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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61章 争鸣(13)

    在看守所时,曹昧也有机会接触外界的声音,法律援助律师会告诉她从哪些方向努力,争取轻判。也许从那时起,她的心中就种下了对陈争仇恨的种子。

    服刑期间,她表现良好,从未表露过对警察的仇视,只有这样,她才能尽快出狱,走到陈争面前。

    这些陈争在复盘之后都能想到,但曹昧那句“我哥求你救他”却让陈争十分不解。他的记忆没有出过问题,曹寿绝对没有说过这样的话。那么曹昧为什么会这么认为?是谁给她说的?

    护士给曹昧上了镇定剂,曹昧像一具没有灵魂的尸体般躺着。

    陈争靠近,再问:“是谁跟你说,曹寿向我求过救?”

    曹昧脱力地看着陈争,眼中是滚烫的仇恨,半分钟后,她咬牙切齿地说:“我自己看到的!你还要否认?”

    “你怎么可能看到?”陈争说:“曹寿纵火时,你在最靠近出口的地方,也是最早被救出去的人之一,他死的时候你已经被送到医院,你怎么看?在哪里看?”

    “我……”曹昧忽然哑口无言,但几秒后,她的情绪更加激动,“我看到了!你别想骗我!我哥每天都在大火中流泪,你为了升职,为了那些人的吹捧,故意见死不救!在你们眼中,他是活该被烧死的人贩子,你少给你自己贴金!你不过是迎合那些人!你当了队长,哈哈哈哈,你过得真好,但你要记得,你现在这一切,都是用我哥的命换的!”

    曹昧的话毫无逻辑可言,她对当年群众的声音深信不疑,将仇恨全部凝聚在陈争身上,她的指控没有道理,但难说不会对她攻击的人造成伤害。

    鸣寒闯入病房,将陈争拉了出来。

    陈争喝了半瓶水,摇头:“我没事,但我怀疑有人在故意引导她,她说她看到曹寿向我求救,是不是她的幻觉?她在梦里看到的?她和汤小万一样,也被‘黑印’所控制。”

    这时,孔兵从老楼带回来的药物已经出了详细的鉴定报告,的确就是“黑印”。曹昧很可能也是被“碧空教”所影响的人。

    医生说,曹昧的脑瘤暂时不会威胁生命,但由于压迫神经,时常带来激烈痛感,她所服用的药物能够让她短暂地感受不到疼痛,同时带来幻觉。毒理分析显示,她大致是从去年7月开始服用“黑印”。

    “这十多年来,曹昧一直在对我的仇恨中生活,她的目标就是出来之后向我复仇。”陈争比任何人都冷静,脑海中几乎描绘出了曹昧出狱前后的光景,“她曾经以为只要熬到出狱,一切就都好了,但是她已经身患重疾,脑瘤、肾病,她的每一天都被病痛所折磨。”

    “复仇?她已经没有那个心气。她在卢平县,那是他和曹寿曾经生活过的地方,消费很低,她在那里苟延残喘。但这个时候,‘碧空教’的人来到她面前,什么都不必说,只需要给她让她不会再痛的药。她不用知道那是什么药,使用之后,她再也不痛了,她终于可以开始计划复仇。”

    鸣寒说:“也是这药,让她‘看到’曹寿向你求救?”

    陈争说:“多半是这样,但这其实只是她潜意识的投射。当年她就被舆论影响,认定是我们对曹寿见死不救,她也接受不了曹寿选择死亡,对她来说,曹寿是她唯一的亲人,世界上唯一在意她的人,他们相依为命多年,曹寿怎么可能舍得丢下她?那句话在她心里早就存在了,被药物激发出来,让她深信不疑。”

    现在“碧空教”已经露出獠牙,它和“量天尺”必然存在某种关系。上一个“碧空教”信徒汤小万险些撞死梁岳泽、炸死鸣寒,现在这个“碧空教”信徒曹昧企图烧死陈争。

    “碧空教”和“量天尺”像是在一条船上,又似乎正在划向不同的方向,而这矛盾感恰好和警方目前掌握的存在于“量天尺”内部的撕裂感合得上。

    陈争不愿再给曹昧时间,不管这女人有多可怜,他都要让她吐出更多情报。

    曹昧的头痛再次发作,肾病更是让她疲惫不堪,医院用的药效果远远不如“黑印”,只能稍稍减轻她的痛楚。她在病床上挣扎,泪流满面,极其狼狈。

    陈争手里的物证袋装着“黑印”,“这些是谁给你的?”

    曹昧惊叫着想要抢过,陈争退开,“你和‘碧空教’是什么关系?”

    曹昧吚吚呜呜地哭着,精神错乱,“金先生救我!金先生救我!”

    又是金先生?

    陈争问:“金先生是谁?”

    曹昧敲打着太阳穴,“金先生……是主,药……给我药……求求你……我什么都听你的……”

    在曹昧断断续续的喊叫中,陈争理顺了曹昧出狱之后的事。

    她因为病痛,基本已经放弃了复仇的想法,想在卢平县了却余生。但去年7月,一个叫金先生的人闯入她的生活,提供给她“黑印”,吸纳她成为“碧空教”的一员。在“黑印”的作用下,她不再被疼痛所困扰,甚至以为自己的脑瘤已经消失。

    她对金先生感恩戴德,对“碧空教”非常虔诚。这时,金先生问她,今后有没有想做的事,她想起死在烈焰中的曹寿,想到那些“见死不救”的警察。已经熄灭的复仇之火再次熊熊燃烧。

    金先生很满意,告诉她,她要找的陈争已经离开洛城,现在在竹泉市,她如果想要复仇,就自己好好计划。

    她亢奋不已,带着金先生留给她的“黑印”来到竹泉市。但一开始,她并不知道应该怎么做。金先生说,郊外有一座没用的西洋老楼,问她:“你有没想起什么?”

    她怎么会想不到?当年曹寿就是在西洋老楼里死去!

    她来到老楼,徜徉在其中,就像是回到了锈迹斑斑的旧时光。她掀开地下室的隔板,抚摸那一道道生锈的铁栅栏,做梦都想着,有朝一日,将陈争烧死在这里。

    她有许多工作要做,准备易燃物就是其中一道重要的步骤。她已经等了太多年,不缺这一点时间。然而等她准备得差不多时,却发现陈争身边总是跟着另一个男人,她绞尽脑汁,也不知道该如何将陈争引过来。

    之后,让她更不知所措的事情发生了——陈争居然离开了竹泉市!

    她的努力白费了吗?她应该追去洛城?还是南山市?

    她的药用完了,疼痛将她拉回现实。这次来的不是金先生,而是金先生的下属,对方带来了药,并告诉她,不用着急,陈争迟早会回来。

    她独自守在老楼中,在寒冷中熬过了出狱后的第一个冬天。她再次收到“碧空教”的消息,陈争回来了。

    竹泉市近来不太平,研究所的一位领导被杀了,人们议论纷纷,有说这位领导根本不是好人,有说他是被落网的犯罪分子寻仇。

    无论是哪种,对曹昧来说都是天大的激励。有警察被杀了!杀掉警察原来那么容易!这个人还是陈争的上级!

    她也可以,宾法的现在就是陈争的未来!

    更让她欣喜的是,陈争居然回来了,这简直是“碧空神”显灵,神在帮助她!

    她躲藏在宾法家附近,得知幸福村中有一些无人居住的房子,其中一户,正好可以看到宾法家。她在那里观察陈争,像一头贪婪的野兽,畅想着杀死陈争的画面。

    陈争说:“所以,是‘碧空教’引导你来杀我?”

    曹昧愣住,旋即狂笑起来,“没有人引导我,是我要杀你!”

    正在陈争尝试继续在她身上获取线索时,她脑子里的那颗“定时炸弹”忽然破裂,医生全力抢救,情况仍旧十分危险。

    陈争复盘这一连串事件,“‘碧空教’控制汤小万和控制曹昧的手法一致,但目的不同。它利用曹昧,对付的是我。曹昧这辈子最恨的人就是我,‘碧空教’几乎不用对她进行说教,只要提供足够的‘黑印’,她就会自己想办法攻击我。‘碧空教’和曹昧要我死,‘杀手A’只是想威胁我,这两方在对付我这件事上出现了矛盾。”

    鸣寒提到梁岳泽向湖韵茶厂注资,茶厂分出南风制药的事,并且着重说起那六个失踪的孩子。陈争沉思之后说:“老唐已经派人去居南市了?”

    鸣寒说:“去是去了,但调查还没深入。”

    陈争看看时间,“我们对居南市熟,这事应该我们跑一趟。”

    曹昧还未脱离生命危险,医生说她服用的药物虽然能够消除她的痛苦,但那只是表象,药物刺激脑瘤进一步生长、恶化,现在即便能救过来,大概率也会成为植物人。

    孔兵得知陈争要暂时离开,用力在他背上拍了拍,“陈老师,我跟你保证,竹泉市的局面再坏不能更坏了。”

    陈争说:“现在研究院没了主心骨,许川还年轻,帮我多照顾照顾。”

    孔兵笑了,“放心吧,谁都是在风浪中成长起来,许川也一样。”

    3月2日,陈争和鸣寒再次来到居南市,在市局和先一步到来的文悟会和。李疏急忙赶来,“陈老师,鸟,没想到这么快又见面了。”

    “微末山庄”上的那一连串案子的调查虽然已经基本结束了,但刑侦支队却不轻松,湖韵茶厂连环失踪案重启调查,顾强案的疑点也被拿出来讨论。李疏比陈争上次来见到时瘦了一圈。

    文悟先前已经和李疏沟通过,机动小组此番前来,主要是想借着云泉集团当年帮助湖韵茶厂改革的名义,调查湖韵茶厂和南风制药。

    李疏一听就激动起来,别管机动小组的目的是什么,只要调查展开,对居南警方跟进失踪案就是有利的,昨天李疏和文悟就去了南风制药一趟,开春后大多数企业都是新年新气象,南风制药却显得十分萧条,大门关着,只开了个侧门,工人寥寥。以李疏这个本地人对南风制药的了解,这着实很不应该。

    陈争问:“厂里出什么事了?”

    “说是效益不太好,工人们都急着找出路。哎,就跟茶厂当年一样。”李疏回忆道,湖韵茶厂十多年前顺应市场需求,推出了多款养生茶、健康茶。当时广告并不像现在这样规范,湖韵茶厂曾经公开宣称,自家的茶功效等同于药,多饮能够预防疾病、治愈疾病。此举引来中老年疯抢,各家各户都屯着精装大礼盒装着的养生茶,湖韵茶厂狠赚一笔。

    不过湖韵茶厂这一举动不久就引来药企、医院的不满。脾气犟的老人得了重病,宁肯喝茶,也不吃药、不看病,说医生开的药都是毒药。

    不少年轻人也站出来指责湖韵茶厂,通过做实验、采访专家,证明再健康的茶都不能代替药物。

    湖韵茶厂因此被约谈,灰溜溜地拆下了在后来看来完全不合规的广告。不过在中老年眼中,湖韵茶厂的养生茶、健康茶太深入人心,他们潜意识里抵触药物,就是爱喝茶。

    这也正是南风制药出现的契机。

    湖韵茶厂在日益激烈的市场竞争中面临转型,但厂里一些干部意识到,只是转型已经不能救茶厂,还必须在原本业务的基础上,增加新的业务。

    这项新的业务就是制药。

    当然,这一想法起初遭遇了巨大的阻力,做茶和制药根本就是两回事,后者需要投入巨量的研发资金,还要找对方向,开药厂不仅救不了湖韵茶厂,还会加速茶厂的毁灭!

    “谁说药厂生产的就一定是救死扶伤的药?”副厂长吴末说,“现在外面多少老顾客等着我们生产保健品,我们有生产健康茶的经验,不过就是把健康茶那一套换成保健品,有什么难的?如果我们不搞制药,那我们永远就只能卖健康茶。保健品这个巨大的市场,我们不去占领,就会被别人占领!”

    吴末说动了一部分人,这部分人几乎都是茶厂的中干,也是过去宣传健康茶、养生茶的主力。被约谈之后,他们感到十分憋屈,早就因为茶厂的限制而摩拳擦掌,吴末的想法正好将他们点燃。

    湖韵茶厂向南风制药改革的那段时间,正是保健品大行其道的时候,连最普通的工薪家庭,都要打肿脸充胖子,购买价值不菲的保健品,还主动成为说客,一时间“吃十个水果不如吃一颗药”的说法广为流传。

    南风制药最初利用的就是健康茶在中老年中的影响力,鼓吹新成立的制药部门研发了新的保健产品,既有熟悉的茶香,又有药物的效用。老顾客们纷纷买单,解了湖韵茶厂的燃眉之急。

    不久,南风制药便彻底从湖韵茶厂分离了出去,业务范围也越来越广,从专攻中老年市场,发展到中青年、青少年,减肥药、健脑药、药妆等都是其重点分类。

    不过南风制药名字里有“制药”二字,也的确有正规药品的生产线。它从国外引进技术,拿到许可,可以生产某几款治疗癌症、减缓末期病痛的药物。函省不少医院都和它建立了合作关系。

    “它现在不行了,主要还是因为保健品的红利期已经过了。”李疏说:“早些年大家对保健品不熟悉,只懂得看广告,越贵越要买,别人家都买了,自家不买,那就是跌份儿。但现在除了一小部分人还痴迷其中,大部分人都不会把钱花在保健品上了,它失去最大一块利润,又没有研发其他药品的能力,只是靠引进,做成这样也是情理之中。”

    对南风制药有了基本的了解之后,陈争打算亲自去一趟。来的路上他和鸣寒就讨论过一种可能——梁岳泽当年给南风制药注资说不通,梁岳泽将梁老爷子和湖韵茶厂的交情摆出来,但这只是个没有说服力的借口,梁岳泽就算一定要帮,帮的也应该是茶厂,而不是南风制药。然而事实是,云泉集团的资金盘活了南风制药。

    梁岳泽是个商人,他有他的目的,他投资一个和云泉集团八竿子打不着的药厂,图的是什么?是从这个药厂赚钱?还是根本上不得台面的东西?

    刑警比普通人更多一份敏锐,药厂,除了可以生产药品,还能生产毒品。

    这个猜想让陈争手脚发寒。梁岳泽从来就没有真正放下金丝岛案,只是在蛰伏中等待机会,霍烨维的案子说不定和梁岳泽有关,梁岳泽知道“量天尺”的存在。梁岳泽对他撒了很多谎,因为他是警察,而梁岳泽为了复仇,已经站在警察的对立面。

    但即便如此,他也不愿意相信梁岳泽牵扯到了毒品。毒品在梁岳泽的复仇过程中,充当了哪一环?

    陈争思考得过于投入,双眼直直地看着前方,连车已经到了南风制药,都没有察觉。忽然,手背被温暖的手心覆盖,他猛然回神,才发现捉着自己手的是鸣寒。

    鸣寒歪着头,手指在他手背上点了点,“想什么想得这么专心?手都握成拳头了。”

    陈争低头,忽然觉得有些好笑,他的右手还是紧握成拳,但左手被鸣寒握着,已经自然地松开了。

    “想我们在路上讨论过的那件事。”陈争推开车门,“走吧,去会一会这儿的负责人。”

    南风制药虽然关停了几条生产线,但整个公司仍在运作。门卫将陈争和鸣寒拦住,看过证件和调查许可之后还是不肯放他们进去,“你们等一下,我要请示上级。”

    鸣寒打量门卫,这人长得牛高马大,要是脱了这身臃肿的门卫服,里面应当是精壮的身体。不仅这个门卫,其他门卫身材也差不多。他们也许并不是普通的门卫,而是高薪聘请的保安。

    鸣寒看了陈争一眼,陈争小幅度点头。这种公司一般不会有这样的保安,就算有,那也是为高层服务的,很难成群站在门口。

    南风制药的疑点似乎更多了。

    两人倒也没有仗着警察的身份强行越过门卫,不做声地等着,陈争目不斜视,鸣寒也只是随便扫了两眼。

    十来分钟后,一个秘书模样的人快步走了过来,圆滑而客气地说:“陈警官,鸣警官,不好意思,让你们等这么久,哎,今天我们开会,耽误了点时间,这边请,这边请!”

    来人自称名叫杜辉,是吴末的秘书,“吴总出差了,这一时半刻也回不来,实在是不好意思,你们有什么要查的,可以给我说,我一定尽全力协助。”

    南风制药最气派的是行政楼,背后是厂房。杜辉将陈争和鸣寒带到顶楼,推开吴末的办公室,笑道:“吴总不在,我们在外面聊聊怎么样?”

    他说的外面并不是走廊,而是他自己的办公室。陈争说:“哪儿都行,吴总忙什么去了?”

    杜辉很快泡好了茶,叹着气道:“这不是为了生存吗,这几年大家都不容易啊。”

    不等陈争问,杜辉自己就吐槽上了。他是湖韵茶厂的老员工了,当初茶厂面临危机,他二话不说就跟着吴末干,经历过保健品盛世的好时光,这些年看着南风制药走下坡路,心里实在是不是滋味。

    “消费者不吃以前那一套了,你跟他说这东西好,补充维生素,他马上就给你掏一兜水果出来,反问你能有水果便宜?”杜辉边说边摇头,保健品逐渐不行之后,正儿八经的药就变得格外重要,所以吴末和其他高层才四处奔波,拓展渠道,同时也想增加和科研机构的合作深度,再来一次转型。

    听着好像是这么一回事,但陈争并不想被杜辉牵着鼻子走,说:“我还以为吴总去洛城了。”

    杜辉愣住,“啊?”

    “云泉集团不就在洛城吗?”陈争说:“南风制药现在这个情况,自己努力求变是一方面,另一方面也可以和云泉集团商量再度注资嘛。”

    杜辉目光往下一转,“这就是领导们的考虑了,我只是个办事的秘书。”

    陈争问:“当年云泉集团注资的事,你也知道吧?”

    杜辉张了张嘴,陈争觉得他下意识想要否认,但短暂的停顿后,他还是点了点头,“我听说过,这事对我们影响其实很大,要不是吴总拉来了那笔资金,我们很难从困境中走出来。不过我那时也就是个无名小卒,吴总怎么和云泉集团谈的,我确实不知道。”

    陈争说:“那你们私底下总议论过吧,云泉集团,那么大一个企业,南风制药算是找到靠山了……诸如此类的?”

    杜辉摇头,“顾不上,陈警官,不瞒你说,我们当年可以说是破釜沉舟,要是不成功,那大家就散伙,各自去讨生活。每天都特别忙,钱一到,我们生产线是马上开工啊,销售更是没一刻轻松。这么搞了大半年,终于上了正轨,我印象中已经没人讨论云泉集团那笔救急资金了。”

    第162章 争鸣(14)

    陈争一边听一边分析杜辉这个人,他看似真诚,跟你剖心置腹,其实非常精,东拉西扯说了一堆,一句重点都没有。云泉集团注资必然有问题,但梁岳泽往人情世故上说,杜辉往员工自救上说,都不提最核心的利益需求。

    “吴总哪天回来?”陈争问。

    杜辉说:“哎哟这可不好说,这不南山市正在搞研发交流会吗,吴总忙完了那一头,应该还有下一个安排。”

    陈争又问:“总不能领导们都出差了吧?还有哪位领导在?”

    杜辉说:“其实就留了我一个,陈警官,我也算是能拍板的。”

    陈争忽然改变话题,“你知道春节期间居南市出了几起大案子吧?”

    杜辉连忙点头,“你们真是辛苦了,大过年的……”

    “因为案子牵扯到湖韵茶厂,所以我们也去茶厂调查过。”陈争说:“你是老员工,对那几个失踪的孩子有没有印象?”

    杜辉眼神一下子恍惚起来,手无意识地抓紧,“你是说,严,严屏那些孩子?”

    严屏是周霞的女儿,和曾红的女儿徐新馨关系很好。周霞是当年寻找孩子的主力军,严屏失踪后,她的全部生命都耗费在了寻找女儿上,从热情开朗变得歇斯底里。

    陈争说:“你认识周霞?”

    杜辉喝茶,沉默几分钟,脸上浮起难过的情绪,“怎么不认得呢,大家都是在一个厂里干活的同事,我和她丈夫以前还经常一起打牌。可惜啊,严屏那么乖的一个女儿,说不见就不见了,他们家也是这么散了的。啊,陈警官,你们找到那些孩子了吗?”

    陈争说:“还没找到,不过线索倒是增加了不少。”

    杜辉斟酌了会儿,“意思是有希望找到了?”

    “还在逐步核实阶段。”陈争看出杜辉感兴趣,又问:“严屏不是第一个失踪的孩子,当时已经丢过孩子了,周霞都没有警惕起来吗?”

    杜辉不看陈争,“警惕了,警惕也没用,孩子那么大了,又不是离不得人的年纪。再说,严屏得出去上学,不能因为厂里丢了孩子,就关在家里吧?”

    陈争说:“对了,周霞一家支不支持茶厂搞制药?我听说那阵子全体工人都关心这事儿?”

