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方祁夏心满意足, 抬手在他微蹙的眉间轻轻揉了揉,直到那一小块皮肤重新舒展,他狡黠的笑笑, 道:“大影帝不要不好意思,我可是你的粉丝, 你演什么我都觉得好看。”

    眼前这人笑得眼角弯弯, 如同窗外此时挂着的下弦月, 眼底漾着柔软温热的春水,像只漂亮的小狐狸, 不自觉轻轻晃动的两条细长白皙的腿,更让周见唯心猿意马。

    方祁夏却撩人而不自知, 粉白莹润的手指在周见唯两道眉间跳跃、抻平, 像小巧的蝴蝶扇动翅膀,迟迟不肯落下。

    周见唯忽然抬手, 捉住那只作乱的手,捏着指尖咬了下,又虚虚的衔在齿间。

    方祁夏小小的“啊”了声, 却没抽回手,就着这个姿势问他:“为什么要咬我?”

    “因为你漂亮。”周见唯脸不红心不跳, “而且特别可爱。”

    方祁夏讪讪的缩回手,被咬的那一点嫩肉突然发烫, 像在指尖点了把火似的。兴许是十指连心,连心口都变得酥酥麻麻,有些酸胀的不适感。

    他弱弱反驳道:“我可不是小男生了……不能说我可爱。”

    周见唯认真点点头, 驴唇不对马嘴道:“不承认的样子也可爱。”

    方祁夏顿时说不出话, 缓缓垂下头,只能看见一对红透的耳尖, 羞涩的藏在发丝间。

    “膝盖也这么好看,是粉色的。”周见唯继续说,还抬手点点那里。

    方祁夏蓦地顿了下,乱晃的双腿也定住。

    反应过来后,迅速两腿一并,蜷缩着屈起膝盖,不再理他。

    周见唯诡计得逞,总算找回些面子,自上而下盯着他软蓬蓬的发旋,不依不饶道:“乖宝全身上下都那么漂亮,全部是粉色的。”

    “……你又欺负我。”方祁夏嗔怒的看了周见唯一眼,脸颊攀上羞赧的红,像挂着露水的树莓,轻轻掐一掐就能淌出饱满的汁水。

    “才不是呢,我可是你的粉丝,你什么样子我都觉得好看。”周见唯笑着推卸责任,不着痕迹的把他的话又还了回去,记仇似的。

    好过分,太过分了。

    方祁夏气鼓鼓的想,从鼻腔中抵出一道低低小小哼声,又像蠕虫一样向沙发另一端挪蹭,下一秒就被一只胳膊捞了回去。

    “好了不逗你了,乖一点,看电影吧。”周见唯单手圈住他,哄道。

    说完,他按下播放键。

    电影开篇,是一段无声的空境。

    【云层包裹住天空,向下降,逐渐形成了雾,濛濛的坠入街道,仿佛天空吞没了整座城市。】

    方祁夏双手捧着甜牛奶小口的喝,漫不经心的注视屏幕,随口问道:“哥,我舅舅把你叫过去,和你说什么了?”

    周见唯在桌上一堆零食中翻了翻,找出一袋精致包装的酥点,撕开递给方祁夏。

    方祁夏摇摇头,说:“不吃这个。”

    “不喜欢了吗,我记得你在玉山岛挺喜欢吃这个的。”

    “不是,”方祁夏指了指身下的沙发,道:“这个太掉渣了。”

    “不怕,你这么乖,想吃什么就吃。”

    周见唯重新把酥点放进他的手里,“弄脏就弄脏了,就像在自己家里一样,不用在我面前拘束,好吗?”

    “……好。”

    方祁夏慢吞吞的拈起糕点,轻巧的送入口中,另一手则接住掉下的碎渣。

    周见唯知道这是方祁夏与生俱来的教养和贴心,可他还是不满意。

    他想让方祁夏能够在家中毫无顾虑的撒泼打滚,肆无忌惮的把一切都弄乱,事后不但不反省,还要不讲理的对任劳任怨打扫的人撒娇,就像泡芙一样,会把最无拘无束的一面只展示给他看。

    虽然知道“撒泼打滚”这个词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生在方祁夏身上,可周见唯还是认为,是自己没有给予他足够的安全感。

    “舅舅和我说,改天要请我去家里喝茶,要和我好好聊一聊,我是做错什么了吗?”

    方祁夏忽然笑出声,摇摇头道:“你不要听我舅舅的,就是……因为我之前除了panda没什么朋友,所以他们就是想见见……感谢感谢你照顾我。”

    周见唯顿了下,心中突然翻涌上一阵不安,一个简单的问题反复推敲很久才问出口:“……你觉得,我现在和你是朋友的关系吗?”

    他没控制好语气,听起来像是质问。

    方祁夏微微怔愣,倏然间想起网上的很多种声音。

    自从《变色龙》开拍,他和周见唯的cp意外爆火后,热度一直居高不下。期待的网友很多,但不和谐的言论同样伴随着降临。

    即使周见唯前期做了很多保护工作,明里暗里给方祁夏撑腰。

    可还是有大批的人骂方祁夏强行捆绑蹭热度,要他撒泡尿照照自己,区区十八线不入流,到底配不配得上周见唯。

    诋毁自己的话方祁夏从前听得够多,比这更难听的小作文收到过无数条,面对这些负面信息,他开始免疫,变得麻木。

    可不同的是,如今这种言论中,常常伴随着周见唯的身影,他密不透风的茧还是漏了缝隙。

    于是方祁夏开始一寸寸审视起自己,逐渐发现,自己似乎真的如他们口中所述,离周见唯很远很远。

    周见唯站得很高,甚至是他无法仰望的高度,才华出众,年少有为。

    今后,周见唯也许会离自己更远,会站在国际舞台,会遇到比他更好的人……那时,他或许就会忘了这部小破剧。

    想到这里,方祁夏忽然有些伤心,咬着吸管小声说:“……不是吗?我……我以为我已经是你的朋友了。”

    周见唯一直在默默的注视他,见他又在不自觉绞手指,可怜兮兮的像犯了什么大错似的,心脏又瞬间软的像滩水:“……如果你觉得我们是朋友,那就是。”

    方祁夏听完只是点了点头,陷在自己的思维怪圈中。

    周见唯收拢手臂,将晃神的人圈得更紧,声音低低的落在方祁夏耳中:“但我从不这样认为,你说,朋友之间会叫另一个人乖宝吗?会因为他和别人走得太近吃醋吗?还是会像现在这样紧紧抱着,晚上搂在一起睡觉?”

    方祁夏听出了他隐喻的暗示,蓦地抬眸看他,嘴唇翕动轻轻开合,却始终没漏出半个字音。

    周见唯用拇指轻轻抚摸那两颗小痣,像在触碰一件爱不释手的玉器,叹道:“我以为过了这么久,就算夏夏再迟钝,也应该会明白我的意思,原来一直以来都是我的单相思……”

    方祁夏睫毛上泛起一点水汽,回应的声音听起来像在水中泡了很久的棉花,湿乎乎软绵绵的:“……我不知道。”

    “那乖宝听我说。”

    周见唯双手捧住他软软的脸颊,注视着他躲闪的眼睛,认认真真的开口:“这些日子我做的所有事情,都是想讨你的欢心、讨你喜欢。你不知道,你对我笑一笑,我都能开心一整天,我会觉得做所有事都是值得的。”

    “很久很久以前,直到现在,我从来都不想只做你的朋友,或是同公司关系比较好的前辈,那对我来说太残忍了。”

    “我不想和你相敬如宾,而是想和你耳鬓厮磨。想让你做小别扭和泡芙的妈妈,想让你成为我所有房子车子的主人,想在所有的聚光灯下和你牵手接吻,想带你去全世界各地,想每天给你做早餐,晚上回到家能看见你坐在沙发上等我……还不明白吗夏夏,我在追你。”

    周见唯说完之后,依旧保持着之前的动作,安安静静地等待着方祁夏。

    漫长的等待后,他终于等到一道小小的声音。

    “……你怎么会……看上我这种人。”

    周见唯没料到他会有这种反应,忽然变得有些严肃,问:“你这种人,是什么人?”

    “就是……”

    “算了,不许说。”

    周见唯像是知道他会说什么,开口打断道:“我不想听。”

    他多变得不行,像积雪消融后的春天,明明上一秒还是天朗气清、暖意融融,下一秒又忽然起风,吹刮起未消散的冬寒。

    方祁夏听话的闭上嘴,眼中的山林慢慢泛起雾,向上翻翘的睫毛是落在枝头的灰雀羽毛。

    周见唯拍拍他的背,这样的安抚很容易让人松动意志,方祁夏对于感情既含蓄又钝,不懂他迂回的试探,只默不作声的趴在他的肩上。

    两弯蝴蝶骨隔着薄薄的布料凸出来,勾出细腻又好看的弧度。

    方祁夏抿了下唇瓣,声音细如蚊呐:“可是,我还……”

    “现在不用回应我。”周见唯再一次打断他。

    “我今天和你说的这些话,只是在和你表白,不求你的答复。我只是在向你表达我对你的爱慕,是一种请求,你不要觉得有负担。”

    在这种并不对等的感情里,周见唯心甘情愿的主动伏低。

    他不想方祁夏独自一个人不知所措,一个人患得患失。

    周见唯慢声细语的在他耳边讲,“舅舅还说了,外祖母想见见我,但我觉得我现在还没有资格,我对你还不够好。”

    方祁夏摇摇头否定道:“你对我很好。”

    “不够。”周见唯说。

    “夏夏,你要知道,是我先去招惹你的,你在我心里是最重要的。所以不管外人怎么想怎么说,都和你无关,那些都是我要去解决的事情。”

    “我喜欢你,首先要建立在你喜欢自己之上,听明白了吗?”

    方祁夏微微怔愣,那一瞬间,他忽然觉得压在心口的那块巨石被推落了,沉重的压在往日之上,永不复生。

    他懵懂的一下一下的眨眼睛,弱弱的点了点头。

    周见唯尾音里含着笑意:“如果夏夏现在不推开我的话,那么我就当你默许了。之后我对你说的每一句话、每一次触碰你、接近你,心思都不单纯,全部抱着想成为你男朋友的目的,你会讨厌吗?”

    方祁夏立刻摇摇头说:“不讨厌。”

    “那你同意我追求你吗?”周见唯又问。

    方祁夏低低的“嗯”一声:“……你等等我,可以吗?”

    周见唯小臂微微收紧,将方祁夏抱得更紧,伏在他耳边说:“多久我都等。”

    方祁夏埋在他的颈侧,有种不真切的感觉,心脏飘飘然悬在半空,又被人焐热,全身都热乎乎的。

    也许是因为自己经历了太多绝望的夏、药苦的秋、荒凉的冬,所以才会幸运的遇到周见唯。

    无数人朝他身上扔泥巴,周见唯却做他温暖的春,要他做花。

    周见唯抬手捏了捏他左耳的耳垂,想哄他开心,缓缓说:“我告诉给了这边耳朵,是不是没有听清楚,它有好好把我的心意传达给夏夏吗?”

    方祁夏抿着的唇瓣忽然破开一个小口,慢慢咧开,小小的笑一声,点点自己的左耳:“它告诉我,它都听见了。”

    “那就好。”

    突然,电视中传来一声巨大的破碎声。

    方祁夏被吓得颤了颤,保持着抱着周见唯的姿势,偏头看去。

    电影已经不知不觉过了半个多小时,之前情节演了什么他一点都没看。

    出乎意料的,这部剧竟然是个老套的霸总题材,强取豪夺一类的套路。

    此时,周见唯饰演的男主正霸道的将女主抵在饭桌上,强硬的用手臂箍住她,刚刚应该是桌上的水杯被推落掉地的声音。

    下一秒,男主忽然抬手捏住女主的下巴吻了上去,将她未出口的所有声音,全部封锁在双唇中。

    方祁夏小小的惊呼了一声,眼睛微微瞪大,目不转睛的盯着看。

    导演估计是想打擦边球,所以吻戏拍得无比仔细,架了十个机位,不遗余力的展示着男女主的激情。

    “你能不能不要看的那么认真。”周见唯无奈地说。

    方祁夏没发觉他的尴尬,每一帧镜头都不想错过,还在发表着观感:“是舌吻哎,还拉丝了,嘴唇是不是都会亲肿……”

    周见唯:“……”

    男女主难舍难分的亲了三四分钟,男主忽然一把把女主抱起,抬脚踹开卧室门,将人扔在了床上。紧接着,边抬手解开自己的扣子,边俯身压了下去。

    方祁夏又被男主这一举动惊讶到,惊呼道:“还有床戏啊,好……好癫狂,不愧是爱.欲之河。”

    周见唯看不下去半点儿,自暴自弃的把脸埋在方祁夏颈窝。可听觉又变得无比清晰,电影中传来的娇喘和骨酥筋麻的闷哼,像炸弹一样炸在他的耳边。

    方祁夏非但不安慰,还特意贴近他的耳边悄悄说:“周老师从前好厉害,能演尺度这么大的剧。”

    周见唯恶狠狠的在他肩头咬了一口:“小坏蛋。”

    方祁夏忍不住笑出声,笑得全身都在细细发抖,盯着周见唯发红的耳尖,佻笑说:“你耳朵红了呀,我以为你从来都不会害羞的。”

    周见唯侧头,注视着他翕动的嘴唇,说:“我能让你现在也害羞。”

    “嗯?”方祁夏不解。

    “刚刚电影里演的,都看见了吗?”周见唯问。

    方祁夏点点头,道:“看得很清楚。”

    周见唯又说:“他刚刚做的所有事,我都想和你做一遍……只不过电影里是假的,我是真的。”

    这下脸红的人变成了方祁夏,整个人羞得像颗被雨水浸泡过的草莓。

    “……烦人。”方祁夏撑着两只胳膊推他,小声嗔怪。

    周见唯闷闷的笑了两声,将他抱得更紧,又说:“但是现在泡芙在,当着孩子面,我就只抱抱你。”

    方祁夏不敢再随便说话,谁知道他下一句又会蹦出什么羞死人的话。

    过了一会儿,电影剧情慢慢走上正轨,男一和男二开始明争暗斗,互扯头花争夺女主。

    方祁夏小口吃着芒果干,问:“哥,女主的演员现在还在演戏吗?感觉好眼生。”

    周见唯答:“她演完这部剧就退圈了,说实话我还挺愧疚的,我当初虽然知道这部电影上映后肯定一般,但是也没想到是豆瓣不到四分的烂。”

    方祁夏说:“影响会有这么大啊……但是我觉得很好,如果我早几年看这部电影,看见男主出现我就肯定会说——这个人一看就是当影帝的料子,且等着吧。”

    周见唯被他三言两语哄得开心,又说:“其实这部戏对我的影响也很大,自从它之后,我就再也没碰过感情戏。”

    方祁夏想了想,近几年周见唯演得好像都是年代正剧,或者科幻悬疑题材的大男主电影,十分惋惜的说:“那好可惜,以后都看不到你的吻戏了,我还觉得你的吻技很厉害来着。”

    “方祁夏。”周见唯忽然叫他大名。

    方祁夏愣了愣:“……啊?”

    “你且等着吧。”周见唯面无表情的撂下一句话。

    方祁夏还没来得及思考,突然看见男女主两人又抱到了一起:“啊!又开始亲亲了。”

    周见唯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无语。

    “哥,你的荧幕初吻时,是多大年龄?”方祁夏好奇的问。

    周见唯想了想:“二十一,二十二岁吧,太久了记不清。”

    “那摄像师怼在你们两个人嘴唇上拍,还有许多人围着,会很尴尬吗?”方祁夏又问。

    周见唯不答反问:“你对拍吻戏怎么这么感兴趣?”

    方祁夏答:“嗯……因为我也算是正式拍戏了,以后可能也会……”

    “想都别想。”

    周见唯突然起身,把泡芙丢在地上,一手拦着方祁夏的窄腰,另一只手架住腿弯,不由分说的把人向卧室抱去。

    方祁夏怕摔下去,不得不抱着他的脖子,急道:“电影还没看完呢!”

    周见唯不疾不徐的开始编剧情,草稿也不打:“我告诉你后面演了什么。男主一直喜欢女主,可女主喜欢上了男二,男主和男二争斗很久后,男二发现自己喜欢上了男主。最后男主杀了男二,女主受不了男二的死跳楼了,男主因为杀人蹲监狱了,然后故事就结束了。”

    他讲故事的水平还是一如既往的烂……

    方祁夏听着越来越魔幻的剧情,表情变得难以形容,弱弱问:“真的是这样的,还是你骗我瞎编的?”

    周见唯替他掖好被子,又按亮床头的阅读灯,说:“是真的,我什么时候骗过你,这破电影又狗血又血腥,看了会做噩梦。”

    “……可是我现在睡不着。”

    周见唯隔着被子轻轻拍他:“乖,闭眼,我哄你睡。李洲时和我说,过两天要我们去做一场直播,应该是剧宣之类的。而且你黑眼圈有点儿重了,这几天没休息好吧,早点睡。”

    “哦。”

    方祁夏见他一直坐在床沿,于是向床中间蹭了蹭,又掀开被角,问:“你不进来睡吗?”

