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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阵酥酥麻麻的奇妙感觉从苏弦锦心尖滑过……从来没有人这么亲密的唤过她。
即便是父母, 也是习惯叫她“弦锦”。
她握住他手的手仿佛黏腻起来,她注意到时,几乎是触电般地缩了回来。
“那个……你手太冷了。”
程筠虚弱地笑了下。
“你笑什么?”
“我没你想的那么脆弱。”他说,“其实你不用这么紧张。”
苏弦锦忍不住道:“我觉得正常人看见你这样的伤, 都会紧张的。”
程筠目光很轻地落在她身上:“阿锦, 你不是第一次见我的伤了。”
“和之前不一样。”
苏弦锦深吸口气, 坦言,“程筠, 我现在很在意你。”
在意?
程筠微怔。
她看向他手臂上的包扎:“我只是简单处理了下, 我觉得你流这么多血, 不能太随意了, 还是要请大夫看看。”
“不要紧。”
“要紧。”苏弦锦态度坚定,“一定要紧, 程筠, 我真不愿见你这么折磨自己。”
程筠侧了侧头, 陷在柔软的毯子里,脸色称得越发苍白。
“不是折磨, 是让自己好受些。”
苏弦锦转身向炉子上烤火,将手烤得热热的。
“我明白, 但……”
她低声:“还是不忍心。”
“阿锦……”程筠的声音在她身后低沉而缓慢地响起, “谢谢你来。”
第一次,她消失到再次出现的时辰相隔这么短。
“当然了, 要不是为了你, 我都没那么着急。”
苏弦锦理所当然地说道, 然后再次转向他, 将烤得热热的手捂着他的手。
“景林都把我当成狐狸精了,还以为是我把你害成这样的。”她哀叹一声, “这年头,真是好人难做啊。”
程筠眸底掠过一丝笑:“他恐怕是吓得不轻。”
“那是被你吓得不轻,可不是我啊,他一听说你出事了,连怕我都顾不上了。”
“景林十三岁就跟着我,若没有他,我恐怕早死了千百回了。”
“我知道,你救过他,还给他家人报了仇。”
苏弦锦笑道,“看吧,我什么都知道,所以你应该相信我的话。”
她握紧他的手,眼里若有光:“程筠,你会成功的。”
“嗯。”程筠迎着她眼里的光,道,“我信。”
苏弦锦松口气,又继续朝炉边暖手,玩笑道:“今晚若不是我,你说不定就有事了,我可是你的救命恩人,所谓救命之恩当……”
她话语一滞,自忖失言,便不说了。
“当什么?”
“……涌泉相报吧。”
反正不是以身相许。
程筠轻抬手臂:“应当的。”
“包扎得有点丑,你别介意。”苏弦锦道,“我大一的时候……也就是两年多前,学过一些急救知识,现在忘得差不多了。”
程筠敛睫,掩去眸底黯色。
“还是第一次有人为我包扎这些伤。”
第一次——
苏弦锦忽然想到,若是今晚她没来,那程筠又会如何?谁会做这些事?
还是说,他会在又冷又黑的暗室里,昏迷一整晚?
就像他们第二次见面时那样。
且,她既参与了程筠的第一次,是否剧情也会因此而发生改变呢?
她记得小说里这段剧情没有程筠的视角,是秦时的视角。
秦时在人的帮助下从流放队伍里逃走,被苏州一家医馆的医女梦婵衣所救,后来联系上了苏州知府苏道南,在苏道南的帮助下偷偷潜回了都城。
苏道南是女主苏曲儿的父亲,与秦泽既是同窗,又是故友,有着深厚情谊。当年两家夫人先后怀孕,秦苏两家便约定,若是男孩,则结为兄弟,若是女孩,就义结金兰,若是一男一女,将来定要成为夫妻,两家人做一家人,亲上加亲。
秦家出事之前,秦时与苏曲儿就见过好多次了,本就互生好感,又有婚约在身,只等着秦家迎苏曲儿进门了。
谁知秦家忽遭大难,家破人亡,苏曲儿也因选秀风波失踪无影,一对璧人就这么暂时离散。
好在苏道南对秦时十分关照,宁可冒着杀头大罪也在暗中一直护他助他。
得知秦时逃生,便主动提出让他留在苏家避祸。
秦时放心不下小太子,于是请求苏道南的协助,悄悄赶回了都城,见到了小太子最后一面。
彼时小太子已心如死灰,吞了碎玉,静待死亡。
忽见表哥来,不禁委屈,放声大哭了一场,将事情原委和盘托出。
临死前他将虎符交给了秦时,让秦时日后务必斩杀程筠,为秦家以及所有死在程筠手里的冤魂报仇。
父亲,母亲,兄长,太子……至此,秦时所有的苦难皆因程筠而起,他恨透了程筠,发誓将来必将程筠千刀万剐,以报血仇。
唉——苏弦锦叹了口气。
秦时当然是无辜的,但她站在程筠的立场上,却没法同其他人一样指责程筠。
她深知他的痛苦,不必秦时少一分,甚至更深。
苏弦锦回过神,看向程筠。
“你要喝水吗?”
程筠轻轻摇头,阖上眼。
“我想睡一会儿。”
苏弦锦见他脸色苍白,嘴唇也无血色,不由担忧起来。
太子死后,翌日清晨松羲太傅的尸首又被人发现。因为程筠才去过松府,因此时人顺理成章地认为,松羲是被程筠逼死的。
这两件事引发了不小的朝廷动荡,在动荡中,杨晟依然沉溺酒色,而程筠“故意称病不出”,朝廷上的大小事竟是由新任的刑部尚书荣烨雷厉风行地处理完的。
苏弦锦望着程筠虚弱的模样,心道原来“称病不出”并非完全故意啊。
见他似睡着了,她便轻轻开门走了出去。
她知道景林还一直守在门外。
一出门,苏弦锦就被外头的寒意冷得打了个哆嗦,裹紧了白狐裘。
景林正坐在台阶上,听到动静回头见到她时,还是不免害怕,条件反射地跳退了一步。
“别怕我啊,我真不是妖怪。”
苏弦锦觉得有些好笑,“你看你们家大人就不怕我。”
一提起程筠,景林就崇拜道:“那是自然,我们大人还没怕过什么人。”
“那你要学习你们家大人的优良作风啊,我是个人你也怕,万一下次有人故意装神弄鬼地害他,你岂不是会因为害怕而保护不力?”
“我不会。”景林闻言,像是要证明自己一样,立即略抬高声音道,“我不怕你,你有什么好怕的?别说你只是一个弱女子,就算你真是个妖怪我也不怕。”
“这就对了。”苏弦锦点头一笑。
“大人现在怎么样了?”
“他现在很虚弱,睡下了,明天你还是找个大夫来吧。”
“那也得大人同意,大人不吩咐我不能请。”
苏弦锦迟疑:“那好吧……”
景林就是这样的人设,他的确不会反对程筠,在任何事上。
如果明日她还在的话,她就自己来处理这件事。
她上下打量了景林一眼,见他衣着单薄,便问:“你要一夜守着,不冷吗?”
“当然不冷。”
苏弦锦扯了下嘴角:“也是,毕竟你们的设定……跟我不一样。”她现在裹在狐裘下,仍觉得冷飕飕的。
正犹豫要不要进屋避寒,景林忽然道:“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你有些眼熟。”
苏弦锦记着仇:“上次我们在书房外见过一面,你还差点用刀砍我呢。”
“不是,不是因为那次。”
景林好奇地多看了她几眼。
如果不是因为害怕,之前他就应该有这种感觉了。
苏弦锦摆手:“那你不可能对我眼熟的。”
他们又不是一个世界的人。
“我知道了,你等一下,我马上就来。”景林眼一亮,似乎想到什么,纵身一跃,竟飞身上了屋顶跳走了,苏弦锦甚至还没反应过来。
等她反应过来时,景林又“咻”地一声落在她面前了。
她不禁抚掌:“你们这设定,不是武侠,这是仙侠啊。”
“听不懂你在说什么。”景林手里捏着一张画像,打开看了看,又看了看苏弦锦,似乎肯定了自己的想法,“你和这画像上的人长得十分相似。”
“画像?”苏弦锦讶异,“我看看。”
景林便将画像翻转过来,其上是一个女子,虽不完全写实,但也能瞧得出此女子生得极美,当真是书里写得那般——唇不点而红,眉不描而翠,肤若凝脂,婉约动人。
“苏曲儿?”苏弦锦惊呼。
陈晴送她的那本画册里也有苏曲儿的形象,与这画虽然风格不同,但有七八分相似,所以她一眼就认出来了。
“你认识苏小姐?”