    “那是肯定,生死存亡的事嘛!”杜辉一拍大腿,“你这么说,我想起来了,其实周霞和她老公是要跟着吴总干的,他们一家算是工人里比较上进的,吴总当时和很多工人开会,周霞一家早就表态支持。”

    陈争说:“那后来……”

    杜辉说:“这不是家里孩子丢了吗,周霞那个自责啊,要不是她热火朝天地跟着吴总干,也不会忽视孩子,孩子也不会丢。要我说,这怪不着她,也怪不着吴总,当时厂里确实人心惶惶,也很混乱,但那不都是为了生活?”

    陈争说:“所以周霞走到了离婚的地步,留在茶厂,没有跟着你们来南风制药。其他几个孩子你还有印象吗?”

    杜辉摇头,说知道是谁家的孩子,但名字记不得了。

    陈争意味深长道:“他们都是在南风制药脱离湖韵茶厂的过程中失踪,之前之后,茶厂都没有丢过孩子。”

    杜辉表情一顿,尴尬道:“陈警官,不能这么说,他们失踪跟我们药厂没有关系啊,只能说那时茶厂太乱了,人心浮躁,工人们也没办法好好照顾孩子,让外面的犯罪分子钻了空子。”

    鸣寒插了一句:“为什么是外面的?”

    杜辉一愣,“鸣警官,你这是什么意思?难道还能是熟人作案不成?”

    陈争再次将调查许可拿出来,“这样,杜秘书,情况我们了解得差不多了,吴总和其他领导不在,我们回去和上级汇报一下。”

    杜辉眼看松了口气,陈争又道:“今天也不止来跟你聊聊,南风制药的生产线我也得去看看,带点样本回去检验。”

    杜辉面色一寒,“还,还要看取样?”

    陈争说:“不方便?”

    杜辉紧皱着眉,哆嗦着去拿手机,“我,我请示一下。”

    “不用请示了。”鸣寒说:“正当调查,你配合就是了。”

    “这……”杜辉想阻止,但一时找不到合理的理由。

    李疏派出刑侦支队的部分队员,和机动小组一同行动,南风制药正在生产的,以及仓库中的药物、材料被挨个取样。市局这么做,其实承担了很大的风险,南风制药也算是居南市的名牌企业,如此大费周章地调查,如果最后什么都没查出来,必然得有人站出来担责。

    给李疏顶住压力的正是副局长黎志。

    “黎局,这次又麻烦你了。”陈争说。

    “哪里的话,‘微末山庄’的案子还多亏了你们。”黎志道:“上次没能把失踪的孩子找回来,这次既然线索在湖韵茶厂和南风制药,咱们就争取一并把案子破了!”

    等待药物检验期间,陈争经过杜辉联系吴末。吴末确实正在南山市出差,得知警察上门,大为震惊,不断强调南风制药的生产、经销全部合法合规,经得起任何调查。

    “吴总,杜秘书给你说过我们为什么来南风制药调查了吧?”陈争说:“主要还是云泉集团的问题,你们这儿,我们只是走个流程,你不用太紧张。”

    听到云泉集团,吴末沉默下来,“陈警官,我跟你说实话,我们厂和梁总,其实已经很久没有来往了,你们在我这儿查,还真是耽误时间。”

    “耽误时间?不不,你和梁总,包括杜秘书,其实都没有给我答案。”陈争抓着注资的事不放,“梁总当年救过湖韵茶厂,现在给你们药厂搭把手,也就一句话的事。”

    吴末说:“那都是上一辈的人情往来,有一次也就够了。”

    陈争说:“没有那一次的话,现在南风制药也不会被调查,对吧?”

    “你这话说的……”吴末叹息,“这样,我抓紧时间回来,配合你们调查总行了吧!”

    陈争说:“那就辛苦吴总了。”

    这通电话还未挂断,鸣寒已经联系到程蹴。

    如果梁岳泽有问题,那吴末就是南风制药最可疑的人,鸣寒不认为在打草惊蛇之后,吴末会乖乖回居南市接受调查,这时候南山警方的协助就十分重要。

    程蹴在电话里说:“南风制药的老总吴末?行,在你们的人到之前,我会盯好他。”

    为了防止出岔子,唐孝理派周决带队前往南山市,务必将吴末带回来。

    陈争再次来到湖韵茶厂,当年六个失去孩子的家庭,如今只剩下劫后余生的周霞、曾红、汪万健还住在职工单元楼里。短短一个月,周霞更显老态,看到陈争的第一反应是:“我们屏屏是不是有消息了?”

    陈争问:“你有没有在家里提到过去南风制药工作的事?”

    闻言,周霞短暂地呆立,不久爆发出哭声,“是我不好,我不该听吴末他们的鬼话!不然屏屏也不会丢!”

    “药厂和严屏失踪有关系?”陈争忙问。

    周霞激动得浑身颤抖,缓了好一会儿,摇头,“和药厂没关,但和我,和老严都有关!我们钻到钱眼子里去了,非得跟着吴末干,天天不着家,要不是这样,人贩子也钻不了我们家的空子!屏屏很反感我们去药厂,还和我们吵架来着,我们应该听她的啊!”

    陈争听出蹊跷,“等一下,严屏为什么反感你们去药厂?药厂有问题?”

    “她不喜欢药厂,小孩子,对药啊病啊什么的,都很反感吧。”周霞回忆,严屏从小就是她贴心的小棉袄,长得漂亮,性格开朗,和家人、同学关系都很好。当年茶厂效益越来越差,家里有些捉襟见肘,严屏读高中,校园里难免有攀比,但严屏从来不会回来跟他们要什么。周霞却看在眼里,心里一天比一天着急。

    工人们都说,茶厂可能维持不下去了,倒闭之前会大规模裁人。这对在茶厂干了半辈子的工人来说,简直是晴天霹雳。周霞和丈夫老严商量,要不要主动离职,拿补偿金,出去学人做生意。

    老严叫她先别着急,他打听到吴末等高层准备搞一个药厂,分担茶厂的压力,说不定能把茶厂盘活。周霞不懂,但只要有钱赚,她就愿意尝试。

    果然,不久后吴末搞药厂的事传出来了,吴末和另外几个茶厂的高层到处给工人做动员,承诺第一批加入药厂的工人全部有分红。周霞觉得继续待在茶厂也是死路一条,积极响应,比老严行动得还快。

    在其他工人眼里,他们这些愿意跟着吴末干的都是异类,她没工夫管别人的眼光。说到底,大家虽然都是工人,但路是不一样的,等她将来赚到钱,这些人羡慕她都来不及!

    她和老严都没想到的是,屏屏居然也反对他们去药厂工作。

    那个周末,周霞特意买来一只鸭子,做了严屏最喜欢的酸萝卜老鸭汤。严屏本来吃得开开心心的,得知父母成了药厂的工人,严屏脸色顿时就变了,“爸,妈,你们千万别去药厂!”

    周霞不解,“为什么啊?闺女,你是不是也听到什么风言风语了?别信,他们就是自己没胆子,还要拖咱们后腿!妈跟你说,茶厂以前是挺好的,但早就不行了,继续在茶厂干,咱们一家都得喝西北风!”

    严屏着急道:“妈!你就听我的吧,药厂真的不能去!茶厂实在不行,那就换个工作,反正药厂不行!”

    周霞脾气上来了,“你个女娃子,不好好学习,还管起你老娘来了?这药厂啊,我和你爸还去定了!你也不看看,你的学费生活费是谁出的!”

    严屏少见地顶撞道:“是你们出的又怎么样?你们就一定是正确的吗?”

    “你!”周霞气得扇了严屏一巴掌,老严连忙将两人拉开,护着女儿,冲周霞吼:“你这是干什么啊!”

    周霞脾气来得快去得也快,打了严屏不久就后悔了,敲开严屏的房门,给她削水果,耐心地问:“屏屏,你今天是咋了?为啥不愿意爸妈去药厂啊?”

    严屏双眼通红,半天没说话,“妈,你别去,真的别去,我听说药厂很危险。”

    周霞心顿时软下来,“药厂能有啥危险的。”

    “都是,都是化学品。”严屏说:“我们学校有人上周做实验,把眼睛都炸了。”

    周霞安慰女儿,“不会的,那是你们小孩儿没有安全意识。”

    最终周霞也没有听严屏的。严屏失踪后,周霞非常自责,全副心思都放在寻找严屏上,哪里还顾得上去药厂工作。

    陈争听完,觉得这其中问题不小,“严屏以前激烈反对过你们做某件事吗?”

    周霞有些茫然,“没有,她一直很听话的。”

    陈争接着去见了曾红。

    “我……我也想过去药厂,周霞一直在劝我去,说能赚钱,但我这个人没他那么干脆,我怕适应不了,如果去了没做好,我肯定也回不到原来的岗位了。”曾红说,她从来没和徐新馨聊过工作上的事,徐新馨不大爱说话,性格随她,在家里顶多说说考试成绩。

    曾红非常不安,“陈警官,你忽然这么问,是什么意思?新馨有消息了?”

    陈争本以为在徐新馨身上能找到和严屏相似的疑点,但并没有。他又找到汪万健,汪万健的情况倒是和周霞差不多,早早决定去药厂工作。不过他的儿子汪世勋在失踪之前,并未就此和他发生争执。汪世勋似乎根本不关心他这个父亲做什么工作,只要按时拿钱就行。

    查下来,失踪的孩子中,只有严屏对药厂反应古怪,而依照她和父母的正常相处模式,她应该坦率地和周霞交流,她那个“化学品不安全”的理由像是临时找出来应付周霞的。真正让她不安的是什么?她为什么一反常态,不肯说出来?

    这边的调查看似有了突破口,却再一次陷入僵局,另一边,警方从南风制药取样的药物已经经过了第一轮检验,全部合规。

    “这……”李疏皱着眉,“南风制药真的没有问题?”

    鸣寒说:“不急,还会继续送检,他们要是真的这么干净,那些保安是怎么回事?”

    机动小组自己也没想到,这次到居南市突击调查和云泉集团关系暧昧的南风制药,最早查出蹊跷的居然是南风制药的安保团队。

    像南风制药这种规模的企业,门卫、保安要么是职工内部转岗,要么是哪个领导的亲戚,再从社会上招聘几名退伍兵以应付特殊情况。

    但不查不知道,一查吓一跳,南风制药居然成立了一个安保公司,鸣寒和陈争在南风制药看到的那些牛高马大的门卫全部来自这个安保公司。

    安保公司平时并不承接其他业务,训练有素的保安们仅仅只是在南风制药巡逻,保障工人的安全。

    这就太不同寻常了,没有哪个同体量的企业会这么搞。

    继续往深处挖,这些保安的来历也十分可疑。他们全部不是居南市本地人,一半来自东南亚,会华国语,但说得并不流利。另一部分虽然是华国人,但都有在东南亚工作的经历。有人甚至承认,曾经在东南亚当过雇佣兵。

    这人名叫阿双,自称出生在西南边境,小时候家里穷,父母双亡,跟着同族的叔伯偷渡出去讨生活,被卖到当地的武装分子手里,十几岁就学会了怎么用枪,参加战争,差点死在战场上。

    “那你是怎么回来的?”鸣寒问。

    阿双黝黑的手挠了挠后脑,“遇到金老板了呗,他给我们饭吃,让我们给他当保镖,他要来华国,我们就跟着他。”

    鸣寒问:“哪个金老板?”

    阿双答不上来,“就是金老板啊。”

    鸣寒给他看了看金孝全的照片,他茫然摇头,说不是这个金老板。

    鸣寒心说这简直是捅了姓金的窝了。继续审问,阿双说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要来南风制药当保安,金老板安排他们过来,他们就过来了。

    说着,阿双咧出一口黄牙,得意地说,这儿的工作太好做了,再也不用像以前那样打打杀杀,也没有人需要他们保护,每天轮流站个岗就完事了,有的是时间打麻将。

    其他人也陆续交待,情况和阿双差不多。

    鸣寒从看守所回到市局,“南风制药像是一个据点,工人们倒是在正常生产,但这些保安随时随地都在监视他们。”

    陈争想了想,“杜辉怎么说?”

    鸣寒朝问询室抬了抬下巴,“太忙了,还没来得及。”

    随着调查推进,杜辉肉眼可见地紧张起来,一见陈争推开门,连忙站起来,“陈警官,你们到底查完了没有啊?什么时候可以放我回去?”

    陈争示意他坐下,“不急,还有点事想和你核实一下。”

    杜辉一脑门的汗,“你,你说。”

    “南风制药下面的安保公司是怎么回事?”陈争说:“我实在想不明白,你们一个规模不算大的药企,有什么必要单独搞一个安保公司?而且你们找的这些保安背景都很了得,连在国外当雇佣兵的都有。”

    杜辉张了半天嘴,擦着汗道:“这个我真的不清楚啊,都是吴总的主意。”

    “但你说过,你是办事的人。”陈争说。

    杜辉急忙解释:“是这样,你们别看我们厂规模不算大,但这几年医药行业出事的不少,有同行窃取机密的,有病人家属来闹事的,一般的保安根本奈何不了这些人,我们厂虽然没有遇上,但难保将来不会。所以吴总他们才决定花一笔大价钱,组建自己的安保团队,这样才放心。”

    陈争说:“未雨绸缪是好事,但杜秘书,你解释了半天,还是不能说服我,你们有什么必要从东南亚找前雇佣兵?”

    杜辉不安地转着眼珠,“这……”

    “他们根本不是你们主动找来的人吧?”陈争说:“有人将他们安置在南风制药,成立安保公司也是为了让这些人有个合法的身份。”

    杜辉脸色苍白,“没,没有的事,真不是。”

    陈争问:“金老板是谁?”

    杜辉身体忽然一僵,“我,我不知道。你们还,还是去问吴总吧。”

    吴末住在南山市的五星级酒店,程蹴带着重案队的人守在酒店内外,一方面是监视吴末,另一方面也是防止出意外。

    吴末本该去参加交流会,但事出突然,他只得让同行的刘总代替他去交流会。

    吴末大部分时间都待在房间中,上午11点短暂离开,去餐厅用餐,12点10分回到房间,此后未再出来过。下午1点,周决等机动小组成员到达南山市,程蹴松了口气,赶紧领着他们去吴末的房间。

    然而敲门却无人应。周决以眼神询问程蹴,程蹴也很不解,监控中,吴末明明已经回到房间,此后无人从房间里进出,吴末为什么不开门?难道出事了?

    程蹴立即用酒店提供的备用房卡开了门,屋里静悄悄的,只有空调运作的声响。程蹴和周决都把枪拿了出来,小心地来到卧室,只见吴末趴在床上,一动不动,面部下方的床单被血染红。

    “不好!”程蹴暗骂一声,连忙将人翻过来,“这人……”

    周决也大吃一惊,“这不是吴末!”

    人已经死了,是个头发花白的男人,身形和吴末非常相似,衣着也和吴末一模一样。吴末从房间里出来时,戴着帽子,他由于头发稀疏,常年戴帽子,并不可疑。

    程蹴确定,出来的吴末还没有换人,因为在监控中看得到脸。但酒店的监控并不是全方位覆盖,后来这个回来的“吴末”背对监控,没有露过脸。

    程蹴愤怒地将枪拍在桌上,“妈的,让人跑了!”

    周决检查着床上的尸体,“那这个人是谁?”

    谁也没想到现场会出现一具陌生尸体,程蹴没有带法医过来,赶紧联系法医和痕检师,先确认死者身份再说。

    周决说:“程队,借点队员给我,吴末可能还在酒店里!”

    程蹴冷静下来,“对,酒店就那么几个门,都有我们的人,刚才走是自投罗网,他恐怕是想趁乱离开!”

    第163章 争鸣(15)

    得知机动小组要的人不见了,还出了命案,吴展赶紧调派队员,酒店迅速被管控起来,外面停满了警车。

    不少客人聚集在大堂和休息区,议论纷纷。酒店经理被叫到出事的20-5,看过尸体后眼睛都不敢睁,“这,这好像是我们的一个客人!”

    程蹴起初以为她说的是吴末,但她摇头,说不是吴末,没记错的话这人住在25楼,今天凌晨才入住。

    酒店全部监控已经调出来了,死在20-5的男人登记的信息为向仁刚,五十八岁,南山市本地人。3号凌晨2点,他提着一个旅行包来到酒店前台,说要办理入住,当时他穿的还不是这一身,并且没有戴帽子。

    前台觉得这人有点奇怪,怎么看都不像是会半夜来住五星级酒店的人。他喝了酒,说话有浓重的酒气,前台害怕遇到闹事的,叫来经理。向仁刚倒是没有闹事,完成入住流程后拿过房卡,翻来覆去看了几次,有点高兴。经理也是因此对他这张脸印象深刻。

    今天10点,男人从25-9离开,穿的仍旧是夜里那一身,他在餐厅吃饭,又去喝了咖啡,在酒店各个能去的场所游荡,像是第一次住酒店,按捺不住好奇。接近11点,他去了位于空中花园附近的卫生间。

    程蹴连忙按下暂停,“就是这里!”

    在吴末进入卫生间之前,向仁刚一直没有出来,但早前警方的注意力在吴末身上,并不能及时注意到向仁刚的蹊跷。11点40分,向仁刚出来了,穿过空中花园,来到20楼。此时,他已经换上吴末的衣服和帽子,手里也拿着吴末的房卡。

    12点,真正的吴末离开卫生间,戴着假发,穿一身黑色的运动服。

    这是监控最后一次拍到吴末,他避不开卫生间门口的监控,但他似乎知道其他位置监控的盲区,他躲在这些盲区中,消失在警方的视野里。

    看完整个监控,程蹴沉浸在巨大的失落中,“所以他就在我们眼皮底下完成了这出身份调换?这个向仁刚主动为他去死?”

    机动小组的搜查还在进行,法医完成了对尸体的初步尸检,他死于中毒,但不是回到房间后自行服毒,中毒时间在10点到10点半,也就是当他去餐厅进食的时候。有人明目张胆在他的食物中下了毒。

    痕检师立即去餐厅取样,经理吓得面如土色,说他们绝对不可能干出这种事。餐厅的监控显示,向仁刚吃的是自助餐,他在门口拿了餐盘和夹子,像是没吃过饭似的,每种食物都拿,还顺走了吧台上一瓶没开封的小酒。

    经理眼珠子都快掉出来了,“那是什么?我们这儿怎么会有那种东西?”

    她说的正是那瓶小酒,酒店虽然提供酒水,但那瓶小酒不在提供之列。

    餐厅当班也说不出小酒是怎么出现的,它混在各种调料中,轻易发现不了,也没有人会拿走它。

    向仁刚将它藏进口袋里,直到快吃不下,才拿出来喝了一口。因为拿得太多,向仁刚最终没有吃完,将剩余的食物连同空瓶子一起放在门口的回收箱。

    餐盘已经被清理,程蹴在待处理的垃圾堆中找到了监控中的瓶子。

    周决迟迟未能在酒店中找到吴末,就在警方不得不想到最坏的可能——他也许已经以某个难以想象的方式离开酒店时,一声闷响传来,接着是人群的惊叫和溃散。

    酒店三楼咖啡店的平台上,从天而降的人摊开一张血饼,颈椎怪异地折向一边,躯干断开,四肢还在做最后的抽搐,看上去极其渗人。

    坠落者的面部已经摔得无法辨识,但他身上的衣物程蹴和周决都十分眼熟,这不就是吴末离开卫生间之后穿的那一套?

    他始终躲藏在酒店里的某个地方,为了逃走,他设计让向仁刚给他当了替死鬼。但为什么他会在这个时候从空中花园掉下来摔死?

    两具尸体都已经被转移到市局,经过DNA比对,确认摔死的是吴末。周决和程蹴心情非常糟糕,仿佛被一双犯罪的大手翻来覆去玩弄。

    吴末坠楼的消息第一时间传回居南市局,陈争听完顿住了,几秒后才吐出两个字:“什么?”

    详细情况南山市局和机动小组也还未全部掌握,周决在电话中说了吴末找人顶替自己的事,空中花园及同一楼层搜索过,当时吴末根本不在那里,他是在警力离开空中花园之后进入空中花园。

    唯一拍到吴末的监控显示,他很惊恐地奔跑,朝后面看了三次。他坠落的地方只有他自己的足迹,他是自己翻了出去,但不排除在离他不远的地方,有人看着他。

    “这也太怪了。”鸣寒难得地紧蹙双眉,“我倒是考虑过吴末会出事,南风制药有问题,他又是南风制药的决策者,他人在外地,可能逃走,可能被灭口,但怎么还拖进来一个局外人?”

    目前向仁刚的背景已经基本查清楚了,这人原本是塑料厂的工人,但四十多岁时失业了,老婆带着孩子离开他,他和老父亲住在破旧的老房子里,找不到工作,靠着低保和老人微薄的养老金度日。

    他性格懦弱,优柔寡断,亲戚、熟人都不大瞧得上他,他自己也很自卑,平时没什么交际,不过将老父亲照顾得挺好。

    警察来到向家时,老人在床上咿咿呀呀喊着向仁刚的名字,他已经老得糊涂了,说儿子说好只在外面待一个晚上的,为什么现在还不回来?