    周见唯呼吸一窒。

    方祁夏太干净了,即使在知晓对方怀有什么心思的情况下,依旧贴心又温柔,全然不知道自己的举动是在引狼入室。

    周见唯没有动作,自上而下的注视他,认真说:“夏夏,我这个人很会得寸进尺的。虽然我很想,特别特别想和你一起睡,但是如果你同意了,我就会觉得不够,又想要抱着你睡。要是你再纵容我,那我就会忍不住亲你。”

    方祁夏被“亲”这个字吓了一跳,不受控制的想起周见唯在电影中的吻戏,开口的话都有些连不成语句。

    他结结巴巴的说:“……亲……亲亲是在一起之后才,才可以做的……”

    “嗯。”

    周见唯揉揉他的脸,说:“我现在正在追夏夏,还没有和你正式在一起,所以只能在心里想想那些事。”

    “我想认真对待你,一步一步慢慢走,就像世界上最寻常的情侣一样。”

    方祁夏想了想,伸出一根手指勾勾周见唯的,又说:“嗯……在一个被窝睡觉和抱抱是可以的,这个是没有在一起也可以做的。”

    周见唯失笑,越来越觉得他可爱的不行。

    他就像一个规规矩矩的小机器人,什么事可以在暧昧期做,什么事不可以,都被他一板一眼的敲在编程中。

    周见唯本就不想住隔壁客卧,又得到了方祁夏的应允,得了便宜还卖乖似的从另一侧钻进被窝。

    被子里暖融融的,还有正午时分太阳的味道。

    他抬手将方祁夏轻轻揽在怀中,一只胳膊垫在他的脖颈下,缓缓抚上他清晰的蝴蝶骨,严丝合缝的搂住,将人全部叼进自己的领域。

    “硌得慌。”周见唯抱着他说。

    “你嫌弃我。”方祁夏忍不住要和他撒娇。

    出乎意料的,周见唯点点头,说:“嫌弃你。”

    方祁夏不开心,作势要钻出去,下一秒又被周见唯牢牢按在怀里。

    “所以你要乖乖吃饭,多长点儿肉,好让我抱着更舒服。”

    方祁夏“哼哼”两声,感受到周见唯的身体并不温暖,似乎比他还要冷,于是同样紧紧抱住周见唯,唤他。

    “怎么了?”周见唯问。

    “你能和我说一说你从前的事吗?”方祁夏语气温软的问。

    “你真的想知道吗?”

    “嗯。”方祁夏点点头:“我想多了解你,但是如果你不想回忆,也不要勉强自己,我不想因为这个让你难过。”

    周见唯觉得心软,心脏仿佛酸软塌陷进去一小块,像是有人用软绵绵的手指轻轻戳他。虽然只是小小的触碰,可胸腔里莫名的涌上一股温热的血流,缓慢的流过全身。

    “没有难过乖乖,我在想从哪里给你讲。”

    方祁夏安安静静地等待他。

    “我小时候过得是一种很……应该可以说是屈辱的生活。”

    “我生父因为酗酒杀人坐牢,我六岁还是七岁的时候被母亲遗弃,快冻死的时候被人发现,送进了孤儿院。我那个时候是个刺头,书也不读,只会打架,天天都会被孤儿院的老师拎出去罚站。”

    “我那时就想,可能这一辈子,我都不会有出息,只能混吃等死。”

    “后来,我遇见了一个特别可爱特别漂亮的小孩儿,就算第一次见面时我失手打了他,他还会反过来安慰我,给我送各种各样的糖和零食,就像小天使一样。”

    “之后,我能见到他的次数越来越少,每次他都会哭、脸上还带着伤,我很心疼,想哄他,可我又没资格抱他。”

    “记不清是哪一天了,他说要和我一起过生日,我从凌晨一直等到第二天天亮,他都没有再出现。很久之后我才知道,那天是我最后一次见到他。”

    “不久,我被现在的养父母收养了,按理说没人会收养十岁的孩子,临走时院长告诉我,要我别惹是生非,是有人拜托他们收养我的。”

    “养父母家里条件很好,夫妻也很恩爱,只是没有子女。后面的事,就很寻常了,艺考进入大学,毕业后出道,至今。”

    周见唯陷入了那段回忆,听见方祁夏小声抽泣的声音才猛然回神,垫在他脖颈下的胳膊湿漉漉的,袖口还有几个可怜巴巴的小水圈。

    “怎么了乖宝?”

    周见唯忙用手给他擦眼泪,“还叫我不要难过,怎么自己偷偷哭了,还哭得这么可怜。”

    方祁夏的眼泪一颗接着一颗的滚落,止也止不住,眼睛里像藏了一片海。

    周见唯擦不干净,反而把细嫩的软肉擦得更红,他心里后悔,只能抱着人慢声细语的哄,各种好话说了一遍,方祁夏才渐渐止住抽泣,默不作声的窝在他的怀里。

    “怪不得这里有两颗小痣,我们夏夏是爱哭鬼呢。”周见唯揉着小痣说。

    方祁夏弱弱反驳道:“……不是爱哭鬼。”

    “我以前很少哭的,就只有疼的受不住的时候才会哭。”

    这话听得让人觉得心疼,周见唯低低的应着,“可是乖宝在我面前哭了好多次,现在也在哭。”

    方祁夏抬起湿漉漉的眼睛看他,哑着声音问:“所以是因为小时候的事,你才会变得怕冷吗?”

    周见唯不知道如何回应他。

    “……我想你以后热乎乎的。”方祁夏笨拙又生疏的拍拍他的背,慷慨的将自己的热量分给周见唯,明明自己也没有多暖。

    周见唯抱着方祁夏温软的腰肢,感受他努力在和自己靠紧,总觉得眼眶发酸,好像自己也要掉眼泪了。

    他现在全身都很暖,比晒过的被子还要暖和,比站在制暖空调口还要暖和……

    方祁夏把他贫瘠的温暖,全部给了周见唯。

    于是,两个不幸福的人相遇,两具冰冷的身体相触,就变成了全世界最幸福的两个人,最温暖的两个人。

    第32章

    方祁夏眼中模糊潮湿的小雨渐停, 窗外却又开始向下砸雨珠,一朵朵迸开,像破碎的烟花。

    十月末, 云川的每场秋雨过后,总会翻起一层隐隐的寒意。

    阴冷湿寒的水汽无孔不入的穿梭在城市的每个孔隙, 风雨肆意吹刮枝干, 明天或许会是满地淡黄。

    方祁夏没有睡意, 眼睫密密的覆下来,懒散的动动手指, 勾勾周见唯的,问:“你说的那个孤儿院小天使, 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

    周见唯默默在心里想, 即使他尽力把孤儿院那段往事说得详尽,可方祁夏却丝毫没有回忆起, 似乎真的已经把那些事忘得一干二净。

    他失望的同时,却还有些隐秘的庆幸。

    幸好方祁夏的记忆中,没有他当时狼狈颓废的身影。

    那段不可告人的往事是永远笼罩在周见唯人生中的黑暗, 是他黑白分明的眼睛中的那抹黑,无时无刻不伴随着他。

    方祁夏的出现对周正来说, 是一颗星星,亮到他不敢直视。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星星, 但他的星星遥不可及。

    虽然相遇即是重逢,但周见唯愿意把它当做初见。

    毕竟,如今的他终于可以体面的向方祁夏介绍自己。

    “他会过得很幸福。”周见唯答。

    方祁夏欣然点头:“嗯。”

    过了会儿, 方祁夏悄悄抬眼看周见唯, 他似乎陷入了某种放空,或者表现了之前从未有过的松弛。

    “哥, 你在想什么呢?”方祁夏问。

    暖橙色的阅读灯光折进周见唯黑白分明的眼中,细腻的光粒平铺开来,使他的面庞变得温和安静。

    他在心中思考着,方祁夏说让自己等一等他,是在等待什么。

    按照他正常的计划,如今,费金作为Z先生的眼线,已经正式打入鸣乾,成为了方祁夏的助理。

    费金是个只要钱给的足就会推磨的鬼,他在方祁夏手里收一份工资,周见唯同时又会给他一大笔丰厚的报酬。

    所以费金工作起来简直不要命,不仅高效率的帮助方祁夏完成任务,而且会时时刻刻向周见唯暗中转告方祁夏最近遇到的困难以及生活状态,几乎是Z的完美替代品。

    所以眼下这个时间点,正是宣称Z先生的白骑士综合征痊愈,协议解除,让他退出方祁夏的世界的最好时机。

    可最近方祁夏私下里的小动作很多,并不老实。

    他的心思根本不在管理鸣乾上,有了费金后,更是像甩手掌柜一样交给了他一堆本该由自己完成的工作。

    据费金所描述,方祁夏最近神出鬼没,有意无意的躲避他的视线,然后像个幽灵一样偷偷溜出鸣乾的大门。

    费金悄悄跟踪过方祁夏几次,他发现方祁夏私下里会见很多人,这些人他调查过,和鸣乾并无合作关系,却和方祁夏保持着联络。

    费金总结出,方祁夏似乎在独自密谋着某个计划。

    而且据周见唯所知,方祁夏最近同白之乔的联系也开始逐渐变多。

    不知道方祁夏给白之乔下了什么封口令,不管周见唯怎么问,白之乔都像个活扇贝似的撬不开嘴,只说这是她和夏夏两个人的秘密。

    白之乔人在太平洋另一端的西雅图,一个持枪合法的地方,这两个人有事瞒着他,他很难不担心。

    方祁夏很会隐藏自己的心事和情绪,心思细腻、鬼点子又多,说不准哪天灵机一动会把费金收编,周见唯根本没办法放心。

    于是,他选择延长Z先生的病情,继续亲力亲为,维持与方祁夏的联系。

    周见唯淡淡的抽离思绪,说:“没想什么,乖宝还不睡觉吗?”

    方祁夏低低的应了一声,声音绵软的像刚出炉的恰巴塔,手指戳一戳就能凹陷下去:“哥,你喜欢我什么呢?”

    周见唯尾音里含着笑:“又想听我和你表白吗?”

    “嗯……我只是想不明白,因为你这么优秀。”方祁夏偷偷觑他,怕周见唯又会认为他在贬低自己。

    周见唯说:“因为我们夏夏可爱、漂亮、帅气、善良、温柔、乖巧……世界上所有赞美人的词语我都想用在你的身上,这并不是因为我喜欢你而戴上了滤镜。”

    “当时在剧组,每个人都夸你,都愿意宠着你,是因为你本来就特别好,而不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做戏。”

    方祁夏的脸越来越红,像被雨珠打湿的树莓,朦胧的泛起小雾。

    周见唯又问道:“还记得你第一次见我那天吗?”

    方祁夏点点头,说:“记得……诶,我那天好像还看见齐姐了,她说的那只开屏的花孔雀……不会是你吧?”

    “……”

    “你怎么听见的?”周见唯讶然。

    “我去试镜的时候,路过了你的化妆间……原来真的是你啊。”方祁夏嘴角微微漾起两个轻巧的弧度。

    齐淮伊像个煤气罐跺高跟鞋的样子忽然浮现在他眼前,忍不住轻轻笑出声。

    “齐姐骂人的样子好凶,我没敢多停留,只听见了前两句。可是你那天真的很帅,比你去电影节走红毯穿的都帅,是超级超级帅气的花孔雀。”

    周见唯无奈笑笑:“你还挺会夸人的。”

    方祁夏笑得身上都在细细发抖,过了会儿笑够了,说:“我不笑了,你接着说吧。”

    气氛都被搅乱了,周见唯再想说什么都没了氛围。

    “那天试镜,其实我在化妆间的另一个屏幕已经看了很久。你安安静静的坐在角落里看剧本,特别乖巧。我当时就觉得,这个小孩儿可真讨人喜欢。”

    “后来慢慢的,我越来越想和你说话,每天都想看见你,忍不住接近你,想照顾你、哄你开心……”

    “夏夏是最重要的。”周见唯俯身靠近方祁夏的右耳,认认真真的说。

    湿热的呼吸喷在怀中人的颈侧,激的他忍不住轻轻瑟缩。

    方祁夏缓缓咧开嘴唇,又点点自己的左耳:“你不是告诉过这只耳朵了吗?”

    “不一样。”周见唯说:“我怕它没有好好告诉你。”

    听着周见唯能腻死人的情话,方祁夏简直幸福的不知所措,好像这辈子都没有这么开心过。

    他抿着唇瓣甜甜的笑,整颗心仿佛被浸泡在蜜罐中,甜丝丝的酥麻感逐渐蔓延至全身。

    周见唯自知,自己的话真假参半。

    虽然的确是心中所想,但却不是试镜那一天的想法,而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孤儿院的某个雪夜。

    就算方祁夏忘记了“周正”,如今的他也可以将“周正”无法开口的心意,以“周见唯”的身份告知与他。

    “好了说完了。”

    周见唯没什么表情的看着他,说:“我也想听你第一次见我是什么感受。”

    方祁夏有些为难,他用真诚的眼神示意周见唯,漂亮的眨眨眼,像灰雀扑扇翅膀,似乎想靠这个萌混过关。

    周见唯不吃他这套,极有耐心的等待他的声音。

    方祁夏小小的叹了口气,说:“我第一次见你就觉得你很帅,尊重演戏,给年轻人机会,专业知识强,台词功底好,入戏快……”

    周见唯手动打住,显然对这个评价十分不满意:“你在写简历吗?”

    这和专业素质强、抗压能力大的空话有什么区别。

    方祁夏讨好的笑笑:“我第一次见你光顾着紧张了,只敢低头背台词,哪敢寻思那么多……那我补偿你,告诉你一个我的秘密吧。”

    秘密?

    是私下联系生人,还是和白之乔密谋的秘密?

    周见唯提起了兴趣,道好。

    “你知不知道summer,就是曾经唱歌的那个歌手?”方祁夏出乎意料的问。

    周见唯一瞬间失望,就知道方祁夏这个小蚌精不会轻易和他说这些事,淡淡回答:“知道。”

    “你对他有什么印象?”方祁夏期待的问。

    “很出名很火,唱歌特别好听,作词作曲也优秀,在我心目中可是算得上是Top1。唯一的遗憾是他从来不露脸,不过光听声音就知道肯定长得很漂亮。”

    方祁夏被夸的晕头转向,简直快忘了自己姓什么,身体轻飘的仿佛一阵风就能吹走,压不下骄傲上扬的嘴角。

    如果他当初能在密密麻麻的恶评中读到这样一条评论,肯定会感动的无以复加,恨不得连夜爬起来给这位网友单独作曲。

    简直是天使!

    方祁夏狡黠一笑,神神秘秘的继续说:“我这个秘密可是会吓到你,你要做好心理准备哦。”

    “……其实,summer根本不像网上传的一样死不见尸,只是失踪了。而且,我就是summer,吓到了吧!”

    方祁夏目不转睛的盯着周见唯的表情,连一丝一毫的抖动都不想错过。

    然而周见唯却只是平平淡淡的应了一声,丝毫没有惊讶到的样子,甚至连眼周的肌肉都没有牵动,无比平静的说:“我知道宝贝,这个对我来说不是秘密。”

    方祁夏的表情一瞬间便垮下去了,巨大的挫败感顿时涌上心头,他错愕问道:“你怎么知道的,我明明和谁都没有说过……”

    “我有的是法子知道你的事,我一直在追你啊,能对你不了解吗?”

    方祁夏低落的垂下眼睛,密睫莹黑,在卧蚕下拢下一层阴影。

    “可是我夸summer的话都是真情实感的,你出道之后的每一张专辑我都买了。”周见唯逗完了又哄,无比享受把人惹不开心,再伏低做小哄人欢心的过程。

    “真的吗?”方祁夏好哄的不行,一句话就能让他开心。

    “真的。”

    周见唯知道方祁夏有多热爱音乐,无论是在演戏时,还是学习接管公司,都没有哪天在玉山山顶上演奏尤克里里时快乐,是发自内心的沉醉。

    如果方祁夏能一辈子都那么快乐就好了。

    周见唯轻轻拍他的背,沉声缓缓开口:“德国的陀涅黑医院,有一位很厉害的医生,叫安德,他或许可以治疗声带损伤。”

    方祁夏猝然间抬起眼,不可置信的看向周见唯,瞬间落进他沉甸甸的酿着温柔底色的眼睛。

    周见唯继续说:“安德做过很多这种手术,比你更加严重的也有过,是咽喉医疗领域的权威,他应该可以治好你……希望很大。”

    周见唯去上海工作只是借口,没有联系方祁夏的一个月,他一直在隐瞒行程,拿着方祁夏的片子和病历单去往全世界各地的医院。

    北京、巴黎、华盛顿、纽约……到处都存在过他奔波的身影,他几乎动用了自己的所有人际关系,不遗余力的找寻治疗方祁夏的方法。

    寻找治疗方法的过程比当年在伦敦找方祁夏还要艰难,可他甘之如饴。

    最终,在德国的陀涅黑医院,他找到了那抹希望。

    “虽然和你一起拍戏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从未有过的幸福,可我希望你能更幸福。你看不见自己在谈论音乐时有多自豪,小表情有多可爱多骄傲,但是这些全部都被我看见了,我知道那才是你最真实的时刻。”

    “我不是答应过你,要去一个没人的地方慢慢哄你,这是哄你的礼物,喜欢吗。”

    方祁夏无声的掉眼泪,攥着周见唯的领口点头,他好像真的变成了爱哭鬼,仅周见唯可见的爱哭鬼。

    “不哭宝贝。”

    周见唯搂住方祁夏的后脑,手指插.进发丝间,将他牢牢的扣在怀中,感受到肩颈的布料逐渐被滚烫的水珠洇湿。

    方祁夏无法停止颤抖,眼睛里像蓄了一片湖,眼泪簌簌滚落,破碎,绽开同窗外雨滴一般的小小的无色烟花。

    “不怕,我们一起去德国,我会一直陪着你的。”

    周见唯从未如此对待过一个人,他几乎用上了此生所有的耐心与温柔:“如果那时你答应了我的追求,我想你能带我去你口中的家乡,好吗?”