这回轮到景林震惊,“难道你是她的双生姐妹?”
不对啊,没听说这位苏州知府有两个女儿啊。
难道从小悄悄送人了?或者被拐子偷了?
苏弦锦没由他发散思维,忙问:“为什么你会说我和她长得像呢?”
她虽也有些小自恋,但并不觉得自己和纸片人苏曲儿有相似之处,那本画册陈晴也看过,她们都没说过这点。
“不像吗?”景林看看画像,又仔细看看苏弦锦,还是坚持自己的看法。
他持着画像放在苏弦锦脸旁特意比对:“分明就很像啊。”
苏弦锦蓦地一阵毛骨悚然,惊问:“府上有镜子吗?”
迷雾
景林直言:“没有, 你打盆水来照照不就行了。”
苏弦锦:“……”
这话听着怎么这么变扭呢。
“给我。”她伸手。
景林拎着画像一角欲放在她手上,生怕碰到她一样小心。
苏弦锦却故意逗他,伸手一抓,吓了他一下。他忙跳开三尺, 画像也脱手飘落在地。
苏弦锦轻笑了声, 俯身捡起掉落在地的画像, 又仔细瞧了,将之比在自己脸旁。
“真的很像?”
“七八分像。”
“那还有二三分呢?”
景林和她保持着距离, 没再上前:“活人肯定比画像漂亮啊。”
真坦诚啊, 苏弦锦心道。
她问:“你知道她是谁吗?”
“苏州知府苏道南之女苏曲儿。”
“那你知道我是谁吗?”
“我怎么知道你是谁?”景林语气竟有些委屈, 这女子神出鬼没的, 似人似鬼似妖,他到现在都不能完全走出前头的阴影来。
“我叫苏弦锦。”
景林也没记住, 只道:“你也姓苏?那你们肯定是双生姐妹。”
苏弦锦拿着那张画像沉思, 她知道, 苏曲儿并没有什么双生姐妹,她也和她并不相像。
但景林既有这样的反应, 一定是其中出了什么问题。
“守着吧。”她拿着画像推门进了屋。
一阵暖意扑来,冲淡了她方才的惊悚之感, 她渐渐冷静了下来, 只是加快的心跳仍未平复。
程筠仍倦卧榻上,她不想吵醒他, 便只轻轻走到放铜盆的架子前, 还特意点亮了两盏烛。
铜盆里有水, 烛火映照间, 她朦胧地见到了自己在这世界的模样——一个完全不属于她的容貌。
饶是对此已有了准备,她仍是惊得退了半步, 惊呼一声。
苏曲儿?
她怎么会与苏曲儿容貌如此相似?
画册上苏曲儿的人设图此刻无比清晰地浮现在她脑海中,她脱去白狐裘,低头细细打量起自己的穿着打扮,发髻钗环,竟能与人设图一一对上……
苏弦锦的心跳几乎停滞了。
“阿锦?”
“程筠。”苏弦锦灯下转头看他,眼里似有惊惶。
她提裙奔至程筠榻前,拿着那副画像问他:“你也觉得我和苏曲儿长得像吗?”
“苏曲儿?”
程筠半坐起,咳了几声,才着眼画像之上。
迎着苏弦锦惊慌的目光,他平静道:“不像。”
不知怎么,这话仿佛是一颗定心丸,苏弦锦的紧张瞬间就消弭了大半。
她在榻旁坐了,仿佛溺水之人刚爬上岸。
低声:“程筠,我有点害怕了……”
原本只当是梦,后来知道是穿书,但她仍是个旁观者,并不是书中人。
她迷茫地盯着画像,难道只是个巧合吗?
按道理来说,苏曲儿现在还在土匪强盗手里,这一段虽没有直接描写,但作者在后面提过。
程筠从她手中夺过画像,往炉中烧了。
苏弦锦呆呆地望着他。
程筠道:“苏道南之女苏曲儿断无可能凭空出现在我府上,世上相似之人何其多,无须在意。”
苏弦锦扯了个笑,揉揉脸。
“也是,我又不是这里的人,不可能是苏曲儿。”
至于长得像……或许是穿书以后被世界自动修正了?毕竟她若以现代人装扮出现,程筠也不可能那么轻易就接受。
程筠道:“江南之地多才女,苏州知府已送了几位才貌双全的秀女进宫,独独没有苏曲儿,景林便暗中部署了锦衣卫在苏府四周,监视其行止,以便尽快找到人,这副画像因此出现在府上。”
苏弦锦皱了皱眉。
因为她知道苏曲儿是没有进宫的,她再次出现后,苏道南唯恐女儿进宫,将她托付给了秦时。
虽是女主,苏曲儿剧情却并不多,因为《长月有时》是一本大男主爽文,苏曲儿是点缀秦时的白月光,而秦时的红颜知己有好几位。
心不定,连思绪也有些乱了。
她长吁口气,强迫自己不再去想。
好在她在调整心态方面一向擅长,并不会因此崩溃。
但她也忍不住想,若是她真成了书中人,那她要怎么办呢?跟随着小说剧情走吗?
“阿锦。”
程筠轻声道,“别紧张。”
“好多了。”
苏弦锦感激地看着他,又有些歉意,“对不起,吵醒你了。”
“无妨。”
外面响起更漏声,程筠神色晦暗地望着窗外,不知在想什么:“丑时二刻了。”
苏弦锦起身吹了蜡烛,只留榻前一盏,幽幽的,笼罩着两道人影。
“程筠,今晚我在这里陪你,你别怕,好好睡一觉吧。”
她知道,他不在暗室时,从未安睡过。
“你应该休息了。”他道。
“我不困。”苏弦锦笑笑,“只是要留一盏灯。”
她正在睡呢,谁会在梦里睡着呢。
不过,她转念一想,若她在这里睡着了,又会梦见什么呢?会在梦里去哪儿呢?或者有没有可能反向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程筠并未躺下,只是斜倚在榻上。
“我陪你吧。”
苏弦锦想了想,点头:“好吧。”她去将白狐裘拿了过来披上,整个人坐在炭炉旁,炉上燃了香,一缕袅袅,满室清香。
这会儿夜深人静,窗外无风无雪,也无虫鸣鸟叫。
苏弦锦似乎能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和呼吸声。
她深吸口气,将清香和暖意裹满肺腔:“好安静的夜。”
程筠望着她烛光下的轮廓,几缕垂落的发丝似乎染了金色,落在他眼里,当真璀璨夺目。
“每夜如此。”他声音很轻。
“太安静了也不好。”苏弦锦说,“会觉得很孤独,还是需要一点声音才好,我知道长时间待在海底或者太空的人,都要做心理诊疗的。”
“今夜难得不安静。”程筠颔首,“的确不错。”
苏弦锦回头朝他笑:“当然咯,因为今晚我在啊,不过我可能也待不了多久就要回去的,若是天亮后我没来,你就找个大夫给你看看伤,可以吗?”
程筠拢了下滑落的毯子。
“天亮后会有人来的,他的医术倒是不错。”
难道是——
“左丘学?”她有些不确定。
程筠微怔,轻笑:“你果然什么都知道。”
还真是啊。
苏弦锦在狐裘下缩了缩:“其实有些我也不知道的。”
比如她只知左丘学曾是程筠门客,后来去了秦时阵营,还救过秦时的命,却不知他和程筠是何时认识的,也不知他在离开程筠之前,他们之间又发生了什么。
仿佛看穿她心里的想法,程筠主动解释:“此人医毒双绝,还精通命理,曾是我老师张松青的故友,老师去世前引见我与他相识,只是他平日行踪不定,我也难见其面。”
医毒双绝——
苏弦锦心中一动,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关键的信息点,却又如星空中一粒渺茫的星尘,只是眨眼间,又混入万千星星中,寻不见了。
她正要起身再细问程筠,衣摆的风却掠过灯盏,只见那烛火剧烈晃动了下,“噗”一声,灭了。
黑暗仿佛浓雾,顷刻间蔓延开来,笼罩了一隅天地。
苏弦锦的身影也似雨滴落入水中,泛起淡淡涟漪后,无影无踪。
静的可怕的黑暗里,程筠独坐了许久,才懒懒躺下来,将整个人缩在毯子里。
*
“几点了?”
苏弦锦睁开眼,半天才回过神。
“快十一点了。”陈晴吐槽,“你那闹钟响了八回,把我都吵醒了,愣是吵不醒你。”
“不好意思。”苏弦锦讪笑,“忘了关了。”
“今天有课吗?”