    痕检师在向家没有找到陌生痕迹,老人也说不出向仁刚夜里为什么要离开,他老泪纵横,像是已经知道儿子已不在人世。

    向仁刚是怎么和吴末牵扯上,还有待调查。

    “吴末以为自己可以逃走,他准备了,或者有人给他准备了向仁刚这个后手。”陈争分析道:“向仁刚缺钱,爱占小便宜,可能是第一次住五星级酒店,对危险几乎没有感知能力。有人给他钱,让他在规定的时间去规定的地方,完成了吴末的调换。他根本不知道自己会被下毒,死在吴末的房间。他以为这是个肥差,回房间睡一觉,醒来就可以退房回家了。”

    这似乎是吴末行为最合理的解释,周决没有判断错,吴末没有在脱离警方的视野后第一时间离开酒店,要么他知道那时候离开很容易被锁定,要么有人让他再等一会儿,他身上还有某件必须在酒店解决的事。

    “在向仁刚的尸体被发现之后,吴末可能都胸有成竹,警方的调查被打乱了,越乱越好,他逃脱的机会正在增加。”陈争凝神思索,“但他没想到,他和向仁刚一样成了弃子,他看到的人向他提出他不可能接受,也无法拒绝的要求,他被逼到了空中花园,然后跳下去。”

    “不还是灭口?但绕了这么大一个圈子。”鸣寒说:“南风制药的秘密已经被我们抓住了,吴末必须死,他要是活着,就会提供对某些人不利的情报。”

    陈争看向鸣寒,毫无疑问,此时他们想到了同一个人,梁岳泽。

    吴末断裂的尸体转移到南山市局,居南市这边也有了新的进展,机动小组在南风制药3号仓库找到的一种晚期镇痛药经过特定提纯,能够合成出“黑印”。

    杜辉彻底慌了,汗流浃背地说:“这都是吴总干的!和我没有关系!”

    “所以你知道他在制毒?”陈争问:“你们的合作者是谁?”

    杜辉的恐慌一半来自警方掌握了证据,一半来自吴末死在南山市。他不断擦拭着汗水,声音颤抖,“只,只有吴总知道那些人是谁,我真的不知道,吴总也不会给我们说!”

    据杜辉交待,南风制药前些年顺风顺水,效益很好,但从三年前开始,行情变得越来越不好,利润大幅下滑。吴末想了很多办法,都无法让人看到希望。后来,吴末去东南亚谈业务,回来后给几个心腹开会,说是拿到了一个海外的订单,做得好的话,一定能让公司起死回生。

    以前南风制药也会接受国外的订单,生产的药品不在国内销售,有严格的进出口流程。杜辉起初没觉得有什么问题,立即组织生产。但他很快意识到,厂里的保安全部被换了,吴末还成立了一个安保公司。而参与这个订单生产的工人全是吴末从外面招来的。

    杜辉觉得不对劲,观察了一段时间,终于忍不住问吴末,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吴末是他的老领导,在一起工作了几十年,他第一次在吴末眼中看到癫狂,这样的吴末太陌生了。

    大约知道这事不可能瞒住他,吴末向他交了底,那个东南亚的单子不是正常订单,他们生产的也不是正规药物,这件事非常冒险,但利润也非常丰厚。

    他听明白了,吓得腿软,“吴总,我,我们在制毒?”

    吴末赶紧捂住他的嘴,到门边看了看,“你以为我愿意?已经没有办法了,我不能眼睁睁看着我们厂就这么垮掉!”

    “可是……”他的思维已经转不过来,“这是犯法的啊,要是被抓到,就得蹲监狱,不,会判死刑!”

    “不会被抓到。”吴末却忽然平静下来,“工人们都是分开的,还有新的保安,出了货有人来收,后续往哪里送,就不是需要我们操心的事了。只要你不说出去,警察就不会注意到。”

    这话简直是将他架在了火上,他敏锐地在吴末眼中看到了威胁,他已经是知情者、参与者,假如他有任何动作,在警方知晓之前,一定有人会来收拾他。

    “我是被迫的!我知道的时候已经上贼船了!吴总说我也是毒贩,我要是敢报警,我和他一样,都得吃枪子儿!我的家人也会完蛋!”杜辉呜咽,“早知道这样,我当年就不该跟着他干,我真的没想到会变成现在这样!”

    除了吴末,警方还控制了十多名南风制药的高层,他们中的一部分人拒不承认参与制毒,另一部分态度和杜辉一致,都表示自己是被吴末逼迫。至于吴末的合作者到底是谁,他们每个人都说自己不知道。

    制毒生产线在春节前已经停止,工人也已离开,不知所踪。在南风制药的财务账目中,没有这批工人的工资记录。杜辉说,这笔款并没有放在南风制药结算,而是走安保公司的账。这查起来就更加费劲,因为吴末有个海外账户。

    南山市局法医完成了对吴末、向仁刚的尸检,确认吴末的确是自己从空中花园翻下去摔死,但他的血液中有大量“黑印”,有人在操控生命最后一刻的他。

    周决和程蹴将酒店搜了个底朝天,仍是没有发现这个将吴末推向死亡的人。他利用向仁刚逃脱之后到底经历了什么,成为一个费解的谜。

    陈争看完南山市传来的尸检报告,靠在座椅里陷入沉思。现在看来,吴末一定是被灭口,没有第二种解释,但南风制药制毒疑点非常多。

    他和鸣寒盯上南风制药,有个极其关键的点,那就是云泉集团向南风制药注资。南风制药有问题,那这问题应该和云泉集团有牵连。

    但是现在的线索指向的却是那张只有吴末知道的东南亚订单,且时间是从三年前开始。吴末为了自救,接下国外的制毒订单,在药厂的掩护下开辟一条新的生产线,所生产的药物乍一看是正规的镇痛药,得经过专业提取,才会变成“黑印”。

    现在东窗事发,吴末必须要死。

    幕后黑手或许给了他能够逃脱的假象,但最终他走向的却是最后一个陷阱。陈争眨了眨眼,忽然有些明白向仁刚存在的意义。

    向仁刚不是吴末准备的替身,而是幕后黑手准备的。当吴末得知事情败露,他面前有两条选择,一是走向警方,二是鱼死网破。每一种选择都十分艰难,吴末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选,幕后黑手也不确定他会怎么选。万一吴末选择前者,那些迷雾中的罪恶就会被拉出冰山一角。

    吴末必须死,但警方关注着吴末,轻易无法下手,而吴末也是个心机重的人,他绝对不会主动走来。这时候,就需要幕后黑手亮明态度。

    向仁刚就是他们为吴末准备的态度。他们告诉吴末,你选择警方,等着你的只有死路一条,但我们给你准备好了退路。看到这个人了吗?他和你的身形非常相似,而且很容易控制,我们一早就为你准备好了这个人,他会成为你的替身,死在你的房间里,而我们将在酒店中接应你,让你摆脱警察。

    吴末很清楚自己犯下的罪行不是自首就能了结,他的犹豫在于,他害怕黑暗中的那些人会抛弃他,让他消失。但他们在他最需要的时候亮出了牌,他欣喜若狂,这才选择主动从警方的视野中消息。

    而一旦警察看不到他,幕后黑手的机会就到了。

    陈争捏住眉心,问题的核心回到幕后黑手的身份上,他们和“碧空教”有关,和东南亚有关,和“量天尺”的金先生有关,那么云泉集团注资和吴末制毒有无关系?

    陈争还有种不太能落地的感觉,他们这次来居南市查案,似乎太“顺利”了。怀疑南风制药,就真的找到了“黑印”。制毒的工人在春节前被吴末遣散,说明他、他背后的人嗅到了某种危机,那为什么不处理这批毒品?

    那些看似唬人的保安也没有起到什么作用,非要说的话,他们的存在让南风制药显得更加可疑。此外,这一系列调查像是被按了加速键,飞快一划到底,结局就是知道所有真相的吴末死了。

    这时,陈争手机响了,李疏的声音和异常嘈杂的背景音一同传来,“陈老师,周霞带着一帮人围在南风制药拉横幅,要我们给个说法!”

    陈争立即赶到南风制药,厂门紧闭,里面的生产已经停下,特警在厂门外维持秩序,早前拉着的警戒带已经被踩到地上。

    周霞举着扩音器,声泪俱下地喊道:“南风制药,还我女来!还我女来!”

    她的身后站着曾红和汪万健,两人亦是双眼通红,挥舞着拳头,“把孩子换给我们!”

    他们周围围着上百人,声势浩大,很多人举着手机直播,还有人将酒瓶扔到厂门里。

    “他们有的是药厂的职工,和周霞曾红认识多年,也看着那些失踪的孩子长大,有的是药厂外的人,家里的孩子也丢了,周霞当年拉扯的那个互助小组帮他们把孩子找回来了,现在周霞一呼吁,人全来了。”李疏说:“我们这不是调查南风制药吗,你之前也去找过周霞他们,南风制药涉毒的事根本包不住,职工里一下子就传开了。周霞思女心切,马上就把我们前前后后的行动联系起来,认定是南风制药的毒贩害了那些孩子。”

    陈争看向周霞,周霞一边痛哭一边喊:“屏屏啊!是妈妈对不起你!妈妈不该不听你的话!你早就知道吴末那群人都是禽兽了对不对!”

    陈争眼皮跳了跳,他上次之所以会去找周霞等人,本就是考虑到一种可能——除开梅瑞,其余六个孩子的失踪可能没有警方早前料想的那么简单,原因一是时间过于集中,二是他们的年龄都不小了。周霞更是提到,严屏非常反对她去南风制药工作,这和严屏的性格不一致。

    周霞此时联想到失踪的孩子被毒贩所害,几乎可以说是顺理成章。但有个问题是,线索显示,南风制药最早从三年前才开始涉毒,严屏等人却是在八年前失踪。那时南风制药就有问题了吗?

    那之前,也正好是云泉集团注资的时间。

    陈争大步朝人群走去,周霞看到他了,哭声更加凄厉,“陈警官!陈警官来了!”

    所有人都向陈争看来,周霞原本站在花坛上,此时颤巍巍地下来,腿脚不稳,被曾红扶住才没有摔倒。这两个失去孩子、家庭破碎的女人都泪眼婆娑,尽力支撑着彼此。

    “陈警官,你上次来找我,就知道了是不是?”周霞哭着说:“南风制药的人都是毒贩!我女儿是被毒贩害了!”

    于陈争而言,这亦是最接近真相的推断,但他看着面前哭泣不止的女人,忽然开不了口。这么多年,支持周霞走下去的信念就是严屏还活着。她已经在近乎绝望的寻找和等待中变成了怪物。嫉妒、仇恨侵蚀着她,只有相信女儿还会回来,她才能鼓起勇气面对生活。

    然而现在,冰凉的现实摆在她面前。为什么失踪的孩子一丁点儿消息都没有呢?因为他们早已遭遇毒贩的毒手了啊!

    周霞、曾红、汪万健随陈争回到市局,各自做笔录。和周霞相比,曾红和汪万健显得很迷茫,尤其是曾红。她向来是个没有主见的人,得知南风制药涉毒、吴末死了,除了胆战心惊,没有别的反应。周霞却冲到她家里,告诉她,孩子们被毒贩害了。她花了很长时间,才明白周霞为什么会这么想。

    一瞬间,她感到遍体生寒,她不愿意相信,但她找不到任何理由来反驳,周霞年轻时就比她聪明,想到的也一定比她更多。

    汪万健缩在椅子上,含糊不清地说:“应该就跟她说的一样,我们孩子已经没了。毒贩子不得好死啊!”

    面对周霞等人的指控,杜辉吓得牙齿打颤,“怎么可能?当时哪里有什么毒贩?吴总是有问题,但南风制药不是从一开始就有问题!”

    其余高管也口口声声说,涉毒是最近三年的事,八年前没有任何人和毒品有关,更不可能害死那些失踪的孩子。

    双方在市局爆发了激烈的冲突,周霞已经是“光脚”的母亲,她不惧怕任何挡在她面前的人。

    “也许吴末在这个时间点死了,要掩盖的真相之一,就是八年前的事。”鸣寒说:“其实想想也有点道理,吴末如果真是老实巴交的企业家,三年前南风制药面临问题,他怎么会这样轻易就上了制毒的船?他以前就上过,有经验,而且知道他会被庇护。”

    陈争正在整理物品,居南市和南山市的调查还在继续,但他和鸣寒要回洛城一趟。因为此时随着南风制药出事,云泉集团集团也被推到了风口浪尖,“碧空教”更是逐渐在浓雾中显形。

    “哥,等会儿你去见梁岳泽,还是我去?”鸣寒问。

    陈争说:“你有别的任务,盯着金孝全。”

    第164章 争鸣(16)

    3月5日,洛城,省厅。

    梁岳泽看了看狭窄的问询室,视线转向正在关门的陈争,目光渐渐冷下来,“如果回到十七八岁的时候,我最想不到的事,就是和你在这种地方见面。”

    陈争说:“十七八岁的时候,我也想不到你会接管云泉集团。”

    梁岳泽皱起眉,“陈争……”

    “所以我们都不要再提当年比较好。”陈争以一种公事公办的冷漠口吻道:“梁总,从你走上你选择的那条路开始,你就应该料想到今天。”

    梁岳泽说:“你又在做假设,我真的很好奇,你到底变成了一个什么样的人?你在查案,好,我理解你,配合你,但你不能在没有任何证据的情况下,就假设我是犯罪者!”

    “合理怀疑是每个刑警必备的素质,要是我连这点能力都没有,我这十几年警服也百穿了。”陈争坐下,“吴末死了,你知道吧?”

    梁岳泽不悦地吐出一口气,“听说了,你们把我弄到这里来,不就是因为吴末?”

    “确实是因为他,但也不止。”陈争说:“南风制药制毒,你这个投资者半点风声都没听到?”

    梁岳泽苦笑,“我就知道你又要往我身上推。南风制药不是云泉集团的子公司,我除了当年那一次注资,和南风制药没有任何商务上的往来。就连那一次,我也只是出于完成长辈的心愿,没有过问南风制药的管理和资金分配。这些你们都能查到!”

    陈争说:“如果吴末没有死得这么匆忙,那确实好办,但他死了,他这一死,那些在幕后操纵着他的人就隐藏了起来。现在说不定正在某个地方看好戏。”

    梁岳泽凝视陈争片刻,眼神中流露出伤心和不忿,“是我灭口吴末?因为他手上有我犯罪的证据?陈争,你对我的所有怀疑,不过是我当年帮助了南风制药。”

    陈争说:“而我们顺着这条线索,查到南风制药果然不干净。”

    “你!”梁岳泽似乎已经被逼到了失控的边缘。

    “梁总,我再告诉你一件事。”陈争说:“也许你比我更早知道,控制汤小万的毒品,就是从南风制药生产出来。这种药被‘碧空教’掌控,发展了大批信众。我在竹泉市遇袭,对方也是这毒品的傀儡。”

    梁岳泽面色极其难看,有克制着的惊讶,也有更多不明的情绪。

    “‘碧空教’、‘量天尺’、南风制药,它们都和你有某种联系。”陈争说:“而你,直到现在还试图表现你已经遗忘了金丝岛的案子。”

    梁岳泽忽然喝道:“陈争!”

    “南风制药还有一个不可忽视的疑点。”陈争却改变话题,“在你注资,湖韵茶厂转型的那一年,有六个孩子失踪了。知道我回洛城之前处理了一件什么事吗?我在问询室,安抚他们绝望的父母。他们只是普通人,但他们都已经发现,失踪的孩子可能是被毒贩害了。南风制药制毒的时间也许不是从三年前开始。”

    梁岳泽爆发出一阵大笑,笑完,他和陈争之间那点情谊似乎也已经烟消云散了。

    “你认为我会是毒贩?我帮助南风制药,目的就是制毒?陈争,你怎么会这么想?云泉集团当初再困难,我也没有走到制毒贩毒这种路!”

    梁岳泽的愤怒是真实而痛楚的,这不留情的指责并非不能让陈争动摇。金丝岛案改变了梁岳泽,梁岳泽或许早已走上复仇的道路,但陈争也无法接受他和毒品扯上关系。

    问询室陷入短暂的安静,梁岳泽的呼吸从急促变得平缓。陈争忽然站起身,关掉了一旁的录像设备。

    不止是梁岳泽,此时正看着监控的卢贺鲸、唐孝理也吃了一惊。

    “我盯着你不放,是因为你对我来说,是很重要的朋友。”陈争说:“金丝岛,我知道你放不下,这些年我思考过很多次,当年你问我,那是不是一场事故,如果我给你另一个答案,你和现在会有什么不同。其实你我都知道,那个没有说出口的答案,才是真正的答案。”

    梁岳泽脸上的戾气稍稍消散,他注视陈争,不像是看警察,而是看隔桌而坐的老友。

    “我欺骗了自己很多年,我看到云泉集团重新站起来,看到你变成了和小时候完全不同的样子。我想,那是因为人都会长大,失去庇护之后,你必须成为那个新的庇护者,你肩上有重任,你不扛,你们梁家的天就会塌下来。”陈争说:“我故意去忽视,你失去了最亲的亲人,我说服自己,你得考虑你们梁家的大局。”

    梁岳泽嘴唇轻轻动着,仿佛被说到了内心。

    “但你真的放下了吗?”陈争说:“岳泽,我不问别的,现在你说的话也不会作为证据。我只是想知道,你真的可以接受小彬、小晴、二叔,他们已经不在了吗?”

    梁岳泽注视陈争良久,眼神越发疲惫,挤出一个无奈的笑容,“陈争,这些年我无数次想,如果当年在金丝岛上发生的事只是一个醒来就会消散的噩梦,那该多好。每当我以为我已经走出来了,现实就会提醒我,他们在人生最好的时候,死在了那里,有人偷走了他们的生命。”

    陈争听着,心正在一点点往下沉。梁岳泽似乎答非所问,实则用另一种方式证实他的猜测。

    “他们在我这儿,是我把他们放在这儿,让他们死了也无法安宁。”梁岳泽指了指自己的心脏,笑容变得温和,“我知道你想知道什么,现在你也应该清楚我心里想着什么。陈争,我们认识了这么多年,我不求别的,只希望你再给我点时间,我还有事没有做完。等一切了结,我会把我知道的全部告诉你。”

    陈争深呼吸,“南风制药……”

    “我可以向你保证,我不知道南风制药制毒,不管是八年前还是三年前还是现在!”梁岳泽郑重道:“我和吴末的死没有关系。我比你们任何人都更希望他还活着,因为他活着,才能证明我的清白!”

    梁岳泽眼神决绝,须臾,却闭上眼,缓缓坐回椅子上,双手捂住上半张脸,“陈警官,你大可继续去查,我早就不再是和你一起看飞机看云的梁岳泽,我们已经长大了,你有你的路,我也有我的。但你有没想过,有人可能会利用你对我的怀疑?”

    陈争再次与梁岳泽对视。

    梁岳泽说:“我不干净,但也不是所有脏水都应该泼在我身上。那些不属于我的脏水现在到了我身上,那真正有问题的人又躲到哪里去了?南风制药一定指向我?还是有人引导你,让你的目光始终不肯从我身上移开?”

    陈争离开问询室后,在消防通道待了好一会儿。

    梁岳泽刚才那段话算是一半交心,梁岳泽几乎向他承认,自己就是在策划复仇,并且和“量天尺”脱不了干系,但绝不参与制毒。

    话说到这份上,梁岳泽已经不可能再透露更多,而机动小组亦没有能够抓捕梁岳泽的依据,拘四十八小时顶天。

    梁岳泽最后说的那些话不无道理,警方要调查的不止梁岳泽,还有远比梁岳泽可怕的人,而因为他对梁岳泽的过度关注,那些人很可能会得到喘息机会。南风制药的幕后黑手不是梁岳泽的话,幕后黑手的这一通操作,警方和梁岳泽都成了被动的输家。

    陈争站在花洒下,热气腾腾的水流从他头上洒落,他闭着眼,眉心紧皱,年少时的一幕幕在脑海中掠过。

    少年老成的梁语彬很少露出笑容,活泼开朗的梁馨晴却是他的反面。梁馨晴小时候狗血电视剧看多了,挽着梁岳泽的手臂问:“大哥,像我们这样的家庭,以后我得被送去家族联姻吧?”

    梁岳泽一口可乐喷出来,“绝对不会!大哥肯定让你自由恋爱!”

    梁馨晴嘴巴却噘得老高,“你这是不遵守祖训,我就该去联姻,给家族做贡献的。”

    梁岳泽问:“那你想跟谁家联姻?”

    梁馨晴古灵精怪地说:“陈,陈家就还不错。”

    梁岳泽气死,“你这小丫头,主意都打到我兄弟头上了!”