    方祁夏可怜巴巴的抽抽鼻子,轻轻应好,声音像浸泡在热水中的棉花,温温软软的。

    他抬起湿漉漉红彤彤的眼睛,近乎依恋的注视着周见唯,不知道该怎么喜欢这个人才好。

    他不知道,自己到底应该怎么做,才能回报他的深情。

    周见唯忽的将手覆在方祁夏的嘴唇之上。

    方祁夏脑子发木,没来得及反应,忽然眼前一晃,心跳随之剧烈加快,声声炸在胸腔中。

    他看见周见唯俯身压下来,无比认真的吻在自己的手背上。

    那似乎是一位绅士克制却汹涌的爱意。

    每个人都会有属于自己的星星,方祁夏是周正的星星,是周见唯的星星,却又不止于此。

    周见唯要他做珍珠,做月亮,做白玉,做耀眼的参宿七,做这世间的最最明亮。

    第33章

    婉转的啼鸣旋转飞起, 熹微的晨光顺着纱帘的缝隙泼进来,光束一寸寸爬上床脚,撒了满屋的淡金。

    眼皮上传来阳光微弱的炽意, 方祁夏从深眠中苏醒。

    因为病症的折磨,他习惯了靠安眠药物入睡, 或是整晚缠在混沌无序的梦魇中。然而昨晚却一夜无梦, 少见的度过了一夜安眠。

    方祁夏动了动, 圈在他腰间的手臂便随之微微收紧,后颈传来清浅匀称的呼吸。

    周见唯从后面抱着方祁夏熟睡, 无意识的将人扣在自己的宽肩下。

    他的手掌宽大,手指修长, 比方祁夏秀气细腻的手长一个指节, 绕过方祁夏的肩颈,覆在他的手背上, 把他的手包裹在自己的手心中,呈一种过度保护的姿势。

    温凉的身体和四肢相贴,方祁夏心中酸胀, 有一种生理和心理都难以言明的舒适感。

    方祁夏缓慢的在他怀中转过身,轻轻敛住呼吸, 盯着周见唯安静的睡容,一直萦绕在他脑海的不真切感才慢慢消散, 与此同时涌上的,则是巨大的欢悦。

    原来周见唯昨天真的和他表白了,周见唯真的喜欢他。从来都不只是他独自的暗恋, 而是两情相悦。面前这么帅这么温柔这么优秀的人, 以后会成为他的男朋友。

    方祁夏面对感情从来直白,不喜欢弯弯绕绕式迂回的试探, 他非常想、特别想现在就和周见唯在一起,但是还不行,他还有一堆麻烦的事情要解决。

    怎么办,好想对他说“我爱你”。

    如果周见唯对他说了这句话,方祁夏觉得自己的冲动一定会战胜理智,可能下一秒就会拉着周见唯去结婚登记吧。

    周见唯睡眠浅,方祁夏不安分的在他怀中小幅度扭动,很快就把他弄醒了。

    “琢磨什么坏事呢?”周见唯唇齿翕动,轻轻道出几个字,声音还挂着晨起的哑。

    方祁夏弱弱反驳:“才没想坏事。”

    周见唯看了看方祁夏红扑扑的小脸,没拆穿他,只浅浅笑一声。

    方祁夏小小的打了个哈欠,慵懒的问他:“几点了?”

    周见唯懒得去拿手机,依旧抱着他,说:“还早,再睡会儿。”

    “好吧。”

    未久,门外忽然传来一声小小的猫叫,紧接着是猫爪一下一下,十分有节奏的挠门声。

    声音不太,但是格外有规律,总会在人昏昏欲睡那一刻响起。

    周见唯叹了口气,埋在方祁夏肩头闷闷的说:“八点了。”

    方祁夏:“嗯?”

    周见唯的起床拖延症似乎比方祁夏还严重,尤其是怀中还窝着一具温软的小身体,便更加不想离开。

    方祁夏的体温比他略高,身上没什么肌肉,到处都是软软的,抱在怀里又暖又舒服。

    周见唯磨蹭了很久,才艰难的睁开眼睛,说:“泡芙每天早上都要吃猫罐头,雷打不动的八点叫人起床,惯得没个猫样。”

    话落,泡芙又开始催促叫唤,声音比刚才听起来焦急的多,猫爪挠门也更加用力。

    方祁夏忍不住笑出声,没想到周见唯会是这么惯宠物的猫奴,问:“那她在宠物店寄养的时候怎么办啊?”

    “她是窝里横,就敢这么使唤我。一送去宠物店就怂得要死,店长什么时候准时放饭她什么时候吃。”

    周见唯一边直身醒神,一边走过去开门,回头对方祁夏说:“我去喂她,你睡你的,做好早餐叫你,想吃什么?”

    “都好。”方祁夏答。

    周见唯刚刚打开门,泡芙瞬间就闯了进来,一边喵喵叫唤一边在他脚边来回磨蹭,直起两条前腿扒拉他。

    她的尾音拖拽的长长的,像是能绕房梁三圈,和抱怨似的。

    “你能不能有点儿出息,我今天就晚了十分钟……”

    周见唯叹了叹气,弯腰把泡芙抱起来,在怀里颠了颠:“你是个人吧?我吃早饭都没有你这么准时,你奶奶就不该给你起这个名字,应该叫你闹钟,对不对?”

    泡芙用爪子堵这个烦猫的人类的嘴,周见唯忙偏头躲开,差点儿就被抹了一嘴新鲜的猫砂。

    “好吧,我对不起你。”周见唯认命,任劳任怨的去给她开罐头。

    方祁夏在被子里又窝了会儿,左右没有睡意,便起床了。

    起身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还没有裤子穿,只能光着两条细长的腿下楼,去找周见唯。

    周见唯正站在料理台前,窗明几净,柔和的微光虚虚的映衬着他的轮廓,勾勒出形状优美的肌肉线条。

    他是一个十分具有生活感的人,上大学后便开始独居,学着自己做饭,这么多年,厨艺已经非常高超。

    他听见了方祁夏下楼的声音,循声回头,问:“不困了?”

    方祁夏低低的“嗯”了一声,慢吞吞的挪蹭到他身边。

    周见唯下巴一点,说:“桌上给你晾着温水,先去洇洇嗓子。”

    方祁夏默了会儿,小声说:“……我想穿裤子。”

    周见唯忍不住笑出声:“没不让你穿啊宝贝。”

    他又用铲子把色泽金黄的鸡蛋饼翻了个面,说:“在卫生间的阳台晾着呢,我腾不出手,你自己去找找。”

    “好。”方祁夏答。

    他忽然感到有什么毛茸茸的东西在蹭他的小腿,低头一看,是吃饱喝足找人撒娇的泡芙。

    方祁夏蹲下去,揉了揉她漂亮的小脸,尾音含着笑意:“你的小裙子呢,今天怎么光溜溜的?”

    周见唯看了他俩一眼,心中满足,似乎已经提前过上了幻想中的生活,说道:“今天还没来得及给她穿,她的衣服都在试衣间,你去给她穿吧。”

    方祁夏笑着欣然应下。

    周见唯的试衣间很大,方祁夏忽然发现,自己送给周见唯的香水和手链,被放在香水柜最中央的一格,C位似的。

    方祁夏接连打开试衣间的柜子,里面都是整齐悬挂的西装和私服,在打开最后一面柜子时,忽然小小的惊呼了一声。

    里面都是泡芙小巧精致的小裙子,各种颜色各种款式都有,还有许多胸背和蝴蝶结,是可以出去售卖的规模。

    这些粉粉嫩嫩的颜色出现在冷淡装修风格的房子中,显得尤为扎眼。

    方祁夏把泡芙抱在怀里,笑道:“你爸爸怎么这么宠你啊,小公主。”

    他又不可避免的幻想,如果周见唯以后有孩子的话,一定会是个特别宠溺孩子的父亲。毕竟只是一只宠物小猫,他都快宠上天去了。

    方祁夏最后给泡芙换上了一条蓝白格子的田园风裙子,帮她穿完衣服,又去卫生间找自己的裤子。

    他把裤子取下,摸了摸裤兜,突然一愣。

    他的药不见了。

    方祁夏每天出门都会随身带着心境稳定剂,他清晰的记得自己放进了右侧的口袋,但是现在却不见了。

    他把两侧的口袋都仔细翻找了一遍,依旧没有,眼角余光落不经意在洗漱台,侧目一撇,发现一板小小的药片正孤零零的躺在台面上。

    方祁夏松了口气,药片的颜色和台面太过相似所以他刚刚才没有发现。

    然而仅仅一秒后,他忽然反应过来——药片是周见唯放在那里的。

    倏然间,他的心中涌上巨大的惊恐,脑海中开始以惊人的速度思考着。

    周见唯发现了吗?药片上并没有直接写明药物名称,而是一串英文,周见唯会不会去查了,他知道自己是个精神病了吗?会不会讨厌他,离开他?

    ……

    方祁夏无法停止自己的恐慌,那一板药片变得无比烫手,把他的指尖烧灼到失去了知觉,指尖牵连着手臂的脉络,逐渐涌上神经,整个人溺在一种强烈的惊惧中。

    正此时,卫生间虚掩的门忽然被推开,周见唯的身影出现在门后。

    方祁夏心虚恐惧,可此时把药片藏在身后更显得此地无银三百两,他强装出镇定,额头瞬间隙出冷汗,不自然的问:“怎,怎么了?”

    周见唯做好早饭,见牛奶都快凉了,方祁夏还迟迟不肯出来,才过来找他。

    他定定的站在距离方祁夏几步的地方,装作没看出他惨白的脸色,又漫不经心的瞥了一眼他握在手中的药,平静的说:“昨天我随手放在洗漱台,忘记告诉你了。”

    方祁夏木木的点点头,道:“谢谢你。”

    周见唯听见这声刺耳的“谢谢”,明显不开心的皱了皱眉,又问:“你生病了?这是什么药?”

    方祁夏紧张的不行,随口胡诌道:“就是……治胃病的药,我有时会胃痛,就一直随身带着。”

    周见唯低低的“哦”了一声,难掩心中的失落,方祁夏对他的欺骗仿佛是在对他说,自己依旧得不到方祁夏的信任,他无法将真实的样子袒露给自己。

    每个人都会有不想被别人发现的秘密,周见唯理解,这正如他隐藏周正的名字一般。

    可这两个的性质根本不一样。

    不管会有多少波折,方祁夏最终都会是他的伴侣。

    那为什么不能把病告诉他,心安理得的向他展示自己的脆弱,是因为害怕吗?

    他不可能抛弃方祁夏,不可能会嫌弃他,他会陪着方祁夏治病……

    “夏夏,你知不知道自己说谎的时候特别明显。”

    方祁夏猛然间愣在原地。

    周见唯等不到他的坦白,如果他再不主动,可能方祁夏一辈子都不会告诉他。

    他知道知道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有多残忍,是在撕扯方祁夏最后一层遮羞布。

    “我查了药的名字,也知道它治的是什么病,你想要永远瞒着我吗?”

    方祁夏就像电影中模糊潮湿的雨季,永远都在下着湿冷阴寒的小雨。

    周见唯早已站在了雨中,像枯枝败叶一般长久的停留在里面,任雨点砸下。

    于是那场雨,只淋湿了他。

    第34章

    方祁夏瞬间浑身冰凉, 内心涌上无边的恐惧,仿佛一尾锋利的鱼在心脏中耸动。

    在过于宁静的室内,他甚至能听见秋风吹扫落叶的声音, 仿佛垂死前的蝼蛄紧抓着墙壁,灰败的翅膀在风中破碎, 死在了墙角的枯叶堆中。

    “啪嗒——”

    周见唯忽然看见一个豆大的眼泪砸在了地上, 溅开一朵小小的水花。

    方祁夏埋着头, 发丝随动作垂下,看不见他的脸, 只有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似的一颗颗往下落,肩膀细细发抖, 像做了天大的错事一样。

    周见唯原本想说的话一瞬间全忘了。

    他受不得方祁夏的眼泪, 尤其是他伤心时,那几颗透明的咸水是把软刀子, 戳在人身上连痕迹都留不下,却叫他心疼。

    下一秒他便抬脚走过去,满心只有快点儿把他哄好, 探手一摸他的脸,便染了一手湿漉。

    卫生间实在不是个适合哄人的地方。

    周见唯牵过他的手, 把人带到了餐桌边,自己先坐在椅子上, 又把方祁夏抱在自己的腿上。

    方祁夏软软的任人摆布,像个没有生命的人偶,周见唯让他坐好就坐好, 让他自己擦擦眼泪就擦眼泪, 乖的不行。

    只有眼泪不听话,不住地从眼眶滚落, 眼里像是有一片海似的。

    “不哭了宝贝,昨天晚上也哭,今天又哭,眼睛该哭坏了。”周见唯后悔不已,现在是真的慌乱了手脚,整个人陷入一种深深的矛盾与自责中。

    方祁夏小小的抽噎声看着更可怜,似乎不敢哭出声似的。

    “我怎么总是让你哭,和我在一起是不是不开心?”周见唯懊恼道。

    方祁夏擦了擦眼泪,小幅度摇摇头,开口便是一句含着哭腔的“对不起”。

    “不用道歉宝贝,是我不好,都怪我。”周见唯怕他掉下去,只能一手揽着他的腰,另一手拍拍他的后背给他顺气,在他耳边低声哄:“吃点儿东西,要不该凉了。”

    方祁夏不知道为什么周见唯要给他道歉,明明做错的人是自己,是自己先说谎的。

    他内心匍匐着巨大的忐忑不安,用衬衫袖子擦了擦脸上的眼泪,眼睛红红,长睫上还挂着小小的泪珠,双手抱住周见唯的脖子,做出一副讨好的模样,抽抽搭搭的问:“……你……你生气了吗?”

    周见唯盯着他委屈巴巴的小脸,很想凑上去亲一亲,但还是按捺住自己的冲动,说:“没生气,宝贝害怕了吗?”

    方祁夏轻轻点头,继续说:“你刚刚特别严肃……我还以为你不喜欢我了……”

    周见唯心中酸胀,凑过去贴住他哭得发热的脸蛋,蹭了蹭,说:“喜欢,没有一秒钟是不喜欢的……我就是有点儿伤心。”

    方祁夏眼眶发酸,原本平静的眼泪又涌出一汪。

    周见唯忙道:“好了好了,我不说了,不能再哭了,眼睛该疼了。药的事我们吃完饭之后再说,不要带着情绪吃饭,对胃不好。”

    方祁夏心脏酸痛,什么也吃不下,于是轻轻抬手推开了他递过来的牛奶。

    周见唯束手无策,忽的俯身凑过去,在他的额头轻轻印下一个蜻蜓点水般的吻,不含任何□□的安抚。

    像用手指微微拨动平静的水面,掠起向四周扩散的涟漪。

    方祁夏就是那阵涟漪,他被周见唯亲的一愣,仿佛触了电。那一瞬间,大脑似乎都停止了思考,钝钝的缓了半天,才知道——周见唯刚刚亲了他。

    他缓慢地抬手,指尖触碰额头被亲吻的那里,那一小块皮肤忽然无比滚烫,像块烧红的烙铁印在皮肤上。

    不光那里是热的,连带着整张脸颊都像烧着了一样,最后整个人都热腾腾的。

    如果气体能具象的话,周见唯应该能看见自己头顶上呼呼喷出的热气,像烟囱升烟一样。

    方祁夏羞得像发了高烧,不敢看周见唯,小声嗫嚅着:“亲亲……”

    “还没在一起不能亲嘴巴,因为这是只有男朋友才可以触碰的地方。但是亲亲额头,亲亲脸颊是可以的。”

    周见唯尾音含着笑,霸道的矫正方祁夏小机器人对于暧昧期可做事情的清单。他一点点得寸进尺,一点点把对方拖进自己的范围之内,像贴地匍匐前进的猛兽,被捕食者毫不知情。

    说完,周见唯又凑过去亲了亲方祁夏软软的脸颊肉,他全身上下都是软的,像亲在了一块水被泡了很久的海绵上,绵绵软软的。

    方祁夏赧然,自暴自弃的主动搂住周见唯的脖子,两只小臂一勾,软塌塌的贴了上去,还愤愤的在他下巴蹭眼泪,糊了他一脸湿润,像报复似的。

    周见唯松了口气,知道这是哄好了。

    他拿起温热的牛奶,又凑到方祁夏的嘴边,追着哄道::“多少喝一点儿,乖宝。”

    方祁夏听话的张嘴,杯沿轻巧的送入口中,小小喝了两口。

    他擦了擦嘴,小声说:“感觉在你这里听的宝贝,比我二十几年加起来的都多了。”

    周见唯笑笑,不语。

    对他来说,只能叫宝贝还远远不够,如果前面有一个前缀“我的”,那才是当真拥有。

    他又在方祁夏手里放了块黄金糕,要他自己捧着吃。

    方祁夏小口小口的咬着,他很喜欢这种有些油汪汪的食物,吃的很专心。他突然低头,看见周见唯两手搂着自己,似乎分不出手吃东西,就撕下一小块,递到他的嘴边,说:“你也吃。”

    “好乖啊乖宝。”周见唯用鼻尖顶了顶他脸颊的软肉。“怎么这么招人喜欢。”

    两人就这样你一口我一口的分完了早餐。

    泡芙也同样吃饱喝足,溜溜达达的走过来粘人,用毛茸茸的大尾巴扫方祁夏的小腿。

    “泡芙也过来哄你了,今天穿的小裙子好漂亮。”周见唯嘴里夸着泡芙,眼睛却目不转睛的盯着方祁夏,像黏在他身上一样。

    方祁夏抿着唇瓣小小的笑,这种被人捧在手心里一样宠着哄着爱护着,似乎只有周见唯给过他。

    所以一定不能再轻易哭鼻子,要是周见唯被他哭烦了,可就不会再有人对他这样好了。

    饭吃完,该谈正事了。

    于是,周见唯一手拦腰,一手握着腿弯,将人稳稳抱起,又带到了沙发上,依旧是方祁夏坐在他身上的姿势。

    方祁夏对他毫无防备,软踏踏的贴在他身上,一副信任依赖模样。

    接着,周见唯探手拿起桌上的药片,在方祁夏面前晃了晃:“现在,可以和我聊一聊这个药了吧?”