“没有。”苏弦锦打开手机上的课表看了下,“我还有几节课,上完就结束了,等考完试后专心准备答辩就可以了。”
这个倒没什么,反正她的毕业论文在老师那已经过了。
苏弦锦忽然看见桌上放的画册,想起梦中的事,忙拿起来翻到苏曲儿那张人设图。
“陈晴,你看苏曲儿这张,像我吗?”
陈晴笑出声:“你穿书穿成女主啦?”
苏弦锦严肃点头。
“不排除有这个可能。”
陈晴笑容一滞:“啊?”
她放下手里的衣服走过来仔细看了看,连连摇头:“不像,你们长得一点也不像,这不可能啊,要是穿成女主,你一开始就是女主才对,应该在苏府开局,和你产生关系的也是秦时,怎么可能是程筠呢?”
苏弦锦默然。
她也是这么想的。
但现在问题是,书中世界的她和现实世界的她,并非同一个长相。
陈晴道:“算了,别乱想了,中午我们去外面吃饭吧,附近开了一家米线馆,味道还可以。”
“好。”苏弦锦应道。
她也真是要出去走走,呼吸呼吸新鲜空气了。
今日天晴,化雪,冷得很。
她裹着羽绒服和陈晴出门,刚吃完米线出来时,本来打算去图书馆看会儿书的,手机微信却突然弹出一条信息。
“请问有空见一面吗?我有些事想问你。”
她盯着那黑白几何的头像,又看看备注。
陈晴见她立在原地,走回来问:“怎么了?”
她把手机给她看:“程同学给我回微信了,他说想见我。”
“那个程筠?”陈晴惊诧不已,“他不是在住院吗?”
“住院?”这回轮到苏弦锦惊讶了,“什么时候的事?”
陈晴见状,只好把上次赵珩告诉她的事和苏弦锦讲了。
苏弦锦想了想,觉得有些说不上来的感觉。
于是她在聊天框回了个。
“好。”
程同学
从地铁站出来, 苏弦锦打开手机再次确认了下定位,是一家咖啡馆,离她所在的位置大约两百多米。
这是一家临街的咖啡馆,装修很有特色, 并不难找。
她推门进去, 环顾一圈, 店里只有三四个人,都在安静坐着喝咖啡或者看书。
程同学不在其中。
她在窗边寻了个位置, 服务员便微笑着走了过来。
她接过人家手中的单子略看一眼, 最便宜的美式都要三十, 不禁微微肉痛。
“冰美式?”
“热的吧, 谢谢。”
苏弦锦礼貌地将单子还给服务员。
程同学约她在上午九点见面,她等了会儿, 手机上已经显示八点五十五了。
“您的热美式, 请慢用。”
“谢谢。”
苏弦锦喝了口, 不禁眉头一皱,真够苦的。
她打开微信, 正欲给程同学发个消息问问,不期来人不知何时已在自己对面坐了下来。
苏弦锦抬头, 微怔。
“抱歉, 晚了些。”男生低声道,声音听起来有些沙哑。
“没关系。”
苏弦锦悄悄打量着他, 公众号梦白推文台见他裹着一件高领蓝白的羽绒服, 斜背着一个黑色双肩包, 戴着一顶棒球帽。
他微微抬起头, 苏弦锦看清了他的样子,和她之前所见的照片重叠了起来。
无疑, 这张脸的确帅得令人印象深刻。
他肤色很白,不过病态的苍白居多,这种病态出现在一张少年气十足的脸上,会让人不由自主地同情几分。
服务员过来时,他抬起头,露出线条分明的下颌。
“一杯冰美式,谢谢。”
苏弦锦注意到了他手背上的留置针。
“你……从医院出来?”
程筠点头:“附近就是京都人民医院,我偷偷出来的。”
多的话苏弦锦也不好问,只好开门见山。以便聊完让他及时回医院,她不敢耽搁一个病人的时间。
“你说有事问我,什么事呢?”
程筠从书包里拿出一本画册,翻开其中一页转向她。
“这是我意识不清的时候画的。”
苏弦锦定睛,是一张古代女子速写,笔触细腻流畅,寥寥数笔就勾勒出了女子的神态。
“苏曲儿?”她惊了惊。
虽与她买的那本画册上的苏曲儿姿态神情皆不同,但显然是同一人。
“你看右下角。”程筠轻轻指了指。
“欸?!”
苏弦锦瞪大眼,那右下角赫然写的是她的名字。
“苏弦锦……”程筠低声念了遍。
苏弦锦竟有种被电流电了下的错觉,隐约有些头皮发麻。
“你……你怎么写我的名字?”
“我不知道。”程筠平静地望着她,“我有时候吃过药,会陷入意识不清的状态中,清醒以后记不清发生了什么。”
他又盯着这副速写,眼里流转着些微迷茫:“我查过,这是一本名叫《长月有时》的网络小说里的人物,叫苏曲儿,于是我买了这本小说看了,仍然没有找到答案。”
“你是先画的画,再看的小说?”
“嗯。”
“什么时候画的?”
“去年春天。”
苏弦锦不敢置信地抬眸:“可是,这本小说去年夏天才连载,秋天才连载完。”
还是说,这人设图早就有了?是画师借鉴了?
似看出她的猜测,程筠道:“除了我这副之外,全网没有相似的人物形象,的确是画师原创。”
苏弦锦情不自禁地握紧了咖啡杯,心脏也开始莫名跳动。
“那……”
那怎么解释呢?
如果真有小说世界,难道不是作者创造的吗?
为何会有这幅画在前,小说在后的情况?
除非程筠在说谎。
她忍不住抬头,与面前这个苍白帅气的男生对上目光,他眼中平静,澄澈,却有一丝不近人情的冷漠。
仿佛冰湖中的一块冷玉。
这样的眼神,根本不属于一个谎言缔造者。
“那,你……你又是怎么知道我的名字的?”
“文学课。”程筠说,“老师点名了。”
苏弦锦恍然,可惜那会儿她在神游天外,除了答到之外,没在意过别人的名字,否则她一定会对“程筠”这个名字具有敏感性的。
“你加我的时候,我已经知道是你了,但后来我出了点事,住进了医院,就没来得及回你消息。”
他云淡风轻地仿佛在说着一件不相干的小事,“这几天状态好一点,便想约你见面,看能否解释我的疑惑。”
他望着她,目光似冬日的湖水:“谢谢你没拒绝我的邀约。”
“可是我——”苏弦锦抿了抿唇,移开目光,“我好像也没法给你答案。”
她的名字去年春天就出现在了一个陌生少年的画册上,这事怎么想都有些诡异。
想了想,她问:“你既然看过了《长月有时》,那你应该也知道,你与书中一个角色同名吧?”
程筠沉思了下,点头。
“一个反派人物。”
“他不是反派。”苏弦锦忍不住辩驳,“番外有解释他的目的。”
“并非出于好意,就不算做了坏事。”程筠道,“他的结局也是必然的。”
“可他也有不得已的苦衷……”
“你很喜欢这个角色?”
迎着他的目光,苏弦锦神色坚定:“当然,一个殉道者,本身就值得敬佩。”
程筠合上画册:“我尊重你的喜好,这个人物的确是悲剧式的。不过,你难道认为我和他有什么除了名字之外的关联?”
苏弦锦喝了口咖啡,苦涩感从舌尖流向喉间。
酝酿了会,才迟疑问:“……你知道穿书吗?”
“穿书?”
“就是……人的意识穿越到了小说世界。”
对面传来一声轻笑。
苏弦锦抬眼看他。
他轻笑反问:“这就是你的答案?”
唉——
苏弦锦在心里叹了口气。
这种事在遇见之前,果然没有人会相信的。
*
入夜,刑部尚书荣烨满脸倦容地从刑部衙门出来,坐了马车,往家里去。马车摇摇晃晃,他坐在车里不禁也泛起了睡意。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忽然停了。
他迷糊地掀起帘子下了车,一阵冬夜冷风袭来,他骤然望见了“程府”两个字,瞬间清醒了。
他转身,看了眼车夫。
车夫裹着黑袍,戴着斗笠,下衣摆隐约露出了飞鱼纹,语气冷硬。
“首辅大人有请。”
荣烨整了整衣冠,信步向程府侧门走去。
程府宅院极大,亭台楼阁,廊腰缦回,他不知穿过第几道院门时,景林忽然现身出来。
“荣大人,跟我来。”
荣烨目不斜视,只盯着眼前的路,直到在一间书房前站定。
景林敲了敲门。
里面响起程筠淡淡的声音。
“进来。”
景林轻推门,抬手朝他示意了下,就转身离开了。
荣烨步子略顿,才跨进屋内。
“拜见首辅大人。”
没有应声。
荣烨起身,望着临窗而立的那道颀长清俊的身影。
“大人不开灯?”