    长大后,梁馨晴将这当做天大的黑历史,谁提她就跟谁急,一见陈争就双手抱拳,一副不当兄弟誓不罢休的架势。

    梁馨晴和梁岳泽性格长相几乎是一个模子刻出来,梁语彬像是为他们操碎了心的老父亲。

    有一年梁岳泽参加学校的运动会,拜托陈争把双胞胎接过来,梁馨晴一到就混进了啦啦队,比啦啦队队长喊得都卖力。梁语彬则在看台上站得跟棵小松树似的,梁岳泽那一棒从第三超到了第一,其他人都闹疯了,陈争一看梁语彬,这弟弟居然只是冷静地鼓了鼓掌。

    当时陈争也才是个中学生,觉得这小孩儿怎么能这么无趣,连忙将应援棒塞到梁语彬手上,“你得这样敲,你哥才听得到。”

    梁语彬敲了两下,表情还是绷着的,但唇角已经浅浅扬了起来。

    陈争揉他的脑袋,“小兄弟咋回事儿啊?你哥跑第一了,你就这点儿表示啊?”

    梁语彬摇摇头,“乐极生悲。”

    陈争挺无语的,也不知道梁家是怎么教育子辈,梁岳泽和梁馨晴放飞自我,到了梁语彬,就成了个苦行僧。

    陈争揪揪他的脸,“小孩儿要多笑知道吗?不然以后没你哥帅。”

    “我有责任。”梁语彬没头没尾地说。

    “什么?”陈争问。

    田径场上欢呼震天,梁语彬抬头看向陈争,认真地说:“我想我哥和我妹永远像现在这样无忧无虑。他们快乐,我也会快乐。但这个世界上,快乐是有价的。”

    陈争和梁岳泽总是聊些没营养的废话,听梁语彬这么说,不由得也认真起来。

    梁语彬看向赛场中心的梁岳泽,眼中是希冀的光,“梁家这一辈的担子在我身上,我会把他们的责任都扛起来,他们只需要享受生活就好。”

    半晌,陈争在梁语彬肩上拍了拍,不知道说什么好。

    梁语彬和梁馨晴出事之前,梁岳泽确实在尽情地享受生活,很少有人能比他幸运,出生在富豪之家,兄友弟恭,弟弟承担起了一切家族重任,他身上就像是长出了翅膀,可以飞去任何地方。

    但双胞胎的离开解剖了他,将他撕扯得支离破碎,他对双胞胎的爱意,从来就不比双胞胎对他的少。重新拼凑起来的那个梁岳泽已经不是昔日的梁岳泽了,那是个血肉、内脏、灵魂全部错位的怪物。

    “哥,你还要洗多久?”鸣寒敲了敲卫生间的门,“我准备拌凉面了。”

    陈争回神,关了花洒,“这就好。”

    五分钟后,陈争穿着一件宽松的老头背心就出来了,一边擦头发一边往厨房走。鸣寒正用一个大钢盆拌凉面,筷子挑得那叫一个大刀阔斧。今天他们忙完之后,食堂没剩什么东西了,鸣寒一看只有面吃,转身对陈争说:“还不如我们自己回去弄,再称点卤肉。”

    回家路上,鸣寒买了卤牛肉和猪尾巴,调料是卤菜摊弄好的,回来直接拌上就行。这两天气温开始升高,陈争想吃凉面,鸣寒便称了三块钱的,回来煮熟用麻油滚一圈,对着风扇吹吹就差不多了。

    鸣寒拌凉面的手艺还行,将家里每一样作料放一遍,最后一大把葱花一撒,至少看上去很有食欲。

    碳水和肉在这因为案子而分外焦灼的时刻显得十分珍贵,陈争一口气吃完了自己那一份凉面,缓过一口劲,抬头看鸣寒,鸣寒正在慢条斯理地嗦猪尾巴。

    陈争想起鸣寒上次就买过猪尾巴,笑道:“你喜欢这个?”

    鸣寒拿起猪尾巴中间一截,递到陈争嘴边,尖儿上的太细,没嚼头,根上的又太肥,中间的口感最好。

    陈争接过,也跟鸣寒一块儿嗦起来。

    “哥,老唐说你今天见完梁岳泽就把自己关消防通道了,还把监控关了。”鸣寒说:“他和咱舅什么都看不着,生气呢。”

    陈争关监控只是做给梁岳泽看,并没有隐瞒机动小组的意思,这时填饱了胃,思路也整理清楚了,详细给鸣寒复述了一遍。鸣寒听得很认真,时不时点头,猪尾巴也放下了。

    “我刚在浴室里面理其中的脉络,梁岳泽应该在很早以前,就知道了金丝岛案的真相,是哪些人想要让梁家万劫不复,是谁动的手。他得有一个异常坚决的理由,才能熬过最困难的阶段。”陈争冷静地分析,“‘量天尺’是他的仇敌,但他和‘量天尺’的关系并不是完全敌对。我们以前考虑过,‘量天尺’在这么多年的发展中已经不是铁板一块,那现在就很清楚了,‘量天尺’里至少有一个势力是梁岳泽的盟友,他们有共同的诉求。”

    “梁岳泽要向杀亲仇人报仇,也要干掉‘量天尺’,那个和他站在一起的‘量天尺’,也要干掉‘量天尺’。”鸣寒说:“这就是他们的共同目标。”

    陈争点头,“以前我们抓住的那些矛盾之处,也逐渐有了解释。霍曦玲、卜阳运是当年金丝岛案的推动者,也是实际获利者,梁岳泽的复仇起初并不是针对他们,而是针对他们的孩子,就像他们杀死梁家的孩子一样。”

    说到这里,陈争看向鸣寒的目光带上了一丝忧虑。

    鸣寒倒是很坦荡,“对我和霍烨维的袭击,来自梁岳泽,他已经将复仇提上日程,出手就是死招,没有半点犹豫。”忽然,鸣寒笑起来,“但他没想到我哥简直天降神兵,救下我一条小命。”

    陈争叹了口气,“‘碧空教’要么是‘量天尺’里的另一道势力,要么和另一道势力有关,这伙人对梁岳泽有所忌惮,想要除掉他,利用汤小万制造车祸,又利用曹昧来向我复仇。梁岳泽今天提醒了我,这些人可能确实在利用我对他的怀疑,将疑点全部引到他身上去,其他人就可以借机脱身。南风制药是个引线,得到毒品的明明是‘碧空教’,但如果不想到梁岳泽和‘碧空教’对立这一层,就会认为,梁岳泽才是制毒的幕后黑手。”

    停顿片刻,陈争又道:“我早前觉得,南风制药太简单就暴露出来的,吴末又在这个节骨眼上被灭口,说不定制毒的事还没有结束。”

    鸣寒忽然说:“哥,你故意不提一个地方。”

    陈争抬头,“嗯?”

    “你在家中遇袭那次,现在看来,是梁岳泽,或者和梁岳泽合作的人在警告你,无论如何,梁岳泽都一定知道。”鸣寒说:“‘杀手A’杀害霍烨维的手法残忍无比,又轻松拿下了宾法的人头,只对你采取威胁手段,我九成九肯定,这是梁岳泽授意,他要你知难而退。”

    陈争沉默半晌,“是,我也明白,但现在没有证据。”

    鸣寒说:“看来你这位发小,还是想尽可能不伤害你,但人随时随地都在改变,当他终于发现,你成了他复仇道路上的拦路虎,他会怎么做?”

    陈争说:“我也不会放过他。”

    两人都安静了片刻,鸣寒说:“那么韩渠的处境就很有戏剧性了。”

    若问目前陈争、卢贺鲸最记挂的人,那必然是韩渠,不久前失踪的凛冬回来,带回韩渠已经死亡的消息。从他描述的过程来看,韩渠确实很有可能因为暴露而被处决,但凛冬并没有看到韩渠死去的画面。

    当年韩渠被邪教杀死,特别行动队都仓促确认过了,韩渠还能活下来,更别说如今只有凛冬的这一条消息。

    这或许是“量天尺”的阴谋,让今后韩渠传回来的所有情报都不再可信。也或许是韩渠的又一个计划——主动或者被动另说。

    陈争当然希望韩渠还活着。假设韩渠没有死,那他是否已经深入“量天尺”高层?他和梁岳泽打过交道吗?他接触的到底是“量天尺”里的哪一个派系?“量天尺”之所以难以对付,不是因为它贩毒、非法博彩、到处杀人,而是外界难以查到其决策者真正的身份,满世界都是金先生,到底哪个才是金字塔顶上的金先生?卢贺鲸交给韩渠的终极任务就是把这个最终的金先生挖出来,他失联至今,揭开这位金先生的面纱了吗?

    “哥,我刚想到个有点离谱的可能。”鸣寒说:“老卢当初派韩渠潜入‘丘塞’当叛徒,实在是很冒险,只有那么一条路走的情况下,韩渠可以说是拿命在赌。我们以前根本不知道你身边就有个和‘量天尺’关系密切的人,现在知道了,回头再看,‘量天尺’接纳韩渠,会不会是梁岳泽在其中运作?”

    陈争脚底顿时生出寒气,顺着脊椎蔓延而上。梁岳泽会不会插手韩渠潜入“量天尺”,这取决于梁岳泽和“量天尺”合作到了什么地步。两年前韩渠刚“叛逃”之后,梁岳泽很关心他,当时梁岳泽在盘算着什么?

    “最后剩两块,分了。”鸣寒拿起两块猪尾巴,其中一块递给陈争。

    梁岳泽之外,机动小组另一个密切关注的人是劳务中介金孝全。鸣寒和文悟混进中介们的宴会时,他就已经露出马脚。陈争在竹泉市历险,以及南风制药被查出制毒时,他始终处在警方的视线中,看似毫无问题。

    云泉集团举办的劳务输送会早已结束,金孝全的公司招聘到上百名工人,不久他们将被送去不同的国家,从事不同的工作——其中多是农业和服务业。金孝全之所以还没有出境,是因为还有大量劳务手续需要办理。这给了机动小组进一步调查的时间。

    南风制药旗下保安公司的人全部在居南市局的控制中,这些人的身份背景正在逐步核实,其中有个名叫阿护的男人,看上去凶神恶煞,陈争看出他手上大概率沾着血。

    他起初坚称自己在边境长大,生来就是个孤儿,说不清是哪国人,很不配合。但警方查到,他根本不是什么边境孤儿,他的DNA信息和函省一个村庄的张姓人比对上了。

    张父张母赶到居南市,看到他之后痛哭流涕,大骂他是个不肖子孙。

    阿护的家人交代,他从小就精力旺盛,非常喜欢打架,小学时就肢解过村里的大黑狗,张家因此成为众矢之的。张父张母想了很多办法,关过禁闭,送到学校住读过,都没什么用,老师们说,他这种孩子,恐怕只有今后在社会上吃过亏,才能改正。年纪大一些之后,阿护离家出走,再也没有音讯。多年来,张父张母当他已经死了,没想到再次得到他的消息,他竟然和毒品扯到了一起。

    阿护承认,离家之后,他去过函省的几个大城市,但都找不到工作,后来遇到一伙外国人,说是可以帮他出国打工,赚大钱,他当时已经穷得吃不起饭了,别说赚大钱,只要能让他不饿死,他都愿意。

    他和一群人来到边境,偷渡到了东南亚,这段经历倒是和他早前交待的一致,他学会了使枪,混迹在雇佣兵、武装团体中,杀过人,受过伤,还在东南亚生了几个小孩。

    三年前,他被告知国内有一份闲散工作,很多人挣着去。他在外面打打杀杀多年,觉得回去也不错。一同来到南风制药的有他在东南亚交上的好兄弟,叫阿焦,不过阿焦和他不一样,他是保安,阿焦是生产“黑印”的工人。

    第165章 争鸣(17)

    根据阿护提供的线索,警方终于找到阿焦,他是被抓获的第一名的制毒工人。

    吴末遣散工人之后,阿焦并没有离开居南市,他是M国人,丁点儿大就看着周围的大人种罂粟,从没过过和平的日子,他在居南市租了房子,幻想能够一直生活下去。

    阿焦和阿护都提到一个人,金先生。他正是帮助阿护出国当雇佣兵的人,也是三年前将他们弄到南风制药的人。

    阿护说的金先生就是金孝全,他只见过金孝全一次,是在M国,金孝全是老板,给他们这些人安排具体工作的事,有下面的人来办。阿护原本只知道上头那位金主大人姓金,直到那次宴会,金孝全作为嘉宾出席。

    能在各种帮派火并中活下来,阿护不是什么没脑子的人,他私底下打听金孝全的底细,得知这人在M国什么都来,但在华国却是个正儿八经的商人,经由金孝全的手去往世界各地的劳工,有从事正当工作的,也有像他这样指不定哪一天就要吃枪子儿的。

    他断定金孝全在华国一定有人脉有靠山。所以当回国的机会一出现,他立即抓住。有的保安语言不通,脑子也不转,不明白南风制药制的到底是什么药,他却早就猜到了,除了是那些东西,还能是什么?

    阿焦是直接制毒的工人,只说自己给金老板做事,这个金老板是谁,他不知道。

    这成了十分关键的一条线索,金孝全很可能就是阿焦说的金老板,不仅涉嫌利用劳务输送之便,进行犯罪,还在华国制毒。

    鸣寒赶到酒店时,金孝全已经整理好全部家当,马上就要出发前往机场。鸣寒出示拘捕证,他显得非常惊讶和愤怒,“鸣警官,你们又这样,我马上就要去K国,我的生意耽误了,谁来负责?”

    “什么生意?”鸣寒说:“南风制药的那些生意?”

    金孝全眼神寒下来,“南风制药和我有什么关系?”

    “南风制药制毒,吴末和某些人联手,南风制药一被查,吴末就被灭口。”鸣寒说:“你这么关心民生新闻的人,不会没有看到这条劲爆的消息吧?”

    金孝全想推开鸣寒,强行上车,鸣寒迅速退后,拦住他的去路,“你的工人背叛了你,南风制药的保安已经交待,是你送他去东南亚,也是你把他,还有其他人送到南风制药。老金,这趟飞机你觉得你还上得了?”

    警车停在酒店门口,和金孝全的车并列。金孝全面色阴冷地盯着鸣寒,那绝不是普通商人的眼神,鸣寒见过很多穷凶极恶的凶手,金孝全远比他们更加凶残。只是这凶残被包裹在绅士的外皮中,容易让人放松警惕。

    片刻,金孝全肩膀一沉,很无奈地走向警车,交待秘书,将工作全部延后。车门关上之前,他从下至上地看着鸣寒,嘴角浮着一丝冷笑,“我接受一切调查,总行了吧?”

    在金孝全被带到机动小组之前,梁岳泽又一次接受了审讯,他眼睛下有浓重的黑眼圈,整个人显得异常疲惫,“所以你们还是认为我是知情者?”他苦笑着摇头,“你还别说,我都觉得我自己脱不了关系,南风制药接受我注资,我和金孝全是合作者,金孝全参与制毒,我们……这是成了稳定的等边三角形?”

    “不,你的嫌疑反而小了。”陈争说:“我怀疑你被金孝全利用,连阿护那样的人都猜得到,金孝全在华国一定有靠山,那其他人会怎么想?金孝全的靠山就是你,就是云泉集团,但你自己不一定清楚他以你为招牌,做了什么。”

    梁岳泽有些惊讶,眼神略微改变,“陈争……”

    “你上次说的话,我考虑过,也和上级沟通过,岳泽,你身上一定有问题,这一点我绝对没有冤枉你。”陈争说:“但你也可能成为一个突破口。”

    梁岳泽抿着唇,似乎正在挣扎。

    陈争说:“你遇袭,可能是‘碧空教’想要铲除你,你的好伙伴金孝全又和‘碧空教’脱不开关系。他们为什么要除掉你?”

    梁岳泽沉默了很久,怅然若失,“我说过,我还有必须要做的事。”

    陈争说:“我应该谢谢你。”

    梁岳泽问:“什么?”

    陈争平静地说:“你的人已经埋伏到了我家里,却没有给我致命一击。”

    梁岳泽似要争辩,陈争抬起手,示意他不必多言。

    金孝全大模大样地坐在审讯室,既不承认认识阿护阿焦,也否认和南风制药有牵连。

    他阴森森地盯着陈争,“你们怎么判断,这个阿护说的话就是真的?他说他认识我,他就真的认识我?陈警官啊陈警官,没想到你居然是这么天真的人。他都偷渡出去了,他本来就犯罪了,你们还信他满口胡言?他要真是我的人,当初为什么得偷渡出去?我金孝全别的本事没有,将人合法送出去是拿手好戏。”

    不管陈争如何审问,金孝全都一口咬定,从未参与制毒和贩毒,不认识吴末,更不知道什么“碧空教”。他在境内的项目着实干净,仅靠阿护的证词,不足以给他定罪。

    “陈警官,你们耽误的不止是我一个人的时间,大家都等着出国开始新生活。”金孝全笑了笑,“你们也不想被自己的百姓恨吧?”

    陈争说:“你一个外国人,还挺会上高度。放心,你的嫌疑洗清了,我自然会放你回去。”

    在拘留的48小时内,机动小组并未找到其他证据,金孝全在省厅门口伸了个懒腰,一副十分惬意的样子,接他的车已经到了,鸣寒站在离他不远处。

    “鸣警官。”金孝全笑着打招呼,“当警察的日子不好过吧?什么时候想通了,来找我,或者找小杜也行。”

    就在调查陷入胶着的时刻,卢贺鲸忽然收到一条情报,居南湖东侧的湖天酒店,埋藏着六具尸骨。

    陈争迅速赶到卢贺鲸的办公室,唐孝理、余星钟已经在那里了。卢贺鲸在电话中语焉不详,既不说尸骨的身份,也不说情报是从哪里来的。

    陈争一路上设想了许多种情况,此时此刻直接传到卢贺鲸手上的情报必不简单,居南市刚出了大事,而藏在湖天酒店的尸骨有六具,对应的刚好是湖韵茶厂失踪的六个小孩!

    陈争盯着卢贺鲸,心中隐约已有答案:“谁的情报?”

    卢贺鲸眉头紧锁,也看着陈争,几分钟后道:“韩渠。”

    陈争深呼吸,血液鼓噪起来,“他……”

    卢贺鲸知道他想问什么,摇了摇头,站起身来,神情凝重,“我暂时无法判断这条情报的真假,韩渠这次没有露面,有可能是别人正在用他的身份与我对话。”

    余星钟说:“这就可能是诱饵。”

    唐孝理笑道:“余局还是这么谨小慎微。”

    余星钟皱了皱眉,“我向来是那个给你们兜底的人,怎么,现在看不惯我了?”

    唐孝理摇头,“知道你付出多,但现在情势不同了。”

    余星钟不赞同,“韩渠失联多时是事实,这正好和凛冬前阵子带回来的情报相吻合,他要么已经死了,要么已经成为‘量天尺’的一份子。现在他突然传回消息,跳板重重,九成九都是给我们设的圈套!”

    唐孝理说:“老余,你这九成九也太夸张了。当年老卢将任务交给韩渠,就允许他用任何他认为合适的方式传回情报,他现在处境也许比我们想象的更艰难,难道非要不设防地传递情报,在你眼中才可信?”

    余星钟叹了口气,看向卢贺鲸。卢贺鲸的视线却停留在陈争身上,“你怎么看?”

    “让我们内部产生分歧,‘量天尺’误导凛冬的目的不就达到了?”陈争冷静道:“如果凛冬没有回来,也没有说韩渠已经暴露,为了救他而牺牲自己,那韩渠现在传回的情报是不是可信的?”

    卢贺鲸没有说话。

    “当然可信。”陈争双手撑在桌上,“但凛冬这么一搅合,后续韩渠无论再发回什么情报,都显得可疑。而我们因为分析这些情报,必然陷入无休止的内耗。”

    卢贺鲸说:“你还是没有说你自己的判断。”

    陈争在手机上搜索湖天酒店。调查“微末山庄”诸案时,虽然他在居南湖待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居南湖分为东西两大区域,他几乎没去过东区。

    网上的资料显示,湖天酒店是居南湖景区东区最受欢迎的酒店之一,占地广阔,服务到家,修建于八年前,在东区的酒店中算是开门营业得比较晚的,但口碑已经超过了其他老字号。

    “八年前……”陈争说:“湖韵茶厂的连环失踪案也是在八年前发生。情报有没提到,是谁的尸骨?”

    唐孝理说:“没有,情报非常简练,只提到了湖天酒店藏有尸骨。”

    陈争皱眉,走了几步,“就算我们相信这条情报,在没有证据的情况下,也很难去湖天酒店调查。这个酒店……”

    这时,敲门声响起,鸣寒的声音传来:“是我。”

    陈争打开门,鸣寒连忙说:“哥,这个酒店我查到点东西!”

    居南湖周边的开发商多是居南市土著,湖天酒店最早的老板却来自东南亚,名叫阮兴杰。此人早年来到华国,专门在三四线城市搞地产投资,狠赚一笔。但他在每个地方都不会待太久,撬完第一桶金就换地方。三年前,他将湖天酒店转手给居南湖东区另一家酒店的老板。

    陈争问:“阮兴杰现在人在哪里?”