    第35章

    “这个药应该怎么吃, 一次吃几粒?”周见唯一只手抱着他,另一只手捏着药片,漫不经心的翻看。

    方祁夏愣愣的, 他早已做好了全盘托出的准备,然而周见唯却什么也没有问, 像在帮助他避免不好的回忆。

    “一次吃三粒, 一天两次。”方祁夏答。

    周见唯问:“以前不是吃四粒, 减量了吗?”

    “这个药是新款,比以前那个药效要强。之前的药只是稳定心境, 这个还有助眠的效果。”方祁夏答。

    周见唯道好,从锡纸板中按出三粒小小的药片。

    “你怎么知道之前的药吃四粒?”方祁夏心生疑惑, 忽然问。

    周见唯冷不丁噎了下, 他又把Z的记忆和自己混在了一起,正犯难时, 忽然看见泡芙正在用小爪子往水杯里探,忙凑过去拍了她一下:“泡芙,不要抢别人的水喝, 你自己不是有吗?”

    泡芙显然不忿,翘着蓬松的大尾巴趾高气扬的走了。

    方祁夏窝在他怀里小声笑了下, 忘记了自己刚刚的问题。

    周见唯慢慢收回目光,落在手心的小药片上, 问:“如果减少一点药量,你身体上会不会觉得不舒服?”

    方祁夏答:“不会。”

    “那心理呢?比如说会不会突然被魇住,或者觉得胸口发闷?”

    方祁夏曾经在玉山岛有意识的减少过药量, 并没有什么不良反应, 反而每天都会因为可以看见周见唯觉得很开心。

    只是后来不好的事情发生,杀青之后又一个月没有和周见唯联系过, 才会一直坚持服药。

    但他的病单靠药物是无法痊愈的,那几粒心境稳定剂只像几滴水,滴在他心中炽热的沙漠上。

    而他等待的是一场甘霖。

    方祁夏想了想,慢吞吞的说:“如果你陪着我的话,就不会不舒服。”

    周见唯根本无法形容自己此时的心情,这或许是方祁夏第一次,直白的说出自己需要他。

    “我一直陪着宝贝,去哪儿都把你带着,你上厕所我都在门外等着你,可以吗?”

    “好。”方祁夏乖乖答。

    “那我们还是一天吃两次,每次都少一点点,这次就吃两片半。”

    方祁夏听话照做,就着水将药片咽下,低头看手里那一板药,忽然把他递给了周见唯。

    “嗯?宝贝可以自己拿着。”

    方祁夏收回手,抿着唇瓣想了想,又郑重的把他送到周见唯面前,“你帮我拿着,还有我家里的,也都给你。”

    周见唯不知道他的心思,笑了声接过来,“好吧。”

    “你不会生气吗?”方祁夏悄悄注视周见唯的眼睛,妄图从中窥视出些许情绪的影子。

    周见唯诧异的问:“为什么要生气。”

    “……我瞒了你这么久,还骗你这是胃药。”方祁夏小声说。

    周见唯忽然抱紧了方祁夏,偏头枕在他的肩上,说:“宝贝生病了,该多难受啊,我得更加好好照顾你才对。我知道你不告诉我是有自己的顾忌,是不想让别人担心对不对?”

    方祁夏声音小而柔,轻轻的“嗯”了一声。

    “那你这么贴心,还这么温柔,我对你好还来不及,为什么还要对你生气?”周见唯道。

    周见唯不知道方祁夏经历过什么,才会在他的心里深深刻下,只要说谎,对方就会大发雷霆的认知。

    如果这样解释,他刚刚的眼泪和害怕就能说通了。

    方祁夏是个被水泡了太久的水宝宝,轻拿轻放都有可能把他摔碎,得双手小心捧着,满心满眼只有他,这样的呵护才能让他多一分安全感。

    方祁夏用力挤出一个笑容,试了试,却笑的很悲伤。

    他又问周见唯:“那你会不会嫌弃我。”

    装作漫不经心,似乎不需要答案,可周见唯知道,他比谁都需要这个答案。

    “夏夏,我不想再听你问我这句话了。”

    周见唯用力握住他另一边的肩膀,将人往自己怀中带,声音低却坚定:“你只要知道,比起你,是我更需要你,我比你更怕你离开我。”

    “我怕你走远,怕你抛下我不见。从很久之前,直到今后,我或许一辈子都会带着这种患得患失生活下去。”

    “你不知道我抱你睡觉的时候有多开心,但是我又怕醒来之后是一场梦,还想过找根绳子,把你的手和我绑在一起,你一动我就知道。所以你可怜可怜我,别嫌弃我,别离开我好不好。”

    方祁夏心脏酸酸软软,周见唯总是这样,把自己说得像泥巴,却把他捧起来,像朵漂亮的花。他的眼泪已经流干了,于是心脏漫出又酸又涩的水。

    周见唯和他一样,都是从小遭人嫌弃,被翻了无数个白眼,在这种泥坑之中长大的不幸福的人。

    世界上的苦难总不会单独降临,却在他们身上淋了太多。可即使这样,周见唯却告诉他,比起他喜欢自己,要自己先喜欢自己。

    方祁夏贴紧他,声音小小的说:“好。”

    周见唯却摇摇头,说:“不要这个回答。”

    “那要什么回答?”

    “你说你永远不会离开我。”周见唯不讲理的要求。

    方祁夏乖乖答:“我永远都不会离开你……可是你也要喜欢自己才可以。”

    周见唯心中满足,埋在他的颈窝,鼻尖蹭着他脖梗细嫩的肉,对自己说过的话不认账:“讨你喜欢就够了。”

    方祁夏缓慢的漾开一点儿笑意,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周见唯出席活动时,头发总是被造型师打理的一丝不苟,每一根发丝的弯曲都有理由。

    此时的头发失去了发胶的加持,变得蓬松又软,像蒲公英顶上的那一伞,方祁夏忍不住多揉了两下。

    周见唯忽然捉住他的手,团在自己的手心,抬头认真问:“可以亲一下脸吗?”

    “刚刚在餐桌上你不是都亲过了吗?”方祁夏反问。

    “不够,只亲一下怎么够,你也不自己想想。”

    还怪上他了。

    方祁夏缓缓把自己的手抽出来,抬起食指抵在他的胸口,轻轻推他,嗔道:“周老师不要满脑子都是这种事,要矜持,像我一样。”

    他明明没有用上半分力,周见唯却被推出老远,顺势仰面躺在靠背上,眼角含笑的看着他,不言不语的。

    方祁夏无奈的笑笑,妥协的点点自己的脸颊,说:“那只能亲一下。”

    “好乖。”

    周见唯如愿以偿的在他脸颊上讨了个香,又说:“这么乖的宝贝,是得宠着还是矜持着,嗯?”

    “……宠着。”方祁夏小小声的回答,他还是无法习惯和周见唯的亲密触碰,只是亲了一下,脸颊就羞赧的染上树莓色。

    “哥,我以前是不是和你认识?”过了会儿,方祁夏忽然没头没尾的问。

    另一人会对自己产生感情,是一件令方祁夏好奇又无法理解的事情。

    从前妈妈对他的爱,在他还未能理解时便消失了。后来他遇上了蒋明臣,却发现那只是充满金钱底色的诱骗。歌迷对他的喜欢是有实质的,如果他才华尽失,那这份喜欢也会不复存在。

    周见唯对他的感情是最令他疑惑的。

    就像自己也不知道什么时候喜欢上了周见唯,还一发不可收拾的迷恋。只是在看见什么好玩的东西,见到了漂亮的景色,心中总是第一个想到周见唯。

    他在心中小心保护着一小片沃土,那里干干净净,后来他将周见唯的影子完完整整的放在了里面,就像放入了一整个春天。

    那周见唯也和自己一样吗,将他盛满了整颗心脏?

    周见唯将下巴垫在他的肩上,思绪慢慢飘远,在虚空中穿梭飞行,裹上了厚厚的雪片。

    许久后,他才缓缓开口,声音像风掠过落在积雪的树梢。

    “谁知道呢。”

    或许只有他知道。

    ***

    2004年,冬,云川市旧厂街。

    周正,十岁。

    第36章

    2004年, 冬,云川市旧厂街。

    云川入了十月末,季节就像按下了加速键一样, 从入秋到入冬,似乎只是一个月的事情。

    路上行人穿得棉服还有明显的褶子印, 估计是今天现从衣柜最底下掏出来的。里面蓄的棉花被压紧实, 又一块一块割开, 聊胜于无的挡下裹着雪粒子的风。

    这一片房子应该快搬迁了,在周正经过的地方, 矮矮的灰墙上都写着一个泛着油漆味道的“拆”。

    从高空俯视云川,这座城市就像一个被拦腰切开的洋葱。

    最外面那一层又老又干巴的皮儿, 就是和旧厂街差不多的老城区。越往里面扒, 里子就越嫩,是汁水丰富的新城。

    周正现在十岁, 他依稀记得自己更小的时候,约莫四五岁的时候吧,旧厂街还是很热闹的。

    这里原来是一座钢厂, 机器成天嗡嗡的响,一刻不歇的向外泚火星子, 钢厂旁边是一片家属楼,人比唠嗑时吐在地上的瓜子皮还多。

    后来, 越来越多的人离开旧厂街,乌泱泱的一大群脑袋直往洋葱的心儿扎,像是冲进了铜钱的四方口。所以现在, 旧厂街地上的瓜子皮都很少见了。

    风刮得越来越凶, 一粒粒雪蹭在脸上生疼,周正又裹紧棉衣, 把塑料袋里的菜包在怀里,快步往廉租房走。

    周正在门槛上卡了卡鞋底的硬雪,刚一推开门走进去,就听见另一间屋子里“嗯嗯啊啊”的欢愉声,仿佛陷入了莫大的极乐,连尾音都开始劈叉了。

    门帘后的女人是生他的人,叫徐婉婉,伏在徐婉婉身上的男人不是他的父亲,是嫖.客。

    旧厂街的人说,他爹是个牲口,在钢厂把人杀了,要不钢厂也不至于倒闭,断了大家的财路。

    周正想不清楚他爹杀人和钢厂倒闭有什么具体关联,但是既然几百张嘴都这样说,他就不张口了。

    周正去锅炉里添了几块煤,在暖烘烘的煤炉顶烤了烤手,闻着煤烟升起的焦味,才感觉到身上热乎起来。

    等到手指稍稍恢复知觉,他又拿着塑料袋出门,撸起袖子,在公共水池里洗菜。

    他现在和女人住的廉租房只有两间屋子,大一点的是女人的卧室,剩下那一间是锅炉房、餐厅、厨房、客厅和周正的卧室。

    简言之,除了徐婉婉的睡眠,剩下的一切事都在这件小屋子里解决。

    厕所也是公共的,是一个别人不要的集装箱改造的,中间竖一块PC板,男女分离。

    水池里的水放了好一会儿才有动静,便秘似的吐出一条柱状的冰,然后才是水。

    冰的惊人的水瞬间就把周正在房里攒的一点儿热乎气驱散了,他的手指仿佛锈住了一样,简单的冲洗动作变得尤为困难。

    他不得不停下来缓一缓,撑着水池,抬头向上看。

    乱糟糟的晾衣线和电线在他头顶繁乱的交织着,把灰蒙蒙的天空切割成一块块不规则的格子,像网一样,密不透风的把他圈在旧厂街。

    周正有时会想,可能他一辈子都离不开旧厂街了,就像这里无数的老人一样,黄土埋到了脖颈,也没见过洋葱心儿的样子……但是那好像也没什么关系,苟延残喘也不过是一辈子的事。

    这世界上,似乎没有任何事一件事会让周正死气沉沉的眼睛泛起什么波澜,于是他继续低下头洗菜。

    煤气灶旁边的小圆凳是切菜的地方,周正把菜板架在上面,刀起刀落,切出一小份葱丝。

    另一间房的动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停了,周正也没注意,只是全神贯注的在添水和面。

    过不一会儿,一个腰肥体圆像个熊似的男人边扣裤腰带边掀开帘子走出来,冷不丁看见一个十几岁的小男孩在做饭,吓得抖了抖,忙问:“这……你儿子,他就一直在屋外听着?”

    徐婉婉拢了拢身上的小薄衫,没骨头似的倚在门框上,身上还残留着□□后的倦懒。她漫不经心的挑开眼皮看了一眼周正,说:“没事儿,他是个聋子,听不见。”

    “这孩子得有十来岁了吧,真看不出来,你生了孩子还能这么带劲。我老婆,松。”说完,男人做了一个手指弯曲的手势。

    “滚滚滚,真不要脸。”徐婉婉嗔怪的甩了他一巴掌。

    声音从周正左耳朵钻进去,又从右耳朵钻出来,他尽职尽责的扮演着一个聋子。眼睛半点儿不离开面盆,漠漠的清理手指上粘着的面疙瘩,又好像是个瞎子。

    周正心里一直想不明白,徐婉婉为什么要把他带到这个世界上呢?

    徐婉婉是个穷光蛋,他爹也是一个穷光蛋,两个穷光蛋搭伙过日子就够了,为什么还要生他来分担他们的贫穷呢?

    如果没有他的话,徐婉婉和别人上床之后也不用解释自己的存在,她也可以不用拉着帘子,可以更放肆的大叫了。

    但徐婉婉应该不在乎,毕竟她总说:“我都惨成这个逼样了,还至于要脸?”

    周正还是想不明白,于是煮水开始下面条。

    徐婉婉送走她的客人,立马关上门,翻白眼道了一声:“钱少屁话多。”

    “晚上做的什么饭?”徐婉婉扫了眼周正,问。

    “葱油面。”周正答。

    徐婉婉坐到周正的小折叠床上,点了支烟慢慢吸,烟灰却不知道往哪儿弹。

    周正把这间巴掌大的小破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小桌子锃亮比她的脸都干净,就连角落也没有什么尘埃。

    徐婉婉正找旮旯时塞烟灰时,周正忽然递给她一个剪开的塑料瓶子,说:“往这儿弹。”

    “嫌弃你妈啊?”徐婉婉说。

    周正不答,他没叫过徐婉婉妈。

    周正做的葱油面并不能说有多好吃,因为家里就几味调料,盐、味精和酱油,堪堪可以满足一顿菜的需要。

    徐婉婉在吃饭时总要喝酒,从超市打的散酒又烈又冲,她酒量差,往往半杯下肚就醉了。

    烈酒烧灼着她的胃,从五脏六腑里往外喷火,她抬头看着头顶摇摇欲坠的白炽灯,忽然自言自语的说:“我他妈还有什么脸活呢?跟条母狗似的,见着男的就摇屁.股,生怕他不知道我长了那玩意儿似的。”

    周正听了太多次徐婉婉说这种话。

    他在学校里学过,“婉”这个字是形容女子的优雅和动人,徐婉婉名字里有两个“婉”,可她说的话总是那么粗鄙。

    但他自己也没干净到哪儿去,即使把自己和屋子里里外外收拾的干干净净,也摆脱不了别人口中“爹是个杀人犯,妈是卖屁股的”前缀。

    徐婉婉看见周正死气沉沉的下三白眼,火气忽然从她的胃涌出来,她大叫道:“你他妈天天用这个眼神看我干啥!我天天被那群长舌妇戳脊梁骨,在家里还得看你这张死人脸!我短你吃还是短你穿了!你还他妈嫌弃上我了!!??”