“不喜欢。”
“大人请下官来,有何事吩咐?”
程筠回转身,黑暗中看不清容颜,语气却冷得似结了冰。
“皇上给我那道暗杀太子的密旨,你是如何知晓的?”
荣烨面不改色:“下官是猜到的。”
“猜?”程筠淡声,“我倒不知,荣大人还学了占卜算卦的本事。”
荣烨忽然退了半步,跪在地上。
“下官知罪,请首辅责罚。”
程筠上前两步,眉眼落在薄雾般的月光里。
“当日伏击四周,忽然闯出来杀向太子的,也是你安排的人。”
不是疑问,是肯定。
“是下官自作主张,企图帮首辅分忧……”
“荣烨。”程筠走近,居高临下地望着他,眼神阴鸷,“你听说过程府有一处暗牢吗?”
荣烨沉默片刻,之前伪装出来的惊慌一扫而空。
他抬头与程筠对视:“我知道,那里能让人生不如死,堪比地狱酷刑。”
程筠盯他片刻,漠然道:“起来吧,告诉我你的理由。”
荣烨起身,掸了掸衣袍。
“理由下官之前已经说过了,太子性格懦弱,不堪大任,且被清流裹挟,仇视程党,为将来计,无论如何都不能留下太子,最好另立东宫,将来登基时,由大人摄政,这天下如探囊取物。”
“所以你截杀太子不成,又故意告诉他,那些人是皇上派来的,以断了他的生念,是么?”
“是。”
程筠冷笑:“你可知这些事是什么罪名?”
“灭十族九族的大罪。”荣烨正色道,“我忝居刑部大员,岂能不知?不过朝廷目前是大人的,只要大人不杀我,这就不是罪。”
“我为什么不杀你?”
“大人要杀我,我只能引颈受戮,不过我与大人乃存了一种心思,大人不也清楚太子无用吗?我不过多替大人做一步。”
程筠目光如电:“你倒自信,今日我不杀你,下一次可就说不定了。”
荣烨离去前,又回身长揖一礼。
“我相信,大人大业未成前,是不会杀我的。”
“他是什么意思呢?”
苏弦锦不知何时来的。
她望着荣烨的背影有些好奇,这个人一直以来都是程筠一党的得力干将,不过在剧情里的作用也是辅助程筠,执行程筠的朝令而已。
程筠此刻身上的寒意散去了,眸中只余温和。
他平静道:“他是希望我做皇帝。”
苏弦锦震惊片刻,也不禁问:“程筠,为何你从没想过自己做皇帝呢?”
小船
程筠立在那儿静默半晌, 月光探窗而来,笼罩在他身上,如烟似雾。
“做皇帝不是那么容易的。”他轻声说着,转身向黑暗走去。
“程筠, 等一下, 点个灯嘛。”
苏弦锦忙道。
一缕火光幽幽浮现, 程筠点燃了一盏灯烛。他侧身低着头,长长的睫翼在眸下投了一片阴影, 仿佛眼上停了只黑色蝴蝶。
苏弦锦就这般看着他, 直到他抬起头:“怎么?”
苏弦锦走过去接了他手里的灯, 又一一去点别的。
她笑道:“我在看北朝第一大奸臣, 竟如此面若冠玉,风度翩翩, 真叫人难以挪开眼。”
程筠淡笑:“哪里学来这么多轻浮谄言。”
“首辅大人难道听不出我话中真情假意?”苏弦锦抬手点灯, 衣袖滑落出一段雪色, “不过嘛,对你来说是轻浮了点, 对我来说刚好,你且适应适应, 将来我见你, 这种话还是要说的。”
屋里亮堂了起来,十几盏灯烛交相辉映, 将暖光完全充盈在这方独属于他二人的天地间。
苏弦锦放下灯盏, 满意点头:“还是亮一点好, 我在我们那儿晚上习惯了开灯, 不喜欢黑黢黢的。”
程筠踱至书案之后,捡了张画纸, 随手折成一艘小船模样,又到铜盆前,将小船放在了水面上。
苏弦锦惊异地望着漂浮在水面的小船,抬眼笑:“程筠,你还会折纸?”
灯下少女的眸子闪耀着光泽,仿佛藏有星空。
程筠略点头,伸手在纸船上轻轻一推,小船便在水面上往前一动,撞到了铜盆边缘,船身微微偏移。
“治国如行舟在水,时间越久,舟吃水越深,吃水深了,便行得慢,但更稳,不易翻船。”
苏弦锦也伸手去碰了碰小船:“没错。”
程筠:“即便船身裂了,漏了,因为船足够大,只要修修补补,亦不会轻易沉船。”
苏弦锦歪头看他,他着黑裘立在灯下,仿佛一个影子。
“北朝就是这艘船?”
“嗯。”程筠注视着纸船,眸底沉淀着某种情绪,“我要掀翻它,再造一艘新船。”
苏弦锦脑海里蓦地冒了出唐太宗那句:“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程筠颔首,沉声道:
“北朝几千万的百姓,便是这载舟之水,在这艘大船面前,也唯有卷起滔天巨浪,才能彻底击沉它。”
他挽起袖子,苍白冰凉的手伸入水中,轻轻搅弄,只见那小舟便随着漩涡摇摆不定,失了方向。
苏弦锦盯着那艘船,似乎明白了些什么。
程筠将手收回,轻搁在盆沿上,水珠沿着他骨节分明的手指往下一点点滴落。
“杨望璟是储君,本就有承祧资格,我不要他从杨晟手里接过皇位,是因为他接过的还是这艘船,即便再英明仁厚,也无法修补它。我要的,是他杀掉船夫,换掉船员,即便不能完全造一艘新船出来,承阳侯府的军权也足够他为这艘船改换半艘船身了。”
他垂眸注视着那艘已缓缓停下来的小舟。
“如此,北朝还不是末路。”
“程筠。”苏弦锦望着他,轻声道,“或许一开始,他就不是你要的那个答案。”
“我知道,事已至此,只有另一条路可走。”
程筠敛了眼底黯然,目光重新落在水面上,眼神骤然冷冽下来。
只见他干净利落地用掌心舀了水往那小舟上一泼,舟身顿时一歪,又因浸了水,渐渐开始出现下沉之象了。
“卷起更大的浪,掀翻它。”他说着,再次用力在水面一搅,小舟全湿了水,沉入了盆底。
“北朝周边无别国异族入侵之患,风浪只能内生,才能击船。”
水面的波澜逐渐平息,苏弦锦凝视着这艘静静沉在水底的纸船,转头问他:“程筠,你要做这巨浪吗?”
“百姓是巨浪,程筠只是弄波之手。”
他抬起潮湿而苍白的手,目光坚定不移,语气平静且轻缓。
“若我做皇帝,无人能做程筠。”
彼时,苏弦锦望着程筠,这个灯下孤立的影子。
一瞬间,她伸手握住了他的手,潮湿,冰凉。
她想,此刻潮湿冰凉的何止是他的手,大约是这孤影下的整个灵魂。
她原以为这个答案很简单——这是一本既定的小说,所有的故事早已发生,所有的人物动机也已被设定好了。
他们的一生是被落笔书写完成的一生,不存在什么意外。
命运已经注定,结局也已经定格,这便是他们的必经之路。
譬如程筠,在这个世界中,他生来就是注定要成为秦时的对手与仇敌,铺就他的登基之路的。
程筠的一生太过悲惨,年少的黑暗碾碎过他的傲骨,却并未改换他的初心,反而让他更加强大坚定地获得独行黑暗的勇气。
但这只是他不为人知的另一面,从表面上看,他的设定太适合成为反派了。
一个年少就被不断欺辱的人,一旦获得了滔天权势,仿佛就应该成为祸害天下,千夫所指的奸臣。
而一个被奸臣害得家破人亡的少年,满怀仇恨地活了下来,也似乎应该顺理成章地走上一条复仇逆袭之路。
最后,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各自归位,皆大欢喜。
他和秦时,甚至包括这里的每一个人,谁能逃得过命运之手呢?
那她呢?
她自己呢?
她来到这个世界,又算什么呢?
她的到来,对这个世界来说,到底是意外,还是……命运早就标好的注脚?
“阿锦。”
“嗯?
苏弦锦回过神,抬眸与他目光轻轻碰撞在一起。
程筠反握了她手到炭炉旁坐下,又将白狐裘取来披在她身上。
“外面又下雪了。”他轻声说。
苏弦锦看向窗外,透明的琉璃花窗外,是柳絮般吹起的雪花。
她有些迷惘:“好奇怪,刚才似乎看见月光的,难道是积雪反射的光?”