    鸣寒说:“前年就回东南亚了,说是告老还乡,具体在哪里还得继续调查。”

    陈争思索道:“东南亚的商人,做的还是房地产投资……这个阮兴杰说不定很迷信。”

    “是。”鸣寒说:“还不是一般的迷信,湖天酒店当初开建的时候,阮兴杰找人来算风水、做法,折腾了半个多月。更早之前,他在别的地方投资,也会走相似的流程。总的来说,投资越大,项目越大,他整的活就越多。”

    陈争说:“那对阮兴杰来说,拿人来献祭也不是什么稀罕事。如果埋在湖天酒店的尸骨真的属于湖韵茶厂失踪的孩子,那就是阮兴杰拿他们来镇湖天酒店?”

    办公室安静片刻,陈争摇了摇头,“不对,什么风水需要六个孩子?不一定是阮兴杰主动将他们埋在那里。”

    “合作?”鸣寒道:“阮兴杰需要尸体来完成他的风水仪式,而有人需要让这六具尸体消失,双方一拍即合,又或者阮兴杰被利用,或者受到某种胁迫。其实从阮兴杰之前的经历来看,他在华国混得如鱼得水,好像没必要回老家。他之前转手手上的项目,一般是已经过了高峰期,赚够了,但转手湖天酒店的时候,湖天酒店还在上升期。”

    陈争说:“那六具尸骨让他不安,他预见到了可能出现的麻烦。”

    鸣寒说:“看来我们得找个理由,调查湖天酒店了。”

    唐孝理说:“这好办,湖天酒店归居南市管,地方警力在调查地方企业时有优势。他们很容易就能找到理由。”

    陈争思路一转,“地方企业好查,外国商人就得机动小组出手了。金孝全不能放走。”

    “我们暂时限制了他的行动,他现在不能出境。”余星钟说:“不止是机动小组,刑侦局也在想办法。但你们得抓紧时间,一周内如果还是没有重大突破,人我就拿不住了。”

    唐孝理笑起来,“看看我们老余,嘴上天天打退堂鼓,关键时刻是真上。”

    余星钟白了他一眼,离开办公室。

    事不宜迟,陈争再次前往居南市。鸣寒本想一同前去,却被卢贺鲸拦住,“湖天酒店让陈争去想办法,你留下,有别的任务。”

    鸣寒向来是给什么任务执行什么任务,此时却有些着急,且不说机动小组收到的这条情报有可能是陷阱,就算不是陷阱,前方也危机重重,他怎么可能放心让陈争一个人去?

    卢贺鲸说:“居南市的调查进展也许会直接影响到‘量天尺’和‘碧空教’,不然你猜为什么情报会在这时出现?梁岳泽、金孝全都在洛城,你这个机动小组的中队长,确定要跟着陈争去居南市?”

    鸣寒皱眉,眼神冷下来。卢贺鲸在警界纵横数十年,气场自然是小辈们难以企及的。须臾,鸣寒正要再次开口,手却被抓住。他回过头,陈争不知什么时候去而复返,“来,有几句话要跟你说。”

    走廊上无人,鸣寒被陈争牵着,一路走到了消防通道里。里面光线比外面暗淡,陈争一脚将隔离门踢上。

    鸣寒挑了挑眉,“哥?”

    “其实我也想带你去居南市,留在这边显然更危险,你已经遭遇过一次危险了,而我没在你身边。”陈争玩着鸣寒的手,渐渐变成十指相扣的姿势,“但洛城需要你,金孝全的反应已经说明他一定有问题,他现在那么嚣张,不就是认准我们手上没有证据,奈何不了他?”

    “至于梁岳泽,我对他的在意超过金孝全,我无法时刻关注他,这个重担就落在你身上。还有,别忘了卜阳运现在音讯全无,G国那边随时可能传回新的消息,你得有所准备。”

    鸣寒绷着的肩膀轻轻放松,目光也柔和下来。陈争说的话其实和卢贺鲸是一个意思,但陈争就是有本事安抚他,他会顶撞卢贺鲸,但不会和陈争吵架。

    “哥,你以前也是这么跟你们支队的人说话吗?”鸣寒晃着陈争的手,像个讨要好处的大孩子。

    陈争想了想,笑道:“当队长的,首先得学会坑蒙拐骗。”

    “你这样不好。”鸣寒说:“你知不知道你有种让人愿意为你冒任何风险,甚至去死的魅力。”

    陈争愣了下,用力掐住鸣寒的手心,“别说这种话。”

    鸣寒点点头,“好吧,不代表你的队员,仅代表我。”

    陈争抽回手,在他腰上一拍,“好了,车在下面等我,你别跟老卢闹脾气。”

    鸣寒问:“为什么?”

    陈争说:“还要问为什么?纪律学到哪里去了。老唐是不是每次考试都让你作弊?”

    鸣寒说:“不关老唐的事。只有纪律吗?”

    消防通道逼仄,灯光又暗淡,鸣寒的身影连同目光一起将陈争罩住。

    鸣寒微微低下头,声音沉了些,“只有纪律吗?”

    近到呼吸相触,陈争凝视着这个还是在闹脾气的大个子,索性伸手按住他的后颈。

    亲吻这种事,何必试探这么半天?

    陈争松开鸣寒时,看到鸣寒耳朵和脖子都红了,但在暖色调的灯光下显得不那么明显。

    “别跟老卢闹脾气,不止因为纪律。”陈争说:“别气咱舅,更年期的老头子也不容易。”

    隔离门打开,陈争若无其事地下楼,像是刚才只是和不听话的队员随便聊了两句。鸣寒却在消防通道里多待了两分钟,出来时还下意识摸了摸嘴唇。

    和陈争一同前去居南市的是文悟,还在路上,陈争就接到李疏的消息,湖天酒店目前的老板有问题,得知市局上门调查,居然带上情人跑路——当然,居南市警方已经在高速上将他拦截下来。

    唐孝理说地方警方在调查地方企业时有优势,事实的确是这样。机动小组告知居南市局的情报自然不包括情报的源头,仅提到湖天酒店在修建时可能进行过违法的封建仪式,镇有尸骨。

    黎志身为副局长,年轻时专门负责过清除封建迷信的活动,居南市有哪些风水先生、哪些企业至今还信风水,他一清二楚。

    湖天酒店老板小钟是个富二代,本身没什么本事,厉害的是他父亲老钟,但老钟前些年患病卧床,小钟捡了落地桃子。钟家和不少风水先生都有往来,钟家父子深信其道,只是这些年没有搞出什么事来,警方也没有动他们的由头。

    这次黎志仅仅提到接群众举报湖天酒店,核实酒店买尸体镇风水,小钟就吓得当即跑路,情报坐实了一半。

    “人已经抓回来了,吓得话都说不清楚。”黎志指着走廊一侧的审讯室说,“陈队,你这刚到,要不要休息一下?”

    陈争摇头,“黎局,辛苦你们了。”

    黎志带他去审讯室,“客气,我当副局长这么多年,现在是居南市最乱的时候,但乱不是现在才开始,种子早就埋下来。我没能早些察觉,是我的失职,幸好有你们机动小组支援,不然单靠我们一个市的警力,要对付那些人,难呐!”

    小钟缩头缩尾,紧张地望着陈争,“你,你又是谁?”

    陈争坐下,“我们接到举报,跟你核实情况,不是很正常的事吗?你跑什么?你这一跑,不就显得你心虚?你们酒店下面真藏有尸体啊?”

    小钟脸色惨白,“不关我的事!有问题也是我家老头子的问题!你们查他去!”

    陈争笑了声,“你这不是为难我吗?你家老头子是什么情况,你不比我更清楚?他都中风了兄弟,我怎么查他?”

    小钟搓着手,“那,那这也不是我说了算?谁他妈举报的?”

    “我还能跟你说谁举报的?”陈争说:“你就当是热心群众。行了,你既然坐在这儿,该说的不该说的,你恐怕都得说了。尸体是怎么回事?”

    见面前这警察气场忽然凌厉起来,小钟一个哆嗦,差点滑到桌子下面去,“我说,我说!我真是冤枉的!”

    钟家世代富裕,又只有小钟这个独苗,他是在万般呵护下长大。小时候,老钟就告诉他,今后不需要他奋斗,纨绔子弟越是奋斗,家业败得越快。他每天想怎么玩就怎么玩,做个守成的废物就行了。

    在老钟中风之前,他也确实是这么做的,花天酒地,情人不断,从不管公司和家庭。老钟出事后,他不得已接手部分事务,其中就包括湖天酒店。

    这是他自己选的,他玩归玩,但并不傻,家里哪些项目赚钱,哪些亏本,他心里有数。早在湖天酒店还不归他们钟家管时,他就知道这是一家特别能赚的酒店,阮兴杰这种外国人就像嗅觉灵敏的大鱼,闻到味儿就来了,比本地人会赚钱得多。

    所以阮兴杰将湖天酒店卖给老钟时,他就难掩兴奋。只是他没想到,这么快就轮到他管理湖天酒店了。

    钟家迷信,老钟中风得十分突然,除了常规的治疗,钟家还找来几个“懂行”的看看老钟是不是招惹上了什么。其中一位“大师”得知老钟最近的一项大买卖是拿下了湖天酒店,于是提出去湖天酒店看看。小钟陪同。

    说到这里,小钟哆嗦起来,冷汗直下。

    陈争问:“你们‘看到’了什么?”

    小钟恐惧道:“我,我什么都没看到,但‘大师’说,说酒店拿,拿人来镇过风水!”

    第166章 争鸣(18)

    小钟不像老钟那么迷信,要不是家里长辈一定要请风水先生,他是懒得搞这么一出的,平时拜拜神佛也就得了,拿人来镇风水这种事,他想都不敢想。

    “大师”言之凿凿,说酒店的上一任主人之所以卖出酒店,恐怕就是因为造孽太多,镇不住了,这才找了他们钟家当接盘侠。老钟中风,也是那些枉死的人在作怪。

    小钟吓坏了,问怎么办才好?人不是他们钟家杀的,也不是他们钟家埋的,为什么要他们钟家来承担后果?小钟想了两个办法,一是报警,让警察来将尸体挖出来,二是干脆把酒店卖出去,亏钱也认了。

    但“大师”说都不行,钟家现在是那些冤魂的主人,就只能顺着供奉,千万不能倒行逆施。

    “那怎么办?”小钟都快急哭了。

    “大师”说,他可以做法,帮忙安抚冤魂。

    当然,这就是另外的价钱了。

    小钟虽然觉得“大师”可能是个骗子,但也不得不照做,因为冷静下来之后,他想明白了,报警挖尸体这种事绝对不可行,一旦真的挖了,湖天酒店就算是赔进去了,钟家再多钱,这个窟窿也不够填的。

    小钟恨死了阮兴杰,但此人早就溜到国外,他鞭长莫及。所幸“大师”作法之后,老钟的情况还真的稳定了下来,酒店的经营也一切正常。小钟想开了,就当这是舍财免灾。

    “‘微末山庄’出事那段时间,我吓得够呛,当时就差点跑了!”小钟坦白后镇定了许多,甚至跟陈争抱怨起来,“你们不是在西区搜查吗,我就担心啥时候搜到我们东区来。”

    陈争问:“你知道尸体埋在哪里?你说的‘大师’是谁?”

    小钟支支吾吾:“他,他不是凡人,他大致给我指过位置。”

    此时居南警方已经控制了湖天酒店,但酒店实在是太大,在不知道尸体具体位置的情况下,挖掘起来还是有难度。

    陈争立即说:“走,马上去湖天酒店。”

    小钟脚都是软的,“我,我也要去吗?”

    陈争说:“案子破了,算你提供线索。”

    小钟是走也得走,不走也得走,好汉不吃眼前亏,他跟在陈争后面,一到酒店就招呼起来,“‘大师’说,是这一片,到这一片。”

    陈争看了看他指的地方,是酒店靠北的那块地,就在主楼的正下方,这要开挖,主楼整个都得废掉。

    小钟苦着脸,“都被举报了,还能有什么办法?我当年就想挖,要不是那时买酒店还亏着钱,早就挖了。”

    陈争说:“现在赚得差不多了?”

    小钟承认,酒店已经回本,主楼挖了就挖了,大不了对外说是重装升级。

    开挖建筑不是说挖就能挖,黎志通知消防来定方案,其间陈争继续和小钟聊天,主要是想从他口中套出“大师”的身份。小钟一问三不知。

    陈争不信风水,隔行如隔山,这一时半刻想要找到这个“大师”恐怕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大师”和这次机动小组收到的情报有没有关系?进一步,“大师”和韩渠有没有关系?如果没有,韩渠是从什么途径得知湖天酒店下有六具尸体?

    3月7号傍晚,挖掘正式开始,明亮的灯光将现场照射得如同白昼,但在如此光明之下,逐渐浮现的却是阴森诡异的往事。

    10点多,第一个用于镇风水的棺椁找到了,其上覆盖着原本不该存在于这个时代的符咒、封条。接着,是第二个、第三个……8号凌晨,位于相对方向的另外三个棺椁也被挖了出来。它们整齐地摆放在高功率射灯下,棺木腐朽,上面的斑斑污渍就像是从里面淌出来的,不甘的血泪。

    小钟到底是敬畏风水的,从第一个棺椁被挖出来,他就不断说觉得冷,浑身止不住发抖,此时已经吓得躲到警车上。

    陈争也感到冷,但这冷却来自尸骨背后冰冷的故事、险恶的人心。他和法医、痕检员一起将棺椁打开,尸体早已腐烂,身上的衣物变成了遗骸同样的颜色。

    陈争停留在其中一具尸骨前,忽然想到了死在养老院爆炸中的胡长泉。老胡没有找到自己的儿子,最后还被丧心病狂的赵知利用,在爆炸的中心落得四分五裂的下场。躺在这里的会是老胡的孩子吗?他们不应该以这种方式团聚。

    尸骨被包裹、抬上警车,小钟一眼都不敢看,背对着警车,直到行驶的声音消失不见,才睁开眼睛。

    这必然是居南市局的不眠之夜,尸体早已白骨化,确定死因已经成了次要工作,当务之急是确认他们的身份。市局保存着湖韵茶厂所有失踪孩子的DNA样本,天光即将破晓时,最后一具白骨的身份也确认了。

    他们是周霞的女儿严屏,曾红的女儿徐新馨,龚小洋的儿子龚宇,卢峰的女儿卢曦薇,汪万健的儿子汪世勋,以及胡长泉的儿子胡明宇。

    周霞和曾红跌跌撞撞赶到市局,汪万健在她们身后,颤抖得走不动路。停尸房里,他们的孩子早已面目全非,而和他们一同寻找孩子的伙伴,也几近凋零。在这应当享受天伦之乐的年纪,他们终于得到了迟来八年的真相。

    周霞一头栽倒在地,再也爬不起来。

    法医确认,六名被害人在遇害后不久就被放入棺椁中,棺椁中检验出了毒品成分,他们的死因很可能是短时间内被注射大量毒品。

    毫无疑问,这是个令人惊心且寒心的结论,六人都在花季,生命如同灿阳,当年他们失踪之后,警方做了大量的排查走访,却未找到他们。原来在警方、家人为之努力的时候,他们已经死于毒品。

    真相呼之欲出,在他们失踪前,湖韵茶厂陷入困境,吴末等一批干部试图从茶厂中分出南风制药,以此来自救。周霞曾经是吴末的追随者,向来如小棉袄的严屏却阻止她去南风制药。

    不久,严屏六人失踪,看似是被拐卖,但人贩子为什么要拐卖即将成年的少男少女?为什么拐卖集中在一个时间段,往前往后都再无孩子失踪?

    云泉集团向南风制药注资非常蹊跷,南风制药制毒已经是事实,尚未确定的只有时间——他们到底是从八年前就开始制毒,还是从三年前开始?

    如果八年前南风制药没有制毒,严屏等人被注射的毒品是从哪里来的?这些可怜的孩子为什么会遭遇这样的事?生前被毒品折磨,死后还要被用来镇风水!

    “他们发现了吴末、南风制药的秘密。”陈争皱着眉,拳头轻轻砸在桌上,“所以被灭口。”

    居南市局的气氛着实有些压抑,这个事实就连黎志这样的老警察也有些难以接受,它过于残忍,也过于阴暗。

    “陈队。”黎志叫住陈争。

    “黎局,进一步化验毒品成分,和现在南风制药生产的毒品做比对。”陈争说:“我去见杜辉。”

    杜辉和南风制药的高层正被拘留调查,没有途径知道外面发生的事。陈争来到杜辉面前,他紧张不已,还未说话就开始流汗。

    “上次我问过你,知不知道失踪的那些孩子去哪里了。”陈争说:“现在我再问你一遍,你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失踪?”

    杜辉结结巴巴地说:“不,不是被人贩子拐走了吗?找,找到他们了?”

    陈争冷笑,“什么人贩子,有钱到能给他们注射毒品?”

    杜辉猛然瞪大双眼,一动不动,如同一座长满青苔的石山。

    “怎么了?”陈争说:“没想到我们能查到这一步?”

    “不,不是……”杜辉回过神来,低下头,双手频繁地动作,“我,我不是这个意思。”

    “已经六神无主了?”陈争说:“那你猜猜,下一个问题我会问你什么?”

    杜辉汗流浃背,“陈警官,我不知道啊,什么注射毒品?他们吸毒吗?这……这怎么可能?”

    陈争说:“杜秘书,你跟着吴末干了这么多年,他被灭口,你还好好活着,可见你是个聪明人。但你现在怎么突然不聪明了?来,我给你分析一下。南风制药制毒,被抓现行,你是知情者,也是参与者,你已经难逃法律制裁。”

    杜辉咽下唾沫,下意识想狡辩,陈争却抬起手,示意他听自己说。

    “这时候你不想着配合调查,提供更多线索,还想着给已经被灭口的吴末打掩护?你傻不傻啊?他会活过来给你顶罪吗?他才是你们南风制药的话事人,而你身为秘书,是他的白手套,他做的每一件事,你都应该知道。这时候不说,再晚,可能就没有机会了。”

    杜辉张了张嘴,仍在犹豫。

    陈争又道:“实话给你说吧,那六个失踪的孩子我们已经找到了,是我低估了吴末的狠毒,他不仅杀死他们,还把他们拿去镇风水。”

    杜辉的呼吸顿时急促起来,真相几乎写在他的脸上。他不断抓着自己的大腿,面白如纸,“吴总,吴末说,说他们发现了,如果他们不死,我们,我们就完了!”

    陈争点头,“所以,南风制药确实从建立的一开始就在制毒?”

    杜辉沉沉地靠在椅背里,气喘如牛,“我只是个秘书,要是我不听他们的,那死的就是我!”

    八年前,湖韵茶厂的多事之秋,吴末联合一批年轻干部策划转型,杜辉原本就是吴末的手下,自然跟着吴末干。茶厂大部分人并不看好制药厂,认为吴末是在自掘坟墓,然而吴末偏偏拉来了云泉集团的投资。这下,一些人看吴末的眼神变了,觉得他有能耐,比茶厂那些迂腐的老领导有本事得多。

    杜辉起初很庆幸自己做了正确的选择,但不久他发现吴末似乎并不只是想救茶厂。制药厂的存在,似乎是为了掩饰别的生意。他的怀疑引起吴末的注意,吴末没有瞒着他,说制药厂正在研发一种特殊的药物,将来会赚大钱。

    特殊的药物?杜辉没能第一时间理解,吴末索性带他去当时还未建成的工坊看。只一眼,他就明白了那是什么,吓得摔倒在地,连滚带爬想要离开。

    但是拿着枪的保安挡在他的去路上,身后是吴末的笑声,“小杜啊,你是我带出来的,难道我还会害你?你孩子读的小学学费不低吧,你老婆全职在家,他们要是失去你,该怎么办呢?”

    杜辉脑袋嗡一声响,变得一片空白。他坐在地上,看着吴末一步步朝他走来,那熟悉的笑容变得陌生而寒冷,保安的枪口抵在他的头上,他明白,自己已经上了贼船,不可能再下去。

    吴末给了他一个滑稽的职位:工坊主任。他的工作便是时不时到工坊来视察一圈,有人来收货的时候,把成品交给对方。至于钱和原料,都不经过他的手。

    他变得异常麻木,吴末给他开了海外账户,承诺哪天他不想干了,可以去国外安度余生。

    他每天都抱着侥幸心理艰难度日,吴末则继续在湖韵茶厂给工人们画大饼。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他和吴末都没想到的事。

    南风制药的厂区正在建设,制毒工坊就在厂区最深处,保安们打扮成民工的样子巡逻,就算有工人闯进来,也不会发现工坊里生产的是什么。

    然而有一天,一个男孩闯了进来,保安险些给男孩一枪,杜辉看清男孩是谁,连忙阻止。他认得男孩,那是龚小洋的蠢儿子龚宇,厂里有名的傻子,就算让他坐在工坊里看,他也只会没心没肺地傻笑。

    要是龚宇在工坊失踪,那才是大问题。杜辉和保安假装没有看到龚宇,他在周围转了两圈,就自觉没趣地走了。

    杜辉松了口气,以为这事就这么算了。但一周后的深夜,工坊又出现不速之客,这次不是一个,而是一群!

    龚宇、胡明宇、严屏、徐新馨。

    杜辉再也坐不住,龚宇是个傻子,但胡明宇和严屏绝对不是!这两人非常聪明,且是理科学生。他们为什么会这个时间摸到工坊来?难道龚宇上次发现工坊有问题,严屏等人是他找来的帮手?

