”
周见唯慢慢捋着兔子耳朵,道:“是有点儿,攒了太多通告,金莱奖的颁奖仪式又太磨叽。”
“昨晚是谁获奖了啊?”
周见唯看他一眼,有些不满道:“你昨晚连我走红毯都没看啊,看来我是真把人家给惹伤心了,我一年才能有几个提名啊。”
说完,他故作伤心的叹一口气。
方祁夏想起他昨晚发病,躺在地上不省人事的样子,笑不出来,但还是温柔哄道:“我可以看回放嘛,专门挑你的镜头看好不好,大影帝别生我的气。”
周见唯眼底笑意愈深。
下一秒,屋子瞬间黑了。
方祁夏向窗外看,同样是一片黑黢黢,似乎是全岛停电。
“啊哦,停电了。”
周见唯被他一声“啊哦”可爱的不行,笑了两声说道:“是偶像剧的情节呢。”
方祁夏却认真接道:“也是恐怖片的桥段。”
“……那你会害怕吗?”
“有点儿。”
周见唯心下了然,接着从容不迫的脱外套,合衣躺在他身边。
“那大影帝今晚陪着乖宝。”
第24章
方祁夏瞧见某个反客为主的人毫不客气的钻进被子, 接着迅速摆好入睡的架势,只能无奈笑笑。
他借着手电微弱的荧光,背对着周见唯, 掩耳盗铃似的迅速喝下几粒药,又把小别扭轻手轻脚的放回笼子里。
做完一切回到床上, 发现周见唯并未入睡, 撑着头, 直勾勾的盯着他,视线跟随他移动。
方祁夏掀起被子一角, 钻进去,面对面和他躺着, 问:“你怎么还没睡呢?”
“我在发愁。”
“愁什么?”
“还没洗澡。”
方祁夏忍俊不禁道:“医生说你今天不能沾水, 先忍一忍吧,”接着, 他又忽然想起来,“我也没有洗澡呢。”
“那就都臭着吧,不能只有我一个人臭。”周见唯往方祁夏的方向蹭了蹭, 霸道的说。
方祁夏软软的哼笑一声。
“李洲时准了我们两个明天的假,想去那儿玩?”
“真的呀。”方祁夏有些开心, 尾音微微翘起。
自从登岛之后,惹人糟心的事情便源源不断的涌出来。
每日光是拍戏就够耗心神了, 也分不出其他时间,还没有在这座漂亮的岛上玩儿过。
“嗯。”
方祁夏认真想了想,说:“去看日出吧。”
“看日出?”
周见唯从枕头下拿出手机, 看了眼时间, 道:“现在是十点半,爬到玉山山顶至少得一个多小时, 那我们最晚四点就得起床,你能起来吗?”
方祁夏兴奋的点点头,道:“肯定能起来的,我长这么大还没见过四点的太阳呢。”
“好,那我明天叫你。”
周见唯放下手机,揉了揉他软乎乎的脸,又多问了一句:“你有起床气吗?”
方祁夏毫不犹豫的说:“有啊,所以你三点半就得开始叫我,我开机至少得要半个小时。”
周见唯失笑,“那我不敢叫你,听话,去给自己定个闹钟。”
方祁夏头摇得像拨浪鼓,他被panda惯坏了,早上如果没有别人叫根本起不来,于是抱住他的一只胳膊耍赖:“不行呀……我左耳是聋的,那东西我根本听不见……”
周见唯一怔,错愕问道:“左耳,聋的?怎么回事?”
“你别这么大反应,一会儿再扯到伤口。”
方祁夏忙不迭把他拉下来,轻飘飘的开口道:“小时候被我爸爸打的,耳膜好像出血了,后来再加上发了几天高烧,醒来之后就听不见东西了。”
方祁夏的话漫不经心,却分明有一种刺痛感穿透了周见唯的骨髓,他顿了顿,又问:“他经常……打……对你很不好吗?”
周见唯本该用虐待,或者更加贴切的词,可他怕唤醒方祁夏不好的记忆。
残忍施暴的人从不会考虑,询问的人却犹犹豫豫。
“嗯。”
方祁夏蓦然回想起从前那段灰暗破败的日子,曾经他觉得无比屈辱的生活,如今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似乎那已经变得不值一提。
自从他记事以来,就没见到家里安生过。
沈德有暴力倾向,酗酒后这种卑劣的品行加倍。
方清絮活着的时候,他每逢醉酒便会大闹一通,动辄打骂,家里的每一块地砖都在他暴跳如雷时砸出了裂痕。
事后,他又像个令人可恨的懦夫一样跪地道歉,扇自己耳光,这样令人作呕的场景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
后来,方清絮自杀,沈德迎娶姜出云进门。
姜出云泼辣的性子不是一般人能镇得住的,就算是打,沈德也未必能打得过。
于是发作不出的火气,便尽数撒在方祁夏身上。
方徵膝下一儿一女,且只有方清絮育有子嗣。方祁夏就是偌大家族中唯一的少爷,原本应金尊玉贵,被众人捧在手心。
可他在沈家却过着一种近乎屈辱的生活,一种没脸活下去的屈辱感,仅剩的一丝尊严也被捏碎丢掉。
方祁夏也怀疑过,自己可能已经被沈德逼成了精神病。
那段时间,他每次看见那一家四口便有种作呕感。
他病的最严重的日子,近似疯魔一般的想,自己会不会某一天就提着刀把沈德捅了,可光死沈德还不够,霸占方家老宅的几个异姓人都该死。
他应该在饭里下毒,把一家四口的尸体摆在一起,好让他们继续花好月圆其乐融融,然后再自杀。
方祁夏淡淡的抽离思绪,又觉得,幸好自己没有真的做出极端的事。
那四个畜生的仇,他会报。想要拯救周见唯,那就必须在沈家真正动手之前,搞垮他们。
让他们一辈子陷在肮脏的污泥中,把所有他曾经经历过的,一口一口全吃进去。
但他已经不会幼稚的想要赔上自己了。
“他跟我没有血缘关系,而且是个彻头彻尾的人渣,酗酒、家暴……无恶不作。”
“我有能力赚钱养活自己之后,第一件事就是从家里搬出来住,虽然出租屋比之前的房子小了很多,但是一个人很自由。”
“后来我自己争取名额,千里迢迢的去伦敦留学,写歌创作赚学费,没花家里一分钱,他想打我都找不到借口。”
周见唯从头到尾默默听完,不言不语。只是慢慢将胳膊搭在方祁夏腰间,宽大的手掌贴紧他的背部,虚虚的怀抱住他。
似乎一起抱住了曾经那个伤痕累累的可怜虫。
方祁夏乖软的轻笑,声音柔柔的说:“现在没关系啦。”
周见唯看着方祁夏的眼睛,淡绿却又濛濛,仿佛是幽深且无人涉足的山林,总觉得那里好像蓄了一场雾。
他的身上也是,似乎永远都在下雨,绵绵不绝的小雨。他就模模糊糊的站在水幕中,长长久久,仿佛经历了一生的潮湿。
周见唯擦不干,于是同样踏进去,那场雨只淋湿了他一个人。
周见唯低低的“嗯”一声,将人又向自己怀中收拢了些,“睡吧。”
方祁夏道好,窸窸窣窣的寻摸一个舒服姿势。
周见唯任由他不老实的乱动,临睡前又问了一句:“乖宝,明天真的要去看日出吗?”
方祁夏口气不容拒绝:“要去。”
周见唯只能依他。
***
窗外,星河静静流淌,月亮垂坠在天空一角,夜风永不停歇,所有生灵具静,心照不宣的敛下所有声息。
“哥。”
许久后,方祁夏轻轻出声,他熬夜成瘾,此时没有丝毫睡意。
头顶传来周见唯轻浅均匀的呼吸,扰动着他的发丝也跟着一晃一晃。
方祁夏又小声唤他:“哥,你睡着了吗?”
周见唯没有回答,只是无意识收拢他腰间的胳膊,将人抱得更紧了些。
方祁夏变得无比紧张,不自觉吞咽,暗自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
忽然,他攀上周见唯的肩,在他唇上快速的啄吻了一下。
唇面相抵,一触即分,蜻蜓点水似的。
方祁夏迅速缩回去,脸颊烫的像是烧起火,心跳如雷,声声炸在耳畔。
他想,周见唯应该也是有些喜欢自己的吧。
脸颊的温度逐渐漫到眼眶、耳廓,最后方祁夏整个人都烧起来,羞赧的连呼吸都变得滚烫。
不知道何时种下了心动的种子,它在静静的情义中生长,没有一丝声响。
发现时,早已草长莺飞。
***
凌晨03:30。
一道让人心脏骤停的闹钟声准时响起。
周见唯皱了皱眉,痛苦不堪的将手探进枕头底下,摸索很久,才捞出震动许久的手机。
他眯着眼睛看了眼时间,顿时苦不堪言,把手机随手一撇。
起初,方祁夏说要去看日出,他是崩溃的。
这几天没日没夜的转换交通工具,赶通告走红毯,已经把他累到虚脱,两天也就睡了三四个小时。
但看见方祁夏期待的眼神,又不得不满足他这个小小的愿望,只能故作镇定的应下。
十分钟后,闹钟再一次响起。
周见唯伸手关掉,把头埋在枕头里,长长长长长的叹一口气。
还是想死……
他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似乎都在用劲,强大的意志力最终支撑着他从床上坐起来。
周见唯起身开灯,去卫生间洗了把脸,冰凉的冷水浇在脸上,顿时清醒。
他坐回方祁夏身边,见他坠在黑甜的梦乡睡得正熟。
方祁夏半张脸蒙在被子下,脸颊漫着淡色的绯红,鸦羽一般卷翘的睫毛软懒的敷着眼缝,脸上细小的绒毛轻颤,漂亮的让人不舍得叫醒。
但周见唯一想到方祁夏醒来之后,发现自己失约会很失望,又不得不狠下心。
他捏捏方祁夏的脸,轻声喊了几声他名字。
周见唯又想起方祁夏说左耳听不见,于是凑过去,在他另一只耳畔前,喊他的名字。
方祁夏呼吸均匀,丝毫没有醒来的迹象。
周见唯又把睡得正香的兔子,从笼子里提溜出来,放在方祁夏脸侧。
某个二十九岁的影帝幼稚的拍拍兔子屁.股,催促道:“去,叫你妈妈……叫你主人起床,现在还不是你妈妈,以后记得改口。”
小别扭嫌他烦,一动不动的装睡。
周见唯拎起它的长耳朵,在方祁夏脸上瘙痒,一边念叨着:“起床吧乖宝,你快把我熬死了。”
方祁夏美梦被打搅,生气的小声哼哼,别过脸。
周见唯凑近揉他的脸,又商量道:“要是起不来,我们下午去看落日吧,和日出差不多,反正都是太阳。”
“……不行。”方祁夏小声呢喃。
周见唯没办法,只能强硬的掐着方祁夏的腋窝把人抱坐起来,让他直起身体,慢慢醒神。
方祁夏缓缓睁开眼,星点翠绿的漂亮眼睛迷蒙着,找不到焦点,还是半梦半醒的状态。
过不一会儿,他又像忽然被抽空气力似的,直直栽倒在周见唯肩窝,嘴唇翕动,嗫嚅道:“眼皮,好重。”
周见唯彻底束手无策,无奈道:“小祖宗,我看你是想把我折腾死。”
***
玉山岛的凌晨露水重,草木湿寒,天色黛青,隐隐透着冷意。
周见唯已经完成了临出发前的准备。
他的衣品极好,上面套了件纯黑色冲锋衣,拉链拉到下颌,隐约漏出脖颈和手腕一小截健康的白。
标准九头身下戳着两条笔直的腿,休闲长裤也被他穿出高级风。
他又去卫生间,随手两下给自己抓了个松散的发型,帅气慵懒,是随时可以登上杂志封面的程度。
周见唯从头到脚一身搭配,看似低调,实则加起来超过两万。隐约有种浪掷千金,游荡无度的闲散太子爷味道。
“穿反了。”
“别穿那件。”
“你要是再不听话选薄的,我就去拿我衣服让你穿了。”
方祁夏闭着眼慢吞吞的穿外套、系鞋带。
周见唯懒散的倚靠在门边,时不时看他一眼,出声指挥两句。
他漫不经心的看一眼时间,又夸道:“正好四点,还挺快的。”
方祁夏不开心的半垂着眼,一副神游天外的模样。
出门没走两步,方祁夏忽然又折返回去。
再回来时,怀里多了一只兔子。
周见唯诧异的询问:“你要带小别扭一起去吗?”
方祁夏唇齿滞涩,懒得开口说话,遂点点头。
“不带……不行吗,你看它都要困死了。”周见唯现在瞧那只兔子,只觉得可怜。
方祁夏摇头。
周见唯见他一副半昏迷,但无比认真的模样,也只能作罢,艰难妥协。
你开心就好。
民宿后有一条直达玉山山脚的小路,是专门为游客开凿的近路。
两人下楼时,恰巧撞见齐淮伊和panda,两人眼底青黑,俨然半死不活的样子。
panda略微比齐淮伊强点儿,还能说话,问道:“你俩干啥去?”
周见唯:“看日出。”
“凌晨四点!?牛。”panda佩服道。
他左右打量周见唯和方祁夏,心生疑惑,但大脑宕机,思索不出头绪。
方祁夏捂嘴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懒懒问:“你们刚忙完吗?”
“嗯,热搜撤下去了,公告发出去后,粉丝也暂时平息了。但我估计还是得周哥你本人开个直播,至少得露个面,让粉丝亲眼确认你平安才行。”
周见唯:“好,辛苦了。”
“没事儿,”panda摆摆手,苦不堪言的笑笑:“我不说了吗,经纪人就是擦屁股的纸,哪儿有屎往哪儿使,哈哈……”
齐淮伊走了一天,双脚水肿,穿不住高跟鞋,此时正光脚站在楼梯上。
闻言,她把手里的高跟鞋“啪”的抡在panda身上,骂道:“你他妈恶心人能别带上我吗?”
panda累到失去痛感,恨不得睡个昏天黑地,于是挪着胖胖的身躯继续上楼:“你们好好玩儿,小夏子给我拍几张照片回来。”
方祁夏:“……”
panda:“听见没?”