程筠在她身旁坐下来,温声道:“是雪光。”
“那月亮呢?”
“月亮一直都在。”
说这句话时,程筠一直望着她。
苏弦锦饶是脸皮厚,此刻也不禁心跳加快了下,假装欣赏窗外的飞雪。
“月亮……月亮确实一直在天上,白天也在,只是白天人们都看不见它。”
“因为白天有太阳。”
“对,白天有太阳。”苏弦锦笑起来,这才转过头眼睛亮晶晶地问,“那你说,白天没有太阳的时候,为什么也看不见月亮呢?”
“月光不如日光明亮,尚且见不到日光,如何能见到月光?”
苏弦锦摸了摸下巴:“倒是也可以这么说,不过我要跟你说个在你听来可能万分荒谬的答案。”
她挑眉笑:“你听不听?”
“我信。”
苏弦锦一怔,旋即欢快起身,在他面前张开双手,兴致勃勃地比划:“我们的世界是一个超级超级超级大的球,叫做地球,太阳也是一个球,月亮也是,地球自己在转啊转,月亮绕着地球转,地球绕着太阳转,太阳是不转的,所以太阳叫做恒星,恒定不变的意思。”
“我们在地球的一个点上,当地球转过去,太阳到我们背后,这个时候,太阳光就被挡住了,没那么亮了,所以就天黑了,天黑了月亮就出来啦。”
她解释完,又眨眼问:“你觉得我的答案合理吗?”
程筠认真听完:“嗯,很新奇。”
景林的声音有些突然地门外响起。
“大人,有人在府外求见。”
“谁?”
“他自称姓松,叫什么子铭,好像是松阁老的家人。”
“松子铭?”程筠皱了皱眉,“为何这时候来?”
他淡声道:“不见。”
景林道:“那属下打发他走。”很快脚步声远去。
松子铭?小说里有这号人物吗?
苏弦锦回忆了番,竟一时没想起来。
程筠起身走到窗边,轻轻推开窗,窗外的飞雪吹了进来,在他墨发上落了几片。
苏弦锦轻声问:“他是为了松羲来的吧?”
“他是我的同窗,八年前,我们一起在京中侨文馆进过学,后来高中,我拜入张阁老门下,进了翰林院,他则走马上任去林州做了知县。”程筠目光悠远,不知落向何处,“他是松羲唯一的孙子,松阁老很宠爱他,本意留他在都城为官,他则志向清高,听闻林州灾情不断,自请去了林州。”
苏弦锦心微微揪了下,好似隐约想起了这个名字,但没有关联到具体情节上。
“他走时我送的他,他说,将来太子登基,要与我携手为百姓做一番事业。”
程筠嗓音低沉着,自嘲笑,“一去这些年,他恐怕早在林州听闻了我的所为了,这次回京,大约是为祖父奔丧。”
“你不见他?”
“没有意义。”
苏弦锦来回踱步,努力回想着小说情节,终于灵光一闪:“ 啊,我想起来了!”
程筠将来去林州赈灾,正是此人鼓动灾民动乱,程筠的车队被上万的灾民一哄而上的冲散。
早已安排好的刺客则趁机发动偷袭,此次危机中,程筠不慎跌入山谷,身受重伤,整整消失了三个月。
当时都传程筠已死,得以让秦时利用这股舆论迅速整合了林州动乱的灾民,成了自己中坚兵力的一部分。
算算小说的时间,大约是——
苏弦锦惊了惊:“……是明年秋天!”
离心
“程筠——”苏弦锦微微仰头, 眼中徘徊犹豫。
“怎么了?”程筠皱眉,“你提到……明年秋天?”
明年秋天,你将度一次死劫。
这话她能说吗?她该说吗?
苏弦锦闷在心上,一时不知如何开口。
她不敢随意插手剧情, 是怕出现她难以预料的后果。
若程筠在此时预知明年祸事, 提前避开, 秦时就无法顺利整合林州的三万民兵,后续剧情要如何推进呢?
可她如今对程筠的确有些在意, 她又该如何眼睁睁看着他向那深渊里步步滑落呢。
苏弦锦低声:“你知道, 我知道很多事的, 我方才想起一些关于松子铭这个人的事, 你想听吗?”
“你不用说,我不会问你。”
苏弦锦有些发怔, 目光惊诧地抬头。
“事关你的故友, 你也不问吗?”
程筠很平静:“事关太子时, 我也没问。”
她眼尾微红起来:“你为什么不问呢?如果你问的话,或许我会忍不住告诉你的……”
“你说过我会成功, 我信你,其他的事顺其自然即可。”程筠缓缓道, “福祸相依, 预知福祸不一定是好事,反而徒增烦恼。”
他静静望着窗外:“就像这飘扬的飞雪, 总会落下来的。”
*
窗外天光大亮。
程筠睁开眼, 望着空空荡荡的书房, 披衣下榻。
“大人。”景林守在门外廊下。
“什么时辰了?”
“刚到卯时。”
原来这么早。
当真是“推门身在琉璃界, 原来昨霄雪未停”。
檐下冰凌挂了半尺,寒气凝成了实质。
天地间一片寂静, 仿佛连风也被冻住了。
程筠呼出一口白汽,问:“昨夜松子铭走了吗?”
景林道:“属下让人驱他走了,就将门落了锁,后夜雪那样大,再未听到敲门声。”
程筠没说什么,只换了长靴:“今日我要进宫,早膳后将马备好。”
说罢,向院外走。
景林紧随其后。
程筠原要去主屋,不过走了一半,忽听外头的侍卫来向景林禀报:“大门外站了个人,似乎站了一夜,不知是不是冻死了,已有百姓在看了。”
景林惊:“不会那人昨夜没走吧?”
程筠垂眸,压着眸中晦暗不明的情绪,沉声:“去看看。”
蓬松暄软的积雪上留下几行乱乱的脚印,又很快被飞雪掩去。
程府大门在寒冷的霜雪里沉重而缓慢的打开,门外的台阶上,一动不动地立着一个人,双目紧闭,脸色苍白,隐隐发青。
他着一身丧衣素服,头上,身上又都落满了雪,整个人僵硬着,似乎化成了一座冰雕。
不过卯时,又是这样的大雪天,街上行人甚少,见程府大门开了,便一个影也瞧不见了。
程筠的长靴踩在积雪上,发出“咯吱”的摩擦声。
他在那人面前站定,静静地看了他片刻,又瞧见他手中似乎握了什么,只是握得太紧,一时也取不出来。
“死了吗?”他问。
景林立即探了探:“人还没死,不过也只有一丝气了。”
程筠垂在袖中的手指微蜷,却容色淡淡。
“那就救他一命吧,等他醒了,送回松府去。”
景林应声,立即着侍卫将人抬了进屋,拿来炭盆,热水,又并几人搓着手心脚心。
几个炭盆烤着,热水熏着,屋内热似夏天,忙的人都一身的汗,竟真的将人救了回来。
景林瞧那人微微睁眼,但一时仍有些意识不清,便道:“喂点温水给他。”
程筠大步进来,衣摆卷进一股与屋内热气碰撞的寒风。
他脱了大氅,朝端来温水的侍卫道:“给我。”
侍卫恭敬递过,程筠接了就走到松子铭身旁,后者似乎意识稍微清醒了些。
景林吩咐侍卫:“都下去吧。”
说罢自己也退出去,将门关上。
松子铭躺在长椅上,程筠就在他身边坐了,将茶杯慢慢递到他嘴边。
“多年不见,没想到你连命都不要了。”
松子铭斜睨着他,刻骨的恨意从虚弱的躯壳内迸发出来。
他费力抬手,一把将程筠手中的茶盏打落在地,发出清脆一声,碎成几瓣。
“大人。”景林在门外。
“无妨。”程筠从容自若地用帕子擦拭着手上沾到的茶水,又问他,“还要重新倒一杯吗?”
松子铭双眼通红,身子渐渐回暖,也便有了力气。他双手撑着扶手勉强坐起来,深吸一口气,哑声问:“我祖父……与你有关?”