    无需保安动手,杜辉已经颤巍巍地抓住了枪。事实已经摆在他的面前,这群孩子发现了药厂的秘密,他们不能离开这里。

    但一只手却按在杜辉肩上,杜辉回头一看,是吴末。他紧张得无以复加,“吴,吴总,我,我,是我疏忽……”

    “没事。”吴末却格外放松,“不要在这里动手,今天让他们回去,后面我来想办法。”

    四人没有进去工坊,不知道在交流些什么,过了会儿,胡明宇带头离开,夜又恢复了本来的安静。

    但杜辉再也无法平静,那些孩子会怎么给父母说?严屏和胡明宇会告诉老师吗?他该怎么办?

    出乎杜辉意料的是,此后几天,一切风平浪静。

    吴末增加了工坊周围的保安,并且安排人手跟踪四个孩子。他们似乎在策划什么事,经常和另外两个孩子——卢曦薇、汪世勋见面。

    这六人中,吴末盯得最紧的是严屏,她的家庭比较特殊,周霞和老严很看好制药厂,已经打定主意到制药厂来工作。严屏会怎么对他们说?

    吴末不敢再观望下去,暂时关掉工坊,将毒品全部转移,然后分别囚禁严屏等人,营造他们在不同地方被拐卖的假象。在这期间,发生了一件对吴末有利的事——梅家的女儿梅瑞也失踪了,这简直就是在与吴末打配合。

    各家各户报警,警察介入调查,而这个时间段,吴末一个人都没有杀死,他在观察,六个孩子到底有没有告诉父母老师。答案是没有,警察从未得到过毒品相关线索。

    这也证明,严屏等人没有撒谎。

    六人被关在市外,那里是吴末团伙的据点之一,离居南湖不远。吴末对孩子们严刑拷打,甚至往他们身上注射毒品,威胁杀死他们的亲人,要他们说出还有谁知道。即便是最勇敢的胡明宇也经不住折磨,痛哭流涕求饶。

    杜辉在他们的话语中,勉强拼凑出真相——工人们眼中的傻子龚宇其实根本就不是傻子,他非但不傻,还相当聪明,长期装傻,为的只是逃避学习不感兴趣的东西。而他感兴趣的,是化学。

    龚小洋属于工人中没什么本事,但喜欢吹嘘的那一类,有事没事就跟人说,吴末不可能把药厂搞起来,不过是想最后赚一笔跑路,谁要真跟着吴末干,最后连茶厂这边的遣散费都得不到。

    龚宇看不上自己的父亲,但也觉得吴末搞药厂很蹊跷,制药,制的是什么药?他对药物很敏感,脑子也灵活,想到了某种可能,而他在外人眼中是个傻子,傻子去正在修建的工地看看,没人会怀疑。于是他来到工地,进而找到工坊,看到了被丢弃在工坊外等待处理的废料。

    吴末在制毒!龚宇既害怕又兴奋,赶在被发现之前,他迅速离开,将此事告诉了胡明宇。胡明宇是为数不多知道他不笨的人,他们是上下楼的邻居,他经常去胡家吃饭,胡明宇的爸爸胡长泉做得一手好菜,炒螺狮是一绝。

    胡明宇是个很有正义感,也很理智的少年,想将吴末的犯罪团伙一网打尽,但单靠他们两人肯定不行。龚宇说:“那严屏呢?你跟她关系好,她有没可能帮咱们?”

    胡明宇拉严屏入伙,严屏起初不知道是怎么回事,拉上了好姐妹徐新馨。四人决定再去工坊一探究竟,确定吴末确实在制毒,再做下一步计划。

    从工坊撤退的路上,出了个插曲,他们碰到了汪世勋和卢曦薇,这二人分别喜欢徐新馨和胡明宇,发现他们鬼鬼祟祟,这才一路跟踪。

    不得已,胡明宇告诉了汪世勋和卢曦薇他们在做什么,两人吓一跳,但少年的热情和胆量互相感染,他们当即决定,也要为铲除吴末这样的毒瘤尽一份力量。

    胡明宇和严屏是小团体的领导者,认为现在不是报警的时机,因为他们谁都不能确定,警察里有没有吴末的同党,如果他们草率报警,说不定会被灭口。

    胡明宇说,知情者不能更多了,他们必须对家人保密,这也是为了保护家人。每个人都发了誓,绝不泄露消息。

    之后,六人开始各自行动,目标是拿到决定性的证据,直接去省会洛城报警。

    但他们还没有真正行动起来,就成了吴末的阶下囚。吴末没有立即处决他们,却用毒品折磨他们。徐新馨是第一个死去的,接着是卢曦薇,龚宇最后一个闭上眼睛,杜辉听着他说“对不起”。

    他在向同伴道歉,是他将他们拖入了这场永不会看到光明的黑暗。

    失踪案的调查没了下文,周霞等人成立互助小组,而南风制药也走上了正轨。

    “他们的尸体为什么会被拿去镇风水?”陈争问:“南风制药和阮兴杰到底有什么关系?”

    杜辉双眼失焦,不自觉地颤抖,“我,我真的不知道,吴末不会什么事情都跟我说,他让我看着尸体,但,但他们已经臭了!再不火化就要出事!”

    看守尸体时,杜辉的精神变得异常脆弱,直到有一天,吴末带着一个陌生人出现在停尸间。这人就是阮兴杰,阮兴杰身后跟着看风水的,饶有兴致地看着尸体。吴末和阮兴杰聊了会儿,尸体便被装入阮兴杰带来的棺椁。杜辉长出一口气,问吴末对方会带尸体去哪里。

    吴末笑着指了指居南湖的方向,“知道哪儿正在修酒店吗?阮老板东南亚人,信那些东西,拿去镇风水。”

    杜辉激动道:“封在地下,岂不是永远找不到?”

    吴末说:“当然。所以放心吧,这一茬已经过了。”

    陈争问:“看来阮兴杰和你们知根知底,否则吴末也不敢放心将尸体交给他。毒品你们卖给阮兴杰了?”

    “我真的不知道。”杜辉说,他也只是猜测,阮兴杰应该是吴末的客户,阮兴杰本就是东南亚人,有的是销路,但吴末从来没有承认,而他小心翼翼,如履薄冰,吴末不主动说的,他哪里敢问。

    出乎他意料的是,工坊并没有存在太久,半年后,吴末竟然就选择了金盘洗手。

    第167章 争鸣(19)

    不止陈争诧异,杜辉也没想通,吴末头都开了,为什么会不做了?难道是东窗事发?然而此后的几年,一切风平浪静,南风制药靠着卖保健品捞了一波,还回馈湖韵茶厂,让茶厂起死回生。

    杜辉感到自己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之后他不曾协助生产过毒品,更没有亲眼看到那六个孩子被杀死。但是每当他回到湖韵茶厂的家属区,见到周霞等人,他又会感到现实冷冰冰地罩在他身上。

    三年前,变故再一次发生,阮兴杰准备放弃华国的事业,返回东南亚。杜辉担心湖天酒店下面的尸体被发现,吴末却心不在焉,似乎在为别的事苦恼。

    随后,杜辉的梦魇回来了,吴末时隔多年,居然再次做起毒品生意,这次甚至成立了一个安保公司,请来的人有一半都是雇佣兵。他觉得吴末疯了,吴末和当年有了很多变化,总是沉着一张脸,仿佛自己也有很多无奈。制毒的工人是吴末从外面请来的,药厂本身的工人对此一无所知。

    “工人一无所知,这我信,但杜秘书,你真的也一无所知吗?”陈争说:“吴末信任你,连尸体都让你盯着,你知道他们被拿去镇风水,但你不知道吴末制毒制到一半为什么放弃?又为什么从三年前开始继续制毒?你不知道吴末的合作者是谁?”

    杜辉的嘴唇被他自己咬得流血,不断摇头。

    陈争说:“阮兴杰是其中之一,其他人呢?还有谁?和云泉集团做生意的金孝全,你们安保公司里有些人曾经在他手上工作,你这个深受吴末器重的秘书,一点儿不知道金孝全?”

    死一般的沉默后,杜辉发出一声难听的长鸣,“阮老板背后的人就是金孝全,镇风水根本用不到那么多具尸体,如果不是金孝全决定帮吴末,阮老板根本不会接收那么多尸体!”

    陈争问:“那阮兴杰回东南亚也是金孝全的主意?吴末为什么又开始制毒?”

    杜辉抱着头,眼中满是恐惧,“吴末也是金孝全的傀儡!我也是,当初如果不制毒,两个厂都活不了,我不清楚半年后工坊为什么被拆了,可能是金孝全不需要了,可能是吴末争取到的,因为当时茶厂和药厂都已经起来了。再制毒……吴末根本不愿意,也没同意,但没办法,金孝全手上有他的把柄!”

    陈争问:“什么把柄?”

    杜辉不住摇头,“如果连我都知道,那从楼上掉下来摔死的不就是我?我跟了吴末这么多年,这三年我明显感觉到他是被逼的,我不知道为什么金孝全盯上了我们,必须让我们制毒,那些保安也很奇怪。也就是警察不来查,一查我们绝对暴露。这对他有什么好处?”

    金孝全的好处?陈争忽然想到之前的猜测,有人在将警方的注意力引到云泉集团和梁岳泽身上。

    真是这样的话,南风制药的确是最好的工具。云泉集团的注资说不清楚,南风制药同年开始制毒,后停下,再次制毒,证据确凿,吴末生死,云泉集团必然成为被调查的重点,八年前那笔注资正好可以理解为毒资,吴末背后的大老板是梁岳泽。

    只是,金孝全和梁岳泽是关系紧密的合作伙伴,金孝全如此做的目的是什么?

    金孝全属于“量天尺”其中一派,寄希望于用警方的手,铲除梁岳泽?

    情况正在变得更加复杂,陈争立即联系机动小组。杜辉的证词很关键,警方已经有了充分的理由逮捕金孝全。

    夜色中,鸣寒在高速行驶的警车里密切关注金孝全的动态。在陈争传回情报之前,金孝全不知接到了谁的消息,上了在酒店外等着他的车。蹲守的机动小组队员立即跟上,穷追不舍。大约知道警方就在后面,金孝全的车不断改变方向,试图摆脱警方。

    鸣寒和周决搭档,从另一方向出发,隔着一段距离应对紧急情况。技侦传来消息,有三辆可疑车辆正在靠近金孝全,可能会在引发骚乱之后接走金孝全。

    洛城十分繁华,即便是深夜,几个中心区域仍旧聚集着大量人群。金孝全如果在这样的地方发难,很难不伤及无辜。

    “鸟,怎么办?”周决问:“追上去?”

    机动小组的每一辆车都配备着枪械,且性能良好,扛得住追击和撞击。

    鸣寒盯着不断移动的红点,紧促着眉:“不急,别让金孝全得逞,他想在市中心换车,我就偏要把他逼到城乡结合部。”

    “小加,椰子,秃哥,把金孝全断下来,逼他改道。”鸣寒在队伍通讯中冷静地布阵,“金孝全再往前开100米,有个红绿灯,椰子,你从左边插过去,金孝全只能往右转。小加和秃哥夹击,把金秀泉全到富德支路上去!”

    “是!”

    刺耳的刹车声响起,金孝全冷森森地瞪着前方的警车。司机问:“金先生,要撞过去吗?”

    金孝全看向实时路况,来接应的车还没到指定位置。他咬着牙:“右转!”

    然而这似乎是一步错棋,右转之后,等待着他的是更多警车。警车并没有再拦住他的去路,却逼迫他不得不一次次改道,那三辆来接应的车已经离他越来越远,而他离洛城的繁华街区也越来越远。

    “老唐。”鸣寒接起电话。

    “居南市已经掌握金孝全的犯罪证据,别让他跑了。”唐孝理说:“给我带活的回来!”

    城市边缘宽敞而安静的大道上,引擎和车轮的轰鸣撕破空气,金孝全的车撞向从右边抄上的警车,而那三辆接应他的车同时向警车开火,子弹撞击在车身上,火光四散。

    金孝全一个常年混迹在东南亚灰色地带,却在华国装正经投资者的人,此时撕破面具,突然向警方发难,必然是接到了撤退的情报,并且清楚有人会为他兜底。

    接应的车从三辆变成五辆,不断向金孝全逼近。一辆警车的轮胎被子弹打爆,在极快的速度中失去控制,打着转撞向路边关门的商铺,玻璃震碎,发出轰然巨响。

    周决踩下油门,鸣寒手中的轻狙子弹已经上膛,他们这辆车位于警方阵型的后方,前方有两辆警车正在夹击金孝全,而接应车对警车逐渐形成合围。

    “这些人是不是疯了?”周决已经很久没有在城市中和犯罪分子飙车,警车风驰电掣,拉出一道流动的暗光。

    “他们唯一的目的是接走金孝全,其他车可以和我们同归于尽。”鸣寒抽空看了一眼技侦的实时追踪图,他们的前方有一辆金孝全的接应车,这辆的速度比其他几辆慢,似乎就是为了在那儿等着他们。

    鸣寒轻轻眯起眼,专注得就像一只在夜空中翱翔的鹰。

    “决哥,等下尽量避免撞击,我来解决。”说着,鸣寒将椅背往下一放,从副驾滚到了后座。

    “嘿!”周决说:“你决哥飙车就没输过!”

    目标车辆已经出现在视野中,但下一瞬,子弹雨点般洒了下来。周决大骂一声,大幅度打着方向盘,避免子弹打穿关键部位。接应车是辆经过大改的越野吉普,极其耐造,见第一波攻击未能奏效,直接改变方向,逆行撞来!

    周决大踩刹车,同时猛然向左边变向,在绿化带上高高腾起,落在逆向车道上,车轮在地上撕出火花和刺耳的声响,车身原地一甩,周决大喊道:“鸟!”

    吉普未能跟上警车的这一转,千钧一发的空隙,鸣寒冷静瞄准吉普后轮,连开两枪,吉普正试图调整方向,子弹拖着呼啸之声刺入,吉普半边车身塌了下去,在惯性中滋着地面飚出十多米。

    周决再打方向盘,跃回原本的车道。吉普上有三人,除了司机,另外两人都持枪,短暂的间隙,子弹再次从吉普上飞出,枪枪瞄准警车的要害。

    周决左挡右晃,鸣寒在瞄准的寓此言。空隙还得关注金孝全的情况,已经有两辆警车出事,唐孝理增派警力,试图在出城高速上堵住金孝全。

    鸣寒眉心皱紧,金孝全不仅想要逃走,其背后的人还计划重创警察,给他们活路,就是断自己的生路。鸣寒眼神忽然像是附着上了一层冰。

    “决哥,直接撞过去。”鸣寒说:“就在这里解决他们。”

    周决等的就是这句话,这辆警车是他的宝贝,他亲自改装,平时开得畏手畏脚,这不敢撞,那不敢蹭,天知道他费那么多心思改造,就是为了必要时刻拿它当战车使。

    警车突然加速,带着凌厉的夜风,好似一座压下来的山峦,吉普上的人愣住了,向来是他们发疯撞击警车,什么时候轮到警车发疯?

    一声巨响,后轮报废的吉普像是被挖土机拱起,倒翻在绿化带上。鸣寒扣下扳机,清脆枪响,子弹打穿玻璃后,碎裂的弹片飞入一人手腕,惨叫随之传来。鸣寒一刻不停,再次射击,包括司机在内,三人手腕手肘中弹,短时间内失去行动能力。

    “走!”鸣寒道。

    警车朝前方更加焦灼危险的战场奔去,吉普车被留在原地。鸣寒在队伍频道中看到,几分钟后,增援的特警将赶到此处,收拾残局。

    “鸟,要让金孝全过去吗?”周决问。

    金孝全的车即将上高架桥,三辆接应车保护着他,正在后方追击的警车有两辆,顾虑比较多,暂时未能找到突破口。增援的警力已经赶到高速口,如果不出现新的接应车,基本能够将金孝全拦下来。

    但鸣寒作为这次行动的现场负责人,很清楚此时紧急调去高速口的不是精英警力,全部都是普通警察。唐孝理调他们过去,也很无奈,时间不等人,只有他们距离最近。精英警力已经出发,但赶到需要时间。

    金孝全和背后的组织早已丧心病狂,那些普通警察就算拦住他们,也必然出现伤亡。而如果金孝全还有后手,情况会更加严峻。

    鸣寒盯着实时路况思索,此处已经紧急封路,金孝全的同伙有几率强行闯入,但普通车辆不会进来。机动小组缉拿的嫌疑人,合该机动小组亲自出手,没有让兄弟单位拿命去拼的道理。

    “就在这里拿下。”鸣寒双眼眯成缝,“拦住他。”

    周决:“得令!”

    前方追击的两辆警车中,一辆警车的速度慢了下来,取而代之的是鸣寒和周决这一辆。金孝全的接应车察觉到变化,跟着放慢速度,一梭子子弹打了过来。

    周决熟练地躲避,车在路上左右飘逸,轮胎几乎没有同时落地的时候。鸣寒已经从后座回到副驾,借着另一辆警车的掩护,在擦车而过的瞬间果断射击,轻狙的子弹强势破开防弹玻璃,发生折射,从斜前方穿过司机的肩膀。

    司机方向盘脱手,车轮发出刺耳的尖叫,副驾上的人大骂着夺过方向盘,在浓重的血腥气中企图将车稳住,但周决不给他机会,借着冲势直接擂了过去,车高高腾起,落地侧翻。拖后的那辆警车加速赶到,队员迅速用轻狙打掉四个轮胎。

    此时,金孝全的接应车只剩下两辆,其中一辆正在和警车激战,妄图用火力逼退警车,另一辆几乎与金孝全的车并驾齐驱,两辆都是由大G改造,性能不输周决改装的这辆“战车”,而经过刚才的追逐战和两次撞击,“战车”损耗严重。

    队伍通讯中,另一辆警车里的队友喊道:“鸟,决哥,我来卡掉后面这辆车,你们看准时机过去!”

    高架桥附近有个尚未完全完工的隧道,金孝全的车一头扎了进去,那辆大G紧随其后。隧道很短,里面并无任何接应和机关,鸣寒皱起眉,金孝全为什么要选择隧道?不出城了?换道回城?但这绝对是找死,特警、机动小组已经断了他回到市区的路,警力比高速口只多不少。难道金孝全又接到了什么情报?

    鸣寒来不及多想,周决已经驶入隧道,另一辆警车也紧追不舍。四辆车在没有灯的隧道中疾驰,如同从大气层穿过,拖着熊熊火焰的流星。

    黑暗中,子弹倾泻,双方距离逐渐被拉开,周决想加速,鸣寒却将他拦了下来。金孝全选择隧道一定有原因,隧道比外面更加危险,如果发生爆炸……

    忽然,大G上抛下一个充电器大小的东西,它朝后滚动,在地上弹了两下,停住,细微的红光在它侧面闪烁,仿佛是深渊中嗜血的眼睛。

    鸣寒当即按住方向盘,周决也反应过来了,车身横甩,紧急刹车的同时,挡住了后面那辆警车的去路。

    “撤!”鸣寒当机立断。

    就在此时,大G车窗打开,这次枪口对准的却不是警车,而是地上那个“充电器”。

    枪声响起,隧道瞬间被爆炸的火光点亮,巨大的冲击波中,金孝全的车冲出隧道,粉碎的后视镜中,身后的隧道已经坍塌,就像一个老去的黑洞。

    热浪滚滚,强力改造过的“战车”挡在同伴后面,朝另一边洞口冲去,爆炸的中心已经塌下,砖石簌簌掉落,砸在车身上,好在炸药的当量不算大,没有让整个隧道垮塌。警车顶盖已经被砸烂,终于赶在坍塌蔓延到隧道口之前逃出生天。

    “秃子,你们在这里等待支援!”鸣寒气有些急,他绝对不能让金孝全就这么逃走,“决哥,改道,追!”

    隧道旁是条单行道,但他顾不了这么多,立即指挥周决追上去。“战车”在隧道中遭受重创,周决心痛得龇牙咧嘴。

    两辆大G疾行,唐孝理重新调整警力部署,特警正在向金孝全靠拢。鸣寒一开始就觉得金孝全选择隧道是昏招,虽然可以利用炸掉隧道短时间摆脱追击,但这更有利于城中的特警赶过来。

    周决将速度加到极限,大G越来越近,刚才在隧道中的那一遭让鸣寒憋了一口气,目前看来,这是最后一辆保护金孝全的车,干掉它,金孝全就只能束手就擒。鸣寒已经被惹恼了,瞄准大G,准备射击。大G似乎是为了给金孝全争取逃脱机会,开始减速,车上的人拿的也是轻狙,子弹精准地乘着风势射来。

    周决将车开得东倒西歪,以此来避开子弹,这也给鸣寒狙击造成绝对的难度,鸣寒在光学瞄准具中定住大G上的人,眼中血丝升起的瞬间,子弹出膛。

    司机中弹,车顿时失去控制,甩向路灯杆。路灯杆折断,带着电光砸向地面,周决一个刹车,鸣寒趁机往大G的后轮补了两枪。

    身后,警笛轰鸣,特警终于赶到了。金孝全的车看似驶远,但在重重包围之下,已经是强弩之末。

    鸣寒擦了擦额头上的汗水,周决稍稍放缓车速,向金孝全开去。

    特警断了金孝全的去路,大G 半途转向,但退路上,是鸣寒和周决。金孝全已经不可能再逃走,周决缓缓靠进,鸣寒瞄准金孝全,但并没有开枪。他当然不会在这里击毙金孝全,这个人掌握着非常重要的情报,通过他,警方总算能够撕开“量天尺”、“碧空教”的伪装。

    “从车里出来。”鸣寒枪口始终对准金孝全,车里还有司机和金孝全的秘书,这两人非常配合,率先从车里出来。

    特警们围了一圈,金孝全一出来,他们就会将其押入警车中。

    金孝全坐在后座,满面怒气,仿佛不敢相信自己会被抓住。鸣寒心中隐约浮起一丝不安,金孝全这愤怒来得有些出乎他的意料,金孝全难道自负到认为不可能被抓到?哪来的自信?

