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晚不是傻子,听得出来姜宁是在故意呛她。
她这辈子就没在这个女人面前受过这样的气,于是她敛了笑容,淡淡道:“姜老师如果不方便的话,我还是直接去找年级主任吧。”
说完转身就走。
姜宁没拦。
唐晚走到门口,又想起来什么,停下身。
“对了,姜老师方便告诉我年级主任在哪吗?”
“当然,”姜宁笑眯眯地看着她背影,红唇轻启,吐字清晰,用一种耐人寻味的口吻告诉她,“致远楼201号办公室,姜宁。”
唐晚步子僵住。
一股钻心的冷意从脊背里渗出来,蔓延向她的每一根神经,刺得头皮发麻。
27岁的年级主任,说出来实在罕见。
然而偏偏就让唐晚给撞见了。对方还是……当年被她无情抛下的初恋。
姜宁不待见她,她心里很清楚。
人都是有心气的,没有人能做到被甩还无动于衷,除非是羽化登仙的圣人。她们都只是尘世间的俗人,一次心动就能记许多年,而伤害比心动更加刻骨。
八年过去,姜宁的气质更加脱俗了,原本就清雅高贵的她,眼神里多了一份成熟女人的风韵,皮肤比牛奶还要光滑细腻,举止也更加洒脱,看上去就如圣洁的仙女般遥不可及。
而她还是那个俗人,在世俗的浊浪里执着得满身是伤。
就像此时此刻,姜宁穿着优雅的连衣裙,妆容精致干净,坐在开足冷气的办公室里做着体面的工作,而她连弄脏的工装都没来得及换,妆发凌乱不堪,就连搭坐网约车都要拿张纸巾垫着。
对比如此鲜明,竟令她显出几分狼狈来。
唐晚背对着姜宁,心一点一点收紧。
那个瞬间,她回想起的不是八年前她们的初遇,而是两年前的那场火灾,她和队友最后一次交流。
——“队长,我的命不值钱。换你一命,只求你替我照顾好沁沁。”
——“我把女儿交给你,来世做牛做马,必定还你恩情。”
——“我不想她一辈子跟着我,孤苦无依……”
往事历历在目,伴着无法抹去的伤感。
唐晚在心底深吸一口,再转身时,已经换上一张平静的面容。
“姜老师,事发突然,情非得已,请问能否通融一下?”
淡漠到几乎疏离的态度,仿佛在两人之间筑起了一度坚硬的墙,所有有过的柔情蜜意都被挡在这堵墙之外。
姜宁微微笑了:“通融?就算是老师,也必须按学校的规定办事,否则……”
唐晚沉默片刻,道:“你有办法,是不是?”
直截了当。
她看向姜宁,眼神直白,仿佛能透过那双眼睛看进姜宁心底。
不是因为了解姜宁。
时隔多年,她不觉得自己还能了解她。
但多年的人生经验告诉她,一个人这样婉转地跟你扯皮,意味着她想谈条件。
“姜老师,不知道我需要怎么做?”
姜宁轻笑,缓缓抬起眼皮,细长的睫毛纤长又卷翘,像蝴蝶的翅膀,轻轻扇动两下,便无声在她心底掀起一片惊涛骇浪。
“叫声宝贝来听听?”声音微微上扬,似恶劣的挑逗。
她微微扬着下巴,两人的距离无形间挨近,呼吸起伏缠绕,不知不觉让空气染上一层滚烫的暧昧。
唐晚:“……”
姜宁:“怎么,不乐意?”
唐晚:“确定要听吗?”
姜宁正襟危坐:“你如果说得出口……”
她的话还没说完,唐晚已经迈开步子,走路的姿势矫健又利落,身形宛若一只妩媚的猫。
她俯下身,凑近姜宁耳畔,呼吸带去一阵热气,像淋浴后附着在身体上的灼热水汽,亲昵地抚过姜宁耳廓。
“那……宝贝?”性感勾人的嗓音,藏着虚情假意。
刹那间,姜宁的心跳停了。
不等那微妙的感觉蔓延开来,唐晚已然起身,修长的手指从包里拿出一沓资料,放在她桌面上。
“既然这样,这次的事就麻烦姜老师了。”
从暧昧到冷漠无情切换,好似一个没心没肺的白眼狼。
姜宁不动声色接过那些资料,发现是办理入学需要用到的材料。
所有的信息之中,她第一眼便注意到了女孩的名字。
唐晚的女儿姓孟。
一个很不起眼的信息,在她心里上演了无数男女爱情的狗血的戏码。
她放下材料,似笑非笑看向唐晚:“看不出来,唐小姐愿为女儿做出的牺牲挺大。”
“是我的女儿,我该对她负责。”唐晚道。
“是么?”姜宁唇边笑意淡下去,在心底轻轻默念着那两个字。
负责……
对女儿负责,是个好妈妈。
但若只对女儿负责……
剩下的话,姜宁问不出口,也不愿去想。
“不知道唐小姐这些年来,对几个人这样叫过?”