    周正听着她的喊叫,只一口一口将煮坨了的面条往嘴里送,机械的咀嚼着。徐婉婉的嘶喊让他觉得耳膜疼痛,那声音像是一个人被擀面杖死死压住,就像他做葱油面一样,把人当面团一样擀,而后从嗓子中挤出的嘶吼。

    徐婉婉继续喊骂:“我要不是带着你这么个累赘,我早就找到好人家了,也不至于当活寡妇当这么多年!我跟别人上床,挣几个逼.子儿,还不是都为了你!!”

    骂完,徐婉婉突然一拍餐桌,小小的四方桌禁不起这样的摧残,剧烈晃动,折了条腿,半锅面条就这样撒在地上,洋洋洒洒漫了满地。

    周正的手被烫红了一大片,他再也忍受不了了,冲着女人说:“我从来没用过你的钱,就连今天买菜,都用的我爸给我的钱!没有你我也活得下去!”

    周正的父亲在被抓走前给了他一笔钱,都是他自己攒的私房钱,要他自己留着花,别给徐婉婉。因为徐婉婉总爱买一些贵的玩意儿,往自己脸上涂。

    徐婉婉被他吼的愣住了,很久之后她才嗫嚅着嘴问:“没有我你也活得下去?”

    “是。”

    “没有我你会过得更好吗?”徐婉婉又问。

    周正没有立马回答她,而是认真想了想。如果没有徐婉婉,他可以一个人住两间屋子,可以盖厚厚的被子,可以不用被邻居说自己的妈是卖屁.股的……如果没有徐婉婉,他会过得更好,周正确信。

    很久后,他回答:“是。”

    徐婉婉却忽然笑了,她笑起来很漂亮。周正完美遗传了徐婉婉脸蛋上的优点,只有那颗黑白分明的眼睛,不像徐婉婉,也不像他父亲。

    徐婉婉越笑越剧烈,整个人开始发抖,她发疯一般地笑,笑的很悲伤。

    周正打扫完残局,她还立在窗前抽烟,时不时出声笑。

    没人知道她独自承受着多少苦痛,旁人只会看见他们想看见的,而这些大多是别人的不堪,没有愿意去欣赏别人的成功。在茶余饭后谈一嘴廉租房里的妓.女,啐两口唾沫,似乎能缓解他们一天的疲劳。

    在睡前,他们还有一小段简短的对话。

    徐婉婉问了周正一句话:“家里还有多少粮食?”

    周正答:“小半袋面,没了。”

    第二天,嫖.客没有来到家中,徐婉婉一反常态的站在小圆凳前和面做饭,这让周正有些震惊。

    在周正还没来得及问为什么的时候,徐婉婉就走了,上了另一个人的车。

    从此之后,徐婉婉变成了邻里街坊嘴里“卖屁.股,后来抛弃孩子跟别人跑了的那个女人”。

    周正的前缀,也填上了这句话,并没有因为徐婉婉的离开而减少。

    周正漠漠的看着车拐出旧厂街的长路,他不知道徐婉婉去了哪里,可能是洋葱心儿,也可能是另一个洋葱。

    他只是清晰的认识到:“今后,只剩下他自己了。”

    徐婉婉走之前给他蒸了两屉奇形怪状的馒头,很丑,但是能填肚子。

    周正把馒头吃完后家里便不剩一点儿粮食了,煤也烧光了,他整个人包裹在被子中,死了和活着没什么两样。

    正当他快要冻死时,有人把他从廉租房这个耗子洞扫了出来。

    那人是云川孤儿院的院长,叫陈钊。

    于是,在徐婉婉离开旧厂街的半个月后,周正也坐上了别人的车,拐出了那条长的仿佛没有尽头的街,去往洋葱心儿。

    第37章

    周见唯刻意回避着童年的记忆, 在他的回忆中,孤儿院的一切都虚虚的蒙着一层水雾,像是保管不善的胶片, 伴随着逐帧的卡顿。

    他便在这种浑噩中,度过了无数个相同的日夜。

    关于陈钊这个人, 周见唯已经记不得他的长相了。

    但有些记忆还是可以抽丝剥茧, 慢慢的从脑海中扯出。

    周见唯隐约记得, 陈钊的办公室比他和徐婉婉住的两间屋子加起来都大,一面巨大的书柜占据了他身后的墙面, 各种淘来的名画被他端端正正的挂起来,雅俗共赏。

    陈钊的办公桌前, 此时正站着周正和两个鼻青脸肿的人。

    周正站的端正, 把受伤的拳头背在身后,冷着一双下三白眼, 对旁边哭哭啼啼的两个窝囊废显然不屑一顾。

    陈钊有些烦躁的揉了揉耳根,这样的场面他记不清已经见过了多少次。

    自从把周正从旧厂街接回来,孤儿院的人几乎被他打了个遍, 每日来他这里告状的小孩儿和老师翻了几番,话里话外都把周正说得像一个瘟神。

    好在孤儿院的孩子没有父母可以告状, 不然他都无法想象自己得平白添了多少麻烦。

    “你们俩先回去吧,周正留下。”陈钊随口打发那两人离开。

    周正面无表情的站在原地, 像个不会呼吸的人。

    “我有没有告诉过你,别把你在旧厂街养下的恶习带到孤儿院。因为你父亲是个杀人犯,所以你也是个畜生, 你想一辈子被别人这样说吗?”

    “你为什么不去质问他们做了什么?”周正反问, 声音平静。

    “你要知道人天生就是分三六九等的,有些底层人的所作所为, 配得上他们应受的苦难。”

    “真傲慢,院长你说的话和旧厂街的钢厂厂长一样高高在上,可有些人生下来就是继承苦难的,这个你又要怎么解释,是因为投胎的时候运气差吗?”周正道。

    陈钊回答道:“世界上的苦难不会淋向一个人,但也不会为谁网开一面,既然你出生在这个世界上,就要明白这个道理。”

    周正说:“那我宁可没有出生,我并没有因为自己活在这个世界上而感觉到快乐。”

    他身上超越同龄人的成熟总让陈钊觉得惊讶,有时他会觉得站在自己对面的不是一个十岁的孩子,而是一个成年人。

    太早的清醒,对于一个心智尚未成熟的孩子来说,是一种残忍,这或许也是周正成为孤儿的原因。

    “周正,你知道你为什么会被抛弃吗?”陈钊问道。

    “我没有被抛弃!”周正大声驳斥他。

    陈钊问:“不是抛弃,那为什么你的母亲会独自离开?”

    周正说:“……因为每个人都有选择追求自己的幸福生活的权利,她没有抛弃我,只是她独自一人会过得很好,我不会埋怨她的离开。”

    “你真的是这样想的吗?”陈钊问。

    “……是。”

    “你今天打人,包括前几天,是因为他们嘲笑了你的身世,这些我多多少少都听说过……但你是为了维护你的母亲、父亲,还是自己?”

    “我自己。”周正毫不犹豫的回答。

    陈钊点点头,说:“自私的人确实会活的更好,但你是个孩子,有没有说谎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周正说不出话,他讨厌这种每次都会吃瘪的感受。

    陈钊淡淡的哂笑一声,继续说:“我说的这个道理,以你现在的年龄可能很难理解,所以你只需要记住就可以。”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注定是在为追求某种事物而活着,说是奴隶也不为过,亲人,爱情,金钱,权利,声望……是什么不重要,但必须有,没有牵挂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周正听不懂他说的话,但“奴隶”这个词他还是知道的,不是个好词,于是他说:“我不会成为奴隶。”

    “你想成为什么样的人?”陈钊注视着他,认真问道。

    “我想成为什么样的人……”

    这个问题周正从来没有思考过,就像他写《我的理想》《我的梦想》类似命题的作文时,总会交上空白页一样,他从前以及未来的人生,都是空白的。

    陈钊说:“我并不指望你现在就能明白我说的道理,但如果你在离开孤儿院之前还是不能理解,我只能大胆预言‘你可能一辈子也不会有出息,也注定不会得到自己喜欢的人。’”

    “院长……你在诅咒我吗?”周正认为他的话无比恶毒。

    “我希望我的预言会落空。”

    陈钊最后只对他说了这句祝福。

    ***

    周正踏出院长办公室,在楼前慢吞吞的走,始终想不明白院长口中的“奴隶”是什么,他根本不相信这世界会有令他牵挂的东西。

    他无法理解的事情太多,由此诞生的困惑让他陷入了一种无由的愤怒中。

    院长在说瞎话,他是个傻.逼,周正确信。

    没了牵挂的东西就会活不下去,怎么可能?

    他现在也了无牵挂,但为什么还要苟延残喘的挣扎,毫无尊严的活着呢?

    如果真的有那东西,为什么还迟迟不出现?

    周正来到孤儿院已经很多天了,厚重的积雪压弯了枝条,不时飞过几只灰雀,洋洋洒洒的抖落一捧飞雪。

    他抬头看,天际依旧是灰蒙蒙的,浓稠的像变质的乳制品,压得人喘不过气,和死气沉沉的旧厂街没什么两样。

    现在上的应该是音乐课,周正对这门课还是有点儿兴趣,于是慢悠悠的从后门走进班级。

    周正的座位在最后一排,单独一个座位,他坐下时,忽然发现今天的教室有些不同,比往常热闹得多。

    在台上唱歌的小朋友十分陌生,似乎没有在孤儿院见到过。

    他的个子很矮,穿着一套天蓝色的小袄子和裤子,脚上蹬着一双小小的黄色靴子。

    每件衣服的做工都细致精巧,看起来都是名牌,是孤儿院的人无论如何都买不起的高档货。

    周正不得不承认,唱歌的小孩儿长得非常漂亮,是他长这么大见过最漂亮的。

    脸蛋白白嫩嫩的像一块的羊脂玉,五官小巧精致,是玉上精雕细琢的花纹。眼睛是翠绿色的,泛着湖光的冷绿,整个人站在台上像是笼着一层淡淡的光,像一个好看的瓷娃娃。

    他唱的圣诞曲也好听,声音脆生生的,像清脆的银铃,台下的小朋友都在配合他拍手,温馨又可爱。

    但周正毫无兴趣。

    他很讨厌这种装模作样的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打着捐助的旗号来慰问孤儿院的可怜虫,无非是另一种慈善的鄙弃,孤儿院老师和领导对这些有钱人阿谀奉承的样子也让他恶心。

    于是他连短短的一首歌都没有听完,便抬脚走出了教室。

    孤儿院后楼有一处小小的园子,由于偏僻,傍晚时还总是阴森森的刮着渗人的风,所以并没有多少人经过这里。

    他孤零零站在树下,冰冷的风一点点侵入棉衣,渗进了骨髓中。

    周正讨厌孤儿院的所有人,院里也没人喜欢他,所以这座小园子,就成了他一个人的秘密基地。

    忽然,他听见身后传来鞋底碾压积雪的“咯吱”声,小心翼翼的,似乎怕惊扰了他。

    周正转头看,是那个台上唱歌的漂亮小少爷,不知道什么时候跟着他来到了这里。

    小少爷乖巧的站在原地,怯怯抬眼偷看周正,外翻的卷翘睫毛一下一下的扑扇,小巧又红润的嘴唇翕动,轻轻叫了他一声:“哥哥。”

    周正懒得搭理他,在心里骂了一句“烦人的小孩儿”。

    漂亮小孩儿见周正没有搭理自己,以为他没有听见,于是大着胆子,又叫了一声哥哥。

    “干什么。”周正不耐烦的甩过去一个眼神。

    小少爷见周正终于理自己了,很开心的笑笑,走了几步凑到他跟前,说:“对不起呀哥哥,我以为最后面的那个座位是没有人的,所以才没有在那里放小零食……你是不是伤心了,所以走的。”

    他把怀中抱着的一只手套掏出来,从里面倒出几粒捂得热乎乎的奶糖,说:“这是我想留着在回家的路上吃的,都给你吧,不过剩的有点儿少,我明天会给你带多多的。”

    “不要。”周正冷脸拒绝,作势要走。

    小少爷急了,磕磕绊绊的快步追上去,说:“要嘛,甜甜的可好吃了。”

    “我说不要!”周正烦到透顶,忽然大力扬手将他推开。

    在软塌塌的雪地上行走本就困难,周正用的力气又很大,小少爷站不稳,“啪叽”一声,结结实实摔在地上,手中的奶糖掉了一地。

    周正心中暗道不好,这种有钱人家的小少爷最是娇气,碰都碰不得,稍微磕了碰了就要哭。

    正当周正想要去扶他时,小少爷已经笨拙的从雪堆里爬了起来,两只小手被雪冻的透红,特别乖巧,没哭也没闹。

    只是衣服上沾了大片的雪,脏兮兮的看起来委屈巴巴的。

    这次小少爷并没有再说话,只是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地,低低的垂下脑瓜,无助的扣着手指,像是犯了什么大错似的。

    周正无奈,弯腰一块一块的把地上的糖块捡起来,又递给他。

    小少爷退后两步,头摇的像拨浪鼓,还把两只手都背在身后,小声喃喃道:“……是给你吃的。”

    “我不吃。”周正说。

    “……别的小朋友都有的,你也要有……。”

    周正对他彻底没有了办法,只能收下,不自然的说了一声:“谢谢。”

    小少爷瞬间开心了,绽开一个软软的笑。眼角弯弯,脸颊红扑扑的像树莓,笑起来时嫩嫩的婴儿肥微微嘟起,又可爱又乖巧。

    周正才看见,小少爷有两颗小小的圆痣,精致在点在左眼下方。

    他很漂亮,让人根本挪不开眼睛。

    “夏夏,回家咯——”

    “诶,是刘叔在叫我了。”

    小少爷恋恋不舍的对周正挥了挥小手,乖软的说:“哥哥拜拜,我明天再来找你玩儿哦,你还在这里嘛?”

    “……对。”

    周正定定的站在原地,攥着一把奶糖,看着那个天蓝色背影慢慢变小,逐渐消失在远处。

    夏夏,是他的名字吗?

    第38章

    周正回到寝室时, 两个室友有些怵的偷偷瞄他,见阴沉男并没有找他们麻烦的打算,才放心的继续把头凑在一起窃窃私语。

    周正把口袋中的几块奶糖拿出来, 手在垃圾桶上空悬了一瞬,指节却没有松开。

    下一秒, 他的手在空中转弯, 随意放在了床头柜上。

    如果扔掉的话, 那个家伙知道了估计会伤心的吧。

    周正仰面躺在床铺上,灰白色的天花板低低的压在他的眼前, 占据了所有的视线。

    两位室友的声音传进他的耳朵中,他们在说那个名叫“夏夏”的小孩儿的传闻, 即使不想听, 但他还是在不经意间听到了一些。

    这件事他们也是在孤儿院的老师那里听说的,已经在员工之间传开了——夏夏没有妈妈, 而且是在不久前去世的。

    周正对这件事并没有感觉到惊讶,毕竟孤儿院几乎所有人都没有妈妈,他亦然。

    令他感觉到震惊的是夏夏的母亲是自杀, 而且是在家中的浴室割腕的。

    据说家中的人发现她时,人已经没了, 洁净的浴缸中盛满了浓稠血色的水。

    家中有人自杀,无论是谁都会留下心理阴影, 更何况是自己的母亲。

    周正回想了下,今天那个孩子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的情绪,反而活泼开朗的像个小太阳, 只是有些执拗, 想来估计是个没心没肺的人。

    周正没有把他放在心上,自然也就忘了那个孩子和自己单方面的约定。

    翌日傍晚, 温度比昨天更加低,阴冷的风丝丝缕缕的萦绕在周身,鼻腔仿佛都失去了知觉。

    周正并没有像往常一样在秘密基地呆上整天,只是在无聊散步时偶然经过那里。

    “哥哥——!!”

    周正听见一道嫩生生的唤他的声音,回头望,忽然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正蹦蹦跶跶的朝自己跑过来。

    周正逐渐看清楚,是昨天那个烦人的小孩儿。

    夏夏今天打扮的依旧很好看,他穿了一件粉色的小棉袄和一条白色的裤子,背着一个可爱的小兔子图案的书包,脚上同样是一双粉粉嫩嫩的小靴子,脖颈绕了一条毛茸茸的围巾,漂亮的像个小姑娘。

    “你在这里干什么?”周正问道。

    夏夏跑到他面前停下,气喘吁吁的说:“不是哥哥和夏夏约好在这里见面嘛?”

    “我什么时候和你约好的?”周正觉得莫名其妙。

    夏夏有些委屈,小声嗫嚅道:“……我昨天说要给哥哥带多多的好吃的……哥哥不是答应我了吗?”

    周正想起来,自己昨天好像的确答应过他自己会呆在这里,不过他只是随口一说,根本没放在心上,这位金枝玉叶的小少爷竟然记了这么久。

    他应该在这里等了自己很久,鼻尖冻得通红,像一颗小小的草莓尖尖点在中央,可怜兮兮的。

    纵使周正心肠再冷硬,也不免生出了些许愧疚。

    同时,他再一次感叹这位小少爷的执拗,简直不能称作执着,而是轴。

    周正许久没有搭理他,夏夏有些失落,抿着唇瓣绽开一个小小的笑,大着胆子走近,悄悄抱住他的胳膊,声音小而柔:“哥哥,你跟我来。”

    周正轻易便被他拉动,漠漠的跟在他身后。

    夏夏带他来到树下的石板凳,上面落了层一指厚的新雪,还有一个明显的小屁.股印。

    “哥哥坐呀。”他笑着说,想要拉着周正一起坐下。

    周正叹了口气,看来这位小少爷还是个傻子,冰不冰屁.股都不知道。

    于是他扯住想要坐下的夏夏,弯腰用手把石板上的积雪扫干净,说:“坐吧。”

    “……谢谢哥哥。”夏夏有礼貌的说。

    周正左右没有事情做,也不急着回宿舍,便顺着他的意思并排和他坐下,想看看小少爷要搞什么名堂。

    “哥哥,你的手都冻红了。”夏夏小小的眉头皱起来,忧心忡忡的盯着他的手看。

    “没事。”周正简短回答。

    夏夏慢慢垂下眼,小声道歉:“……对不起呀哥哥,还要你陪我……你怕冷吗?”