    两辆大G放弃高架桥,冲进隧道的画面再次在鸣寒脑海中浮现,金孝全改道只是为了在隧道中炸死警察?这对逃走有什么好处?继续往出城的方向开,或许还能打时间差,在乱战中逃脱,但过了隧道,就只能往城里开。金孝全知道有人会在隧道附近接应自己,但现在接应者根本没有出现,金孝全才会这么愤怒?

    鸣寒马上戒备起来,飞快观察四周,此处离繁华的城区还很远,接应金孝全的人如果埋伏在附近,一会儿打起来,大概率不会伤及群众。这些人准备怎么救金孝全?特警已经围了里三层外三层,根本没有机会。

    鸣寒正在沉思,金孝全已经举起双手,从车里下来,他的脸上戾气沉重,目光从最近的警察脸上依次扫过,仿佛要记下他们,今后再作清算。忽然,他看到了鸣寒,眼神更加不忿。这一眼,鸣寒忽然绷紧了脊背,那不是高级狩猎者的眼神,而是猎物,金孝全看似风光无限,却似乎也只是束手束脚的提线木偶。

    这样一个人,值得大费周章营救吗?

    如果不是营救……

    “砰——”

    一声清脆的枪响,打断了鸣寒的思索,眼前,一秒前还站立着的金孝全已经倒下,在地上蜷缩成一只虾米,四肢正在踌躇。血从他的心脏处如同泉水一般涌出来,瞬间染红大片地面。时间仿佛静止了一瞬,连鸣寒都没有立即反应过来这一瞬发生了什么。

    “有狙击手!”周决大喊着将鸣寒推进车里,鸣寒后背狠狠撞在椅背上,冷汗顿时涌出。

    车外,特警有的回到车里,有的举起盾牌,金孝全已经不动了,子弹正中他的心脏,且是大狙,这是相当痛苦,又相当保险的死亡方式,他不可能还能活下来。

    现场陷入混乱,金孝全的司机和秘书坐在地上,失声叫喊。特警的狙击手出动了,正在寻找射击源,夜空中警笛轰鸣,威慑如浪潮一般在夜空中荡开。

    鸣寒忽然被愤怒裹挟,抓起轻狙,瞄向东南方向的一栋写字楼,心跳难以平复。

    金孝全被人耍了,不,是警方被摆了一道。居南市的线索指向金孝全,金孝全原本不可能逃脱,但他背后的人告诉他,会为了他对抗警方,帮他脱身。停在酒店下的车,以及后来相继赶到的接应车就是证明。

    第168章 争鸣(20)

    金孝全本就不是什么良善之人,在东南亚枪林弹雨都过来了,只要能够先扛这一波,离开洛城,就有希望出境。对方和金孝全利益相关,紧要关头,对方肯砸出这么多筹码,金孝全只能依靠对方,赌一把。

    眼看出城方向已经警力重重,极难突破,金孝全又收到指示,改道向隧道,以炸掉隧道的方式搞定最棘手的那辆车,出隧道之后,有大量接应,那些人会帮他干掉特警。重新回到市区非常冒险,但机会也来了,洛城中心堪称不夜城,随便抓几个人质,逼警方就范。

    但金孝全没想到,等在隧道外的根本不是接应者,他希望看到的画面没有出现,反而是特警包围了他的大G,所以他从车上出来时,才会显得那样愤怒。

    或许再给他一点时间,他就会猛然醒悟,隧道外面是杀招,杀的不是警察,而是……!

    鸣寒压抑着怒火,在光学瞄准仪中搜寻,那枚索命的子弹正是从东南方的写字楼里射出,但此时无论他如何寻找,都找不到那个隐藏在夜色中的身影。

    狙击手已经逃走!

    鸣寒放下轻狙,右手紧握成拳。

    警车在写字楼下方汇集成三色灯海,特警已经进入写字楼。这栋楼高三十三层,虽然已经建成使用两年多,但由于地理位置不佳,入驻的公司少之又少,加上此时是深夜,楼里仅有值班的保安。

    保安吓得结巴,说7点之后,楼里基本就没人了,9点清洁工下班,他缩在保安室里看球赛,没有看到谁进入写字楼,警察来之前,也没看到谁离开。

    特警调取监控,展开搜索,在12楼发现了疑似狙击手的人。10点40分,他从大门进入写字楼,保安背对他,毫无知觉。他先后去过9楼、10楼、12楼,应该是在寻找合适的射击位。那时正是金孝全驶入隧道的时间。

    他最终停留在12楼,窗户边留下了他的清晰足迹。监控并未捕捉到他射击的一幕,但拍到了他迅速下楼。这次,他没有走正门,而是从4楼直接翻了下去。那面窗户背对被警察包围的区域,他落在草坪上,此时已经逃之夭夭。

    他似乎并不介意留下影像和足迹,仿佛警方的老朋友。

    鸣寒盯着监控中的人,“又是他!”

    此人正是在竹泉市袭击陈争的“杀手A”,稍后,痕检报告也得出相同的结论,他和在“微末山庄”杀害霍烨维的凶手、在竹泉市杀害宾法并抛尸的凶手,是同一人。

    9号凌晨,机动小组的办公室充斥着浓烈的茶香。金孝全确认死亡,“杀手A”逃脱,机动小组有队员受伤,正在医院治疗。鸣寒手臂在枪战中被弹片擦伤,当时没注意到,流了满胳膊的血,伤口已经处理好。

    他坐在最后一排,拿着手机,洛城的突发情况已经传到居南市,陈争担心了一晚上,自然是没办法睡觉的,让鸣寒开视频,检查他的伤。

    鸣寒这只是小伤,包扎之后连血都看不到,但鸣寒的状态让陈争很在意。金孝全务必活捉,唐孝理布下那么多警力,目的就是不让金孝全鱼死网破。但警方没想到,金孝全也没想到,在背后给金孝全的出逃铺好路的人最后一招是干掉金孝全。他们从一开始就没打算救金孝全,兜那么大一圈,不过是为了麻痹金孝全和警方。

    金孝全就死在鸣寒眼前,以“杀手A”当时的位置,甚至可以再干掉两到三名警察再逃之夭夭,这不仅是对金孝全的清除,也是一场居高临下的示威。

    鸣寒盯着手机里的陈争,眼珠没动,比平时安静得多。

    陈争忽然说:“宝。”

    鸣寒愣了下,明明听清了,却没反应过来,“哥,你说什么?”

    “宝。”陈争抬起手,隔着屏幕摸了摸他的手,“不怪你,老唐和老卢也没防备到这一着。”

    鸣寒轻轻趴在桌上,他太高了,这个动作做起来未免别扭。但这样就能离屏幕近一点,“哥,你刚才叫我什么?”

    “你不是都听到了吗?”陈争虚虚拍了拍鸣寒的头,“我知道你心里难受。”

    鸣寒晃了下脑袋,像是在陈争手背蹭了蹭,“其实,我差一点就能阻止。在进隧道时我就觉得不对劲,后来金孝全被包围的时候,我已经想到了。只是……”

    还是晚了一秒,就一秒。

    “哥,我好不甘心啊。”大约因为姿势的缘故,鸣寒的声音有些闷,“要是负责追缉的是你……”

    “鸣宝。”陈争打断,“那现在趴在那儿寻求安慰的可能就是我了。”

    鸣寒眨眨眼,这个新的称呼让他红了耳郭,他转转眼珠子,咳了声,“哥,我们要开会了。”

    陈争点头,“我知道,让我旁听一下。”

    金孝全是外国人,且是被犯罪一方击毙,后续有大量调查要做,参与的也不再只有机动小组和特警。他的手机、电脑在车上,他被击毙之前,自毁程序就已启动,目前大量数据已经损毁,技侦正尽全力修复。

    五辆支援车上的嫌疑人共十五人,六人重伤,还未醒来,其余九人正等待下一步审讯。目前已知他们全部经过雇佣兵类别的特训,和南风制药安保公司里的人相似。不同的是,他们有合法证件,但暂时还无法核实他们的身份。

    接下去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卢贺鲸看了看因为金孝全被击毙而普遍消沉的队员,罕见地当了一回气氛调节者。只见他鼓了鼓掌,露出不那么自然的笑容,首先就点了鸣寒的名,“鸟哥,开会,你盯着桌子干什么?”

    陈争都愣了下,但他的角度,压根看不到卢贺鲸。他旁听的事,卢贺鲸事先是知道的,但听到卢贺鲸的脚步声传来,陈争觉得满屋子的人都看着鸣寒,看着他。

    鸣寒下意识拿了手机一下,又觉得这没什么好挡的,很快放了回去,“我,我在反思。”

    “反思下次让周决把你们那‘战车’改造成‘坦克’?”卢贺鲸停在桌边,和陈争来了个死亡角度的对视。

    陈争:“……”

    卢贺鲸:“……”

    陈争别开脸,装没看到。

    卢贺鲸拿起手机,陈争这下装不下去了,挥挥手,用口型说:“小舅。”

    卢贺鲸将手机丢给鸣寒,朝周决走去,“这次开爽了没?”

    周决挺着脖子,“就,就是损坏有点严,严重,修理需要钱,钱……”

    “可以,从你工资里扣。”

    “哎老卢!”

    卢贺鲸走了一圈,和每个参与行动的队员都扯了两句,那种从金孝全出事后就笼罩着的阴霾稍稍散去。陈争这会儿在鸣寒“怀里”,听得有些感叹。

    他和卢贺鲸鲜少共事,这还是他头一回看到卢贺鲸鼓舞队员。他这小舅能成为洛城警界的传奇,原来不止是破案能力强,逆境中的个人魅力也展现得恰到好处。

    交待完接下去的任务,散会。但卢贺鲸以眼神示意鸣寒别急着走,鸣寒看看还未挂断的视频,意识到对方可能有话要对陈争和自己一起说。

    果然,卢贺鲸说:“没打瞌睡吧?开个小会。”

    屏幕对面是卢贺鲸,这跟面对鸣寒是两回事,陈争顺手理了下衣领,直起腰背。

    “金孝全在这个节骨眼上死了,有什么想法?”卢贺鲸看着陈争,“不止金孝全这案子,吴末、南风制药,合在一起看。”

    陈争拿过一旁的线索本,扫了一眼,“我正好有一些还没怎么理顺的思路。”

    卢贺鲸道:“说来听听。”

    陈争点头,“早前我们的目标一直是南风制药,它制毒、杀害六名学生是事实,但它很可能是个被故意推到我们面前的错误选择,一旦我们认定它,真相就会被掩盖。”

    卢贺鲸:“嗯?”

    陈争说:“我这怀疑也是刚产生不久,就从南风制药刚分出来时说起吧。湖韵茶厂出现危机,吴末和一部分工人寻求转型,当时吴末就已经被毒贩盯上了,我们现在知道,金孝全就是支持他搞制毒工坊的人,而金孝全背后是谁,不得而知。”

    卢贺鲸点头,示意陈争继续说。

    “吴末当时得到两方面的帮助,一是靠制毒获得大量资金,二是梁岳泽给他的注资,这两者之间有没有关系,或者干脆说梁岳泽的资金就是给他制毒,还不能核实。梁岳泽不认,吴末死了,南风制药剩下的知情者拿不出证据。所以梁岳泽这一边只能暂时放着。”

    陈争接着说:“回到吴末身上,南风制药第一次制毒期间,吴末是推动者、积极参与者,也是获利者,他可以残忍杀害发现他秘密的人,把他们拿去给阮兴杰镇风水。但这里比较奇怪的是,第一次制毒只持续了不到一年,后来南风制药就变成普通的制药厂了。吴末为什么只当了一年多毒贩就‘金盆洗手’?只有他自己才知道。”

    “杜辉说,吴末其实也怕。在他的认知里,吴末在走上歧途之前一直是个非常为湖韵茶厂,为员工着想的好领导,也是个好人,从一般工人干到决策层,没有做过偷鸡摸狗、以权谋私的事。制毒,吴末敢,但心里肯定也比较虚。杜辉的意思是,吴末是真的没有办法,茶厂起不来了,有那么多工人,那么多家庭要养活,恰好当时又有制毒这条‘出路’摆在吴末面前。那近一年时间,茶厂和药厂都活了,但吴末活在担惊受怕中,所以南风制药稳定之后,吴末就不干了。”

    鸣寒打岔,“毒品这种东西,不管是吸毒还是贩毒,沾上了说丢就能丢吗?”

    陈争说:“所以吴末大概率不是主动停止,他或许有这个想法,但掌握决定权的不是他。”

    鸣寒说:“那就是金孝全和背后的人,他们不想和吴末合作了?”

    陈争说:“对,原因可能是多方面的,吴末害怕,两个厂已经度过难关,合作方计划改变等等。导致的结果很清晰,南风制药在后来的几年里和毒品不再有关系。但金孝全有大量时间待在华国,他不和南风制药合作了,又在和谁合作?当然,他还有一个正经的身份,出国劳务中介,但他忙的肯定不止这一件事。”

    “金孝全在做什么暂不讨论,三年前,吴末又开始制毒,这第二次和第一次有很多不一样的地方。第一,同年阮兴杰突然放弃湖天酒店,回东南亚养老。第二,吴末事实上被安保公司控制了,安保公司背后是金孝全。第三,吴末制毒似乎是被迫的,连制毒工人都不是他找的。”

    “这里很有问题,吴末为什么会被迫?金孝全和吴末都死了,死无对证,但基本可以推断出,是金孝全逼迫吴末。金孝全的目的是什么?一方面我觉得和云泉集团有关,因为梁岳泽那笔钱,我们很容易把南风制药和云泉集团联系起来,南风制药有问题,云泉和梁岳泽就有问题。如果云泉没问题,那真相就被掩盖住了。”

    “另一方面,就是我要说的重点,竹泉市恐怕还隐藏着一个制毒窝点,而且是真正的窝点,南风制药这第二次制毒,就是给这个窝点打掩护。”

    卢贺鲸越听脸色越沉,“照你刚才的分析,南风制药第一次制毒中止,也有可能是背后的人找到了更合适的合作者?”

    “是!”陈争说:“金孝全在和南风制药合作了大半年之后,发现更合适的人,于是改变计划,让吴末停下,吴末求之不得。但他不知道金孝全的计划,他可能以为金孝全要从居南市撤出。”

    鸣寒说:“那这个继任者……”

    卢贺鲸说:“你们在居南市查过一段时间的案子,有眉目?”

    陈争摇头,“眉目说不上,但确实有一些不应忽视的细节——永申律所的顾强案,顾强当年给‘量天尺’办事,这一点是确定的,他因为出轨多人,被妻子廖怀孟杀死,案件经过倒是没有问题,廖怀孟也不承认被人利用。但给她辩护的援助律师周希军出国后消失了,这是一个疑点。”

    卢贺鲸说:“有人在暗中帮助廖怀孟。”

    陈争说:“当时了解顾强案的时候,还没有制毒这条线索,我也没想得太深,后来只是把顾强案和‘量天尺’放在一起思考,顾强案背后有‘量天尺’的影子,‘量天尺’和‘碧空教’、金孝全背后的人牵扯太多,难说顾强不知道制毒的事。”

    三人都安静了一会儿,纷繁的线索下,人很容易感到疲惫和焦躁。

    鸣寒忽然说:“哥,黎局他们还在盯着何美没?”

    卢贺鲸对居南市的案子不像鸣寒和陈争那样熟悉,问:“何美?”

    陈争简单说了下何美和“微末山庄”系列案中嫌疑人、被害人的关系,总结道:“何美这个人很不简单,她看似游离在案子之外,但如果不是她的婚礼,司薇、董京这些人没有到居南市来相聚的由头,更不会到‘微末山庄’跨年,她像一个躲在暗处的组织者。她和祝依的关系也很微妙,她喜欢这个出众的学生,为了她,在我们警方之前查清了祝依之死的真相。她有动机为祝依复仇,但她给我的感觉又是个极端理智,极端利己的人,不像会做出复仇这种事。”

    鸣寒补充:“最关键的还是,没有证据能够证明她在暗中操作,当时基本查完我们就回来了,居南市局还盯着何美。”

    陈争说:“没盯出什么结果来。不过明天……天亮后我打算找个理由再去见见她。如果顾强知道制毒的事,她手上说不定有线索。”

    卢贺鲸看了看窗户,外面虽然还漆黑一片,但离天亮其实不远了。他说:“行吧,都去睡觉。”

    陈争和鸣寒互相看了一眼。

    卢贺鲸站起后又转回来,像是有话没说完。

    鸣寒拿着手机,“卢局,还有事?”

    卢贺鲸犹豫片刻,“我……再跟陈争说两句。”

    鸣寒有点诧异,这是要他回避的意思?但这手机是他的啊。

    卢贺鲸拿过手机,走到窗边,显然陈争也不大理解,“卢……小舅?”

    卢贺鲸咳了声,“你妈找过我,就昨天。”

    陈争惊讶,“啊?”

    卢家这对姐弟很别扭。据卢贺君说,卢贺鲸小时候是很可爱的,成天跟着她跑,“姐姐姐姐”叫个不停,有了当警察的梦想之后,也总是把“保护姐姐”挂在嘴边。

    但长大后,卢贺鲸就和家里谁都不亲了,卢贺君早年还仗着姐姐的身份对卢贺鲸管这管那,卢贺鲸不耐烦,卢贺君有了自己的家庭后,放在弟弟身上的心思自然就少了。

    这几年,姐弟俩之间的联络基本靠陈争,陈争每次回家,卢贺君都跟他打听卢贺鲸干了什么,身体好不好,有什么想对卢贺鲸说的话,也让陈争说去。

    所以,这次卢贺君为什么会给卢贺鲸打电话?

    “梁家的事。”卢贺鲸习惯性地皱着眉,“她不好问你,来跟我打听。”

    陈争心忽然一沉,旁边鸣寒也听到了,看了看卢贺鲸的背影。

    “我妈……她怎么说?”陈争问。

    卢贺鲸说:“也没说什么,云泉集团被调查又瞒不住,别说她,看了新闻的群众都知道。我不可能把详细情况给她说,就随便聊了两句。她说……”

    见卢贺鲸顿住了,神情还有点奇怪,陈争忙问:“怎么了?”

    卢贺鲸摇头,“没什么。就跟你说一声,你妈挺关心梁家。她要是也来问你,你别跟她急,她是群众,不懂我们的纪律。”

    陈争听得云里雾里,只得应下。

    卢贺鲸没别的要说了,挂断通话。但把手机还给鸣寒时,他愣了下,仿佛这才意识到不该挂,“你自己打过去。”

    鸣寒:“……”

    卢贺鲸大步走到门边,又叮嘱:“但别聊太久,睡醒了还有任务交给你。”

    鸣寒:“……”

    鸣寒并没有再给陈争拨过去,他在办公室坐了会儿,没有睡意,索性泡了杯咖啡,去监督技侦工作。

    另一边,陈争盯着手机思索,同样为了梁家的事,卢贺君为什么给卢贺鲸打电话,而不肯给他打电话?是觉得不好向他开口?他会反感?卢贺鲸欲言又止的又是什么?

    刚才开会时,卢贺鲸那么擅长和队员沟通,怎么说起家人,就成了表达不清的锯嘴葫芦?

    陈争原本思路被案情占据,此时被家里的事干扰,越想就越在意。带入卢贺君,卢家和梁家世代交好,除了几乎已经从家族中脱离的卢贺鲸,卢家每个人都和梁家有往来,卢贺君年轻时更是和梁岳泽的姑姑梁惠婷形同姐妹。梁馨晴是梁家的宝贝公主,卢贺君羡慕得不得了,老说自己如果也能生一个女儿就好了。当年梁家出事,卢贺君掉的眼泪不比梁家人少。

    现在梁岳泽和云泉集团被调查,卢贺君肯定担心。以前她觉得梁岳泽是个混小子,哪哪都比不上梁语彬,这些年看着梁岳泽脱胎换骨,特别心疼。

    陈争没有问过,但知道卢家肯定帮助过梁岳泽。

    云泉被警方盯上,卢贺君知道的必然比看新闻的群众多一些,她第一反应也许是梁岳泽怎么会有问题?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她不希望梁岳泽又遭劫难,想以自己的方法打听到底出了什么事,找儿子打听是最方便的,但她这个儿子两年前才出了事,她思索再三,只得问卢贺鲸。

    卢贺鲸又怎么会说?