方祁夏答:“嗻——”
玉山山脚。
通往山顶只有一条路,顺着人工开凿的山道上去,约五六米的宽度,青石板层层垒砌。
两侧灌木繁盛,深处绿烟迷离。隐约有砍刀开路的痕迹,应该是曾经上山的村民留下的。
每阶楼梯下有连缀的暖橙色灯带,条条指引,仿佛绵长无尽。
周见唯遥遥眺望,空气清新,隐隐有种泥土和雨水融合的清香。
“像你的眼睛。”周见唯不知道方祁夏能不能听见,自言自语的说。
山林深处的白雾浓稠的如同乳制品,水汽凝结物无孔不入的钻进每个缝隙。
像那双泛着雾气的眼睛,他见过无数次。闭上眼,却想象不出,只能看见一片浓雾山林。
“哥——好累——”
刚刚爬到四分之一,方祁夏就忍不住道累,拽着周见唯的袖子要歇一歇。
方祁夏气若游丝的说:“我有种自己在爬南天门的感觉,是不是爬上去就会升仙了……”
周见唯浅笑,陪他歇脚。
远处有一大片极为平整的草地,应该是当地人开采过,想做梯田之用。如今,却修上排排横椅凉亭,以便游客休憩。
晨起看日出的人不止他们,还有许多人闷头赶路,从两人身旁走过。
越向山顶走,空气便更加幽冷,周见唯手脚冰凉,这样的温度对他来说就已经很冷了。
又登上一个石台,他忽然觉得有人扯住了他的袖子。
方祁夏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此时正停下,把兔子往他跟前凑。
“拿不动了?”周见唯问。
方祁夏赧然一笑,点点头。
周见唯顿感无语,失笑道:“我就和你说别带它别带它,我就知道,到最后还得我拿。”
方祁夏讨好的笑笑,他早就看见周见唯这件冲锋衣的口袋很大,于是轻扯住口袋一角,说:“放兜兜里。”
周见唯无奈叹气,又被他可爱的不行:“……放吧放吧。”
周见唯有洁癖,但也只能顺着方祁夏的想法,让兔子暂时蜗居在他一尘不染的口袋中。
“谁家好人会带着兔子爬山……”
方祁夏把小别扭小心翼翼的放进去,摆好一个舒服姿势,甜甜的说:“你这个好人呀。”
接着他伸出手,双手握住周见唯的,小小惊讶道:“你怎么这么怕冷,手好凉。”
周见唯想抽出来:“别凉着你。”
方祁夏却握他很紧,认真的说:“我手热,给你捂捂。”
源源不断的热量从另一双比他细瘦很多的手心传递过来,周见唯心口发热。看着方祁夏皎白明丽的侧脸,更觉得心动。
周见唯从小就怕冷,按理说他这样的年轻人正是气血方刚,光膀子在冰天雪地里溜一圈都气血翻涌的年纪。
而他却一年四季手脚冰凉,比体寒的女孩子还要凉。
从前他和那个女人蜗居在旧厂街时,城中央的楼房都是统一集体供暖,城边子的平房还是各家自生锅炉取暖。
女人买不起太多煤,于是把其他屋子的暖气阀门都关了,只留她自己那间卧室。
周正就只能在隔壁屋子里穿着厚棉衣,喝着公共水池里的冰水,吃隔夜的残羹剩饭。
门开了又关,迎来送往的陌生男人也将家中仅有的一点儿热乎气带走,只剩下冷了。
周见唯很少去回想自己童年的往事,无论是采访还是闲聊,他都闭口不谈,面对别人各种各样的猜测也从不回应。
在他的心中,这段陈年旧事肮脏不堪,仿佛是一只蛆的回忆录。
“我们快到了吗?”方祁夏一路握着他的手,有气无力的说。
“快了,再坚持坚持。”
“嗯……”
等两人终于爬到山顶,坐在一块平整的巨石上时,目之所及依旧是一片无边无际的黛蓝色。
远处的潮水翻涌,连接着地平线尽头的天空边侧,俨然已海天相接。
周见唯看了眼手机,道:“大概二十分钟之后日出。”
“我可以睡一会儿吗?”方祁夏困倦的眯着眼睛,可怜巴巴的说。
周见唯伸手,把他的头抵靠在自己肩头上,说:“睡吧,一会儿我叫你。”
随着天际一点点变亮,登到山顶的人也渐渐多起来。
周见唯濛濛的向远处眺望,视野中明亮宽阔,晨风习习,他才发觉自己似乎很久没有过这种心神宁静的时刻,恨不得时间就此停驻下来。
十几分钟后,那耀目的一点越来越亮,逐渐露出蛋清色的外缘。
周见唯拍了拍方祁夏,唤他醒来。
天边的云已经红了一抹,飞絮般一片片飘开,露出其中焰色的圆颅,徐徐上升,勾连着海水,也变成淡金。
方祁夏拿出相机,将这一刻记录下来,发给正在熟睡中的panda,后又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忙问:“小别扭呢?”
周见唯一怔,忙从口袋里把它拎出来,见它还会蹬腿,松了口气,“还活着,我还以为憋死了。”
方祁夏把小别扭抱进自己怀中,突然听见有人在用德语唤他的名字。
他扭头一看,发现是前几日在餐厅遇见的那位德国老头,于是欣然回应:“叔叔好,你也来看日出啊。”
方祁夏又看向周见唯,道:“是之前认识的一位叔叔,他和我的家乡都在德国。”
过了会儿,不知方祁夏和他又聊了些什么,德国老头忽然把背着一架尤克里里递给他。
这架尤克里里是有年头的老乐器,纯木色上覆盖着岁月的痕迹,触感温凉。
方祁夏轻抚琴弦,得意洋洋的对周见唯说:“我不光会尤克里里,还会吉他、钢琴、小提琴、架子鼓、手风琴……好多好多乐器我都会,我还当过老师。”
“真棒。”周见唯见他笑,眼底也挂上丝丝笑意。
“想听什么?我弹给你听。”
“都行。”
方祁夏最终还是选了一首北欧风格的民谣,粉白的指尖在琴弦之间跃动,仿佛轻盈的蝴蝶翅膀。
他似乎能看见一个穿着碎花裙的美丽女人在灰蓝色的山坡起舞,裙角和漫山不知名的野花连缀,远处则是纯净幽蓝的莱诺湖,风中漂浮着野梨的涩香。
周见唯定定的注视着因为弹奏音乐而变得开心的方祁夏,心底漫过淡淡的忧伤。
他很难想象,这样一个热爱音乐,把自己最灿烂的青春全部投入给音乐的人,在听到自己一辈子无法唱歌时,心里在想什么?
难过?绝望?
可他分明从那双眼睛里看不见。
那时他才知道,方祁夏将自己的情绪隐藏的有多好,甚至缝隙都不会容许存在。
到底谁才会被允许踏足他的内心,窥视一二。
“这首歌叫什么?”
“《Courante》,我家乡的一首民谣,我外祖父经常弹给我听。”
周见唯替他拨开额前被风拂乱的碎发,认真道:“很好听。”
方祁夏淡淡的笑,目光随思绪飘远。
他们坐在岩石上看海,或许有一天就会头顶岩石相爱。
***
同日,两张特殊的照片被人发到了网上热议。
一张是方祁夏与黑白花色兔子鼻尖相抵,溺爱的捧着它的照片。
另一张则是方祁夏垂眸弹奏尤克里里时,神情慵懒,笑容清透明丽的抓拍。
唯一相同之处,是他身边坐着的周见唯,始终目光沉沉的注视着他。
网友很快通过这只兔子辨认出,此人正是神秘的winter。
演员真实照片被曝光,剧组藏也藏不住,制作方只能放出剧照和定妆照,并正式介绍【医生】饰演者方祁夏。
【夏夏!!他真的不能是我老婆吗!?】
【美女!!!贴贴!!!】
【凌晨起来爬山,他俩是特种兵吗?】
【一家三口既视感,他们在谈了吧!!在谈了吧!!!】
【天选医生,这种清清冷冷的寡妇感,就是从原著里走出来的!】
【可我觉得一般啊,和周见唯也不怎么配,各位吃点儿好的。】
【不配!?我们家夏夏配周见唯八百个来回带拐弯儿!!!】
第25章
当日下午, 最后一场戏拍摄完成,李洲时拍板宣布收工,现场工作人员开始整理设备。
“小心着点儿, 别进水。”
“场务老师去帮帮忙,实习生是新来的。”
李洲时收起对讲机, 疲惫不敢的揉了揉酸痛的脖颈, 接着掀开场地影棚的帘子。
他忽然发现周见唯正独自坐在里面, 手机中传出枪战丢雷的嘈杂声音。
“干啥呢?”李洲时毫不客气的拉开椅子,一屁.股坐到他身边, 探头问。
李洲时这些日子已经和周见唯变得非常熟络,发现他并没有传闻中那般孤高倨傲, 原本对他恭敬的态度从内而外发生转变, 更加随意起来。
周见唯头也不抬,简短回答:“直播。”
周见唯清晨陪方祁夏看完日出, 用过早餐,回到房间后,直接将手机静音, 一觉睡到了下午收工。
他醒来后本想陪方祁夏去赶海,却又被齐淮伊催命鬼似的找上门, 扯到片场直播。
李洲时“哦”了一声,环顾四周, 又问:“夏夏呢,他没和你一起?”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李洲时已经默认, 这两个人原本就该黏在一起。
提起这件事周见唯就有些烦闷, 十分不爽道:“李查理把他拐走了。”
“咋拐的?”
“夏夏本来都答应和我一起直播了,结果李查理非说现在退潮, 要带他去找什么猫眼螺,那小家伙就屁颠屁颠跟他走了。”周见唯郁闷的说。
李洲时打哈哈道:“然后就你一人儿留这儿了?”
“……嗯。”
李洲时忍俊不禁,在他旁边出神的看了一会儿直播,越看越觉得不对劲,眉头拧成一个川字。
“……周哥,你直播间设置的是仅自己可见,半个小时,一条弹幕都没有,你就没发现什么不对劲吗?”
周见唯手里正开着把游戏,他全神贯注的躲在房顶上狙人,闻言抽空扫一眼,道:“是吗?我没开过直播,还以为观众都比较……内秀。”
李洲时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挤过去,帮他把粉丝权限打开。一大波观众瞬间如同潮水般涌进来,连手机都变得有些卡顿。
周见唯又说:“顺便把打赏功能帮我关了。”
李洲时照做。
【尼玛,我从移动卡换到电信,换手机换电脑换流量换WiFi,我愣是没想到是主播开了权限,只让自己进。】
【别提了,我都快站在信号塔底下了,还是不相信是我们周哥的错。】
【哈哈哈哈哈哈什么品种的笨蛋帅哥啊!!】
【新粉,请问他一直是这样吗?】
【新粉先别震惊,老粉也没见过这种场面,这是周见唯第一次开直播吧,好抓马。】
周见唯放下手机,游戏中的人物已经在毒圈倒地不起。
他重新和粉丝打招呼,又敷衍的介绍了下自己身边坐着的导演李魁地奇。
齐淮伊原本只要他直播一个小时,好不容易熬过了一半,现在又得重新开始。
周见唯根本提不起来兴致,眉眼恹恹的刷弹幕,时不时开口回复两句。
“没有受什么伤。”
“对,现在已经收工了。”
周见唯看着棚外熙来攘往的工作人员,手指无意识的敲击桌面,余光落在身旁玩儿手机的李洲时身上,询问道:“我不能出去直播吗?这棚里好无聊。”
李洲时闻言思躇片刻,棚外搭建的布景都属于不能放送的阶段,还有许多幕后工作人员,于是道:“尽量别出去了吧,毕竟有些东西现在还不能给观众看。”
周见唯漠漠的收回视线,继续心不在焉的浏览弹幕。
“玉山岛,还可以,旅游的话比较推荐。”
“夏夏?我也不知道夏夏现在在干什么。”
“对那两张照片有什么回应?我只能说拍照的技术很好,但是比不上真人好看。”
周见唯百无聊赖的闲聊一会儿,熊帅忽然大模大样的掀帘子闯进来,手里还捧个烤盘,笑意盈盈道:“导演也在啊,周哥,你俩吃烧烤啊。”
说完,就将手中油乎乎的盘子放到周见唯的面前,期待的立在一旁,等待两人品尝。
盘子中,赫然立着两根不明物体,通体焦得像黑煤,还滋滋向外淌油。
隐隐让人有种吃下它就能重开一世的错觉。
周见唯认真端详片刻,发表评价:“你把烧烤的炭端来了?”
熊帅忽然发出尖锐的爆鸣声:“什么?这简直是危言耸听!烤鱼啊!我亲手烤的,自己还没吃呢!”
李洲时也不敢下嘴,弱弱补上一句:“你是自己不敢试毒吧……”
周见唯瞟见熊帅满眼期待的模样,也不忍心拂他的面子,于是把烤盘一推:“导演先吃。”
李洲时小心翼翼的捏起一块,又在盘沿磕了磕上面附着的一层黑乎乎不明物质,递给周见唯一小片,自己吃了一片。
周见唯艰难接过,又说:“在直播,导演你可不能说脏话。”
李洲时咽下,收回以妈为圆心,亲戚和器官为半径,画圆开大的连招。
不言,遂狂灌水。
【把脏话说出来,心是干净了,可直播间封了。咽下脏话,心就脏了。】
【哈哈哈哈哈,李洲时,卒,享年32岁。】
【内鱼,内鱼完了……】
【这烤鱼,你别说,你还真别说,吃到的有福了。】
【首先我不是美食家,所以无法对这道烤鱼做评价,因为我一开始就说了自己不是美食家。】
“周哥你也尝尝。”熊帅星星眼,催促道。
周见唯无法拒绝,只能艰难的尝了一点儿……片刻后,问:“以前有人夸过你做饭好吃吗?”
熊帅短暂怔了一下,接着顺坡下驴,笑眯眯答:“那倒是没人夸,因为我之前也不怎么给别人做……”
“那是你活该的。”周见唯道。
李洲时把盘子重新放回熊帅手中,认真的说:“做得很好,下次别做了,这次我就当没吃过。”
熊帅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李洲时连推带踹的向外撵。
熊帅:“啊?”
周见唯轻飘飘的在身后补上一句:“你去祸害李查理,或者谭郡文都行。夏夏就别让他吃了,他身体本来就不好,吃了容易生病。”
李洲时打趣道:“你去给你卢哲大爷尝尝。”
周见唯:“也行,你看卢老爷子吃完会不会跳起来打你。”
送走熊帅这个活宝,周见唯继续之前的直播,忽然发现弹幕开始刷起他的年龄梗。
周见唯心生诧异,道:“这有什么好避讳的,93年,二十九,我对年龄不怎么敏感……谁再说我三十就把他踢出去。”
“哈哈哈哈哈哈……”
李洲时在一旁乐不可支,拍拍他的肩膀说:“周哥,人到三十都会这样,我三十的时候也不乐意听别人说我年龄,习惯就好了。”
周见唯却唯独听不得这个,继续回复道:“还差半个月三十岁……要你提醒。”
“出道二十年?谁说我出道二十年的,不行我今天必须把这个人给揪出来。”
短短十几分钟内,周见唯的直播间人数迅速飙升,已经突破百万人观看,#周见唯 直播#也稳步登上文娱榜热搜。
周见唯为了找到那条已经被顶上去的弹幕,硬生生刷了两分钟,终于找到了口出“出道二十年”狂言的那人。
“这位皮……导演你读。”周见唯突然把手机推到李洲时面前。
李洲时不知道周见唯给他挖了坑,直接大声读出来:“皮燕子镶钻的闪腚少女……这什么名字!!??你粉丝挺狂放啊!”
周见唯:“就是你,出去。”
“啊!!??”