    “不怕。”周正说。

    其实他比寻常人怕冷的多,现在已经冷到失去了知觉。

    不过他觉得,如果自己如实说的话,这个家伙应该会更加愧疚的和他道歉,还是别和他说了。

    “哥哥真厉害,我有点点怕冷呢。”夏夏说。

    接着,他像忽然想起什么似的,脱下小兔子书包,从里面翻出了很多零食,面包、饼干、奶糖……满满当当的塞了整个书包。

    “哥哥,这些是我觉得最好吃的,都给你。”夏夏像献宝一样把小书包递给他。

    周正拒绝道:“我不要,你自己吃吧。”

    夏夏肉眼可见的失落,嘴角不开心的耷拉下来,委屈巴巴的说:“……哥哥,你是不是不喜欢夏夏。”

    “这两个有什么关系?”周正不理解他的脑回路。

    “因为你不喜欢我……所以才不收下我带给你的零食……”

    周正不理解他为什么会执着于送给别人零食,这件事在他心中似乎是一件非常必要的事情,于是问道:“你为什么总要送给我零食?”

    “因为我想和哥哥做朋友呀。”夏夏答道。

    “做朋友就必须要送给别人零食吗?”周正又问他。

    果然是商人的孩子,连交朋友都是需要贿赂的,有钱的人,连童年的友谊都建立在物质上。

    夏夏认真想了想,点点头说:“刘叔和我说……要是想和其他的小朋友做朋友,就要真心对待他们,他们才会愿意和我一起玩儿。但是我不知道怎么真心对他们好,就把我最喜欢的零食都分给他们吃。”

    周正没办法理解他的心思,在他看来,有没有朋友都不重要。

    但在这位小少爷的心中,朋友却是非常重要的一部分,比他最爱吃的零食都重要。

    “为什么要听他的,你自己是怎么想的?”周正问。

    夏夏慢慢的垂下眼睛,红润的小嘴嘟起,似乎不知道如何回答他。

    他手上带着毛茸茸的小手套,手背上缝着一个可爱的小太阳图案,看起来就像是两个小太阳在纠缠。

    过了很久,他才迟疑着说:“……我没有过朋友……学校里的小朋友都说我没有妈妈,不喜欢和我玩儿,我也不知道怎么交朋友……哥哥你可以教我吗?”

    周正很为难,因为他也没交过朋友。

    “如果你想和别人做朋友,直接对他说就好了,不会被拒绝的。”

    这样一个漂亮的小少爷,应该不会有人会拒绝,他应该是勾勾手指就能得到一切的天之骄子。

    夏夏非常信任他的话,用力点点头说自己知道了。

    夏夏又向周正的方向挪了挪,和他紧紧挨着坐,还没开口脸就飞上了红,不好意思的说:“那哥哥可以和夏夏做朋友吗?”

    周正诧异的说:“你为什么会想和我这种人做朋友?”

    “因为夏夏喜欢哥哥呀。”夏夏抬眼看他笑着说,声音软软糯糯的,尾音可爱的翘起来。

    周正愣了愣,没人说过喜欢他,何况是一个与他身份悬殊的小少爷。

    可他的眼神太过认真又信赖,周正忽然升起了一种别样的感情,不忍心拒绝他,不想看见他伤心。

    很久后,周正低低的说:“……好。”

    夏夏开心的笑笑,把书包里的零食都塞进周正的口袋中,塞得鼓鼓的,马上快溢出来。

    周正任由他动作,自上而下的盯着他看,出神的想:小少爷好像特别喜欢笑,笑起来又乖又漂亮,像个温暖的小太阳。

    “哥哥,你下次可以稍微早一点点来找我嘛?我今天等得有点点久,好冷呀。”夏夏说。

    “好。”周正答应他。

    如果今天自己没有来这里散步,他应该会等到司机来接他吧,真是个轴的小孩儿。

    “流鼻涕了。”周正拿出两张纸放在他的手心,说:“擤一擤。”

    “谢谢哥哥。”

    夏夏不会擤鼻涕,只会把纸摁在鼻子上胡乱抹。他的皮肤嫩,被纸蹭几下就红红的。

    “给我。”

    周正看不下去,把纸拿回来,叠好放在他的鼻子下,两根手指按下他的鼻翼两侧,说:“用力呼气。”

    夏夏听话照做。

    周正把他的脸蛋鼻头擦干净,不嫌脏似的把纸团在手心,打算一会儿找个垃圾桶扔掉。

    他想夏夏应该是有点冷,才会流鼻涕,于是解开自己棉袄的扣子,把他包在自己宽大的衣服中。

    夏夏窝在他暖洋洋的怀里,忍不住害羞的傻笑说:“哥哥,你对我真好呀,我好喜欢和你一起玩儿。”

    傻乎乎的,周正在心里想道。

    过了会儿,刘同洲又在呼唤夏夏回家。

    夏夏小小的叹了口气,从周正怀里钻出来,喃喃的问:“哥哥,我明天还可以来找你玩儿嘛……”

    “……可以。”周正回答道,不明白他为什么会这么黏着自己。

    夏夏开心了些,又问:“那你还来这里找我好不好,我明天还在这棵树下面等你。”

    “嗯。”

    周正觉得自己的回答太过冷淡,又补上一句:“我明天早些来。”

    “好!”

    夏夏背上小书包,对着周正挥挥手,“哥哥我走啦,拜拜!”

    周正:“……拜拜。”

    夏夏蹦蹦跳跳的走了几步,又突然想起什么似的,折返回来。

    “干什么?”周正问。

    夏夏把自己的小太阳手套摘下来,用几根小手指笨拙的帮周正戴上,说:“哥哥你说得是假话,你比我还怕冷呢。小手套送给你,夏夏是小火炉,不怕冷。”

    周正愣愣的看着手上的手套,夏夏的小手比他小很多,手套短了一截,但是很暖和。

    夏夏是个小太阳,小手套也是小太阳,这样可爱又美好的图案,不适合出现在他的身上。

    再抬眼时,刘同洲已经抱着夏夏离开了,一个可爱的小脑瓜在刘同洲肩头晃来晃去,开心的笑个不停。

    遭了,又忘记问他叫什么名字了。

    周正这次没有把夏夏的礼物随手放在一旁,而是整整齐齐的放在柜子中。那一双小手套,则被他好好的放在枕头下面,枕着小太阳睡觉。

    之后,周正果然如约定所说,来到秘密基地的树下。不过他不会让夏夏等他,而是早到很多,独自在树下等待。

    平常他总是无所事事,现在倒是有了需要坚持做的事情。

    周正漠漠注视着远处的偏门,夏夏的身影总是会在那里消失,应该也会再次出现。

    不知过了多久,他看见一个小小的身影慢吞吞的开门走进来。

    夏夏很好奇,路上的一切似乎都能吸引他的兴趣,就连一个小石子儿他都要蹲下来扒拉两下,一道短短的路被他走的漫长。

    周正一动不动的盯着他,终于,夏夏抬眼时看见了他,眼睛瞬间就亮了,迈开小短腿向他跑去。

    “哥哥——”

    周正不言不语的坐在石凳上等夏夏跑过来,忽然看见他脚滑了一下,整个人直直的扑倒在雪堆中。

    周正连忙走过去,把夏夏扶起来,蹲下.身帮他拍掉裤子和衣服上的雪粒,问:“磕到哪儿了吗?”

    夏夏笑着吸了吸鼻子,突然抱住周正的脖子,软乎乎的问:“哥哥在等夏夏吗?”

    “嗯。”

    夏夏把头埋在他颈窝,咯咯地笑:“我好开心呀!”

    周正不知道他看见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开心,他似乎真的很期待每天和自己见面。

    夏夏对其他人应该也是这样的,如果他今后有了别的朋友呢?应该就不会抱有这种期待了吧。

    “磕疼了吗?”周正问,用手揉了揉夏夏的膝盖。

    “……不疼。”夏夏摇摇头。

    周正轻轻挣了挣,说:“那咱们走吧,你想玩儿什么?”

    夏夏抱着他的脖子不放手,蹭着他的侧脸,撒娇说:“……哥哥抱抱夏夏吧。”

    “……”

    周正对这种黏人的小孩儿没有办法,也不会哄人。

    他察觉到今天小少爷的情绪有些不对劲,于是把他抱起来,托着他的屁.股把人带到石凳上。夏夏没有动,像个考拉一样挂在他的身上,轻飘飘的没有什么重量。

    “你为什么会这么黏着我?”周正若有似无的叹了一句,又问:“今天不高兴吗?谁欺负你了?”

    夏夏委屈巴巴的窝在他的怀中,很久后,小声的说:“爸爸打我,都打坏我了,可疼可疼了……”

    “打你哪儿了?”

    夏夏慢吞吞摘下手套,伸着两只小手给他看。

    周正认真看了看,并没有小娇气包说的那般严重,没破皮没肿,只是稍稍有些发红,可能是他自己贪玩儿团雪球冻得。

    “他用什么打得你?”周正又问。

    “用爸爸的手。”

    周正:“……”

    他把夏夏的手套重新带好,又替他整理了下围巾,问:“那他为什么要打你?”

    夏夏忽然像打开了话匣子一样,两片小嘴喋喋不休的说:“因为我不想去上学,我不想学算数,也不想背古诗,我只想上音乐课和老师唱歌,也想来这里找哥哥玩儿,但是他们不许,爸爸是坏蛋,刘叔也是坏蛋!”

    周正无奈笑笑。

    “你叫什么名字?”抱着他呆了会儿,周正问道。

    夏夏失落的垂下眼,小声埋怨道:“哥哥你真笨,我第一天就知道你的名字了,你怎么还不知道我的名字。”

    “我叫方祁夏,夏夏……但是我现在只会写自己的姓,等我以后会写自己的名字了就教你。”

    “……好。”周正低低应下。

    第39章

    “亲爱的, 如果能和你再次相遇,我多希望在春天。桃花落在你美丽的锁骨上,是春风的吻痕。

    而现在, 我只能拾起一片花瓣,放在你低低矮矮的墓碑上, 用它转交我的吻。”——《某个平行时空的来信》

    ***

    “……我妈妈变成星星了。”方祁夏指着天空说, 暗淡的蓝透不过一丝光点。

    周正默默的听, 似乎怕惊扰到他,所以从始至终没有发出声音。他静静地守在方祁夏的身边, 表现出了之前从未有过的耐心。

    这是他和方祁夏相处很久后,他第一次谈及自己的母亲, 用了最唯美的一种说法。

    方祁夏并不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小孩儿, 也不是情感缺失的木头。

    他爱撒娇、爱搞怪,脸上总挂着漂亮的笑容, 也是个娇气包、粘人精。每当他仰着一张精致的小脸,甜甜的叫周正哥哥时,周正突然会生出想守护他一辈子的冲动。

    只是和同龄人相比, 方祁夏能更好的掩藏起自己的情绪。

    但周正还是能从他故作轻松的声音里听出难过。

    母亲的骤然离世,对于成年人都是一道坎, 而对一个五六岁的孩子来说,是足以致命的打击。

    周正见不得方祁夏难过。

    方祁夏星点翠绿的眼睛里藏着一片森林, 伤心时,林中会泛起雾,淅淅沥沥的下起低温的小雨, 周正会觉得很冷。

    于是他只能把小小的方祁夏抱得更紧, 源源不断的与他传递体温和心跳,这似乎是他仅会的安慰人的方法。

    周正也知道, 方祁夏口中的爸爸并不是他的生父,他的爸爸对他并不好,只当他是留住老宅的砝码。

    他经常能在方祁夏细皮嫩肉的手和腿上,看见伤口和淤青,这样的丑陋的伤疤很惹眼,不应该出现小漂亮的身上。

    他很想哄一哄方祁夏,可他除了能帮方祁夏揉一揉吹一吹,别的什么也做不了,连让他开心都做不到。

    “哥哥,你知道天上最亮的星星是哪一颗吗?”方祁夏吸了吸鼻子,继续望着黑漆漆的天幕。

    周正拿卫生纸帮他擦干净鼻子,又有些担心的拿手背试探他额头的温度。

    方祁夏这几天在感冒,总是在流鼻涕,偏偏这小孩儿特别喜欢去雪堆里打滚,拦着不让他去,他又会委屈巴巴的撒娇。

    纵使周正有一百副冷硬的心肠,方祁夏也有一百零一种让他心软的方法。

    周正回答不出他的问题,反问道:“是什么?”

    “是参宿七,我妈妈告诉我的。”方祁夏声音闷闷的,带着浓浓的鼻音。

    周正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抬头看,今天是阴天,月亮隐藏在厚重的云层之后,浑浊的发散出淡色又脏的光。

    他的身形同时也隐入这片黑暗中,像一个混乱的幽灵。

    周正总喜欢把棉衣的拉链拉到最上方,露出他瓷白色的脸庞和一小截脖颈,发丝坠着银亮的光点,团团水雾从他的鼻下呼出。

    他的眼睛依旧是黑白分明的,可他看向方祁夏的目光不再是死气沉沉,一汪纯净透明的淡色包裹在他的眼睛中,是倒映在他眸中的另一双眸。

    方祁夏失落的垂下眼,小声嗫嚅道:“今天看不见星星……”

    周正揉了揉他柔软的发顶,说:“没关系,至少我们知道,星星躲在云层后面,参宿七也藏起来了。”

    “云走了,就可以看见星星了。”方祁夏顺着他的话说,眼角挂上一丝笑意。

    “真棒,”周正笑着夸赞道,又问:“冷不冷?”

    方祁夏吸吸鼻子,说:“有点点冷了,哥哥我可以去你的床上玩儿吗?我想钻被窝窝……”

    周正又笑笑:“好。”

    方祁夏还是第一次来到周正的宿舍,他的床铺和其他两个舍友的对比鲜明,被子整整齐齐叠好,床上干净的一尘不染。

    方祁夏看了眼自己有些脏兮兮的衣服,用小手掸了两下,可还是脏,会把哥哥的床弄脏的。他手足无措的站在一边,不知该怎么办才好。

    “诶?哥哥,我给你的零食你怎么都放在床底下啊?你不喜欢吃吗?”方祁夏失落的问。

    “没有。”周正敷衍的回答道。

    其实方祁夏给他的所有东西,他都没有动过,连一块糖都没有拆开,全部好好地保存起来了。

    只是方祁夏送给他的礼物实在太多,储物柜放不下,才会把一部分放在床底。

    ……但他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要这样做。

    他总有一种方祁夏很快会离开自己的错觉,可能明天夏夏就不会再出现在秘密基地,后天也不来,他就再也见不到这个漂亮的小少爷了。

    就像徐婉婉对他的不告而别一样。

    周正展开被子,拍拍床问:“不是说要到床上玩儿?怎么不过来。”

    “……我的衣服好脏。”方祁夏扭扭捏捏的。

    “没关系,来吧。”

    方祁夏抿着唇瓣绽开一个笑容,不好意思的蹭过去,小猫扑食似的扑向周正,一骨碌钻进被窝里。

    周正淡淡的笑了一声,帮他盖好被子,接着说:“今天晚上回家之后要好好吃药,别贪凉,要是晚上发烧就不好了。”

    “明天你过来的时候不可以不带手套了,手指生冻疮可是很难受的,听见了吗?”

    周正又唠叨了他几句,杯子中央鼓着一个小小的隆起,老老实实的缩着,方祁夏把头埋在被子中,一直没有反应。

    周正心生诧异,凑过去看他,悄悄拉开被子一角,却发现方祁夏在偷偷抹眼泪。

    “……怎么了?身上难受吗?”周正慌了神,手忙脚乱的掀开被子,探他的体温。

    这是方祁夏第一次在他面前哭,之前失手把他拥到雪堆中没哭,身上受伤没哭,提起自己的妈妈也没哭,现在却在为什么哭?

    “不烫啊,是不是感冒太难受了?和哥哥说说……”

    周正心急如焚,额头急的出了一层薄汗,他忽然想起方祁夏刚才埋怨自己没有吃他送的零食,是不是因为这个哭。

    “是不是我没有吃零食你才哭啊?我这就吃……”周正病急乱投医,忙撕开一块奶糖的包装,塞进嘴里。

    “你看,我这不是吃了,没有不喜欢你……”

    但方祁夏还是哭,眼泪决堤一样止不住,像是藏了一片海。

    周正手足无措,不知道该怎么哄他才好。

    “……哥哥,我今天先回家了……”方祁夏抹了把脸上的眼泪,迅速从他怀中钻了出来,边低头哭边跑了出去。

    周正起身追到门口,望着方祁夏小小的背影逐渐缩成一个小点,消失在路的尽头。

    他呆愣的坐回床上,奶糖逐渐在他口中化开,他却尝不出一丝丝甜。他的心脏像是破开了一道口子,跟随着方祁夏离开了,寒风从心中那处缺口钻了过去,留下无尽的冷。

    方祁夏生我的气了吗?他是不是讨厌我了?他明天还会来吗?