程筠道:“是。”
“太子……也是你?”松子铭难以置信地盯着他,目如火炬,似乎将要眼前人灼烧成灰。
程筠顿了片刻,依然面不改色:“是。”
松子铭骤然失了气力,重重跌回到长椅上。
“我真后悔与你曾是故友。”他闭着眼,落下两行泪来。
程筠静默片刻,眼里似有嘲弄:“你该庆幸才是,若非你我故交一场,今日便是你的忌日。”
松子铭掀开眼,满眼颓然绝望。
“我没想过,不过几年光景,那个不食周粟,满腔正义的程筠,竟成了祸国殃民,草菅人命的程首辅,当真是讽刺。”
程筠不以为意:“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是张大人的得意门生,他愿意将首辅之位力排众议交给我,我自然秉承他的遗志,且我所为之事都不过是圣意。”
他将擦手的手帕随意丢进炭盆,手帕很快在高温下骤缩,燃起一股浓烟。
“识时务者为俊杰,子铭,我知道你的才学,你若不与我为敌,不学那些腐儒拂逆君心,将来拜相封侯,也非难事。”
松子铭慢慢挪动身子,苍白孱弱地从长椅上起来,将手里捏的那张纸丢进炭盆里。
“程筠,你今日不杀我,来日我必剑斩逆党。”
说罢再也无话,只拖着沉重冰冷的身子跌跌撞撞地向门外走去。
景林按手在剑,程筠冷声:“让他走。”
松子铭的步履顿了一瞬,深一脚浅一脚地踏进雪地。
景林向屋内瞧了眼,吩咐身侧的侍卫:“等他出了门你暗中跟着,确保人活着回到松府。”
“是。”那侍卫应声。
程筠敛了目光,转身从炭盆捡起那尚未被完全烧毁的一封信笺,火星如针尖般烧灼着手指,他恍若未闻,只着眼笺上,眉间隐约黯然。
七年前,他送松子铭林州赴任,与都城外长亭告别。
当时他正蟾宫折桂,高中状元,又拜入首辅张松青门下,即将入仕前,正是心气自高,欲要在官场有所作为之时。
松子铭也是满腔热血,言道此去林州,必要根除林州官员贪腐成风鱼肉百姓的弊病,还林州百姓一片朗朗青天。
少年春风得意,约定将来太子登基,携手辅助左右,大干一场。重整纲纪,重修律法,使天下太平,海晏河清。
于是分别之际,程筠挥毫作词一首,赠予好友。
信笺烧得焦黑,也只剩半阙不到勉强可见了。
“春风……畅怀旧年。乾坤正气,黎民为念,不畏强权……青春正当……与君殿前。”
程筠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时,眸中已恢复平静。
他指尖力道松开,信笺便脱手滑落,飘然落入炭盆。
火舌舔舐之下,很快只剩几缕青烟,几粒尘灰了。
*
松府在一片大雪中满府缟素,白惨惨凄凉。
松子铭跪在祖父灵前,仿佛失了魂般,一张张往火盆里丢纸钱。耳边不停响起哭声,喊声,仿佛从是很遥远的地方传来的。
不知多久,一双手轻轻扶起他。
“铭儿,早些回林州吧,有那头豺狼当道,你在都城也会被害死的。”
松子铭转头,看见满脸泪痕的祖母。
他走之前祖母只有几缕白发,如今已是白发苍苍,风烛残年了。
他伏倒在祖母怀里,放声痛哭了一场。
天一直灰蒙蒙的,雪时大时小,始终飘落不停,宛如漫洒的纸钱。
不知何时,丫鬟子在门口道:“公子,你有一位朋友来吊唁了。”
松子铭转身,只见廊外走来一个黑衣人,在漫天惨白下,形如鬼影。
很快那人在门口站定,落了兜帽。
一张满面风霜的少年容颜。
“子铭哥。”少年唤道。
“你是?……”
他站在光下,雪光刺眼,松子铭看不清他。
少年走近,在灵位前跪了下来,叩首三次,才起身。
“我是秦时。”
秦时?!
松子铭瞳孔震了下,震声:“你……”
他立即噤声,左右一扫,攀了他的手绕过屏风,进去里屋。
“我之前就已听闻秦大人出事了,你是怎么?……”
“我是从流放路上逃走的。”
松子铭惊诧之余,既关心又担忧,不由急声:“那你怎敢还回都城来?你兄长呢?也同你一起逃了命没?”
秦时哽咽:“兄长已经亡故,我连他尸首都找不到……太子殿下曾为秦家多次得罪程筠,我放心不下,所以悄悄进城的,只是晚来一步,又听说松阁老他……”
松子铭红着眼沉默片刻,才问:“你是怎么进城的?可有人接应你?”
秦时点头,先将苏州的事简单说了,然后急忙说起来意。
“子铭哥,苏叔叔的女儿苏姑娘不慎被一伙匪盗掳走,苏叔叔一直追查,查到那伙人已逃至林州地界,你如今是林州知府,熟悉林州,能否帮忙找人?”
说着将一副画像取出给他。
所谓风骨
承欢殿旁边有一座侧殿, 虽是侧殿却也不小,院落有二十几间。
原先都是为承欢殿伺候的宫人居所,如今大多数的院落都住了美人——在没有被临幸时等着宣召。
宫里不缺美人,如今又在选秀中, 不过一两月, 又进宫了一批才貌双全的女子, 这些姑娘美则美矣,性格却难说, 通晓诗书的大多有些心性, 不会效仿秦楼楚馆中的歌姬, 做些狂蜂浪蝶之事。
因此, 杨晟初时还有些新奇,时间一久反倒因一些姑娘的言语行为恼了几次, 又嫌她们寡淡无味, 便兴致恹恹。
如此还不死心, 下了两次口谕到程府,要程筠再找好的送来。不过年关将近, 风雪又持续未停,选秀之事难以推进, 只能等年后再议。
杨晟心痒难耐, 又催程筠快些去办,偏程筠这些时日称病在家, 倒也无法。
前夜杨晟与四位美人枕上之欢时, 颇有些心力不济, 便连吞了半葫芦的仙丹, 骤然病倒,太医也束手无策, 慌得内侍高何连夜递了消息去程府。
*
暖轿停在承欢殿外,轿中传出一阵轻咳后,才见程筠清冷冷下来,脸色仍有些苍白,眼底也隐隐疲倦。
高何早就等在殿外多时,见他下轿才敢行礼出声。
“首辅大人辛苦,病体未愈还要冒雪进宫,既为国事操劳,又为圣体担忧,自身也要珍重啊。”
程筠颔首:“食君之禄,忠君之事,应该的。”
走了两步,又问:“皇上如何?”
高何在前头领路,闻言答道:“欸呀,首辅大人引荐入宫的那位江湖神医果然是神啊,皇上这一急病,昏迷不醒,原在梦中还要嚷疼,太医院都没办法,独那位左丘神医来了,也不见如何开药,只扎了几根针,皇上就睡得安稳了不少。”
“他在承欢殿?”
“方才往侧殿歇了。”
程筠点了下头,并未说什么。
进了承欢殿,仍是一股甜腻熏香裹在热浪中扑了过来,不过这次还有一阵较为明显的药味。
药味虽苦,在这里反倒清凉好闻。
前几日的一地浪迹还没完全收拾干净,他进去时,外殿或坐或站或跪着一群哭哭啼啼的美人。乍见他来,吓得一震。倒有几位机灵眼熟的先反应过来,伏地行礼,另外的才跟着伏地,薄如蝉翼的纱衣滑落下来,露出大片娇媚雪景。
待那片玄色衣摆阴云般掠了过去,进了内殿,她们才敢纷纷抬头。
“月儿,首辅大人的模样你看清了吗?”有人悄声问身旁的少女,有些害怕,“是不是长得凶神恶煞,青面獠牙的?”
那叫月儿的少女低声回:“没敢抬头,不过进宫前我就见过了,不但长得不凶,还是个美男子,当真是芝兰玉树,貌比潘安。”
“什么树?潘安又是谁?”
月儿笑了下:“总之长得好看。”
“长得好看的人如何这般令人畏惧呢?”先前说话的少女不禁好奇,“我从前在烟花巷还没见过长得好的客人,进了宫以后,又只见过皇上一个男人,又老又丑,真叫人不值得想的。听说首辅大人权势大,连皇上也倚仗他,他又长得这般好,若能得他青睐,出宫入府,岂不好过在这里受折磨?”