谭郡文蓦地发出一道怪声,她刚刚一脚踏进棚内,另一只脚还没伸进来,就听见周见唯让他出去,诧异的问:“说我呐?”
周见唯:“没有,不是……”
然而当他看清谭郡文两只手里拎着什么,顿时话音一转,无比肯定道:“对,就是你,还有你手里的牛蛙,一起出去。”
谭郡文却不干,手提牛蛙过三关,大咧咧闯进直播间。
她一出现,弹幕里全是清一色哈哈哈哈哈……
李洲时忍不住大笑道:“你拎着俩牛蛙,就跟那个新英雄出场似的哈哈哈哈。”
【好抓马的直播间。】
【为什么短短几分钟的直播,能同时凑出卧龙跟凤雏啊哈哈哈哈哈,我就知道他们不会单独出现。】
【别急,李查理还没出场呢,这俩称号都不够他们剧组分的。】
【好妹妹,让姐姐先死一会儿。】
谭郡文探头探脑,好奇的走到周见唯身后,突然惊讶道:“周哥你们在直播啊!哈喽哈喽能看见我吗?哎周哥你咋离我那么远,你怕牛蛙啊!?”
周见唯不言不语,自动将自己隔离至谭郡文二十米开外。
他看见牛蛙身上黏糊糊像痰一样的液体就觉得恶心,“你遛牛蛙干什么呢?”
“什么遛牛蛙?又不是狗,这是烤着吃的,外面还有一筐呢,可肥了。”谭郡文梗着脖子反驳道。
周见唯:“……”
李洲时知道周见唯有洁癖,这事儿他绝对上不了,只能再次亲自出面,像送活祖宗似的把谭郡文请出去,哄道:“你先慢慢杀牛蛙,听话,这儿暂时还用不到你。”
谭郡文只能妥协。
“……咱们剧组还真是人才济济。”李洲时“啧啧”道,不由得感叹。
周见唯满脸黑线,早知这样,他当时就不该偷懒,应该全程试镜演员。
【小别扭呢小别扭呢,快让我们看看。】
周见唯瞥见这条弹幕,于是把一直暖呼呼窝在他怀里睡觉的兔子抱起来,给直播间的观众看:“小别扭在这儿呢。”
他当时在海边集市买这只兔子的时候,也没预料到方祁夏会这么喜欢,溺爱到寸步不离。
他不经意低头,忽然看见自己身上粘的兔毛,拎着兔耳朵,把它直直丢到李洲时怀里。
李洲时冷不丁被吓了一跳,忙抱稳了,问:“干啥?”
周见唯一边拿粘毛器粘毛,一边说道:“帮我看会儿,它太掉毛了。”
弹幕突然开启问答模式,把全剧组的小动物从头到尾问了一遍。
“黑猫?这你得去问曲畅,她那只摔炮我可不敢靠近。”
“泡芙在哪儿,泡芙在宠物店里寄养着呢,她出门会应激。”
李洲时偶然从周见唯口中听见生疏名字,抬眼问:“泡芙是谁?”
“我养的一只布偶猫。”周见唯答。
过不一会儿,弹幕逐渐变得正常,棚里也没闯进第三个卧龙凤雏。
周见唯愈发觉得无聊,频频看时间,又转头询问李洲时一句:“我真的不能出去直播吗?”
李洲时头也不抬:“你就在这儿老实直播就完事儿了,就算你坐这儿一句话不说,木头桩子观众也爱看。”
周见唯:“……”
片刻后,棚外忽然传来一长串笑声。
周见唯干脆利落的拔掉充电线,一边大步向外走,一边说:“干什么不让我出去,观众爱看的都是不让拍的东西。”
李洲时顿时无语,在他身后尔康手:“回来——”
【哈哈哈哈哈周影帝好懂我们。】
【其实是他自己坐不住了吧,还是爱玩儿的性格,现在承认你是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了。】
【是不是周见唯从来没有上过综艺或者直播过的原因,总觉得他私下里应该是个很有生活感的人。】
【这样的笨蛋帅哥都是谁在谈啊!!】
【什么时候能谈个这样的什么时候能谈个这样的什么时候能谈个这样的什么时候能谈个这样的什么时候能谈个这样的】
晚霞还未消散,酿成了更加浓郁的亮橙色,沉坠在与天际交织纠缠的海面尽头。
海面被吹起浪浪褶皱,如同干涸在画布还未晕染的朱砂色染料。手指轻轻一抹,便是一道艳丽的流云。
周见唯踏在细沙攒聚而成的偌大海滩上,触感细软。
“想看谁?我带你们去看。”周见唯问。
【啊啊啊啊啊好宠粉。】
【想看查理查理查理】
【夏夏啊——】
周见唯扫了眼弹幕,道:“夏夏啊,行,我正好也想去看他。”
然而没走两步,首先遇上了猫腰撅腚,挖得热火朝天的李查理,那柄小铲子都快被他抡冒烟了。
【诶,那个是不是李查理。】
周见唯迅速否定:“不是,那是岛民。”
李查理猛一抬头,定睛一看,准确无误的捕捉到周见唯的身影,挥舞着铲子打招呼,像个蹦跶的土著。
“周啊!周啊!快来,看哥挖到了什么宝贝!”
周见唯无语,只能朝他的方向走去,问:“赶海至于要挖这么大个坑吗?”
李查理回头看了眼自己水桶般的大坑,雄赳赳气昂昂的说:“你不懂,我在追蛏王。”
李查理入乡随俗,感觉已经在岛上生活了几十年,他把刚抓到的蛏子放进小水桶里,又问:“你老家是哪儿的?”
周见唯答:“云川。”
“内陆?”
“嗯。”
李查理神经兮兮的笑一声,“过来,我给你们内陆的人普及一下,直播间的观众也认真听啊,这个,叫猫眼螺。”
说着,他就把一个肉质肥嫩,白白胖胖的猫眼螺放在镜头下。
然后,手指收拢,用力一挤——
瞬间,猫眼螺身体内饱满的海水向四周喷溅,周见唯躲闪不及,连镜头上都被喷上水。
紧接着,直播间突然陷入一片黑暗,只能听见画面外隐隐传来的声音。
“李红中,你弄我一身水!脏死了!”
“哈哈哈哈哈,我今天就治治你这洁癖的毛病!不是,你别叫我大名啊!!”
【哈哈哈哈李查理,痛失艺名。】
【红中,是在打麻将的时候出生的吗?幸好没叫李幺鸡哈哈哈】
【谁家的影帝直播赶海啊,突然跳到中央四套了。】
片刻后,周见唯拾起沙滩上的手机,在李查理衣服上蹭干净。
李查理接着从海面上拾起一个手心大小的螃蟹,继续科普道:“这个叫马面蟹,这个东西会卧沙。”
周见唯发现观众似乎对李查理讲得这些东西很感兴趣,只能将镜头对准他,又丝毫不掩饰自己的嫌弃,“别往我这儿凑,镜头能看见。”
李查理把马面蟹往沙滩上一丢,扬声说:“表演一下。”
结果,也不知那只螃蟹是被太阳晒得失去活力,还是成心不给李查理面子,躺在沙面上一动不动,在哪儿跌倒就在哪儿安家。
李查理尴尬笑笑,蹭蹭鼻子,往回找补道:“这只比较懒。”
周见唯哂笑一声,“他们问那个像果冻一样的东西是什么?”
李查理走过去,用铲子扒拉两下,道:“是海蜇,死的。”
“周哥!!!查理!!!我拖鞋丢了————”
一道尖锐的女高音倏然间响起。
两人循声望去,曲畅正深一脚浅一脚的往这边赶来,脚趾缝里全是沙子,气喘吁吁的在两人面前站定。
李查理看她一眼,问:“什么拖鞋?”
曲畅比比划划道:“紫色的……拖鞋。”
李查理又问:“你放哪儿了?”
“就沙滩上,我今天收工早,大概有两个小时了吧。”
周见唯在身后幽幽开口:“不用急。”
曲畅惊喜道:“周哥,你有办法?不然我就得让经纪人给我送鞋了……”
周见唯继续说:“你在等等它,它应该快从福建登陆了。”
曲畅:“……”
【哈哈哈哈哈为什么这个剧组没什么正常人啊。】
【怪不得他们能玩儿到一起。】
【忽然有种周见唯也被带跑的感觉,醒醒啊!!!】
【下辈子一定要谈一个这样的下辈子一定要谈一个这样的下辈子一定要谈一个这样的】
周见唯惦记着去找方祁夏,于是继续向另一边走。
李查理也提桶跟上。
周见唯问:“你不挖了?”
“还没到埋你的时候,别急。”李查理笑笑,“我去看看我的徒弟有什么收获。”
周见唯:“……”
周见唯他们找到方祁夏时,他正坐在海边一块平整的礁石上,埋头认真的在小桶里挑选贝壳。
“大徒弟,让为师检查检查你的作业。”
方祁夏从小红桶里抬头,笑容清透明丽,单薄的身形被落日镀上莹亮的一层茸光,乖软的喊了一声:“哥,师父——”
【好可爱!!比照片上还漂亮!!】
【我明天就要看到这部剧,厂电请赶紧给我提上来。】
听见后面那个称呼,周见唯脚步微顿,转头看向李查理,压低声音问:“他怎么真叫你师父?”
李查理得意洋洋,要是有尾巴早就翘到天上去了,不怀好意的笑了两声:“我教他挖蛏子可不就是他师父。今天下午,他喊了我好几声,我让他叫他就叫,乖的嘞~~”
周见唯:“……你教他点儿好的。”
周见唯缓缓走到方祁夏身边,弯腰揉了揉他头顶细软的发丝,问:“下午都找到什么东西了?”
方祁夏故作神秘,慢慢从小红桶里拿出一个肥嘟嘟的东西,展示给周见唯看:“这个是最棒的,猫眼螺。”
周见唯看见猫眼螺身上附着的粘液,还是觉得恶心,但毫不吝啬的夸奖:“真棒,比李查理找的大多了。”
方祁夏开心的笑笑,又说:“哥你帮我拿着,我还有好多东西。”
周见唯闻言,把手机递给一旁的李查理,说:“你拿着直播吧,我陪他一会儿。”
接着,周见唯蹲下,让方祁夏把猫眼螺放到自己手心,替他捧着。
方祁夏又从桶里拿出几条蛏子,还有许多漂亮的贝壳和海螺。
周见唯逐个夸完之后,方祁夏就把它们全部放在对方手心里。
不一会儿,周见唯手心中便聚成一座小山。
李查理接手周见唯的直播间,面对滔滔不绝的弹幕丝毫不慌乱,先是视若不见的侃天侃地一番,又扯出几个无伤大雅的八卦。
然而,见弹幕似乎有不可控的发现趋势,他急忙说:“事情不是你们想的那样,就是同剧组演员正常相处。夏夏当然和我也很要好,一个剧组的大家关系熟了之后都这样。纯正常友谊,各位千万别再瞎猜了……”
直播在手忙脚乱中结束,一石激起千层浪,数个词条接连顶上热搜——
#周见唯李查理 直播赶海#
#内鱼 到底有多难吃#
#手提牛蛙闯三关 我叫郡文你记住#
#福建人民若发现紫色拖鞋 请速与曲畅工作室联系#
#李查理 堵柜门#
第26章
9月14日, 《变色龙》杀青日,全剧最后一场戏开拍。
暮色吸走天空最后一丝光芒,宛如一具瘦弱的身躯正在消逝, 耗干最后一点光,最后一滴血。
匕首浸满血液, 闪过银光, 落在梁西丰脚边。
他如同一具被挖空脏腑的空壳, 大粒的汗珠从他额头渗出,神情木讷, 声音好比是濒死者在水中的呻.吟。
“是……你杀了他们……对吧?”
梁西丰目光呆滞的注视着倒在血泊中的医生,他近乎癫狂的想, 医生比想象中好杀, 这让人很惊讶,因为他甚至没有过反抗。
医生全然失去了挣扎的力气, 气体呼出,便很难被吸回肺里。
他双手用力捂住自己脖颈上骇人的血窟窿,好让鲜血迸出的速度慢一些。
视线一片模糊诡谲, 大片的红让他看不清梁西丰的身影。很久之后他才知道,是咳出的血溅进了眼睛里。
“你说的他们……是谁?”医生的声音依旧平静, 只是比平常多了一丝虚弱,是生命正在倒数的迹象。
“魔术师、志愿者、伴娘……他们都死了, 只有你还活着,是你杀的他们吧?是吧!如果我不杀你,下一个被杀的人就是我!”
梁西丰陡然间扯出一个令人战栗的笑容, 他几乎发疯的开始自言自语:“就是这样的……没错, 从登上火车那一刻我就觉得你不对劲,是你杀了他们!”
“我从没有见过他们。”
医生气若游丝的说:“你知道的, 从始至终,我只看得见你……2371。”
听见后面这串数字,梁西丰脸上忽然浮现出异样的表情,仿佛数条寄生虫在他脸皮下肆意涌动。
透过虚无,他的视线中似乎闪现出一道道粗粝的划痕,看起来像是保管不
善的胶片。
动态画面犹如抽帧处理过,缓慢而卡顿的播放着。
“2371,精神分裂症患者。”
“我们曾经尝试过和2371对话,发现他在短短二十分钟内,至少切换了六种人格。根据言语以及姿态的变化,我们将其分类为不同职业,分别是魔术师、志愿者、半瞎子、哭丧人、伴娘以及侦探。”
“其中最棘手的人格是侦探,也是存在时间最长,并且唯一拥有名字的……我们可以称他为主人格。”
“侦探拥有一种蛊惑人心的能力,很容易摧毁人的精神防线,连我们专业的心理咨询师都差点儿被他迷惑。再加上魔术师大肆鼓吹的神教信仰,现在精神病院一大半的病人都成为了他的门徒,日日跪地叩拜诵读‘真经’,唤梁西丰为教主……院长因为他,已经被叫进局子喝了好几次茶。”
“可梁西丰家中有钱有势,如果我们强行将他安乐死,百害而无一利,他的家人势必会闹翻整座医院。”
“……林医生,你真的要强行带他出院吗?稳定剂的期效只有七天,如果他身体中的某一种人格错乱或者发生死亡,很可能会引起他的暴怒。”
“他是我的病人,我自然需要对他负起责任。”
“我听说林医生和梁西丰好像是旧友,只是因为梁西丰精神错乱,认不出他了。”
“什么朋友?能为了他拿命开玩笑?”
“或许是挚友吧……”
梁西丰机械的抬起步子,缓慢的向医生走去,神情漠然,眼神空洞的仿佛像被蛀虫蚕食一般,淡淡问:“你叫什么名字?”