    周正无比珍惜能和方祁夏相处的日子,以后难受的时候可以回想这几月短暂的回忆坚持下去。

    他知道自己以后一定会经历孤单困苦的日子,方祁夏是会在那时让他鼓起勇气,并给他活下去的理由的人。

    周正从未意识到,方祁夏已经在他的生命中占据了最重要的位置。

    如果今后再也见不到方祁夏了该怎么办,他真的能有魄力把方祁夏的影子完完整整的从心脏里摘除吗?这就是所谓的不安的情绪的吗?

    痛苦的波浪拍打着周正的胸口,就像白云接二连三地匆忙掠过骤雨后的天空。

    那种痛苦时而勒紧周正的心脏,时而又放松开来,让他的脉搏起伏不定,仿佛浑身的力气已经顺着手指尖溜走,连思考都无法继续。

    ***

    方祁夏一边“呜呜”的哭,一边跑到刘同洲的车旁。

    他苦着一张漂亮的小脸,精巧的五官皱巴巴的,像是一块被泡软的海绵,轻轻挤一挤,就有一串泪水顺着脸颊流下来。好像经受了莫大的伤心,整个人委屈的不行。

    刘同洲把他抱上副驾驶,看见他哭得像只小花猫,鼻涕眼泪糊了满脸,忙拿卫生纸给他擦脸,又问:“怎么了夏夏?谁欺负我们夏夏了?”

    方祁夏只能摇头,断断续续的抽噎让他说不出话。

    刘同洲只能猜:“和周正哥哥吵架了吗?你不是说最喜欢和周正哥哥玩儿了吗?天天嚷嚷着要找周正哥哥。”

    方祁夏哽咽着说:“……周……周正哥哥的床好硬,硬邦邦的……被子也薄,比我的薄好多……周正哥哥最怕冷了……我不想他睡觉冷……”

    刘同洲恍然大悟,笑着安抚他:“所以我们夏夏是因为周正哥哥睡觉会冷才哭鼻子,是吗?”

    方祁夏使劲点点头,眼睛红彤彤的,认真的说:“我想让他和我一样睡觉暖呼呼的。”

    “那夏夏想怎么办?光靠哭可是不行的。”

    方祁夏止住哭泣,歪着头认真思考,刘同洲趁着这个机会坐回驾驶座,扣好安全带。

    “要不我和爸爸商量,把周正哥哥领养,让他住进家里来吧,好不好刘叔?”方祁夏眼神恳切的盯着刘同洲,两簇睫毛一眨一眨的,像两羽漂亮的灰雀羽毛。

    刘同洲:“……夏夏,领养孩子的条件是很苛刻的,而且我认为你爸爸应该不会同意。”

    方祁夏撅起小嘴嘟囔:“为什么爸爸不同意,他要是见过周正哥哥,肯定会非常喜欢他的。”

    “这个……”

    方祁夏认为自己的想法非常聪明,全然没有了刚才的低落,沉浸在美好的幻想中,一路上絮絮叨叨的说:“要是周正哥哥能住进我们家里,那我一睁眼就能看见他啦,不用去孤儿院找哥哥,可以和周正哥哥从早玩儿到晚,好幸福呀!”

    刘同洲无奈的笑笑,对这个小人精没有办法。

    车开进宅子,刚刚停好,方祁夏迅速解开安全带跳了下去。

    “夏夏!别摔着!”刘同洲急忙在他身后喊。

    方祁夏环顾楼下一圈,没发现沈德的身影,立刻断定他在书房。

    他蹦蹦跳跳的跑到沈德的书房门前,踮起脚“咚咚咚”的敲门,大声喊着:“爸爸,夏夏想要一个哥哥!!”

    沈德没有开门,方祁夏便不知疲倦的继续敲,拉着长音说:“爸爸,夏夏想要哥哥——”

    沈德创作剧本需要一个安静的环境,向来不许方祁夏进来打扰他,他被那阵令人心悸的敲门声扰得心烦意乱,忽然把本子推向一边,大步走过去拉开门,厉声呵斥:“你又在作什么!?”

    “……爸爸。”

    方祁夏怕的缩了缩,无辜的大眼睛自下而上的盯着他,眨巴眨巴眼恳求道:“我们把孤儿院的周正哥哥接到家里吧……”

    “周正?谁?”沈德不耐烦的问。

    “……是夏夏在孤儿院交到的朋友。”

    沈德冷声道:“我本来就不同意管家带你去那种地方,要不是看你在学校里孤单,我才不会允许。孤儿院,都是一群没娘没爹的孩子!能学到什么,交了朋友又有什么用!”

    方祁夏最怕沈德对他发脾气,谁也说不准他的巴掌会在什么时候落下来。他畏惧的腿发软,但还是继续央求道:“夏夏想要一个哥哥,怕哥哥睡觉冷,爸爸答应夏夏吧。”

    沈德听得云里雾里,呵斥道:“不行,家里有个你就够我操心的了,要什么哥哥!”

    “周正哥哥不会闹的,夏夏也听周正哥哥的话……”方祁夏拽着沈德的衣摆,喋喋不休的说。

    沈德忽然喊道:“刘管家!把夏夏带走,赶紧让他睡觉,别来烦我!”

    刘同洲在两人身后等待许久,他早就料到了会是这个结果,于是走过去,旱地拔葱似的把委屈巴巴的方祁夏从地上拔起来,抱在怀里往楼上带。

    夏夏又气又伤心,小脸憋的通红,还是忍不住呜呜哭起来,趴在刘同洲怀里细细发抖。

    “……讨厌,夏夏就是想让哥哥睡觉暖和一点,爸爸什么都不肯答应我。”

    刘同洲失笑,三下五除二脱光方祁夏的衣服,把白净净的小人儿放进兑好热水的浴缸中。

    方祁夏睫毛上泛着水汽,眼睛哭得红红的,像顶着两个小灯笼,他抽抽鼻子,在刘管家的注视下不情不愿的开始洗澡。

    刘同洲是方徵留下的人,他给方家做了快二十年的管家,是方家的心腹。

    他没有跟随方徵回到鸣乾,而是继续留在老宅做管家。

    其中一个原因是替方家监视沈德,方徵做了一辈子的生意,疑心重,对这个倒贴上门后飞黄腾达的女婿很有顾忌。另一个原因便是照顾方祁夏。

    他是看着方祁夏长大的,对待方祁夏和自己的孩子没什么两样,自然也见不得方祁夏受丁点儿委屈。

    每当沈德对着方祁夏发脾气,他永远是第一个冲上去阻拦的人,得知方祁夏在学校受了委屈,去接方祁夏回家的人也是他。

    沈德对刘管家的行为向来很不满,但也只是敢怒不敢言,毕竟刘同洲的西装领扣上,缝制着一枚显眼的“乾”字。

    刘同洲看着方祁夏嘟个小嘴气鼓鼓的样子,忍不住发笑,问道:“能告诉叔叔你为什么那么喜欢周正哥哥吗?”

    方祁夏嘴唇翕动,细声细语的说:“……因为周正哥哥没有爸爸,也没有妈妈。”

    “可是孤儿院所有的小朋友都没有爸爸妈妈啊,是所有没有爸爸妈妈的小朋友夏夏都喜欢吗?”

    “不是不是……”方祁夏急忙摇头,语无伦次的解释道:“因为孤儿院的小朋友和老师都不喜欢周正哥哥,他们说周正哥哥很凶,让我不要和他玩儿。”

    “可是周正哥哥一点儿都不凶,他是对我最好的人,不是因为我送他零食才对我好的……我不想让周正哥哥继续留在孤儿院了。”

    刘同洲点点头,哄道:“那叔叔一会儿去找你爸爸商量,就算不能把周正接到家里,也一定能让周正哥哥睡得暖呼呼的,可以吗?”

    方祁夏的眼睛瞬间亮了,点点头:“好!叔叔加油!”

    翌日,云川孤儿院收到了来自沈德的一笔捐赠,是一批厚厚的床垫和冬被。

    方清絮的讣告不久前刚刚发出,知名舞者因抑郁在家中自杀身亡,沉浸在丧偶之痛的沈德却在这时捐助孤儿院,让人赞不绝口,云川市媒体也对他的行为大肆褒奖。

    ***

    方祁夏沉浸在一种以他的年龄还不能完全理解的矛盾中。

    周正不能和自己回家,这件事让方祁夏十分失落,但哥哥从今以后就能睡暖融融的被子了,方祁夏又觉得非常开心。

    他窝在周正暖洋洋的床铺中,忍不住打滚,“咯咯”笑着说:“哥哥,你今天晚上睡觉一定不会冷了,现在这里和我的小床一样又软又暖和啦!”

    周正看着失而复得的方祁夏,木讷的发不出声音。

    “哦对了哥哥!”

    方祁夏忽然想起自己的小礼物,他从书包里拽出一张小毯子,说:“这是我睡觉时候会搭着的毯毯,也送给哥哥!”

    方祁夏环顾周遭,悄悄凑过去,一只手盖在嘴唇边,伏在周正耳边神神秘秘的说:“这个是别的小朋友没有的哦,只有哥哥有。”

    周正担惊受怕了一整夜,他很怕方祁夏生自己的气,再也不会来了。

    然而方祁夏却出现了,还忙活了整个早晨帮他铺床,虽然铺得皱巴巴的,可他懂得这是漂亮小孩儿的心意。

    周正揉着方祁夏软乎乎的小脸,像在揉一块面团,问道:“你昨天哭,是因为我的床太薄了吗?”

    方祁夏轻轻点头,倾身抱住周正,笨拙又生疏的拍着周正的背,说:“我想哥哥睡觉的时候热乎乎的,醒来也热乎乎的,以后都热乎乎的。”

    搂着方祁夏小小的肩膀的手臂慢慢收紧,周正牢牢地把他扣在怀中,低低的说:“你以后多陪着我一点,可以吗?”

    “当然可以呀。”方祁夏甜甜的回答,安抚着不知为何情绪忽然低落的哥哥。

    他想了想,温声细语的说:“哥哥,孤儿院很好,小朋友们也很好,但是……我觉得这里不适合你。”

    周正不明白方祁夏要说这些,因为从没有人周全的替他考虑过,但是这个小他四五岁的小孩儿却在认认真真的替他着想。

    他不知道自己的未来会是什么样子。

    极大概率,他会在十六岁那年走出孤儿院,活得像条野狗,最后死在混混的群殴的拳头之下。

    亦或许,他会在无尽的苦痛与孤独中度过灰败的一生,像紧扒着墙角的蝼蛄,死在瑟瑟秋风中的枯叶堆中。

    “放心吧哥哥,我以后一定一定会带你出去的!”方祁夏声音嫩生生的,语气却无比坚定。

    周正忽然想起他昨天说的那颗星星。

    天是阴的,没有星星,可周正分明记得自己看见了参宿七,天空中最明亮的那颗星星。

    周正始终觉得,方祁夏能出现在他的世界,是他积攒十年的运气才换来的。

    方祁夏就是个小天使,是他心中最漂亮、最可爱、最善良的小天使,他最喜欢的小天使。

    周正曾经认为,方祁夏会陪伴他很久很久。这种期待在他这样犹如丧家之犬的人身上,是极其罕见且不容深究的。

    他拿不出让众人哑口无言的证据,只有空口凭证。

    因为方祁夏答应过他会一直陪着自己,因为那个小孩儿从来不会骗人,所以他像个傻子一样深信不疑,但是方祁夏食言了。

    平安夜的前一晚,周正像往常一样目送方祁夏的背影离开,那道小小的身影蹦蹦跳跳的,逐渐消失在他的视线中。

    只是他还没意识到,这会是他最后一次看见方祁夏。

    方祁夏的生日在平安夜,二十三号那晚,他和周正约定好,要和他一起过生日、吃蛋糕,还会带给周正一个礼物。

    周正习惯了等待,从他认识方祁夏那天开始,往后的日子他就是在等待中度过的。

    平安夜那天,他带着准备送给方祁夏的礼物,在秘密基地从白天等到了次日凌晨。

    夜晚出奇的宁静,他甚至能听见雪片落在地上的声音,可小小的鞋底踩踏积雪的声音却始终没有响起。天地之间,仅有他一人的呼吸声。

    第二天也没有,第三天、第四天……方祁夏从此之后,再也没有出现过。

    周正陷入了一种溺毙的压抑中,这种间隔不明的焦躁时不时就会涌上,从内心的不安,逐渐有了恐怖的预兆,常常又伴有夜间的噩梦。

    他逐渐明白——是真的,方祁夏不会再来孤儿院了。

    直到最后,周正也没等到方祁夏的出现,却等来了方祁夏送给自己的礼物——他被领养了。

    周正离开孤儿院那天,天空少见的放晴,积雪融成一颗颗明灿灿的水珠,挂在树梢,流转着太阳的辉色。

    陈钊在那对领养周正的夫妻到达之前,把周正叫到了办公室,告诉了他领养的真相。

    方祁夏不想让周正继续留在孤儿院,一直想让沈德收养周正,但沈德不会松口,于是他求了刘同洲很久,求他帮助自己寻找能带周正出去的方法。

    刘同洲想起了自己的好友,这对夫妻家境殷实,两人结婚二十年依旧恩爱如初,只是没有孩子。

    他们本想领养一个更小的孩子,从幼儿时期开始教育,周正这种年龄的孩子,并不在他们的考虑范围之内。

    可刘同洲劝说他们考虑一下领养周正,方祁夏也在这对夫妻面前说了很多周正好话,无非就是“哥哥很乖”、“哥哥非常听话”诸如此类,把周正从头到脚夸了一遍。

    陈钊作为孤儿院的院长,不能对领养人有丝毫的欺瞒,于是将周正收养进入孤儿院的前后,如实告知了这对夫妻。

    这对夫妻听完,并没有打消念头,却始终担心无法管教好周正,于是偷偷观察了他很久。

    后来,他们发现周正确实是个会照顾人的好孩子,并没有陈钊口中恶劣的暴力行径,反而会疼人也懂事,每天都会把夏夏哄得很开心。

    最终,他们同意收养周正。

    那一瞬间,周正无比清晰的意识到,方祁夏改变了他的人生,扭转了他像蝼蛄一样庸碌的命运。

    ***

    “周正,怎么不上车?”

    周正的养母名叫沈姜,是个非常温柔优雅的女人,她穿着单薄的羊绒小衫,陪周正站在雪地中,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远处。

    那个方向沈姜知道,是周正和夏夏的秘密基地,她和丈夫偷偷躲在角落里观察过两人很久。

    “……我是不是再也见不到方祁夏了?”

    周正的声音化开寒风中,像风吹落树梢上的积雪,落地无声。

    沈姜轻轻叹了口气,眉间绕着淡淡的忧伤,徐徐说道:“夏夏家的管家,就是刘叔,刘同洲。他在二十四号那天出了车祸,人没了。根据警察的调查结果,他在车祸前去的最后一个地方,是蛋糕店……夏夏他应该……再也不会来孤儿院了。”

    蛋糕店……是夏夏的生日。

    周正低低的应了一声,像是回应方祁夏的不告而别。

    他的心脏仿佛一瞬间破开了一个大洞,席卷起一场飓风,足以毁灭他心中的一座城。可除了他,谁也不知道。

    “你很喜欢夏夏吧?”沈姜嘴角挂着淡淡的笑。

    “喜欢。”周正答。

    沈姜说:“现在我们可能没有办法再见到夏夏,但以后可说不定,如果你之后,能以体面、光鲜亮丽的样子站在他的面前,不是更好吗?如果你以后能把夏夏领回家里,我也是很支持的。”

    “或许不相见的日子,是留给你们两个人各自成长的。”

    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注定是为了追求某件事物而活着,是什么不重要,但必须有,没有牵挂的人是活不下去的。

    陈钊讲的道理,周正在他十岁这年明白了。

    方祁夏就是他的牵挂,是他活下去的理由。

    周正是为了寻找方祁夏而活的。

    而周见唯,是为了方祁夏的活着而存在的,并忠诚的守护他一生的幸福。

    ***

    之后的十年,周正从朋友口中得知了方祁夏的近况,他正在就读的学校,是周正的高中母校,这个消息让他内心无比雀跃。

    周正在放学的前两个小时便候在门口,他原本只是想偷偷望一眼方祁夏,但人总是贪心不足的,便得寸进尺的想凑近看看方祁夏。

    放学时,一大波学生从校门口涌出来,乌央乌央的人头如同潮起潮落,翻起一个个眼生的面孔。

    终于,周正在人群之中,找到了方祁夏。

    十年过去,方祁夏的个子长高了很多,气质清冷出众,身形清瘦,衣摆里空空荡荡的,不再是从前那个低低矮矮的小豆丁了。

    漂亮的脸蛋像白白净净的羊脂玉,风吹开方祁夏的发梢,露出浅淡细腻的眉眼,有一种淡墨朦胧的美感。

    方祁夏走在人群的最后,他似乎没有朋友,显得很孤单。

    周正脑子发木,几乎忘记了如何呼吸,他眼睁睁的看着方祁夏向他走近,落在每一步都像重重敲打在他心口的石头。

    该怎么和他打招呼?应该叫住他吗?万一他不记得自己了该怎么办……

    那半分钟,周正脑子里闪过了一万种两人在十年后相逢的场景。

    此时,方祁夏轻轻抬头看了他一眼,疏离的目光仅仅落在他脸上一毫秒便匆匆移开了。

    接着,方祁夏低下头绕过周正,与他擦肩而过。

    方祁夏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冷然淡漠,周正不想用那个词来形容方祁夏的眼神,但也想不出会有什么更加贴切的词语——死气沉沉。

    就像孤儿院的他一样。

    方祁夏过得并不幸福,他这十年里到底经历了什么?周正能想象出来,但他却无能为力。

    他依旧是个无能的人,连让自己的心上人幸福都做不到。

    十八岁那年,周正参加艺考,在江大就读时通过参演小成本制作网剧,已经小有名气。

    毕业那年,他签约进入嘉裕,挑选“见唯”这个艺名,正式成为了演员周见唯。

    方祁夏同样选择走艺术的道路,继续在他喜欢的音乐领域深耕。

    进入了无数个剧组,拍摄了无数部优质影片。周正的名气越来越大,逐渐在娱乐圈站稳了脚跟。他想,这样的自己,足够体面,已经有能力给方祁夏幸福了。

    可就在那时,方祁夏从云川消失了,像人间蒸发一样音讯全无。

    紧接着,周见唯通过各种渠道得知,方祁夏去了伦敦留学。

    在伦敦辗转数日后,他在那条小巷子知晓了方祁夏已有男朋友的事实。

    周见唯无数次的想,如果他早一点去找方祁夏,早一点和他坦白心意,那此时站在他身边的人,亲昵的啄吻他的脸颊的人,会不会是自己?