月儿拉她到殿内一角,才敢小声道:“世上衣冠禽兽,人面兽心之人多得是,正如‘蛇蝎美人’一词,美人皮囊,蛇蝎心肠,这方面,这位首辅大人要论行首。茵茵,你可千万别有不该有的心思,否则不但自身难保,甚至可能祸及家人。”
“怕什么?”及茵一笑,眉梢眼底风情流转,“首辅他再怎样,也是个年轻男人,是男人就不会没欲望,何况年轻的。”
说罢她掩唇低笑,悄声道:“月儿,你是闺阁小姐,又没满十五岁,没见过几个男人,你不知道,再正经的男人都渴望女人,像你一样满口之乎者也的也有,说什么‘君子君子’,到底正经不过两下,就做了床上禽兽了。”
月儿满面通红,掩住她嘴,不让她再说了。
一面又忍不住看向那通往内殿的罗帐屏风,心中祈祷嘉薇姐姐千万不要如之前那样作出惹恼首辅的事来。
除去高何偶尔在,寝殿只有李嘉薇一人伺候。
自她入宫以来,倒是比旁人多得几分宠爱。
虽清高自持,但的确美貌,连杨晟见惯了美人的,也不禁多瞧几眼,再加上她一身文墨气息,不但没有冲淡惊艳感,反而惊艳中透着典雅,是难得的一份气质。
正如芙蕖发于幽谷,妖冶艳极却又幽静淡然。
杨晟病倒之前,常与她一道作画,写诗,唱曲。
程筠听闻此事时,也微微有些诧异,他也不曾料到李嘉薇竟有如此大的魅力。
他进殿时,李嘉薇正临窗修剪花枝,一枝开得正好的红梅。
窗是用霞影纱糊的,雪光落进来,也成了胭脂色,满室旖旎。
她面前放着一尊羊脂白玉广口瓶,映得她色白如雪,楚楚动人。
见程筠进来,李嘉薇只淡淡地瞥了他一眼,起身行了礼,却一言不发地又坐回窗边,继续修剪花枝。
程筠不免多看了她两眼,惊异于她这般变化。
收回目光,他刚至龙床前,便听一道清冷声响起:“皇上刚服了药,睡了,首辅大人若有要紧事,可以晚些再来。”
程筠抬眸:“看来,你适应的很好,也甚得圣心。”
“是啊,皇上喜欢我作诗写文,才两月光景,已准备封我为淑妃了。”李嘉薇嘴角露出讥讽,扭头望着他,“大人下次见我父亲,可要客气些了,莫要再当走犬使唤。”
程筠淡笑:“那下次进宫,我只怕也要向你行礼了,淑妃娘娘。”
李嘉薇敛眸,目光落在红梅上,将修剪好的梅花放入白玉瓶中。又摩挲着瓶身:“这样质地油润的羊脂玉,寻常一小块也难寻,竟有这样一整块做了花瓶,当真是皇家气度。”
说罢她施施然起身,朝程筠微微弯腰。
“大人无事就先回吧,别扰了皇上清梦。”
程筠并不动身,反而走到窗边,拿起那桌上的一叠白纸细看。
“这是你写的诗词?”
李嘉薇眉头一皱,又冷笑:“大人好奇?”
程筠挑眉:“自然,这批秀女都有才名,独你文墨揽住圣心,我倒是好奇你的才学胜过她们多少。”
李嘉薇脸色肉眼可见地变了,又不得阻止,只能捧了花瓶向另一侧窗下走去。
程筠翻阅了几篇,眉间蹙起,不禁看了眼李嘉薇。
她临窗而立,背对着他,身影似乎十分僵硬,不复先前傲然。
“大人看完了吗?”她没转过身,压抑着情绪。
“看完了,的确不负才女之名。”
程筠嗤笑了声,“投其所好,学无止境。”
李嘉薇颤了下,没再说话。
不知过了多久,再转身时,程筠早已走了,她才卸下伪装,落下屈辱的泪来。
那一首首,一篇篇,全是不堪入目极尽露骨的淫词艳曲。
高山雪雁,落地作淫犬之鸣。
她推窗遥遥望着飞檐积雪。
从前的李嘉薇早已落入泥垢,混做淤泥脏污了。
*
程筠方离开承欢殿,就见暖轿前已候了个青袍男子,约莫三十,眉眼深邃,眼眸含笑,头上玉冠束带,两缕鬓发飘飘,再加上一尺长髯,当真有世外高人的出尘脱俗。
“你要出宫?”程筠并不意外,走近问。
左丘学道:“昏君已安然无恙,下次我可就不来了。”
程筠抬手掀了轿帘:“那跟我一起。”
左丘学微微一笑,忽抓住他的手腕,号了一脉:“程筠,你气血亏虚,寒从心起,要折寿的。”
程筠收回手,并不在意:“三十岁总能活到吧。”
“那倒是能。”
“够了。”
左丘学却压低声音笑:“只要你点头,今日就是那昏君的死期,你少了心头大患,岂不能多活几年了?”
程筠嘴角扬了扬,似乎心情不错:“所以我说,大夫不适合当官。”
左丘学“啧”了声,自顾摆手,钻进暖轿中。
“那就辛苦抬轿子的人,多承受一人了。”
程筠亦低头进了轿,闭目养神。
轿子多了四人抬,稳稳地向宫外去。
左丘学似闲聊起:“那个叫做李嘉薇的秀女是你亲自送进宫来的?倒是个有风骨的。”
“风骨?”程筠微微睁眼。
左丘学笑道:“看来你见了那些淫词了,不过那只是表象,我这里还有一首,也是她写的,作了废纸丢了,被我无意瞧见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给他看。
只见是一首咏梅五言。
“暗香浸霜雪,芳影映冰池。天冷人迹少,傲骨与风知。”
程筠看了倒有些意外,不禁想起苏弦锦对李嘉薇的评价——一个很有风骨的女子。
*
“李嘉薇?”陈晴想了想,“这个角色我还挺喜欢的,就是有一点不合理。”
“什么?”苏弦锦一边记卷子上的错题一边问。
“她和秦时没多少交集吧?为什么会喜欢上秦时呢?”陈晴扯了扯嘴角,“不过大男主爽文都这样,所有的女人都喜欢男主。”
“我倒没觉得她喜欢秦时。”
“她不喜欢秦时为什么后来要帮秦时做那么多?就差告白了。”
苏弦锦呼了口气,满意地看了眼卷子,嗯,错的越来越少了。
听陈晴如此问,她随手拿来画册,翻到李嘉薇的人设页面认真看了看。
“我觉得她不是为了秦时,而是为了国家。她本就是个才女,长伴君侧不可能不了解一些朝廷上的事,大概也希望北朝能迎来一位新的君主吧。”
“好吧。”陈晴耸了耸肩,“下次你进书里问问她不就行了。”
苏弦锦汗颜:“……”这个倒不是她想问就能问的。
陈晴又好奇:“上次你和程同学见面之后还有联系吗?他真的没有穿书吗?”
苏弦锦转着笔,沉思道:“我觉得……他不像穿书,但和《长月有时》存在另外一种关联。”
雪天趣事
“什么关联?”陈晴问。
“我也不知道。”苏弦锦答道。
陈晴拿书拍了下她头:“那还说的一本正经的。”
苏弦锦捋了下被弄乱的刘海:“我这两天抽空又看了一遍小说, 尽量记住了很多小人物,我觉得这些人保不齐我都可能遇见。”
“比如呢?有什么值得讨论的小角色吗?”
“有一个秀女叫及茵,你有印象吗?”
陈晴摇头。
苏弦锦皱眉:“在剧情里,她被程筠亲手杀了。”
“啊?”陈晴惊了惊, 随即拍着心口, “本来我觉得没什么的, 现在你穿书了,连带着我跟你一起觉得这些人都是活生生的了。”
所以一听杀人二字, 还有点接受不了。
她坐到苏弦锦身边去, 一把将她胳膊挽住。
“姐妹, 程筠再怎么好, 他的结局摆在那里,虽说是好心, 但坏事做绝了, 你一个社会主义文明世界长大的热血青年, 你在他身边经历这些,不是给自己找罪受吗?”
苏弦锦就问:“如果是你, 你会怎么做?”
陈晴正经思考一番,摊手无奈道:“好吧,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以前看穿书小说,也幻想过, 但幻想毕竟是幻想, 谁知道还真能成真呢。”
苏弦锦倒是淡定:“没有参考经验, 那就既来之则安之, 让我自求多福吧。”
陈晴噗嗤一声:“你心态真好,可以出家了。”
她拍她肩膀:“对了, 紧急联系人记得填我,要是有一天你穿书失踪了,警察找我比较快。”
苏弦锦与她打闹起来:“你盼着我点好吧。”
*
景林在阶下蹭了蹭鞋边的雪泥,才上去敲门。
“大人。”
门被猛地打开,露出一张昳丽春颜,淡淡涟漪自一双桃花眼中泛开,闪着星光。
“大人不在,本姑娘在。”
“啊!——”
景林心脏被吓得一缩,退后几步,手已不自禁按到了腰间长刀之上。
“还怕啊?”苏弦锦“啧”了声,笑道,“景林,我之前看书时没觉得你这么胆小啊。”
景林这会儿回过魂了:“你突然出现,谁不被吓一跳?何况大人院落周围由我亲自戍守,一个人也进不了,还说你不是狐狸精!”