医生忽然展露出释然的笑容,耗尽生命的最后一丝气力说:“我叫林霜令,是你的朋友……麻烦在我的笔记本上添一句……这是我第三十六次向你自我介绍。”
翻涌不止的海浪逐渐盖过他的呼吸声,医生死了。
梁西丰淡淡的看了一眼他的尸体,走了。
他静静地向岸边停驻的火车车厢走去,头上是锈灰色的厚厚云层,下面是无止境的暗色海面,他仿佛迷失在这两者的空白之间,无声无息。
梁西丰垂眸看了眼被血渍污染的车票——Z79列车7号车厢。
他安静的踏进7号车厢,发现里面已经坐了几个人。
随着他的进入,几人不约而同的投递目光。
梁西丰的视线从他们脸上一扫而过——身穿扎眼荧光粉,抱着黑猫的漂亮伴娘;红色马甲的志愿者;燕尾服深筒帽的魔术师;角落里哭哭啼啼的哭丧人。
忽然,梁西丰感觉后背被人大力撞了一下,他缓慢地转身。
半瞎子正低头揉着二胡的两根琴弦,片刻后,发出一道诡异又瘦弱的低鸣,琴音短暂盘旋,缓慢落下。
他抬起干枯如柴的手,递给梁西丰两枚钢镚。
梁西丰顺从的接过钢镚,缓缓装进大衣口袋,自觉贴边,等待半瞎子慢悠悠走过去。
接着,梁西丰坐到车窗前的座位。他面前空荡,唯有一本黑色皮料封面的日记本,孤零零的躺在桌面上。
“大家都是去海城的吧,我是咱们车上的志愿者,各位自我介绍一下吧,路途遥远,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健谈的志愿者说道。
“我是个伴娘,这车厢怎么臭烘烘的,真是遭罪。”
“想必各位一目了然,海城最知名的魔术师,正是在下。”
“我是哭丧的……专门就给人家唱白事……”
“……”
梁西丰拉开笔帽,在日记尽头处,继续前文写下一句话——你好,林霜令,这是我第三十七次向你自我介绍……
接着,他平静开口:“我叫梁西丰……是个病人。”
火车缓慢的向西边驶去,仿佛是被牵引着,跟随着落日下沉的光线,静静地从海面上消失。
【全剧终】
对讲机中传来李洲时的声音:“好,OK,过了。”
“各位杀青愉快。”
在场所有工作人员顿时松了口气,下一刻,四面八方不约而同的响起掌声。
一镜到底的长镜头带给人的压迫感是不一样的,所有现场人员必须全神贯注,一旦有细微差池,就要全部重新布景,从头再来。
演员依次走出车厢,双手接过剧组人员送来的花束。
李查理忽然发癫似的喊:“累死我了,终于不用再穿这十来斤的衣服了——”
曲畅也跟着道:“我也不用跟个傻子似的天天拖着裙子跑了。”
周见唯随手将花束放置在一旁,慢慢走到角落的监视器旁边,重新看了一遍最后一场戏的回放。
李洲时陪他同看,道:“这一个月还真是挺不容易的,剧组大部分演员都是新人,还有非科班的,没想到能有这样强的表现力,出乎我意料。”
周见唯淡淡的“嗯”了一声:“因为现在大多数年轻演员根本没有试镜的机会,海选更是少之又少。我曾经接触过的制作方一般都会选择私下接洽合作。即使演员的演技和台词功底很好,但是没有资本没人捧,也很难能接到好本子。”
李洲时道:“确实,我前两年曾经参加过一个……算是专门为新生代演员制作的助力计划。虽然节目本意是给更多年轻人崭露头角的机会,可真正能够参加节目的,无非还是两种,一种是和制作方同公司的演员,借此机会捧一捧。另一种就像你说的,资本堆砌起来的资源咖。”
“……其实演员嘛,或者任何人,说白了无非分两种,天赋型和努力型。”李洲时看了一眼周见唯,问:“周影帝觉得自己是哪一种?”
周见唯大言不惭道:“天赋型。”
李洲时忍俊不禁,低低笑了几声。
周见唯花了十年才站到如今这个位置,他能直言挑明现在年轻演员的现状,或者尽量多的给他们机会。无非也是自己曾经经历过,而他只是很少一部分闯出来的人。
李洲时抬眼,见周遭都在热闹的庆祝,似乎无人注意这个角落,于是低声问:“周哥……你对夏夏,是我认为的那样吧?”
“你是向着他问的,还是站在我这一边问的?”周见唯反道。
李查理自知冒昧,但还是继续说说:“你在剧组穷得叮当响,没有任何人看好我们的时候投资参演,是我的贵人,我自然是站在你这边……”
“夏夏他虽然比同年龄的人懂事,但还是年轻,对感情方面可能还有一股冲动,蒋家少年去闹的那次我也知道,那件事情没引发舆论还多亏了你。”
“……剧组这几次热搜我看了……怎么说呢,当我看到观众们很期待,剧集未播先火肯定是非常高兴的。”
“但我也有种愧疚,说不出来的愧疚……因为这种火的方向并不是我想看见的,如果你因此名声有损,我可就是罪人了。”
打火机滚轮爆出点点火星,周见唯漠然的打火,点烟,随手递给身边人一支。
烟丝灼灼燃烧,白烟如丝如缕的悠悠直上,在空气中逐渐变淡消失。
周见唯两根手指挟烟,背靠立柱斜斜站立,很久后,忽然说:“我要那名声有什么用。”
李洲时脸上缓缓浮现出一个问号:“真就名声在外,有好有坏了?”
周见唯垂眸,声音平静,仿佛风吹过积雪的树梢:“是我先去招惹他的。”
虽然现在同性婚姻已经得到认可,但不接受的人依旧占据多数。
李洲时在圈里混迹多年,也遇见过不少圈内的同性伴侣。不能否定,真的会有人完全抵抗住舆论的声音,几十年如一日的相守。
但他见到过更多因外界声音,最终惨淡收场的结局。
白烟经肺过滤,又被轻轻呼出,李洲时认真的说:“你真的挺勇敢的。”
“他比我勇敢。”
尾音轻轻落下,下一秒,一道暗号似的声音扬起,全场暗淡的灯光倏然间大亮。
紧接着,李查理忽然带头唱起生日歌。
周见唯淡淡的笑一声,他早就料到这群人想做什么。
自从他开始有名气之后,只要生日撞上拍摄,一般都会是同剧组的人为他庆祝,早已习以为常。
而令他没想到的是,捧着蛋糕的人是最早杀青的方祁夏,是他心中的惊喜。
方祁夏还没来得及回化妆间卸妆,依旧穿着医生死去时的装扮,大片的人造鲜血淌在白色风衣上,看着有种诡异的违和感。
方祁夏羞赧的从灯光尽头缓缓走来,众人唱起生日歌,柔和光线映衬着他清冷精致的侧脸,淡然一笑,令人恍若心动。
李查理和熊帅担当气氛组,高声喊了一句:“祝周演员生日快乐,恭喜步入我们三十岁大军————”
周见唯掐了烟,帮方祁夏把巨大的蛋糕放在一旁,偶然瞥见蛋糕上插着两个非常显眼的数字——30。
周见唯想了想,还是把它拔了,随手扔在一边。
在场人都知道周见唯直播的年龄梗,忍俊不禁的一笑。
方祁夏脸颊漫上淡色的绯红,将手里一个精致的小袋子递给周见唯,小声说:“周老师生日快乐。”
这是他托人,让法国调香大师亲手制作的男士香水,清冽的木质冷香,和周见唯的气质很搭。
周见唯单手接过,另一只手揽着他的后背,忽然俯身轻轻抱住他。
姿势不含任何暧昧,就像是朋友之前再寻常不过的拥抱。
周遭人声嘈杂,周见唯便用第三人无法听见的声音,俯在他耳边,鼻息轻轻打在他的颈侧,小声说了一句:“谢谢乖宝。”
方祁夏在周见唯的怀抱中只能露出一双漂亮眼睛,他抿着唇瓣浅笑,轻声说:“我还有一个礼物要给你。”
周见唯垂眸看他一眼。
方祁夏表情神神秘秘,“晚上再给你。”
***
《变色龙》剧组杀青宴的排场不够大,嘉裕又是最注重面子的,索性就将周见唯的生日宴和杀青宴合并。
晚宴在玉山岛的一处庄园酒店举行,宴会上名贵云集,许多娱乐圈一二线的明星、导演,手握庞大资产的商圈大佬,知名作家……都不远千里的来到此地为周见唯庆贺,当然也有数不清的镜头和闪光灯,隆重场面堪比颁奖典礼后的盛宴。
周见唯一身笔挺西装,帅气有礼,无疑是全场瞩目的焦点。
方祁夏不喜这种嘈杂的氛围,酒侍倒给他一杯香槟后,便独自站在遥遥的角落。
他上身穿着一件薄薄的北欧风立领衬衫,领口袖口都镶着一圈小巧精致的花边,腰线流丽,流畅的线条被收束进黑色长裤中,矜贵清冷。
鸣乾在商业圈毕竟也是数得上名的家族产业,晚宴上也来了很多和方家有交情的商业巨鳄,其中也有几位方祁夏眼熟的。
周见唯站在礼堂中央,身边源源不断的有人向他敬酒,赔笑的说几句拉拢话。
周见唯如今应付这些人也变成了圆滑的老油条,场面话张口就来,然而却始终在重点之外打转,点到为止。
panda给方祁夏下了限酒令,也就是说他今晚可能只有这一杯香槟,这对一个小酒鬼来说还是有些残忍……他正郁闷的晃动酒杯时,视线忽然与周见唯在空中交汇。
这让方祁夏回想起很多年前的慈善夜,他也曾经遥远的眺望过周见唯。
不过,那时周见唯还不认识他,所以注视对方的人只有他一个。
这种跨越时空的感觉,异常奇妙。
正此时,方祁夏忽然觉得肩膀被人轻轻拍了拍,遂抽离思绪,回头看。
站在他身后的是一位气质温婉的女士,身着淡色流光长裙,略施粉黛的脸庞精致美丽。
“虞小姐。”方祁夏微笑,礼貌问候:“近来可好?”
方祁夏几乎瞬间便认出,她就是当天在茶楼,陪伴在蒋明臣身边的那个女人——虞枝,虞家唯一的女儿。
虽然仅是快速的一眼,但方祁夏对于长相出众的人,无论男女,或者物种,甚至路边飞过去的一只漂亮虫子,都会格外留意。
虞枝嘴角轻轻漾起温柔的笑:“你竟然还记得我。”
方祁夏举起酒杯,和她轻轻相撞,发出一声短暂而清脆的玻璃接触声,打趣道:“我对于漂亮的人都会记忆深刻。”
虞枝赧然一笑,咽下酒液,轻声说:“要和我去花园里走走吗?”
方祁夏思索片刻,应好。
比起庄园的礼堂,花园要寂静很多,也不用时时刻刻面对陌生镜头。
无人小路上,月光静静飘洒,穿透叶子,淌下点点碎银。
清爽的风从两人间隙穿过,裹挟着女人身上浅淡的香水味道,向远方吹去。
默然走了一会儿,方祁夏忽然开口问:“虞家长辈也来了吗?”
虞枝闻言,摇头,声音如同潺潺流水,缓缓道:“你知道因为蒋明臣这件事,我和家里闹得有多僵,这次是我擅自来的,他们不知道。”
“为什么会是你和家里关系僵化,不应该是蒋家和虞家吗?还是蒋家不同意退婚?”方祁夏心生诧异,问道。
“不是,是我家里不同意退婚。”
方祁夏忽然觉得有些不可思议,竟然真有人愿意把女儿往火坑里推,于是继续问:“他们不知道蒋明臣的品行有多恶劣吗?即使这样还是想让你继续联姻?”
虞枝眸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伤:“你知道的,前些年,蒋家的生意并没有多大,在商圈里也就是不上不下的地位。后来,他们赶上了一波热潮,借着这股东风,产业越来越兴旺。”
“前几个月,蒋家给我父亲投了一大笔钱,算是救虞家于水火,盘活了下面很多厂子。所以我父亲根本不同意退婚,甚至要蒋家在原本的赔偿之上再添一笔。”
虞枝自嘲般的笑了一声:“可能要等蒋明臣的父亲把虞家产业彻底收购,再把我父亲发落到海外,给他一个无人问津的闲职,他才能彻底老实下来。”
这些毕竟是两家的家事,方祁夏不好过问太多,只能揣着明白装糊涂,转而问道:“蒋明臣,后来有没有去找过你麻烦?”
“有。”
虞枝给他看了眼自己小臂上还未愈合的疤痕。
“那晚走廊的监控录像在我手里,我父亲不同意退婚之后,我本想把它发到网上,借助舆论的力量把事情闹大,可偏偏这个时候蒋明臣找上来了。”
“家里的阿姨及时报警,蒋明臣涉嫌寻衅滋事被抓进去,可还没过几天就被放出来了。云川没有我的容身之地,我想了想,还是玉山岛清静些。”
方祁夏默然不语。
“方家的人应该已经联系过你了吧?”虞枝问。
方祁夏心念电转,觉得自己不能小看身边这个女人,掂量着开口:“前两天联系过,我打算明天回云川之后,就回鸣乾一趟。”
“你被沈家埋没了这么久,是该回去了,毕竟整个方家只有你这位少爷。方家太太的身子骨也不如从前硬朗,这次回去,应该是接洽家产的事宜了吧。”虞枝直言不讳道。
“虞小姐的信息真是灵敏。”
虞枝却说:“让我比较惊讶的是,方家的少爷竟然在这儿做起了演员,毕竟你从前可是神秘的很,从不在任何场合露面。”
方祁夏淡然一笑。
又继续向前走了一段路,虞枝道别:“时间不早了,我就先回去了。如果之后方少爷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联系我。”
“多谢。”
方祁夏定定的站在原地,看着虞枝的身影逐渐消失在花园中,心中思虑万千。
突然,他的视线一晃,胳膊被一道力气扯住。紧接着,跌进了另一人的怀抱中。
方祁夏小小惊呼,心跳急促,当闻见那人身上熟悉的冷香,才慢慢镇定下来,关切的问:“哥……怎么了?”
周见唯沉默不语,只默默的垂下头,鼻尖蹭在他的颈侧,静静嗅闻他的体香。
方祁夏慢慢和他拉开些许距离,嘴角缓缓浮漾起笑意:“你怎么找到这儿来了,你可是晚宴主角。”
大量的酒精逐渐占领了周见唯的神经,使他看向方祁夏的目光也变得热切滚烫,圈在方祁夏腰间的小臂不自觉收拢,将他抱得很紧,仿佛要揉进身体中。
周见唯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贴在他的耳畔轻声说:“腰这么细,肉都长到哪里去了?”
因为酒精的缘故,周见唯的气息滚烫,体温也比从前高些。炙热的呼吸打在方祁夏耳廓上,让他忍不住轻轻瑟缩。
方祁夏本能觉察到危险,攀着他的肩膀,抬头小声询问:“哥……你喝醉了吗?”
周见唯低低的“嗯”一声,垂眼时,却看见方祁夏有些害怕的神情。
他悄无声息的收敛起自己浓烈的欲.望,声音微哑的安抚道:“我不会做什么,你别怕……我就是想抱抱。”
方祁夏却说:“你做什么我都不怕。”
周见唯心脏忽然漏了半拍,他定了定神,竭力按捺住不断翻上来的热流,问道:“今天怎么这么帅气?”