    他无法忘记自己当时的绝望,痛苦化作实感,像密密匝匝的针脚,一针一针的刺穿心脏的瓣膜。

    那是周见唯最狼狈的一天,此生或许都不会再有一次流浪狗的体验,他第二次感受到了被人抛弃的滋味。

    经历了一番痛苦的自我挣扎,周见唯最终选择返回中国,他逐渐和自己妥协——就算给予方祁夏幸福的人不是他,就算和方祁夏共度余生的人另有他人。可只要方祁夏能过的快乐,对他来说依旧是满足的。

    方祁夏是他一生的牵挂,但他不奢望自己也会变成对方的挂念。

    如果我不是周正,如果我和你的相遇不是在孤儿院,如果我能以更好的样子站在你的面前,就好了。他不止一次这样想。

    周见唯无比嫉妒在幼年时期遇见方祁夏的周正,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却可以轻而易举的得到方祁夏的依赖。

    但同时他也深深鄙弃着周正。

    周正与方祁夏的距离实在太远了,那像是一道无法填补的巨大的鸿沟,鸿沟深处,传来亡音。

    ***

    不久后,他得知了方祁夏的死讯,在无数个无比真实的梦中。

    其实,那更像是从某个平行时空的缝隙中掉落的碎片。

    最开始,虚空中只弥漫着一股死亡的味道,周见唯茫然的站在梦中,跟随着那缕血腥味道慢慢行走。

    后来,他的目光被一片诡谲的血红的取代,萦绕不散的血腥味便是从这里传来,飘飞弥散,幻境一般蔓延进感官的深处。

    他像驻足在另一个梦境之外,将目光缩在缝隙中,洞窥着内里。

    当他看清内里的一切后,一种无端的恐惧倏然间充斥了他的身体,密密麻麻的啃食着他的大脑和躯壳,肆意的将他拖入无光的角落。

    里面发生了一场车祸,车祸的地点在某一处盘山公路,而死的人是方祁夏,那一瞬间周见唯觉得自己快疯了。

    方祁夏是在无尽的绝望中慢慢死亡的,这么久竟然没有一个人去救他。

    周见唯恨不得砸烂面前这层屏障,不管不顾的冲进去。

    或者让他代替方祁夏去死,他心甘情愿,下一秒就死都可以。

    但他仿佛失去了掌控梦境的权利,只能眼睁睁的看着方祁夏无助的挣扎。

    方祁夏能唱出悦耳动听歌声的嗓子发出“嗬嗬”的声音,像一台老旧的机器被拧动开关,锈粝之间摩擦剐蹭的难听声音。

    方祁夏孤零零的躺在驾驶座上,偌大的雪片逐渐淹没他的身体。

    他一点点看着自己的血流干,感受着意识缓缓的从身体皮层溜走,在无边的痛苦之中缓缓消亡,这或许是世间上痛苦的死法。

    大雪将方祁夏的尸体埋没,他成了雪中无声的坟墓。

    骤然惊醒的那一刻,周见唯无比庆幸那只是个梦,可梦境实在太过真实,像发生在他眼前一样。

    之后,更加离奇的事情发生了,那个恐惧的梦经常在他意识最浅薄的睡眠时刻侵入,而且频率越来越高。

    梦的内容从一始终,只有方祁夏的尸体和车祸现场。

    他被迫在梦中目睹了方祁夏的无数次死亡。

    那对他来说,是一种比抽筋扒皮更加残忍的酷刑。

    可他似乎隐隐感觉到,这或许并不是个梦,而是透露给他的一个预兆。

    周见唯对梦境预兆和平行时空这种事从来不信,但这些一旦牵扯到方祁夏,他便像失去了思考的神智。

    只要方祁夏能平平安安的,他愿意做任何事。

    三年间,他无数次隐藏行程,辗转于伦敦与云川之间,每次他都会躲在暗处,只为了确认方祁夏健康的活着。

    方祁夏回国后,周见唯的恐惧感越来越深,梦魇的次数也更加频繁。

    周见唯的日程表上多了雷打不动的一条,他几乎每日都会开车去往云川那一段盘山路,就算自己被工作绊住了脚,也要派人去溜一圈,只为了确认梦境的真实性。

    最终,在22年的平安夜,那个噩梦真实的发生在了周见唯的眼前。

    盘山路,车祸,雪夜以及方祁夏。

    唯一和梦境不同的是,方祁夏还活着。

    周见唯在探到方祁夏的鼻息那一刻,几乎欣喜若狂,仿佛下一秒就会因为激动过度而猝死。

    巨大的悲痛和绝望,被失而复得的欢喜掩盖。

    周见唯无比庆幸自己找到了方祁夏,并把他从鬼门关救了回来。

    最重要的是,他终于有了可以坦然照顾方祁夏的理由,也有机会向他坦白自己的心意。

    醒悟过来后,周见唯逐渐意识到自己曾经的想法有多愚蠢。

    方祁夏从不安全,从不快乐,他脆弱的根系在这二十年中根本无处落地。

    他似乎忘记了方祁夏是个多么会隐藏自己情感的小孩儿,他的所有情绪都不会表露出来,只会自己慢慢消化。

    方祁夏不会在别人身上得到幸福,这一点周见唯可以确信,因为这世上不会有比他更爱方祁夏的人。

    在喜欢方祁夏这件事情上,他是永远且绝对的王者。

    人注定是某一种事物,或者某一个人的奴隶。这种牵挂逐渐会化成一条具象的锁链,牢牢的将他扣押。

    方祁夏是他一生的牵挂,是他的参宿七,是他一个人的国王。

    而他是国王唯一的奴隶,所以他心甘情愿的在方祁夏面前展示无限的忠诚。

    周见唯逐渐明白,在他与方祁夏之间,从不存在单方面的救赎,而是双相的互救。

    方祁夏改变了周见唯的一生,周见唯延续了方祁夏的生命。

    像一本厚厚的书一样,目录中有着无数个扁平的平行世界。

    而这里,是唯一一张他们都活着,并且可以相爱的书页。

    “亲爱的,这次我们依旧没有相遇在春天。

    但没关系,我们会有无数个春天,也会有无数个春风般的吻。”——《自这个平行世界的回信》

    ***

    2023年10月27日,云川。

    “泡芙,快去叫你爸爸起床吧,天都黑了……”

    周见唯感觉到鼻尖上的瘙痒,忍不住偏头,缓缓掀开眼皮,模模糊糊的视线中,方祁夏漂亮的小脸渐渐清晰起来。

    方祁夏软软笑了笑,丢掉泡芙毛茸茸的大尾巴,忍不住凑过去撒娇:“哥——不是说只睡一小小会儿的嘛,怎么睡了这么久,晚上还要不要睡觉……”

    方祁夏小小惊呼了一声,感觉到身体腾空了一瞬,紧接着稳当当落到周见唯的身上。

    周见唯埋头在方祁夏颈肩蹭来蹭去,偏头在他软软的脸颊用力啄吻了一下:“……宝宝。”

    方祁夏被这个黏糊糊的称呼搞得羞红了脸,抿着笑问:“怎么啦?”

    “想你。”

    方祁夏趴在周见唯的身上,羞赧的说:“我不是一直在这里吗?”

    “……刚刚不在。”周见唯说。

    “就是一直在。”

    方祁夏觉得周见唯是睡糊涂了,抬脸盯着他看,忽然注意到他发红的眼眶,问:“……眼睛怎么红了,刚刚做伤心的梦了吗?”

    周见唯点点头,委屈的看着方祁夏:“做噩梦了宝宝。”

    “做什么噩梦了?”

    “嗯……梦见你特别狠心的抛弃我,独自去了非常远的地方,我找了很多年,去了很多地方都找不到你。”

    原来梦魇的罪魁祸首是自己。

    看着周见唯仿佛还心有余悸的样子,方祁夏心中愧疚,觉得应该补偿他。

    于是,方祁夏慢慢俯身凑近,学着周见唯的做法,在他的脸颊印下一个香香软软的吻。

    离开时,发出了轻轻“啵”的一声。

    第40章

    如同拉开了碳酸汽水的易拉罐, 气泡一瞬间涌上来,迅速炸裂的小小的烟花声。

    周见唯的脸色罕见的变得有些不平静,这种表情似乎只有在荧幕的特定情节才会显露出来, 他什么话也没说,只慢慢的头埋进了方祁夏的肩窝。

    方祁夏目不转睛的盯着周见唯看, 觉得他的样子像极了鸵鸟将头埋进沙堆中, 掩耳盗铃似的。

    可红透了的耳尖还是出卖了周见唯, 像熟透的草莓尖湿漉漉的挂在枝头。

    方祁夏忍不住轻笑出声,有种总算扳回一局的感觉, 尾音微微上翘,凑过去蹭了蹭他的脸, 拉着长音说:“哥——你总亲亲逗我, 怎么我亲一下你就脸红?”

    过了会儿,周见唯发闷的声音从布料纤维中透出来:“……我那不是在逗你……是在喜欢你。”

    冷不丁的一句告白, 让方祁夏的脸颊也悄无声息的漫上绯色,像晚霞将散时的浪漫尾调,绸带似的捆在两人之间。

    周见唯总不吝啬对方祁夏的告白。

    喜欢呀、想念呀……他从前总学不会在恰当的时机说出这些话, 好像原本应该吃下的糖,却变得又酸又涩。

    他仿佛有种报复心理, 想要一股脑把前二十年,因为他的畏手畏脚而未能说出口的告白, 全部告诉给方祁夏。

    似乎这样的方法,能抵消一小部分经年累月的遗憾。

    周见唯脱口而出的情话,像雨衣一样密不透风的包裹住方祁夏, 也在时时刻刻给予他安全感和撒娇的底气。

    方祁夏伏在他的胸口前, 小声嗔怪道:“……我也是啊。”

    周见唯嗅闻着他颈窝的淡香,仿佛坠入了软绵的棉花堆中, 全身上下都裹在一种轻飘飘的满足感中。

    粉红泡泡正满天飞,方祁夏的肚子却不小心“咕噜”叫唤了一声。

    “饿了呀宝宝。”周见唯闷笑一声。

    “……嗯。”

    怪不得一向安静不吵人的方祁夏会来叫他起床,原来是肚子饿了,周见唯轻轻啄吻他软乎乎的侧脸,问:“想出去吃还是我给你做。”

    “都行。”

    “我想给你做菜。”周见唯说。

    方祁夏笑笑,非常捧场的点点头。

    “那宝宝再喜欢我一下。”周见唯笑笑,偏过头,把另一边脸凑过去。

    方祁夏眼神飘忽不定,不好意思的抿着唇瓣,飞快的在他脸上又亲了一下。

    周见唯心满意足,下一秒,就着这个姿势把方祁夏抱起来。

    方祁夏惊了一瞬,不得不双手抱住周见唯的脖子,忙问:“干嘛呀?”

    “陪我去买菜。”周见唯理直气壮的说。

    周见唯从衣柜里拿出一件厚厚的外套,不由分说的往方祁夏身上穿。

    “哥我不冷,你自己穿吧……”

    周见唯拿的这件衣服应该是方祁夏在深秋时才会穿的厚度,方祁夏本身就耐寒,于是推拒着不想穿外套。

    “不行,天黑了,外面冷。”

    方祁夏弱弱的反驳:“……我不怕冷。”

    周见唯固执地说:“你们年轻人知不知道什么是秋寒?要尊重十月份啊,听话。”

    说完,周见唯又拿出一条羊毛围巾,单只手将他绕在方祁夏的脖子上,把小脸盖了半边,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绿眼睛和卷翘的睫毛。

    “怎么这么漂亮,”周见唯凑过去亲了亲他的眼睛,“哪哪儿都漂亮。”

    方祁夏慢慢垂下眼睛,闷不做声的伏在他的肩头。他不知道周见唯有什么癖好,总喜欢把他黏糊糊的贴在身上,不是抱在腿上就是像树懒一样挂在怀中。

    ***

    雨后,空气闻起来像沾了泥土的桂花,银色的月光凉丝丝的垂落下,映出丛丛箔白的大叶。

    路上行人稀少,周见唯走得很慢,四下都静悄悄的,交缠的呼吸声格外清晰。

    “我重吗?”方祁夏抬起脸,小声问。

    “才一百出头,骨头都硌得慌,一点儿都不重。”周见唯稳稳的托着方祁夏,商量道:“今天晚上多吃点儿好不好?”

    方祁夏笑笑,点点头,又问:“你这么光明正大的抱着我在路上走,不会被人拍到吗?肯定会有专门蹲守你的狗仔吧。”

    “你忘记了我这十来年唯一一次闹过绯闻是和谁了?”周见唯打趣道。

    方祁夏猛然间想起自己因为长发背影曾经和周见唯登上热搜的事。本以为那已经是很久之前的事,细数一下原来才过了两个多月。

    那时的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自己会和大名鼎鼎的影帝有瓜葛,最后还成了这样亲密无间的关系。

    “况且,抱自己未来的老婆不是天经地义的事情吗?你觉得呢?”

    方祁夏听见“老婆”这个词瞬间瞪圆了眼睛,连忙抬手盖在他的嘴唇上,说:“怎……怎么就老婆了……”

    周见唯装作没看出他的窘迫,装作失望的说:“哦,原来夏夏想要我以后和别人在一起,也不要成为我的老婆……”

    方祁夏没有立刻否决他,而是顺着他说的想了一下那个画面——周见唯抱着别人走在路上,亲昵地在他耳边说情话。

    方祁夏迅速止住了自己的想象,这样的场景他一辈子都不要看见,周见唯会喜欢上别人这件事,光是想想他就觉得难受的快死了。

    “……不想。”方祁夏的声音小而柔,像细软的羽毛轻轻滑动的感觉。

    “不想什么?”

    “……不想你和别人在一起。”

    周见唯笑意盈盈的说:“那以后,就只有夏夏可以做我老婆了,要是夏夏不许我找别人的话。”

    “好。”方祁夏答应他。

    周见唯心脏酸软,隔着围巾的一层薄薄的布料,轻轻亲了亲方祁夏的嘴唇,温温软软的,像是布丁一样的触感。

    方祁夏忍着羞赧接受了这个吻,脸颊红的像是要滴下血。

    周见唯缓缓说道:“和别人在一起这种事,我这辈子想都没有想过。就算夏夏没有出现在我眼前,就算你不喜欢我,我眼里也只能看见夏夏。”

    “……为什么?”方祁夏问。

    周见唯对他的深情总让他觉得有些不可思议,是猝不及防的,就像……Z先生毫无缘由的对他好一样。

    自从遇见周见唯后,这种奇妙的重合感总会翻涌而上。

    “我觉得,这个世界上应该不会有人比我更喜欢你了,因为你真的特别好。但我总怕爱你不够,不能让你在我这里觉得幸福。”

    方祁夏眼眶发

    热,认真地说:“我在你身边特别幸福,是真的,没人会像你一样对我这么好。”

    月光泄地,落在水坑中,漫了一路的银光。

    周见唯静静的抱着他走,头一次希望这条路没有尽头。

    过了很久,方祁夏的声音低低的落在周见唯的耳中:“所以,你答应我以后要好好活着,不要做危险的事,好吗?”

    周见唯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陷入了低落的情绪中,安抚道:“我答应你,不会做那些事,只陪着你。”

    “就算以后……万一我不在了,你也要好好的……”

    “不许乱说话宝宝,”周见唯打断他:“你健健康康快快乐乐的,在我心里比什么都重要。”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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