问出这句话,姜宁想过自己可能会得到的答案。
从没有过。或者是……许多个。
然而最终的答案却出乎她意料。
“不记得了。”唐晚说。
轻飘飘的一句话,像是在提醒她,这不是一件值得令人在意的事。无情的言语化作锋利的剪刀,剪断了回忆里纠缠的绳索。
萦绕在两人之间的热气荡然无存,就连那一声亲密的称呼都像是幻觉。
一如她们的过去。
姜宁眼底划过一抹冷意,连态度都生疏了几分,拿过一旁的纸和笔给唐晚。
“那么唐小姐,留一下号码吧,如果事情有结果,校方会通知的。”
校方会通知……而不是她。
“好。”唐晚低下头,拿起笔,洋洋洒洒在纸上写下一串号码。
写完之后,她将纸张放回到姜宁桌前。
“麻烦了。”客套又生疏。
“不客气。”
*
离开学校后,唐晚给沁沁发了条短信。
【唐晚:乖。】
沁沁尚且年幼,识字不多,平时只会用手机打电话,不会做复杂的操作。但她认得“乖”这个字,意在让她放心。
发完这条消息后,唐晚没有立即去看沁沁,而是在路边拦了一辆出租车。
“师傅,去盛江市第一人民医院,住院部。”
车内的空气有些沉闷,她将车窗打开,看见远处的致远楼在视线里缩成一个高大却孤单的影。
姜宁……
八年了,她没有想过会在这样尴尬的情景和她再遇。
她有事相求,而她有意为难。
命运似乎和她开了一个巨大的玩笑,让她沉寂已久的心在这一刻再次浮起一丝涟漪。
她闭上眼睛,想将那些多余的情绪从心底抽走。
当初的分开太不体面,她实在不该因为一场意外的重逢而多思多虑。
十分钟后,出租车抵达盛江市第一人民医院门口。
唐晚去了住院部七楼,712号病房。
这里住着她的队友,也是沁沁的生母,孟珺。
孟珺和她同一批进入救援队,被分到了一个宿舍,两人年龄又相仿,因此曾是队里关系最好的朋友。
两年前一场火灾,她率领第三支队紧急前往救援,情势险峻,她和孟珺负责断后,虽然绝大部分居民都安全撤离,她们两人却被困在了楼道里。火势越来越大,呼吸器内的氧气已经快要用完,孟珺为了她能顺利脱逃,将自己的呼吸器给了她,后来下楼时,孟珺为掩护她导致身体被严重烧伤,又因为缺氧昏迷,险些死亡,医院抢救了一星期,尽管救回了性命,孟珺却因此变成了植物人。
那次的案件十分诡异,警方介入调查后,一度认为有人蓄意纵火,捕获了几个嫌疑人后,却都没有找到确凿的证据,最后只能把人放了。
孟珺对唐晚交代的最后几句话,就是让她照顾好沁沁,所以这两年来无论生活多么艰苦,她都没有放弃过。
漆黑的病房里,容颜消瘦的女人平躺在病床上,周身都插满了大小不一的管子,只能依靠呼吸机和注射液维持生命,侧脸依稀可见烧伤留下的疤痕,像密密麻麻的虫尸布满了脸颊,令人倍感不适。
“还是没有醒来过吗?”唐晚问向身边的护工。
每个月唐晚去看沁沁,都会顺便来医院一趟。
孟珺未婚生女,和家人断绝往来,男朋友欠赌债后就消失无踪,只留下沁沁一个人。孟珺出事后无依无靠,队员们平时和她关系好,大多受过她照顾,便每人拿了一笔钱出来,作为孟珺的治疗费和请护工的费用。
护工是个不善言辞的小姑娘,看着挺老实,照顾起人来中规中矩,算不上无微不至,却也没有需要队员们担心的地方。
眼下看到孟珺安好,唐晚便隐约放下了心。
“没有,”护工犹豫了一下,说,“不过今天早上医生来过,说她的情况不太好,治疗费可能要涨点。”
唐晚点点头:“我去找医生问问吧。”
医生办公室就在隔壁。
唐晚进去前敲了敲门:“赵医生。”
赵医生抬起头,对她微微点了下头:“进来吧。”
两年了,因为唐晚每过一段时间就会来这里,赵医生早已经认识了她。
“又是来看712号房的病人吧。”
“赵医生,我听护工说,孟珺的情况不太好,请问是什么情况?”
“你应该有听说过,植物人如果长期处于昏迷状态,是可能出现脑萎缩的情况的。我们最近发现,712号房的病人已经开始有这样的迹象,你恐怕要做好心理准备。”
“这个……无法治疗吗?”
“治疗费用会有一定程度的上涨,但无法完全治愈,只能说有改善的可能。”
“那大概的费用是……”
“按她目前的情况,一个月大概需要再加五千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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