“真的吗?”方祁夏浅浅的朝他笑。
“嗯,像小王子。”
周见唯俯身,将下巴垫在他肩部有些凸出的骨骼上,继续说:“我来拿我的礼物。”
“那你不要偷看。”
周见唯的视线陷入一片黑暗中,他感受到方祁夏窸窸窣窣的动作,像软软的小钩子,勾得他心中酥痒。
“好了。”片刻后,方祁夏说。
周见唯抬起手腕,那是一条用贝壳制作的手链,精致小巧,在月光的照耀下隐隐泛着斑斓的彩色流光。
“这是我在海边收集到的最漂亮的小海螺和小贝壳,都用来给你做手链了,喜欢吗?”方祁夏扬起精致的小脸,邀功道。
黑夜中,周见唯无比认真的注视着那双清透的浅色眸子,道:“喜欢。”
“喜欢就好。”
这里远离喧嚣,远离镜头,似乎隔绝了一切与外界有关的声息。两人便在这无人之地,静静地抱了一会儿。
隔着两层薄薄的布料,能清晰感受到从对方胸腔后传来的震动,仿佛两颗心脏也在互相传递信号。
方祁夏闷闷的说:“明天,我就要回云川了,你回上海,以后见到就很难了。”
周见唯缓慢的从他肩膀上抬起头,幼稚的问:“那你会不会想小别扭的爸爸?”
方祁夏甜甜的哼笑两声,怪不得这人是小别扭的爸爸,连问个问题,都要拐弯抹角。
周见唯喝醉后会变得很静,方祁夏的胆子更大了些。
他做出周见唯以前对他做过的一个动作,双手捧住对方的脸颊,专注又珍重。
方祁夏认真的回答:“想。”
“那小别扭的爸爸也要想小别扭,还要想我。”
“好。”
此时,满月居于夜空。
第27章
翌日晌午, 飞机在云川国际机场平稳降落。
玉山岛至云川的路程遥远,不光花费在路途上的时间长,而且还需要转换多种交通工具, 很费心神。
落地时,方祁夏独自走下飞机, 已然疲惫不堪。
机场人群熙攘, 声音嘈杂。
方祁夏边向出站口走, 边按照周见唯的要求给他报平安。
他不经意抬眼,远远看见一辆高调气派的黑色迈巴赫停在机场外, 似乎已经等待许久。
司机候在车门前,一身笔挺西装谦逊有礼, 他在发现方祁夏后, 迅速走近。低低的唤了他一声“少爷”,又双手从他手中接过行李箱。
方祁夏面色平静, 眼角余光不经意落在司机的领口。
衬衫翻领处,缝制着一枚金色的“乾”字,环绕一圈金边, 这是鸣乾独有的标志。
不过方家竟然会亲自派人来接他,这多少让方祁夏有些意外。
司机复又款款有礼的替方祁夏拉开车门, 另一只手挡在顶框上,俨然一副重视的模样。
方祁夏并没有制止他这些多余的举动, 方家最是注重待客礼仪,若是不领情,反倒会招致嫌弃。
方祁夏微微颔首, 轻声道谢后, 坐到后座。
车中已经坐着一个男人,约莫四十五六的年纪。面孔硬朗帅气, 棱角分明,骨骼深邃立体,是尤为出众的中欧混血长相。
男人的瞳色和方祁夏很相似,都是略微浅淡的翠绿。他穿着一身昂贵却显散漫的休闲装,没有过多配饰,像是刚从高尔夫球场下来。
方祁夏坐上车时,他正在平板上轻点,循声扫一眼,后又不言不语的收回视线,似乎冷淡到了极致。
“舅舅,您怎么来啦?”方祁夏有些惊讶,礼貌问候道。
此人是方徵次子,方祁夏的舅舅,方介之。
“你外祖母让我过来接你。”方介之简短回答。
“哦。”方祁夏点点头,又说:“我这次从玉山岛回来,带了很多特产给外祖母和您呢。”
“好。”
方祁夏很识趣,自觉对方应该不是很想搭理自己,所以也不再说寒暄话,安静坐好。
对于这位舅舅,他只能感觉到陌生,除了血脉,找不到任何与他相关的联系。
方介之的眼睛没有从屏幕上离开过,心无旁骛。
方祁夏暗自纳闷,什么东西会那么吸引人,财务报表?或者是财经新闻?
他悄悄凑近些,一看,原来是国际象棋。
“会下吗?”方介之察觉到他的视线,问道。
方祁夏诚实的摇摇头,说:“五子棋的话,我还是能下上两局的。”
方介之继续下棋,若有似无的哂笑一声:“还跟个小孩儿似的。”
方祁夏默默垂眼,即使过了二十几年,方介之依旧一如既往,忠心于人们口中所有的不务正业。
方介之曾经有过数任伴侣,男女不限,但膝下依旧无儿无女。他生来对婚姻嗤之以鼻,是坚定的不婚主义者。
方祁夏幼年时,很少能在鸣乾见到他这个神出鬼没的舅舅。
反而总是在下人口中,听说舅舅的一些离奇传闻,他就像是一个幽灵,活在传说中的神秘人物。
年轻时,方介之是云川有名的太子爷,浪掷千金挥霍无度,方徵没少为了她这个儿子操心。
后来方家连遭变故,方介之的姐姐和父亲相继离世。经此打击,方介之才慢慢收心,短暂掌管了几年家业。
后面的事情,方祁夏也不清楚,于是轻轻抽离思绪,安静的看向窗外。
方介之正好下完一盘棋,随手搁下平板,眼角余光落在身边这位陌生的外甥身上。
一副安安静静的模样,乖巧懂事。
迈巴赫快速行驶在平坦的柏油路上,车窗外,街景飞速淡去,取而代之大片亟待开发的楼盘空地。
方祁夏心生诧异,这似乎并不是去鸣乾的路,于是转头问:“舅舅,我们现在要去哪儿?不回老宅吗?”
方介之漫不经心的说:“先去我的庄园休息一晚,明天再去拜访你的外祖母。”
方家这趟接他回去,看样子的确是有重要的事情。然而方祁夏被冷落惯了,偶然被当做真少爷认真对待,还有些难以适应。
他无法,只能轻轻道好。
许久,车子缓缓停靠。
司机短暂提示了一声:“老板,到了。”
“下车吧。”方介之说。
方祁夏在车上昏昏欲睡,闻言推开车门,缓慢的下车。
一股清冽微湿的草木香气瞬间扑面而来,空气微凉,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马粪味道。
目之所及皆是大片草甸,油绿色的嫩草随风微微荡漾,泛起一浪一浪的波纹。清澈的河曲弯弯绕绕的流过,潺潺流水的声音如闻脆铃,顿时令人心情舒畅。
方介之现在经营着云川唯一一家马场,与国际轨道连接。
他专门从全球各地搜罗赛级马匹,用高昂的价格引进精种,再聘请专业的医师配种繁育。
现如今,马场规模日益庞大,名马无数,在各种选美和马术比赛上屡创佳绩。
同时方介之也为马术职业选手设立了同规模竞技场,有向承包赛事发展的趋势。
方祁夏眸子亮晶晶的,困觉的因子被抖搂干净,四下走动,对马场的一切都很好奇。
看见栅栏旁拴着的几匹高大骏马,他想摸又不敢摸,只敢隔着很远的距离看。
方介之缓缓走到他身边,说:“可以去摸,这不是儿马子,驯服过了,不会踢人。”
那几匹马相比于方祁夏之前见过的,高大健壮的不是一星半点,要是尥蹶子,一脚飞踢估计人就碎了。
方祁夏抿着唇瓣,摇摇头,弱弱的说:“我看看就好了。”
方介之看出他的胆怯,于是向前大步走去,摸了一把骏马打理柔顺的鬃毛。
马儿低顺的垂头,油亮的皮毛在阳光下泛着微光,粗大的鼻孔中还时不时喷出几股热气。
方介之下巴一点,示意方祁夏过来。
方祁夏这才敢走近,伸出手小心翼翼的抚摸长长的马脸,碰一碰它软乎乎的鼻子。
方介之又递给他一把干草。
方祁夏接过来,两手把持着喂给它,感受到马儿的咀嚼,嘴角忍不住漾起几分笑意。
“要不要骑着试一试?”方介之问。
方祁夏眼角弯弯,期待的说:“可以吗?外祖父教过我骑马……但那是我很小时候的事了。”
方介之瞧见他惊喜的样子,淡淡的轻笑一声,接着对身边人说了一句什么,那人旋即走向马厩中。
几分钟后,马术老师牵来了一匹矮了很多的母马,它的体型偏小,性格极为温驯。
方介之又道:“这位老师是退役的职业马术选手,他保护你,不用怕。”
马术老师一手替方祁夏握着缰绳,另一手随时准备扶住他,母马乖顺的站在原地,十分通人性。
方祁夏忽然有些心跳加速,他回想着小时候骑马的经历。
一脚提前踩住马镫,两只胳膊用力,另一只脚登地,加上老师的助力,只一瞬间便稳当当的坐在马鞍上。
方祁夏探手慢慢抚摸着长而微卷的马鬃,用手指轻轻缠绕。
原本因为疲累而有些兴致恹恹,此时却忽然开心的笑起来。
方祁夏侧目看了一眼舅舅,接着从马术老师手中接过缰绳,双腿轻夹马腹,溜溜哒哒的走了。
傍晚时分的阳光并不灿烈,只在天边一角淌着浓郁的玫瑰金色。
迎面吹来的风轻轻吹开方祁夏的碎发和领口,露出清莹玉质般的冷白皮肤,薄薄的皮肤敷着锁骨,笑容浅淡明媚。
方介之定定的站在一旁,双手插兜,不言不语。
“老板,您在想什么?”庄园管家忽然走上前,问道。
“……我在想,他和他母亲,真的很像。”方介之淡然开口。
“您是说长相,还是?”
方介之自己也说不上来:“……我对这个孩子很陌生,今天来接他,已经做好了被他排斥的准备,毕竟我这个舅舅真的很不称职。可没想到他不光很容易的接受了我,还在车上主动和我说话,像我自己的孩子似的。”
“因为他的生父,所以家中没什么人在意他,对他好的可能只有他母亲。她在自杀前几日,还打电话嘱咐过我,要好好对待我这个外甥,结果我却食言了。”
管家安抚道:“您也别太自责了,毕竟当年变故太多,所有人都忙的脱不开身,不可能每一件事都能照料得到。”
方介之却道:“可后来听说他在沈家过得不算太好,我也没有把他接回来,我原本想着沈德既然仰仗着方家,自然不可能对他太坏……直到他后来出事,母亲动怒,我才知道这孩子从前过得是什么日子。”
管家:“……那您现在,是怎么想的?”
“他很懂事,也很乖。”
方介之遥遥的看着马背上的方祁夏,“我听见他叫我舅舅,竟然觉得……还不赖?”
***
方介之的独栋庄园别墅建在山坡上,无论是吃食还是装潢,都透露着一股子暴发户味儿。
招待方祁夏,也一律是最高格的贵客待遇。
次日清晨,方祁夏用过早餐后,在管家的带领下,走到庄园前的一大片空地。
就在此时,巨大的螺旋桨轰鸣声从头顶传来,一架私人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螺旋桨掀起飓风,青绿色草皮浪潮般翻涌。
狂乱的气流卷起草枝与细小沙尘,刮在脸上有些细小的刺痛。
方祁夏忍不住抬手挡住脸,半眯起眸子。
直升机机身通体漆黑,尾部则是鎏金,一看就造价不菲。
方介之从驾驶舱位离开,上半身悬在机舱外,一手攀着门架,另一只手遥遥的向方祁夏伸出,嘴唇短暂翕动,一张一合。
方祁夏听不见他在说什么,觉得好像是:“上来。”
方祁夏对于第一次尝试的事物都有些胆怯,但还是鼓起勇气,向方介之走去。
飓风让他每一步迈开都变得很艰难,方祁夏缓慢的向直升机靠近,在堪堪两步时,向方介之摊开手。
方介之用力一拉,将他平稳的拽进机舱。
下一秒,直升机瞬间拔地而起,向更高处飞去。
方祁夏带上目镜,眸子因为震惊而微微睁大,一瞬间的失重和刺激感让他心跳加速,感觉血管中的流速都在变快。
“开心吗?”方介之看见他微微扬起嘴角,忽然问。
方祁夏点头,轻声笑笑:“开心,我还是第一次坐直升机,好酷。”
方介之也随之浅笑一声,他并没有直接开向鸣乾,而是带他去往周边的自然保护区。
从数千米高空向下俯瞰,所有的事物都变得格外渺小。
山间雾气被螺旋桨卷起的飓风破开,视野中原本是一片濛濛,倏然间又变得清澈,恍如秘境被一点点揭开面纱。
“舅舅,这是哪儿?我在云川这么久都没有看见过。”
“这里已经算不上是云川的地界了,很多年前就被划成了湿地保护区,一般人进不来。你看那片蓝色,是野湖。”
方介之指给他看,问,“是不是比莱诺湖要小很多?”