“狐狸精有什么特点?”
“狐狸精长得最是漂亮,也最是会勾引男人。”
“故事听得倒不少。”
苏弦锦倚门站着,也不出来,笑吟吟,“难道只有你认出我是狐狸精,你们大人认不出?他还不如你吗?”
景林一愣:“也是,大人英明神武,不会识人不清的。”
“所以说,我不是狐狸精咯。”
“不可能,那你怎么会突然出现又突然消失呢?”
“变戏法啊,你没见过吗?”
“变戏法?”景林眉头一皱,认真想想,觉得也说得通,“我见过变戏法,确实会把东西弄得神出鬼没的。”
苏弦锦抚掌:“这就对了,再说,这里由你戍守,一般人是进不来,那就只有一个可能,我是程筠亲自带进来的,是不是呢?”
景林信了七八分:“……此话也有道理。”
又问:“大人是把你从哪个青楼带回来的?为何此事没告诉过我?”
“这个嘛……”苏弦锦放缓语气,慢慢走下台阶,摸到积雪边上,团了一颗雪球,蓦地砸向景林。
景林轻巧一侧身,就避让开了。
“你别躲!”苏弦锦挑眉。
“我为什么不躲?”景林懵。
“怎么了?”
程筠不知何时来到廊下,如雪山林木安静孤立。
“程筠!”
“大人!”
两人纷纷喊。
苏弦锦提着裙子先跑过去:“景林在骂人,说我是青楼女子。”
景林见她告状,不由哼了声:“不知多少别有用心之人想着法地往咱们府上送姑娘,个个都是青楼舞姬花魁之流,正经人家的小姐难道还会随便出入别的男人的房间吗?”
“景林。”程筠望着他,“站好。”
景林紧抿着唇,站定不动。
程筠挑了挑眉,朝苏弦锦道:“砸他!”
苏弦锦眉开眼笑,立即团了几个雪球朝景林砸了过去,雪球砸人不疼,景林又是武林高手,自然如搔痒一样,只是落得身上都是雪,一时委屈起来。
“大人……”景林不服气。
为了杜绝这个现象,甚至程府连个年轻丫鬟都没有,他也没说错啊。
程筠抬眸:“不是每个想入程府的女子都是别有用心,别有用心的是她们背后之人,不要妄加揣测。”
“大人说得是,我记住了。”
程筠一开口,景林立即就听了,连质疑都不曾质疑。
程筠又道:“苏姑娘是我带进府的,不是坏人。”
“是,大人。”景林转身向她道歉,“苏姑娘对不起。”
这下换苏弦锦愣了,随即笑着摆手:“下次见到我,希望你既不要怕我,也不要敌视我就好。”
景林憨笑:“你放心,苏姑娘,大人既发话,我是绝对听从的。”
程筠扬了扬嘴角,转身回书房。
苏弦锦跟着程筠进去:“还是你说话管用,比我说话管用一万倍。”
“景林他本也无恶意,只是他所见的女子大多是这样。”
“我知道,这是你们这个时代的弊病。”苏弦锦也不是真生气,何况方才还“仗势欺人”过了。
她在程筠桌旁坐着,瞧他拿起书来翻看,便托着腮道:“程筠,我真想把你带回我的世界去,你在那里一定会快乐的。”
程筠握着书卷的手松了些,听得此话不由沉思。
景林闯将进来:“大人,属下有事还没说呢。”
方才被苏弦锦一打岔,他都差点忘了。
他道:“松子铭扶了祖父灵柩回老家兴州去了,大约落土安葬后,就直接从兴州借道回林州。城门守卫在送葬队伍里,似乎发现了上次逃走的秦时,属下已派人监视着,要抓吗?”
程筠淡声:“既逃走了,就当没看见吧。”
“是。”
“可知秦时去松府是做什么?”
景林道:“不知道,咱们没在松府布置眼线,不过倒是查出了另一件事。”
说到此处,他顿了顿,不由自主地看了眼苏弦锦,才说:“苏道南的女儿苏曲儿原先是苏道南故意安排人伪装成劫匪劫走,妄图借此躲开选秀的,谁知那伙家丁伪装的劫匪竟遇上了真劫匪,在半路真将苏姑娘给劫走了。苏道南不敢走漏消息,一是为了女儿名声,二是怕咱们插手先找到人,于是一直暗中追查,如今查到那伙劫匪逃到了林州地界。”
程筠放下书卷:“松子铭是林州知府。”
看来秦时很有可能正是为了此事去找松子铭的。
景林点头,又看了眼苏弦锦。
苏弦锦忍不住道:“你老看我做什么?虽然我和她长得像,但你都说了,她人在劫匪手中。”
景林说:“我知道,但你们长得太像了,双生姐妹都没这么像的。”
他这么说,苏弦锦忽心念一动,提前打了个补丁。
故意对景林含糊道:“……说不定呢。”
景林问:“什么说不定?”
苏弦锦叹气,开始瞎编:“我遇见首辅大人时,正好受了伤,失忆了,到如今我也没想起来我的身份,只记得我叫苏弦锦,也不知是不是记岔了,幸好首辅大人可怜我,见我无处可去,才将我收留府上,若是……”
她又叹一口气,似乎说得艰难:“若是有一日我真是你口中的苏曲儿,那也是有可能的。”
景林傻眼:“……啊?”
他下意识望向自家大人。
难道到处找的苏姑娘竟然在程府?
程筠抬手掩唇,低咳了声。
“……那等你恢复记忆,我派人送你回苏州。”
苏弦锦扭过头,费力忍笑。
待景林走了,她才笑出声来。
“程筠,你居然配合我胡扯。”
程筠倒了清水于砚台中,取来一块墨条,轻挽衣袖,露出苍白瘦削的腕骨。
“只怕你不是胡扯,而是防患于未然。”
苏弦锦便问:“你是不是也觉得我是苏曲儿?”
程筠从容道:“在苏曲儿出现之前,都无法证明你不是。”
“我真不是……”
“我知道。”程筠手腕一顿,目光平和地望着她,又说了遍,“我知道。”
苏弦锦轻怔,心下松了大半。
她眼弯了弯:“你知道就足够了,即便我成为她,我也只是扮演她,我始终是苏弦锦。”
*
程筠练了半个时辰的字,方起身活动筋骨,一打开门,不禁一怔。
“你没走?”
苏弦锦掸掸满身的雪,笑得灿烂。
“刚才团雪球砸景林,没过足瘾,见你专心看书练字,就想着不打扰你,我自己玩。”
她指了指院里的成果,颇有些得意:“怎么样?还可以吧?”
程筠饶有兴趣地着眼于院中的两个大雪人上。
上下用三个大雪球垒起来的,捡了石子做眼睛,树枝做手脚,又不知哪里弄的绿叶做了鼻子。
苏弦锦向他解释:“本应用胡萝卜或者辣椒等颜色鲜明一些的做鼻子的,但你偌大的院里一个人也没有,我想出去问,结果别人都看不见我,只能听见我的声音,倒把人结实吓得不轻。”
说到此处,她又忍不住笑。
看来这个世界的bug目前还没修复完成。
程筠走到那两个雪人面前仔细瞧了。
视线落在左边那个:“为何这个头上多几片红叶子?”
“因为这个是女雪人,那个是男雪人。”
苏弦锦指了指。
“雪人还有男女?”
“有没有还不是我说了算吗?反正它又不会说话,自然不会反驳我。”
程筠轻笑:“你倒真能自得其乐。”
苏弦锦兴致勃勃:“程筠,你会堆雪人吗?不会我可以教你。”
程筠走到积雪堆旁蹲下,挽起衣袖,抓了积雪在手心里,手指灵巧活动,又不时增减雪量。也不知他如何弄的,不一会儿竟变戏法似的团了个雪兔子出来。
“哇——”苏弦锦眼都亮了。
程筠将手伸到她面前,手心那只小小的雪兔洁白无瑕,可爱精致。
苏弦锦接过,连连赞叹:“程筠,没想到你手这么巧,又会折纸又会堆雪人,还会写字,会挽弓!”
她笑道:“和你一比,我的雪人都不够看了。”
程筠温声:“我倒更喜欢雪人。”
苏弦锦望着小小的雪兔子垂眸浅笑,先前只觉自己够了解程筠了,没想到她的了解,远远构不成属于程筠的十分之一。
“大人。”有侍卫在院外道,“宫里来人,说皇上醒了,请大人入宫。”
程筠轻拂去袖口残雪。
“备车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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