行驶在广阔无边的湿地上,那一点幽蓝色,仿佛是一滴眼泪,滴落在草地中央。
方祁夏盈盈的望向他,笑着说:“有一点点像。”
方介之虽然很久之前就拿到了飞行证,买下了飞机和私人航线,但真正驾驶也没有几次,索性带方祁夏玩儿了很久。
“下面就是鸣乾,你现在所有能看见的山丘,都是种植的茶山。”不久后,方介之说。
天际幽蓝,青绿色的山脉错落有致的向周边扩散,仿佛神女的裙褶,一只手就可以轻易抻平。
方祁夏惊讶的说:“比以前多了好多。”
“这还不算多的,以后有机会,带你去南方的几个基地看看,面积是这里的几倍不止。”
鸣乾的总部设立在云川,是因为方徵的故乡在云川。
鸣乾最大的产业原产地并不在这里,但论茶山的面积,也算得上庞大。
“回家之后,你要和制茶的老师傅好好学学茶道,别像我似的只会喝。每批次茶叶的采摘时节不同,鸣乾又拓宽了多种售卖模式……”
“你以后接管鸣乾,这些都得从头学,如果有需要的话,我可以给你雇一些管理方面的老师,再带你去学校学习金融知识,顺便考个学位下来。”方介之忽然和他说了一长串话。
剧烈的风声将方介之的声音稀释的很轻,方祁夏努力认真听完之后……觉得和没听没什么两样,只能似懂非懂的点头。
直升机缓缓降落在停机坪,方祁夏摘下目镜,环顾四周,陡然间生出了一种故地重游的感觉。
方祁夏跟随在舅舅身后,首先映入眼帘的,就是数座中式古典的古楼。
墙面上钉着许多字画,从清末时期的小作坊开始,讲述了鸣乾百年的产业历史。
“舅舅,那里是在拍摄吗?”方祁夏看向某一间屋子,发现里面摆放着许多架摄像机。
方介之看了一眼,说:“鸣乾这几年,在全国各地聘请了很多非物质文化遗产的传承人,这些人的做茶的手艺精湛,但如果没有人继承,很快便会消失。”
“所以鸣乾给这些茶艺师提供了优渥的条件,可以让他们在这里授课,或者邀请电视台为他们拍摄纪录片,好吸引更多的年轻人来传承这门手艺。”
方祁夏认认真真的听完。
鸣乾不单单只是制茶卖茶,它能长盛不衰,很大程度上是因为长久秉承着“传承”的理念。
方介之带领他穿梭在鸣乾的木质回廊中,两侧是许多间茶室,偶尔传来瓷盏相撞的声音,淡淡的茶叶清香如丝如缕的萦绕在鼻下。
回廊中央摆放着巨大的荷花缸,粉白的花瓣向外绽放,拇指大的红锦鲤鱼从荷叶间倏忽游过。
方介之将他带领至主厅,奢华的新中式装修充盈着整间宅子,旁边是一面占据整面墙壁的巨大落地窗。
从这里向外看,正好能将整个鸣乾前方的陈设盛进视野中。
屋内摆放的器件,座椅、茶桌……许多都是由小叶紫檀老料打造的,还有很多方祁夏无法叫上名字的名贵木料。
一丛丛烟绿色的圆叶从清代瓷瓶中泼出,其中还有几株含苞待放的花朵,娇艳欲滴。
纵然方祁夏对金钱有种钝感力,但无论是昨天的马场,还是今日方介之的直升机和私人航线,以及鸣乾的奢华的装潢,都无不时时刻刻向他展现着方家的实力。
茶艺师身着素淡,跪坐在蒲团上,替方介之和方祁夏各倒了一杯新茶,经滤后的茶色橙黄明亮,香气悠然升起。
“少爷,这是今年的头茬秋茶,闽北的乌龙大红袍。色泽乌润,红橙泛亮。经过萎凋、做青、炒青、揉捻、毛火、足火,六道人工工序制成的,这种茶茶性平和,介于红茶与绿茶之间,最适宜秋天饮用。”
方祁夏端起茶碗,小口微抿,让茶液在齿间滚过一轮后才慢慢咽下,而后向茶师施以一个非常赞许的目光。
“好好喝。”
茶艺师微微颔首,退下。
方介之对品茶没有什么见解,什么贵茶便宜茶在他这儿都一视同仁,能喝就行。
“舅舅,外祖母还没有来吗?”方祁夏坐在他的对面,问道。
方介之看了眼时间,道:“你外祖母得从后院的宅子坐车过来,再等等她吧。”
方祁夏微微颔首,说:“好……可是外祖母好像不是很喜欢我,这次为什么会急着让我回来呀?”
“你姓方,我们都姓方,你回自己家,不是应该的吗?”方介之不答反问。
方祁夏忽然被噎了一下。
他对家这个概念无比陌生,虽然曾经也隐隐期待过自己会有个家,但是愿望总是落空。
“……你外祖母,还是很在意你的。”方介之忽然道。
“去年你失踪之后,她独自去质问沈德,气急攻心,结果把自己送进了医院。不久,就把老宅夺了回来。”
“为了你这趟回家,她很早之前就开始做准备,又偷偷派人去玉山岛查看你的近况。她心里惦记你,但是不跟任何人说,就和当年对待你母亲一样。”
方祁夏默默的垂下眼,依旧觉得难以置信。
不知为何,自从他失踪后再次出现,所有人对他的态度都变了。
无论是舅舅,还是外祖母……这种异于平常的重视,都让他觉得受宠若惊。
大红袍一般可以冲泡七八泡,每一泡的色泽都更加透亮。
方祁夏不经意瞥见方介之一饮而尽后的茶杯,于是起身,非常有眼力见的替他斟茶。
方介之盯着他的动作,徐徐开口:“虽然你对我这个舅舅可能比较陌生,但是家里已经决定要接你回来。作为长辈,我还是得过问你一些事情。”
方祁夏放下陶壶,坐端正,等待着方介之的问话。
“你和蒋家少爷断了之后,有没有再找过其他人?”方介之话音一转,没来由的问。
方祁夏微怔,他没想到方介之一本正经的样子,竟然会问出这个问题,软软的笑了一声,道:“舅舅好八卦。”
方介之也忍不住挂上几分笑意,温声道:“不然呢,那些财产上的事情我自己都懒得打理,还问你做什么。”
“我和其他的长辈不同,不会说什么体恤的场面话,问就问点儿实际的,和舅舅说说。”
方祁夏慢慢的垂下眼,有些羞赧的说:“嗯……没有找过其他人。”
方介之问:“没有喜欢的?”
“……也不是……是有一个很喜欢的人。”方祁夏脸颊忽然漫上几点红,眼神不自觉飘忽。
方介之瞧他羞得抬不起头,也来了些兴致,继续追问:“男的女的?”
“……舅舅你知道我只喜欢男人的。”
方祁夏抬眸,看见方介之一副想要刨根问底的模样,只能继续说:“是之前同一个剧组的演员。”
“他叫什么名字?”方介之今天势必要把这个人彻底揪出来。
“舅舅真的想知道吗?”
方介之点头。
“叫周见唯……”方祁夏手指不自觉绞在一起,小声说:“是很优秀的一位演员。”
方介之“哦”了一声,曲指在茶几桌面上轻敲,若有所思道:“他呀。”
“舅舅也知道他吗?”
方祁夏有些惊讶于方介之的反应,原本以为这位孤高倨傲的舅舅,会对任何人嗤之以鼻的。
“现在应该没几个人不知道他吧。”方介之想当然道,又问:“他喜欢你吗?”
方祁夏认真的回想了下周见唯对他的态度,抱他,宠他,还叫他乖宝……
方祁夏有些不好意思的说:“我觉得……他应该也是有一点喜欢我的吧,但他没有直接对我说过。”
方介之一副过来人的模样,说:“那好办,既然你喜欢他,他也对你有意。我过几天邀请他来家里坐坐,喝喝茶。”
方祁夏被舅舅的话吓到了,忙摆摆手,说:“不用……”
“请谁来家里啊?”
方徵的声音忽然从门外传来。
方祁夏和方介之同时站起身,等候着如今的一家之主进门。
方徵被一个年轻的小伙子微微搀扶着,她身子骨虽不如从前,但在同年龄段的老人中依旧属于硬朗。
她穿着低调华贵,耳垂、脖颈、手腕,手指,都佩戴着大颗的祖母绿色翡翠,莹莹的泛着冷光,仿佛无形展示着鸣乾的底气。
“外祖母好。”方祁夏乖巧应道。
“嗯,都坐。”方徵坐到主座上小口啜饮茶水,清了清嗓子,接着问向自己的儿子:“你刚刚说把谁请进家里?”
方介之并未接收到方祁夏递过来的眼神,口无遮拦道:“夏夏喜欢的人。”
方徵侧目,看了眼耳根通红,把头埋得很低,恨不得钻进地缝里的方祁夏,又问:“喜欢的人,谁?”
“周见唯。”
方介之继续解释道:“你对娱乐圈可能不太了解,周见唯前两年拿了影帝,在商圈里也是位炙手可热的大人物,品行应该不错,没听见过有什么不好的传闻。”
方徵点点头,徐徐道:“那既然他喜欢,姓周的小子条件也不错,跟咱们家门当户对,就按照你说得去做。改日把他邀请到家里,我去看看,顺便聊聊他们两个的婚事。”
第28章
方徵和方介之你说一句我回一句的, 方祁夏根本找不到空隙插嘴。
结果两人竟然不知不觉的聊到了谈婚论嫁的事,方祁夏觉得隐隐有不可控趋势。
再聊下去,可能周见唯明天就得来见家长, 于是他出声打断道:“外祖母,现在谈这个还太早了吧……我现在只是单方面喜欢人家, 连他的心思还不知道呢。”
“什么贵人竟然连我们方家的少爷都看不上, 要我说, 你们现在的年轻人就是磨蹭。”
方徵有些恨铁不成钢的看他一眼,道:“好吧, 既然是你自己的感情,我就不过多插手, 到时候记得把他带回家里看看就行。”
“方家从来不搞商业联姻这一套, 鸣乾也不是靠这个才做大的。像沈德那个畜生,把自己的儿女当做攀附权贵的筹码, 想想就恶心。”
方介之无奈的笑一声:“您就别发牢骚了,今天的正事儿呢?把人千里迢迢的带回来了,还不告诉他吗?”
方徵微微颔首, 看向方祁夏,徐徐道:“鸣乾一直以来都是家族产业, 管理权从不交于外姓人。”
“咱们家的情况你也看见了,我老了, 许多事情有心无力。你舅舅的马场风生水起,也顾不上鸣乾的生意。”
“所以我打算,在半年、最迟一年之内, 将鸣乾交给你管理。”
方祁夏心中一惊:“可外祖……”
方徵抬手打断他:“这件事情我已经考虑好, 也开了股东大会同董事们商讨过,没有回旋的余地。你先跟着你舅舅学习, 这几个月就由他领着你,学习如何管理经营公司。”
“你也别有太大压力,公司那么多股东经理也不是吃素的,有事情他们会帮衬你的。”
方徵话说得很死,事已至此,方祁夏也不好继续说什么。
再说下去,反倒有些得了便宜还卖乖。
其实他来之前,隐约感觉到外祖母是因为家产事宜才唤他回来,却没想过竟然会将整个鸣乾交给他。
“还有一件事……”
方徵将茶盏放下,复又开口。
她递了个眼神给一旁侯着的年轻人,那人得到指示,便快速出去了。
方祁夏偶然间和他对视,忽然发觉年轻人看向自己的目光无比森然,透露着一股恶寒,像是厌恶自己到了极点。
方祁夏被那个眼神惊了下,于是诧异的问道:“外祖母,我觉得那人的长相,好像很熟悉,我以前有见过他吗?”
“他呀,是刘同洲的儿子,刘耀,你应该没见过。”方徵道。
“刘同洲,是刘管家吗?”
“对。”
方徵打开了话匣子,徐徐说道:“当年刘同洲车祸死了之后,膝下一儿一女就成了孤儿。他毕竟给方家当了二十来年管家,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我就把他们接过来养着,现在刘耀在给家里做司机,还算机灵。”
方祁夏忽然说不出话,漠漠垂下眼。
刘管家安安稳稳度过几十年,一辈子老实巴交。
方祁夏犹然记得,刘管家曾经对他特别好,像是对待自己的孩子一样。在沈家最苦的那几年,幸好还有这样一位长辈照顾他。
方祁夏被那只恶犬咬伤,刘管家不顾沈言凡反对,将狗处理杀掉。
后来他在学校里交不到朋友,所有人都骂他是个没娘疼的孩子时,刘管家就带他去孤儿院交朋友。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老实忠厚的人,最后却死于车祸,还是在给方祁夏买生日蛋糕的路上。
如此看,刘耀对自己怀有敌意,倒是理所应当。
片刻后,刘耀捧着一个木箱走进来,将茶具挪开,端正的放在桌子正中央。
木箱约摸两掌宽,材质是昂贵的海南黄花梨,暗色的螺旋木纹攀在上面,仿佛一个个年轮。
无论是样式还是花纹,看起来都像是有岁月的老物件。
方介之定睛一看,无奈笑笑:“您怎么又把这东西摆出来了,也就是这木盒子够大,不然您这天天摆弄天天摸,早就盘出包浆了。”
“多嘴。”方徵道。
“打开看看。”
方祁夏照做,手指扳开卡扣,将盒子打开。
淡淡的墨水香气飘出来,夹杂着一股陈旧的书页味道。盒子里面装着很多日记本,大小不一,纸张泛黄,很有年头。
方祁夏随手翻了翻,发现笔记上的文字,无一例外都是用德文书写的。
他看得磕磕绊绊,还有很多词不认识,像在做完形填空似的。
“这个,是外祖父的笔记吗?”方祁夏问道。
“是。”
方徵随手捞起一本,翻了两页,缓缓道:“当年你母亲自杀后,你外祖父一直不相信医院的判定报告,她那样阳光开朗的人因为抑郁而死,确实令人难以接受。”
“于是他放弃了桑托庄园,选择从德国回来。在她曾经工作和生活过的地方找寻证据,我看了他全部的日记,你外祖父得到的结果是,方清絮的死,很可能与你的生父,也就是那个下落不明的男人有关。”
关于他的生父,外界从没有统一的说法,因为方清絮对他闭口不谈。
久而久之,就被谣传成夜店工作的穷光蛋、蹲守在巷口的变.态、猥琐的舞蹈老师、心怀不轨的同事……东凑一砖西添一瓦,拼成了个野男人。
方祁夏默默听完,又问:“……那外祖父,知道那个男人是谁了吗?”
方徵遗憾摇头:“他在寻找的过程中死了。”
接着,是一阵长久的沉默。
方介之觉得气氛压抑,道一声后便出去了。
方徵看了一眼沉思着的方祁夏,继续说:“你舅舅曾经也想过继续你祖父的遗愿查下去,后来因为种种原因便夭折了。”
“我这次接你回来的第二件事,就是把你外祖父的遗物交给你,继续查下去,还是将这件事尘封,决定权都在你。”
方祁夏忽然觉得,一种无形的压力坠在了肩膀上。
外祖母虽然说是自由决断,可既然如此大张旗鼓的迎他回来,又摆龙门阵,他根本没有理由拒绝。
方祁夏手指无意识的摩挲木盒,片刻后忽然道:“这盒子,是不是还有另一个?”
方徵疑惑看去。
正如他所说的,无论是盒子上的花鸟还是荷叶,都只有半边,就像是一张扯断的古画。
方徵想了想道:“这盒子是我的嫁妆,不过过了太多年,我也记不太清,好像原本是一对。”
“我母亲当年的遗物,都放在了哪里?”方祁夏问。
方徵道:“鸣乾放着一部分,剩下的应该在方家的老宅。现在老宅收回来了,你要是想去找随时可以去。”
“桑托庄园那里没有了吗?”
方徵摇摇头:“有是有,但是那里没什么重要的,你外祖父找过,应该不会有遗漏。”
“那我过两天回老宅一趟,看看地下室里有没有另一个盒子。”
方祁夏瞥了一眼站在角落里的刘耀,状若无意的说:“正好沈家那位少爷拿了我点儿东西,我回去找一找。”
之后的日子里,方祁夏没有回过嘉裕,也没有参加任何娱乐圈的活动,一直在公司里学习枯燥的管理知识。
Z先生得知这件事后,推荐了一名名叫费金的人当他的助手,拥有许多年做秘书的工作经验。
有了费金,方祁夏才轻松些,可以稍稍喘气,把很多事情交给他解决。
期间,panda给他打过电话,得知方祁夏的近况后,沉默了许久。
只是在临挂电话之前问了他一句,最近有个综艺邀请你当飞行嘉宾,要不要去做客。
方祁夏只能回答,我考虑一下。
***
霓虹色的灯光在车窗外迅速飞驰而过,街景快速淡去。
方祁夏安静的看着窗外,眸间闪过淡淡的忧伤。
一开始,方徵要他接管公司,他确实新鲜了两天。
可后来愈发觉得,这样的生活时而勒得他喘不过气,时而异常寡淡,仿佛平静的吹不出褶。
方介之看出他低落的情绪,于是问道:“这一个月跟着费金学习,感觉怎么样?”
“我……还行。”方祁夏平静的说。
“那为什么心不在焉的,公司有董事说你什么了吗?”
方祁夏落寞的垂眸,摇摇头。
他忽然有些想念玉山岛的生活,那些欢乐的拍摄时光,竟然已经是一月前的事情了。
panda他们现在在做什么?查理师父还在跑综艺吗?
……周见唯呢,为什么很久都不联系他,微博也不上线,只能偶尔在他的站姐微博里,看见周见唯在机场的照片。
“……没怎么,就是要学习的东西太多,有些累了。”
不久后,车子在一处庄园酒店停下,酒店内正举办着一场盛大的慈善宴,名贵云集。
说白了,不过是众多商业巨鳄借着慈善的由头,进行着另一种商业会谈。
方祁夏听话的跟随方介之踏入会场,觥筹交错的声音响彻在四下,时而又传出几道爽朗的笑声。
他情绪低落,对一切都提不起来兴趣,只恹恹的敛着眸子。
方介之蓦地站定,走过去,揽住方祁夏的肩膀,温声道:“想见的人在这里,还不开心?”
方祁夏懵懂的抬眼,向方介之示意的方向看去,忽然怔在原地。
周见唯一身笔挺西装,帅气英挺,肩宽腿长,在人群之中尤为出众,他的发色已经染了回去,是纯粹干净的黑色。
而他就在这黑白分明之间,直直的注视着自己。
方祁夏定定的望着周见唯,察觉时,自己已经不受控制的向他走去。
周见唯嘴角漫着笑意,依旧是记忆中那副温柔的模样。
在方祁夏靠近时,他遥遥的伸出右手,声音含着笑意,礼貌道:“方总,好久不见,近来可好?”
方祁夏突然觉得鼻尖发酸,那一刻才知道,原来自己这些日子的郁闷,只是因为想念眼前这个人。
方祁夏和他握了握手,就像是生疏商客间的礼仪,却在离开时轻轻勾了下他的手心。
“不好……周演员呢?”
周见唯瞧见方祁夏的眼眶正逐渐发红,却还故作倔强的强忍眼泪,心底翻上阵阵心疼。
他走过去,单手揽住方祁夏的薄肩,轻声道:“周演员想念方总,也不好。”
从背影看,似乎只是两位关系比较要好的朋友。
方祁夏虽然不想在公共场合做出一些越界的动作,但还是忍不住向周见唯贴贴,以此暂时排解委屈。
“周演员日理万机,才没空想我,不然……怎么这么久都不联系我……”方祁夏小声抱怨,声音越来越低。
软软的呢喃小语落在耳中,像在撒娇一样。
周见唯无奈笑笑,用拇指蹭蹭他软软的脸颊,低声说:“乖宝,现在人太多,我不好哄你。”
“……嗯。”
方祁夏也觉得自己有些失态,整理了下仪容,挣了挣,想错身离开他的怀抱。
周见唯却不许,另一手牢牢扣住他的肩窝,微微俯身,说:“去个没人的地方,我慢慢哄你,好不好?”
第29章
遥遥长夜下, 巴洛克式拱顶建筑的内部,灯火通明。
繁复的旋转楼梯,施施然走下盛装出席的美丽小姐, 修长白皙的手,挽上西装革履的男士手臂。
瑰丽璀璨的水晶吊灯投下暖色灯光, 宴会厅内场人影摇曳。
酒侍在人影中快速穿梭, 单手托着放有香槟、红酒和高脚杯的托盘, 玻璃杯口相撞声在场内悠然回荡。
会厅中央,钢琴家奏完一曲, 绅士的起身致谢,人群中瞬间响起此起彼伏的掌声。
周遭的声音很吵, 可周见唯的话还是沉甸甸的落入他的耳中。
方祁夏脸颊染上羞赧的绯红, 低低的说了一声好,又抬起湿漉漉的眸子看周见唯, 像某种小动物的眼神。
他迫切的想知道对方和自己是否是同一种心意,“……你想我吗?”
“想,怎么不想。”
周见唯环顾四周, 见似乎没人注意这里,抬手掐了掐方祁夏脸颊的软肉, 有些心疼的说:“这才过了一个月,怎么感觉比刚见你的时候还瘦了, 不好好吃饭吗?”
方祁夏垂眼,弱弱的说:“……我没有。”
周见唯对他装可怜的模样毫无抵抗力,继续说:“正好, 我在上海的工作结束了, 接下来应该就不忙了。”
“你要休息一段时间吗?”
周见唯“嗯”了一声,“预计半年都不会再进组了。”
方祁夏忽然有些开心, 清透点绿的眼睛亮晶晶的,继续追问:“你不会马上回去吧,可以在云川多待几天吗?”
周见唯曲起指节在他额头上轻轻敲了一下,“我家本来就在云川啊,去上海也是因为那里有工作。”
“……那我们以后就可以经常见面了。”方祁夏软软的笑出声,忍不住和他贴近,发觉时,自己已经攀住了周见唯的胳膊。
方祁夏脸皮薄,忽然觉得自己似乎太激动,有些丢人,于是又不好意思的慢慢放开对方的胳膊。
“要和我天天见面,好吗?”周见唯握住他慢慢放下的手,哄道。
既像是询问,又像是请求,好像将决定权放在了方祁夏的手中一样。
“好。”方祁夏开心的笑笑。
明黄透亮的酒送到方祁夏手中,他心安理得的享受了影帝亲自倒酒的待遇,又和周见唯轻轻碰了一下,装模作样的说:“周演员有心了,以后我就勉为其难多多关照你吧。”
他这幅拿腔作势的小模样太可爱,周见唯扬起的嘴角就没下来过,闻言非常配合的说:“那就有劳方总了。”
“你怎么不喝?”方祁夏见他没有动作,问。
“我自己开车来的,绝对不是不给方总面子。”
方祁夏笑笑,刚刚端起酒杯轻啜一小口,就听见周见唯说:“限酒令,今天只有这一杯。”
方祁夏有些不开心的抱怨:“你怎么还学panda那一套,今天高兴,两杯吧,好不好?”
“一杯。”
方祁夏继续讨价还价:“一杯半。”
周见唯作势要去夺他手中的酒杯,“半杯。”
“好嘛好嘛,一杯就一杯。”
方祁夏只能妥协,不然手上这杯都保不住了。
周见唯无奈轻笑,诧异道:“鸣乾世世代代都做茶,怎么就出你这么个小酒鬼?”
方祁夏还欲反驳,忽然听见身后有人生硬的咳嗽两声,条件反射似的迅速和周见唯拉开距离。
方介之不知何时站到了两人身后,虽然面上一派平静,但尴尬至极。
方祁夏讨好的对方介之笑笑,向周见唯介绍道:“这位是我舅舅,云川最大马场的老板,他才是正牌方总哦。”
周见唯上前,和方介之礼貌握手,道:“舅舅好。”
方祁夏忽然诧异的看了他一眼:“???”
这是我舅舅,你怎么也跟着叫?
周见唯忙改口道:“方老板。”
“你好。”
方介之用一种打量的目光看着周见唯,半晌没有开口说话。
方祁夏怕舅舅话匣子打开把所有事情都抖搂出去,忙凑近,在下面悄悄扯了扯方介之的袖子,低声说:“舅舅,你不要乱说哦。”
方介之皱眉,侧目看他:“我这不还什么都还没说呢吗?你这胳膊肘拐的倒快。”
接着,他拍了拍方祁夏的后脑勺,随手指了一个地方,打发道:“那边有甜点,你自己去吃点儿,我和周老师要聊一些事情。”
“舅舅……”
周见唯也附和道:“就在西侧边上,你要是找不到就问服务生。”
方祁夏无法,只能怏怏的去甜品区。
甜点架上摆放着许多精致的小点心,旁边还有喷涌的巧克力瀑布。
他对甜食并没有多大兴趣,挑挑拣拣很久,选了几种糖霜少的点心。
“方祁夏。”
方祁夏心下一窒,听见这道熟悉的声音,顿时食欲全无。
“看来这宴会也没什么水准,连你这种人都能进来。”
沈言凡一身笔挺显眼的浅咖色西装,不知何时站在了他的身后,不屑讥笑道。
方祁夏头也不抬的说:“我就说今天怎么食不下咽,原来是要遇见你,我的第六感什么时候进化到这种程度了。”
方祁夏和他这位异性弟弟,天生八字犯冲,水火不容。
在外一律视而不见,如果在家中遇见,多数会把对方当作空气,或者指桑骂槐,不然就是打作一团,双双挂彩。
说来奇怪,方祁夏从小待人温和,几乎没和别人红过脸。为数不多的几次打架,全是和沈言凡。
方祁夏懒得拿正眼看他,又轻飘飘扔下一句:“小偷。”
沈言凡听见“小偷”这两个字,瞬间变得不淡定了,他快步上前扯住方祁夏的袖子,“你跟我走。”
方祁夏对他没有耐心,用力一手拨开,冷冷道:“这么多人,我可不想和你起冲突,你不要脸我还要。”
“你要是不想让在场所有人都听见你是summer,就和我走。”沈言凡瞪他,威胁道。
方祁夏简直烦到透顶,却也不想死的好好的summer被刨坟,只能不情不愿的跟他上楼,临走之前还不忘带上自己的酒。
两人来到三楼大平层的角落,一处无人的阳台。这里几乎没什么人,只有零星会上来几位服务员。
方祁夏环顾周遭,记住了几个监控的位置,发现阳台这里并不是死角。沈言凡确实没有事先准备,是真的偶然遇见,并且临时起意带他走。
方祁夏将手随意搭在玻璃护栏上,下面是巨大的花园。秋风拂面,隐隐吹动他的衣角。
他面色平静,说道:“这里跳下去可死不了人,别拿这个威胁我。”
“哥。”沈言凡忽然唤了他一声。“《苦夏》那张专辑,你就别和我计较了,你想要什么我都给你,只要你别说出去。”
方祁夏讶然,反应过来时,几乎要笑出声。
沈言凡二十来年从没对他说过半个“哥”字,没想到第一次听见竟是这种时刻。
“你是不是以为自己的错误挺轻的,你这已经算不上是抄袭了,直接是全盘盗用。我连音轨都不用对,除了歌词不一样,剩下的你连半个音符都没动过吧?”
“你们家人还真是让我没办法评价,是遗传吗?我现在倒是有点儿好奇,沈德在向别人服软的时候会说什么了。”方祁夏哂笑道。
沈言凡心中骂了一万句脏话。
让他低三下四的面对方祁夏,这种屈辱简直比杀了他还难受。
“……哥,你现在不是离开音乐圈了吗?我不会和别人说你是summer的,我也不会让父亲说出去,这件事不会有别人知道的。”
方祁夏微微睁大了眸子,“真的?我今后是想在影视行业发展,summer这个污点确实让我头疼。”
沈言凡用力点点头,生怕他会反悔似的。
方祁夏认真思考了会儿,又提出条件:“那我得把你刚才说的录下来。”
“不行,为什么要录?”
“要不你框我怎么办?万一我今天答应你,明天你转头就告诉别人summer活了,我找谁说理去。”方祁夏理所当然道。
“你要是不想录这个视频,我会把你偷窃的证据发给谁,可就说不准了。”
“……行,你录吧,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不能发到网上。”沈言凡艰难妥协道。
方祁夏拿出手机,几乎怼着沈言凡的脸拍摄,“我得拍的清楚些,万一某些人翻脸不认人,不承认是你就坏了。”
沈言凡火气蹭蹭蹭冲到头顶,他几乎忍无可忍,像是个随时会炸掉的煤气罐。
可他毕竟有把柄握在方祁夏手中,只能压下这团火,面对镜头,把刚才的话重新说了一遍。
方祁夏按下结束键,满意的欣赏一遍。
低头鼓捣了会儿,他忽然问:“你今年才满二十岁吧?”
“……是,怎么了?”
方祁夏默默把手机放回去,有些惋惜的说:“太年轻,没经历过社会毒打的人,就是有一种让人觉得可怜的愚蠢。下次遇上这种事情,要事先问好对方,到底有没有你的把柄,再低三下四的求。”
“什么也不问,上来就交底,这不是上赶子来给我送证据。”
“你骗我?”
沈言凡太过心虚,紧张到一时间急上头,只想着要封住方祁夏的嘴,竟忘了摸清他的底。
“讲话那么难听,我这是给你上了社会的第一课。”
“把手机给我!”沈言凡冲过来,作势要抢。
方祁夏不想受伤,也不想和他硬碰硬,于是非常顺从的把手机递给他,还贴心的解开锁。
沈言凡一把薅过来,飞速把视频删掉,又把回收站的也删了。
方祁夏见他气血上头的样子有些好笑,见他删完后才提醒道:“没用的,我已经把视频给我的经纪人发过去了,邮箱微信Q.Q各发了一份,已经过去两分钟了,你想撤回也来不及。”
沈言凡不可置信的看着他,突然间勃然大怒,一把将手机狠狠摔在地上。
屏幕瞬间碎成蜘蛛网,碎片炸了一地。
下一秒,沈言凡冲上来,扼住方祁夏的手腕,把他用力抵在立柱上,恶狠狠地说:“你信不信我现在就跑下去,把事情全都告诉他们!”
方祁夏丝毫不反抗,背部靠在冰凉的墙壁上,目光森然的平视他:“信,你这种人做出什么丢人的事我都信。”
而后,他话音一转:“但是,你怎么就认定我会害怕暴露summer的身份?我记得我从没说过这话吧。”
“你什么意思!?”
“你是不是忘了,summer也是坐拥几千万粉丝的。这个身份泄露,我无非就是多了一层马甲,而且还给影视圈十八线的我送了一波粉丝……这种好事儿我怎么今天才想到。”方祁夏戏谑道。
“一大批粉丝?”沈言凡冷冷笑道:“你就不怕我再把天阳拉出来,让你那张照片再火一次。”
“……对了,你和周见唯关系也不错,我顺便把你在欧洲那些龌龊事全部告诉他,让他知道知道你是什么恶心的人。”
方祁夏心底一阵阵翻上作呕感,面色如旧平静,却忽然将手中的酒他泼去。
沈言凡根本来不及反应,满杯酒一滴不漏的全部浇在了他的脸上。
方祁夏用力甩开沈言凡的胳膊,冷声道:“你除了这些下三滥的招数,也想不出什么能上台面的东西。拿周见唯威胁我,你也配?”
沈言凡抹了一把脸上的酒液,橙黄透明的液体从脸上滑下来,洇湿大片的领口。
被风一吹,他整个人瞬间冷静下来。
方祁夏声音平淡道:“《苦夏》这张专辑我筹备了整整一年,不是你说两句服软的话,我就能拱手让人的,我没那么心软。你也是做音乐的,不用我说也知道这种行为有多恶劣,抄袭剽窃盗用都是创作人的大忌,你全踩了。”
“曾经你的大学老师就说过,你太注重炫技,只在表层做功夫,从不会在歌词和意境上深究。音乐、旋律能传递光凭文字无法表达的情感,就算你神通广大能把曲子偷走,它背后的东西你偷不走。”
“还有……别叫我哥,我觉得恶心。”
说完,方祁夏头也不回的转身下楼,快步走下台阶。
下到二楼,他忽然看见周见唯也向上走来,神色焦急。
看见方祁夏的后,周见唯顿时松了口气,立马大步向他走去。
“我刚刚看见你和沈言凡走了,舅舅一直拉着我说话,脱不开身。”
周见唯匆忙解释道,蓦地发现方祁夏白色衣襟前的酒液,忙问:“他干什么了?”
方祁夏见到周见唯,仿佛被抽空了全部的气力,全然失去了在楼上的气势,小声说:“沈言凡……他摔了我的手机。”
“身上受伤了吗?”
方祁夏把手腕递给他看,他皮肤白,所以被扼出的红痕格外明显。
周见唯只看了一眼,立马要向楼上冲去。
方祁夏忙拽住他,安抚的说:“他那个人很恶毒的,而且我拿酒泼他了,身上也没受伤,没关系的。”
周见唯努力压抑住火气,解开扣子,脱下外套,披到方祁夏身上。
方祁夏忽然觉得这样的行径有些绿茶,还有些恶劣。
可看见周见唯因为自己而变得焦急,着急为自己出头的模样,心脏就好像软软的塌陷下去一块,忍不住想和他撒娇。
他轻轻拽了拽周见唯的手指,小声说:“我不想呆在在这里了。”
周见唯看着他可怜兮兮的模样,也失去了所有兴致,单手揽过他单薄的肩膀,说:“那我们就不呆了。”
说完,便半搂半抱的带他向出口走去,回头,冷冷的向楼上的方向看了一眼。
其间,还有几名商人出面挽留周见唯,主办方也不希望他提前离场,但都被他一一回绝。
***
入秋后,夜晚的风就凉飕飕的。
方祁夏坐在副驾驶上,身上还披着周见唯的外套,淡淡的木质香气像毯子一样包裹住他。
周见唯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手握着他的手腕,不时轻轻摩挲两下。
方祁夏扭头,盯着周见唯的侧脸,问道:“你要带我去哪儿呀?”
“都被人拐跑这么久了,才想起来问?”周见唯佻笑道:“把你拐到我家。”
方祁夏软软的笑了一声:“我是自愿被大影帝拐走的。”
周见唯的家装修简单大气,干净的一尘不染,十分富有生活气息。
方祁夏刚刚踏进玄关,就听见一道小猫叫声,尾音拖得长长的,从楼上一路拽过来。
她身上还穿着一条蓬蓬的粉色小裙子,打扮的像个小公主。这样的嫩粉色出现在周见唯的家,显得非常突兀。
“哎呀,你是谁呀?”方祁夏惊喜道,弯腰把布偶猫抱起来,夸赞道:“好漂亮。”
周见唯淡淡的笑了声:“她叫泡芙……对了,你不把小别扭接回来吗?它都快成咱们公司吉祥物了。”
“我当然想接回来啊,但是panda说大家都很喜欢它,而且这些日子太忙了,我之前收养的小猫都分不出身照顾,被外祖母抱到她那里养了。”
方祁夏抱着泡芙吸了会儿,把鼻子埋在她软软的绒毛中。
泡芙估计是被人吸习惯了,不吵也不闹,乖顺的耷拉着几条小腿。
方祁夏盯着她看了会儿,忽然发现她有些眼熟,好像从前在哪里见过这只猫一样。
无论是泡芙湖蓝色的瞳色还是花纹,都和一般的布偶猫很相似,唯独嘴角有一小簇棕色的毛发,非常特殊。
方祁夏忽然想起来,Z先生的头像就是一只布偶猫,他还曾经无数次在打视频时点开小猫头像。
他下意识想拿手机比对,又突然想到手机已经被沈言凡摔碎了。
“乖宝,先洗澡还是先吃点儿东西?”周见唯从换衣间走出来,问道。
“先洗澡吧,身上有酒不舒服。”方祁夏答。
“那我给你拿我的衣服,可能不合身,你先将就穿一晚上。”
“好。”
周见唯看着专心撸猫的方祁夏,心念电转,忽然冒出了些恶劣因子,又问了一句:“穿我的内裤,可以吗?”
“!”
方祁夏惊了一下,脸颊肉眼可见的速度红透了,一直蔓延到耳根。他羞赧的垂下眼,许久后,才小声道:“……好。”
第30章
周见唯到底是没那么坏, 拿了自己的衣服和一次性内裤给他。
方祁夏瞟了他一眼,起身,快速从他手里拿过衣服, 便头也不回的奔向浴室,和逃命似的。
周见唯坏心思的立在一旁, 头靠在墙壁上, 看见他红透的耳根, 淡淡的笑了一声,出声提示:“慢点儿, 别滑倒了。”
方祁夏羞的抬不起头,掩耳盗铃一样迅速关门, 不看那人的脸。
入夜, 别墅区安静得出奇,周见唯的房子又是安全性极高的一栋, 所以浴室哗哗的水声格外清晰。
周见唯抱着泡芙坐在沙发上,手指百无聊赖的扒拉手机,偶尔回复几条消息, 时不时又低头揉一揉泡芙软乎乎的长毛。
他忽然想起方祁夏刚才看泡芙的眼神,总觉得有些异样, 似乎发现了什么。
周见唯登录到“Z”的账号,点开头像, 泡芙在阳台晒太阳的照片出现在屏幕中。
这是他创建账号时精心设置的头像。
彼时方祁夏在异国他乡刚刚苏醒,白之乔告诉他,Z先生还是用一个具有亲切感的头像比较好, 默认头像诈骗成分太高了。
周见唯想了很久什么是具有亲和力的头像——卡通二次元人物太幼稚、花好月圆万马奔腾没准会让方祁夏觉得自己是个中年大叔、宠物照片他选了很久, 觉得没有一个比泡芙漂亮……
所有想法最终都被否定,挑挑拣拣, 周见唯还是把自家宝贝闺女的照片放了上去。
周见唯亲昵的揉揉小猫头:“你还是太容易暴露了。”
半分钟后,周见唯设置好“Z”的新头像——泡芙粉嫩嫩的小猫爪。
周见唯看了看像蒜瓣一样可爱的小爪子,满意一笑。
未久,浴室的水声停下,然而人却迟迟没有出来。
周见唯偏头看去,发现方祁夏正扒着门框,露出一个湿漉漉的小脑瓜,面露难色的看着周见唯,欲言又止。
“怎么了乖宝,什么东西找不到?”周见唯诧异问道。
方祁夏羞赧的从浴室慢慢走出,一手拎着裤子,另一只手用力向下拉扯T恤衣角,小声说:“……裤子太长了。”
两条笔直修长的腿白花花的杵在地上,膝盖泛着淡粉。因为害羞,连脚趾都不自觉蜷在一起,不老实的扣着拖鞋。
他欲盖弥彰的用衣服下摆遮着内裤,可下面挡住,上面的又露出。
白皙精致的锁骨就这样大大方方的袒露出,肤光质质,和沁了水的白玉似的。
发梢的小水珠滚落下来,落在颈项处,又蜿蜒而下着,在领口晕开小水圈,可怜又可爱。
周见唯故作淡定的走过去,从方祁夏手中接过裤子,说:“我拿的就是最小尺码了,没有你合适的裤子。那我给你拿一件大码的衣服,裤子就不用穿了,家里也不冷,可以吗?”
方祁夏也没有办法,他穿周见唯的裤子就像偷穿大人衣服的小孩儿,裤脚都被踩在脚下。
他忽然有点儿后悔两手空空的就和周见唯回家了,半晌,才低低小小的“嗯”了一声。
“身上的衣服,还有穿着不舒服的吗?”周见唯问。
方祁夏想了想,又抱怨似的说:“……内裤……也有点儿大。”
周见唯怔了下,忍不住笑出声,佻笑着说:“这个我也没办法……家里都是按我的尺码来的,明天我去买你的尺码的,好不好?”
方祁夏听出他话中有话,这不是变相在说自己没他大吗?
可是周见唯确实比他高了很多,比他大是应该的……
察觉到自己越想越偏,方祁夏忙快速抽离思绪,脸色又涨红几分。
周见唯忍不住逗他:“羞什么,你就算在家里什么也不穿都行,不是早就被我看光了吗?”
“!”
方祁夏的眸子因为震惊微微睁大,忙问:“什么时候的事?”
“玉山岛啊,不然你以为那晚是谁帮你换的衣服,谁把你抱进浴缸,又是谁给你洗澡的。”周见唯哂笑着,将手中的一件白色衬衫递过去。
“……你总欺负我。”
方祁夏忍不住小声抱怨,他害羞到了极点,飞速抽出衣服,“啪”的一声关上门。
片刻后,方祁夏换好衣服开门,发现周见唯依旧站在原地。
周见唯特意选了一件尺码偏大的休闲白衬衫,松松垮垮的挂在方祁夏身上,聊胜于无。
衣摆略长,刚好可以盖住方祁夏觉得羞涩的部位,两条细白长腿依旧裸.露,让人挪不开眼。
衬衫被水珠微微洇湿,有些透,两点嫩粉若隐若现,犹抱琵琶半遮面似的勾人。
“哥,你怎么……唔。”方祁夏还欲说话,忽然被不由分说挤进门的周见唯带回卫生间中。
方祁夏无力抵抗,被堵在洗手台前,腰间触碰到冰冷的瓷面,凉的他颤了下。
他脚下不稳,不得不攀住对方的肩膀,问:“怎么了?”
周见唯家的卫生间很大,可他偏偏要两个人挤在小角落,还不让方祁夏动弹。
“帮你吹头发,不吹干一会儿头疼。”周见唯脸部红心不跳的说,一副正人君子不为所动的模样。
周见唯扶着方祁夏的肩膀,将他慢慢转过去,吹风机在自己手上试好温度,便开始认真帮他吹头发。
修长微凉的手指穿梭在发丝间,似乎牵连着全身上下的神经,让那一点触感变得格外清晰。
方祁夏从小到大都没享受过这种待遇,显得格外拘谨,手都不知道往哪儿放。
他自己在家的时候一向很懒,如果不是着急出门,很少会用吹风机吹头发,湿头发在家里逛两圈,也就差不多干透了。
周见唯的动作非常轻缓,比托尼老师要温柔几百倍,方祁夏乖顺的任他摆弄,抬眼看向镜子。
周见唯比他高出一个头,此时正站在自己身后。
在光线的映衬下,他五官的优点被放大,线条棱角愈加优越。黑白分明的眼眸垂着,手指格外细心的挑起发丝,再慢慢吹干。
镜子上附着水雾,濛濛的,有一种浓墨重涂的帅气。
方祁夏忽然发现,周见唯似乎在为他做任何事情时都是这般认真,无论是帮他带美瞳、还是举小风扇吹风、帮他挑出不爱吃的香菜时,总是一副无比专心的模样。
“闭眼。”周见唯简短的说。
方祁夏听话照做,感受到热风逐渐游移到前额。
周见唯的微凉的指尖不时会碰到他的脸,像一根柔软的羽毛,轻轻痒痒的。
过不一会儿,周见唯抬头关掉吹风机,又替方祁夏理顺头发。
发丝软软的垂下,刘海有些长,微微盖住眼帘,还有几根不老实的,在发顶蓬蓬的晃。
周见唯忽然没有预兆的俯身,鼻尖在他颈项间轻嗅。
方祁夏的发丝、脖颈……完完整整的全部,都弥漫着和他同样的沐浴液、洗发水的香气。
他像是不动声色的侵占领土,在方祁夏毫无察觉时,逐渐将这个人慢慢划分到自己的领地中,直到他全身上下、由内而外都沾染上自己的气息。
周见唯心中无限满足,轻笑道:“香宝,去和泡芙玩儿吧。”
方祁夏乖乖点点头,便抬脚向客厅走去。
周见唯估计是怕自己没吃饱,准备了很多吃食在桌子上。
距离睡觉还有很长一段时间,方祁夏就抱着泡芙,一边打开盒牛奶喝,一边用遥控器选电影。
他在菜单栏选了很久,从喜剧片选到恐怖片,还是不知道看什么。
正为难时,他忽然想起,自己偶尔会在短视频上刷到电影上映时的宣发,主演们会到电影院观看电影,并且举办路演。
视频中,演员们在以观众视角观看自己的影片时,有时会捧腹大笑,有时又会泪流满面,和按场收费的电影陪哭员似的,真真假假。
方祁夏忽然有些好奇,周见唯在观看自己的影片时会是什么反应?
于是,他选择了一部周见唯很久之前主演的一部爱情电影——《爱.欲之河》。
这个时期,正是周见唯的事业上升期,距离《热寂》大爆还有一年。
《爱.欲之河》方祁夏也没有看过,但光看这部电影的名字就够刺激的。
方祁夏忽然有些激动,把零食抱枕毯子纸巾都准备好。
一切就绪,只待男主出浴。
过了会儿,吹风机的声音停下,周见唯收拾好浴室后,清爽的走出来。
看见电视上的绿幕和龙标,周见唯问:“要看电影吗?”
方祁夏兴奋的点点头,拍拍身边的沙发,示意他坐过来。
周见唯还毫不知情,他挨着方祁夏坐下,又把泡芙抱在怀里,问:“选了什么电影?”
方祁夏开心的说:“你的电影,《爱.欲之河》。”
下一秒,周见唯的笑容肉眼可见的凝固在脸上。
从伦敦回来之后疯狂接戏,不管好片烂片,只要是戏都拍的不堪回忆瞬间喷涌而出,一帧帧炸在脑海中,周见唯忽然觉得头疼。
周见唯极其艰难开口,字字句句仿佛一颗颗粘连在喉管:“真的,要看这部吗?我也有挺多好看的电影,像《热寂》《地球失联》《诡异领主》……都挺拿得出手,但这部……”
很难评价,是新粉每次考古黑历史都会拎出来鞭尸的程度……他曾经甚至几度想要举报下架这部电影,恨不得让它永永远远的从各种视频软件上消失。
可方祁夏精挑细选很久才选中这部影片,周见唯不让他看,只会增添他的好奇心。
方祁夏仰着小脸,直勾勾的注视他:“我想看这部。”
周见唯向来对方祁夏有求必应,鲜少说不字,一阵许久的沉默后,他最终选择妥协:“……看。”
可还没过两秒,周见唯又申请道:“我能不看吗?你和泡芙在这儿看好不好。”
“不好。”方祁夏迅速否决。
他就是想看主演的反应,怎么能让他逃掉,认认真真的说:“你要和我一起看。”
周见唯心下窒息,恨不得戳瞎自己,面上却依旧平静:“……好。”
他在心里狠狠骂了自己一万句,当初不该拍烂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