    陈争往后一靠,闭着眼,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难受。卢贺君知不知道他就是主张调查云泉集团的人?他不想因为梁岳泽和卢贺君闹矛盾,卢贺君也有所顾虑。

    天亮,陈争一夜没睡,这段来自家庭的小插曲着实影响他的状态,他思来想去,打算在出门之前把话说清楚。

    卢贺君很少在上午接到陈争的电话,铃声响起的时候,她正在和老陈吃早餐,连忙拿起手机。老陈诧异地看向她,她紧张地指着屏幕比划,“儿子!”

    “接啊。”老陈不明白她在紧张什么。“儿子能吃了你?”

    卢贺君怪老陈啥也不懂,回到书房接电话,“争争,今天休息呀?”

    “妈。”陈争说:“小舅跟我说了,你给他打电话的事。”

    第169章 争鸣(21)

    “啊,哎呀——”卢贺君走来走去,“妈妈就是有点担心梁家的事,你小舅有没乱说话?”

    陈争说:“妈,我知道你和梁家关系好,关心梁岳泽是情理之中。不过梁家的问题比较麻烦,我和小舅都不可能跟你透露调查进展。”

    卢贺君说:“妈妈知道的。”

    话已经说出来了,陈争就不再绕弯子,“妈,梁家的事你别参与,更多的我也不能说了。”

    卢贺君沉默了一会儿,忽然笑了,“你啊,在曲解我意思这方面简直和你小舅一模一样。”

    陈争不解,“曲解?”

    “你们都觉得我是来打听消息的,因为我疼梁岳泽,因为卢家和梁家关系好,还因为什么……我没女儿,我喜欢馨晴。”卢贺君说:“但我也是警察的姐姐和妈妈啊,这么多年,我不知道什么能打听,什么不能参与?我有这么给你们拖后腿?”

    陈争说:“我……”

    “好啦,不是怪你,妈妈有你这么一个优秀,长得又帅的儿子,怎么会怪你呢。”卢贺君笑了笑,“梁家的事,我确实牵挂着,岳泽是我看着长大的,又和你是那么好的朋友,我这几天就老琢磨,他到底怎么了。昨天我跟家里人聊了下,听说梁家打算托咱们家,问点内部消息,他们都知道,你和你小舅是警察。妈妈当时就拒绝了,但想来想去,这事还是可能影响到你们,妈妈这边走不通,卢家还有其他人呢。所以我就想,提前跟你俩说一声。你小舅位置比你高,你呢,自己的事都还没搞定,妈妈就不来打搅你。你小舅笨,好像没懂妈妈的意思。我跟他讲,今后可能有人会打着我的名义找他和你,一律按你们的纪律拒绝就是,不用因为我而为难。”

    听到这里,陈争全明白了,提着的心缓缓放下去。

    卢贺君叹了口气,“这人呐,活在世上确实少不了人情世故,我担心梁家,希望岳泽好好的,但你们才是我的弟弟和儿子,我再担心别人,心也更向着你们。”

    陈争温声道:“妈,我知道了。你还跟小舅说了什么?他好像有点不好意思。”

    卢贺君想了想,“我跟他说,姐姐永远袒护弟弟,哎呀,跟我说说,他是怎么不好意思的?”

    陈争索性学着卢贺鲸那支支吾吾吞吞吐吐的样子,卢贺君被逗得笑起来。

    陈争问清楚了,轻松不少。卢贺君猜到他马上要去工作,也不多说,强调自己不仅袒护卢贺鲸这个弟弟,也袒护他这个儿子。

    鸣寒在技侦办公室眯了会儿,梁岳泽在脑海中越来越清晰。南风制药建立就开始制毒,吴末早就与毒贩勾结,这一条核实之后,按理说应该马上审问梁岳泽,但金孝全逃跑、被击毙占用了大量警力。

    鸣寒从沙发上站起来,现在该去审审梁岳泽了。

    梁岳泽已经知道金孝全遇害的事,脸色有种缺乏睡眠的病态。在鸣寒开口之前,他就道:“我很遗憾。”

    “为金孝全的死?”鸣寒说。

    梁岳泽说:“不管他做过什么事,至少我和他在劳务输送上的合作很愉快。”

    鸣寒笑了声,“就算他试图将祸引到你身上,你也甘之如饴?”

    梁岳泽皱眉,“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鸣寒说:“南风制药……”

    梁岳泽打断,显得烦躁不堪,“又是南风制药,我说过无数次了,我只是给南风制药注资,而且只有那一次,吴末后来干了什么,我不知情!”

    “后来?那如果不是后来呢?”鸣寒说:“我们已经查实,吴末在向你求援之前,就已经与毒贩建立联系,在南风制药厂区建设时,他的制毒工坊就已上线。梁总,你那笔钱到底是花在正常制药上,还是制毒上,你说得清楚吗?”

    梁岳泽凝视鸣寒,嘴唇绷成了一条线。

    “我有理由怀疑,你那笔钱就是吴末的毒资,你事实上协助了他制毒。”鸣寒说:“且在制毒途中,湖韵茶厂的六个孩子因为发现了吴末的秘密,被他残忍杀害。你投资的南风制药不仅沾毒,还背着人命。”

    梁岳泽双手捂脸,沉重地出气,“我不知情,钱是直接打在湖韵茶厂的账上,我要怎么才能证明,我不知道吴末制毒?”

    鸣寒无视他几乎要崩溃的情绪,“巧合的是,你只投资了那一次,吴末第一次制毒也只持续了不到一年。”

    梁岳泽说:“这都不是你们认为我参与制毒的证据!”

    “你上次不是跟陈争提过,有人在引导我们怀疑你。”鸣寒说:“有很大的可能性,这人就是金孝全。”

    梁岳泽沉默。

    “云泉集团当年落魄成那样,你都有手段将它拉扯起来,一个金孝全处心积虑和你做生意,你一点问题都没发现?”鸣寒在梁岳泽身后转了两圈,“金孝全是被谁解决掉的?”

    梁岳泽的神情平静下来,“不知道,不是我。”

    “你昨晚的行踪确实在我们的监控下。”鸣寒又问:“那你知不知道金孝全是怎么死的?”

    梁岳泽说:“反正你会告诉我。”

    鸣寒说:“你倒是省事。”说着,鸣寒双手比出射击的姿势,然后食指在心脏上点了点,“这里,被狙击枪打穿。这个杀手你很熟悉,上次在陈争家中袭击陈争的就是这个人,杀死宾法的也是这个人。”

    梁岳泽摇头,尽可能地维持着体面和风度,“我理解你们想要尽快破案,但我身上也有家族的重担,金孝全的死和我没有关系,至于吴末,我和他更是早就没有往来。我能说的就这些。”

    鸣寒从梁岳泽眼中看到一种灰败的色泽,他似乎还在等着某个契机,在这个契机到来之前,他就是一个死人。

    这太棘手了,鸣寒正思索如何进行下一步,突然接到唐孝理的电话,技侦从已经恢复的数据里,发现了一条出人意料的线索。

    金孝全去年多次前往居南市、居南湖,并且和刘熏有往来。他们到底交流了什么暂时成谜,但金孝全认识刘熏这件事就足够诡异。

    刘熏,“lake”的创始人,也是目前的老板,和妹妹刘晴相依为命多年,创业史堪称艰辛。刘晴是凛冬的忠实粉丝,为了凛冬朝霍烨维扔过啤酒瓶,在霍烨维遇害当晚,被凶手所利用,并杀害。

    “微末山庄”系列案中,刘熏是梅锋的帮手,如果不是她,梅锋可能无法杀死卢峰、龚小洋、朱小笛三人。

    夜里陈争的话在鸣寒耳边浮现,居南市恐怕还有一个藏得更深的制毒点,正是为了掩藏这个制毒点,南风制药才被推出来。

    所以,这个地方就是“lake”?

    消息同步到了居南市,陈争正在去永申律所的路上,急忙将车停在一旁,“刘熏?”

    “哥。”鸣寒说:“如果刘熏有问题,那她妹妹刘晴,也许就不是单纯地被‘杀手A’利用灭口。”

    刘熏已经被移交给检察院,等待起诉。在梅锋涉嫌杀害龚小洋、卢峰、朱小笛的案子中,她是参与者。陈争对她有两个深刻的记忆点,一是她和祝依的友谊,二是在得知妹妹刘晴已经遇害后,她崩溃大哭的模样。

    但在她的痛苦之下,似乎还藏着另一副面容。

    办妥手续后,陈争在看守所见到了刘熏。她比以前更显消瘦,双目无神地看着陈争。

    陈争拿出金孝全的照片,“你认识这个人吗?”

    隔着玻璃墙,刘熏缓缓凑近,看清照片中的人时,探出的脖子顿住了。她很快将视线收回去,看着斜下方,“不认识。”

    “他叫金孝全,K国人,但长期在东南亚活动。”陈争说:“昨天晚上,他企图逃过警方的追捕,途中被人杀害。”

    听到“杀害”二字时,刘熏控制不住地抬起头,眼中满是惊恐,嘴唇轻轻颤抖。

    “在他的通讯数据中,我们发现他和你过从甚密。”陈争说:“现在你却说,你不认识他?”

    刘熏摇头,“我,我真的不知道他是谁。”

    “他是个犯罪分子,也是个毒贩。”陈争皱起眉,隐隐升起一股怒火,面前这个女人给了他两次假象,第一次,他以为她是个自力更生的企业家,一边拉扯妹妹一边艰苦创业,第二次,他知道了她和祝依之间的故事,她藏在梅锋身后,利用别人,也被别人利用。

    而现在,她层层伪装的皮囊正在被撕下。

    刘熏绷起肩膀,颤抖道:“毒,毒贩……那我,那我更不可能认识。”

    陈争问:“你妹妹刘晴胆子挺大,一个人跑到霍烨维的家里去。她是被你这个当姐姐的给惯坏了吧?什么都敢想,什么都敢做。”

    刘熏眉眼间忽然涌起压抑不住的厌恶,“是我没有看好她。”

    “再告诉你一件事。”陈争说:“杀害金孝全的人,和杀害刘晴的是同一个人。”

    刘熏身子很轻地抽了一下,脸上是茫然和困惑。

    陈争问:“你能给我分析一下这是为什么吗?毕竟你和金孝全有往来。”

    半晌,刘熏变得异常焦虑,“我不知道!我不认识金孝全!”

    陈争观察了会儿,站起来,“行,我的同事已经去‘lake’了,晚点我再来看你,希望到时候你已经整理好思路。”

    由于命案,居南湖西区的“微末山庄”萧条了许多,警车再次出现,各个商家都出来打听是怎么回事。

    “lake”因为老板出事,目前处在关闭状态,很多员工已经另谋出路,剩下几个保安和经理。“lake”的研发和生产已经全面停下,但库存的产品不是个小数目,这部分如果能卖出去,能收回部分资金。“lake”剩下的员工主要就是在做这件事。

    李疏带着调查通知来,经理吓得不轻,“又,又要查什么啊?上次不是都查过了吗?”

    李疏问:“认不认识金孝全?”

    经理一头雾水,“谁?”

    李疏索性给她看金孝全的影像,她说:“我好像见过,他想来拿产品,但是没有谈拢。”

    经理年纪不大,是“lake”做起来之后才入职的,负责公关。她说,刘熏将“lake”看做自己的孩子,只要有空,再小的客户,刘熏都会亲自接待。经理是去年年中看到金孝全,似乎是想和刘熏谈一笔大的,两人关起门来聊了一个多小时,最后却没有签合同。这种事很常见,经理也没有在意。

    “微末山庄”的案子本就是李疏负责,“lake”他来过很多次,和不少员工也打过交道。刘熏被捕和“lake”的经营没有关系,所以警方并未干预“lake”员工离职。但现在,如果“lake”就是那个隐藏的制毒点,在这里工作的每个人都可能有问题。

    李疏找经理要来离职员工的登记表,立即派队员去挨个核实,又去仓库、厂房搜查。经理急忙跟上去,“李警官,到底出什么事了?”

    这时,陈争赶到,“刘熏被捕之后,你们出了多少货?是哪些人在负责?”

    经理满头冒汗,“我,我负责了一部分,还有,还有郑老师。”

    “郑老师?”陈争对这人有印象,他全名郑飞龙,是“lake”的老人,也是刘熏的远房亲戚,陪伴刘熏度过了创业初期最艰难的日子,刘熏一门心思放在研发上,渠道基本交给郑飞龙管。

    经理说,郑飞龙手上出了一批货,也入了公司的账,然后就消失了,她想联系郑飞龙,郑飞龙的手机却已经是空号。

    警方立即着手调查郑飞龙。郑飞龙在居南市有套房子,已经人去楼空。据经理说,他更多时候住在厂里,或者去刘家借宿。“微末山庄”上的房子都是别墅,刘家很大,郑飞龙在里面有房间。

    陈争上次来到刘家时,刘晴还是失踪状态,印象比较深的就是别墅被塞得满满当当,有不少客房。刘熏说,“lake”在景区,员工上下班不方便,虽然厂里有宿舍楼,但有时还是不够,有人需要住的话,她这儿随时都可以接待。

    而现在,别墅已经没人住了,照顾姐妹俩的保姆也已离开。

    市局并未在“lake”搜索到毒品,但在核对离职人员时,却发现有六人联系不上——包括郑飞龙。五人是两名销售、两名生产工人,以及会计。

    “这两个人很奇怪。”经理指着阿舞、阿萧的名字说,他们都是在她之前就在“lake”工作的人,按理说都是元老级的了,但她很少看到他们出现在公司,业绩也总是垫底,像是关系户。

    至于两名生产工人,经理并不了解。

    警方在找人过程中发现,会计顾姐不是离职,而是人不见了。

    顾姐四十多岁,离异,独自生活,失踪之前谈了个男朋友,姓张,也是离异。两人在一起更多是为了找个伴儿一起生活,感情虽然有,但不多。

    “lake”老板出事,老张就很慌,担心顾姐被卷进去。他说,那阵子顾姐老是疑神疑鬼的,他问她知道什么,她也不肯说。他们为此吵了几架,他索性从顾姐家中搬出来,回到自己买的房子里。

    几天后,他觉得还是应该两个人坐下来好好聊一聊,还能过就一起过,不能过趁早散伙。但顾姐的手机已经关机了,他去顾姐家中一看,人不在。

    他心里一咯噔,顾姐和“lake”的其他员工不一样,是会计,一个公司有什么问题,会计一般都知道。顾姐这时候不见了,难道是跑了?

    之后,他又给顾姐打过电话,也上门看过,顾姐没有回来。警方找到他时,他已经认定,顾姐是畏罪潜逃了。

    但根据警方掌握的线索,顾姐不是逃走,而是出事了。她和其他失踪者不一样,其他人的身份是伪造的,而她的身份是真实的。

    “刘熏出事后,金孝全手下的人暂时撤走,毒品全部被转移,顾姐身为会计,是个隐患,所以已经被金孝全除掉。”陈争分析道:“但上次我们已经在‘lake’搜查过,没发现制毒痕迹。”

    李疏说:“那就是我们还没有找对地方?‘lake’不止这一个厂区。”

    陈争点头,很显然,金孝全需要的毒品并不多,且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毒品,他更多是用毒品来对人进行控制,制毒点的规模不需要太大,但得足够隐蔽。

    “物流点。”陈争说:“查‘lake’的物流点!”

    调查暂时陷入僵局,陈争想到今天本来打算去见何美,时间还够,他跟李疏说了声,下山往永申律所开去。

    何美今天穿着黑色的职业装,推掉工作,一直待在办公室里。陈争被助理带进来时,何美转身笑了笑,“陈警官,我等你很久了。”

    陈争说:“你知道我今天会来?”

    何美说:“不是今天,就是明天、后天,以你的聪明才智,总有来找我的时候。”

    陈争正色道:“‘微末山庄’上的案子还是和你有关。”

    何美说:“你是指‘lake’?”

    陈争问:“你早就知道‘lake’在干什么?”

    何美沉默片刻,走到展示柜前,从抽屉里拿出一个扣着的相框,翻过来,是她站在顾强身边,意气风发。

    何美说:“顾强这个人作为男人,是个没有争议的人渣,但他业务能力强,所以在那个叫‘量天尺’的组织里步步高升。”

    陈争说:“原来你了解‘量天尺’。”

    何美挤出一个笑容,“顾强知道太多秘密,其中就包括‘lake’的秘密,所以他必须死。”

    陈争说:“那你……”

    “他们以为我只是顾强无数情人中的一个,无知的情人,能给他们造成什么威胁?”何美说:“顾强确实没有对我说太多,我自己半猜半调查,蒙了个大概。”

    陈争说:“所以你利用司薇等人设局,将我们引到‘微末山庄’上去?”

    “可惜的是,你们破了案,却没有发现刘熏是个毒贩。”何美轻微地皱了下眉,“我也没想到,她居然也有一颗给祝依报仇的心。”

    陈争说:“你当时什么都不肯说,现在又急着给我送上答案,你有什么目的?”

    何美笑起来,“目的?陈警官,你以为我是在给顾强复仇吗?不,我只是为了自保。我和顾强之间有情分,是他给了我向上走的台阶,没有他,就没有现在的我。但我这个人,情感着实不多,还不到为谁复仇的地步。‘lake’和刘熏的存在对我来说始终是个隐患,还有刘熏背后的人,‘量天尺’这个组织坏事做尽,深不可测,根本不是我能够对抗。我继续在法律圈上升,走得越高,就越显眼,他们会注意到我,怀疑我当年是不是真的一无所知。我很可能成为下一个牺牲品。”

    “所以我必须在一切还未发生之前做好准备,假如‘微末山庄’出事,警方在大规模排查中也许会发现‘lake’有问题。这不是皆大欢喜吗?你们抓到毒贩,而我不再有后顾之忧。可惜啊,‘lake’已经被处理干净。所以你们什么都查不到。”

    何美叹了口气,“昨天洛城出事了,我也有我的情报网,刘熏的靠山没了,我才敢在这里跟你交底。”

    陈争听出言外之声,“你知道刘熏制毒的地方?”

    何美说:“刘熏有个帮手,叫郑飞龙,这人明面上给刘熏干活,实际上控制着刘熏。除了在‘微末山庄’,他大多数时间出现在信廉路,你们可以去那里看看。”

    陈争说:“何律,谢谢你的情报,不过既然你在‘微末山庄’的案子里牵扯得那么深,暂时要请你到市局坐一坐了。”

    何美缓缓叹了口气,神情竟是有一丝放松和释然,“我知道有这一天。”

    失踪的六人还未找到,不过李疏核对到了几个“lake”的物流点,陈争一看地图,其中一个正好就在信廉路。

    信廉路是居南市一条十分普通的街道,沿街商铺不少都是旅行社、打印店、便利店。“lake”的物流点大门紧闭,附近的商铺说,基本看不到它开门。

    警察破门而入,室内像是被洗劫过,只剩下空荡荡的桌椅、工作台、置物架。

    陈争和痕检师一起,在器物、角落细心提取残留物,李疏调取了周围商铺的监控。2月9日到10日,郑飞龙以及其他失踪者多次出现,将其中的货物搬上一辆面包车。

    晚些时候,被带回市局的残留物中检验出了毒品成分,和“黑印”一致。

    第170章 争鸣(22)

    居南市警方还在继续寻找失踪者,陈争将鉴定报告放在刘熏面前。刘熏低着头,没看报告,但似乎已经知道那是什么。

    “我觉得很遗憾。”陈争说:“我接触过很多嫌疑人、犯罪分子,他们中的大多数,我看一眼就知道有问题,找证据是之后的事。但是你,当初在‘lake’看到你,我先信了你是个对香水有着无限热情,真心爱这份事业的人,后来又信了你和你妹妹刘晴姐妹情深。直到现在我才知道,你给毒贩干活,这么说不太准确,你本身就已经是毒贩了。”

    刘熏摇着头,似乎想否认。

    “其实倒回去想,你的证词里已经表现出你对刘晴的不满,是我没有留意到。”陈争说:“她一个小姑娘,再怎么恨霍烨维,如果没有外力干预,也做不到那种地步。那天她会去霍烨维家,然后被杀死,其实是你的安排吧?”

    刘熏抬起头,已经满脸泪水。她紧紧抓着衣服,好似快要溺水。

    陈争听见她喉咙里挤出嘶哑的诅咒,“凭什么她可以这么轻松地活着!她早就该死了!没有她,我也沦落不到这般田地!都是为了她!都是为了她!她还敢看不起我,教训我!”

    陈争说:“为了刘晴?什么为了刘晴?”

    刘熏颤颤巍巍地转向报告,几分钟后忽然爆发出凄厉的笑。陈争刚将金孝全已死的消息告诉她时,她反应不过来,整个人都显得十分钝。而此时,经过并不长,却足够煎熬的时间,她似乎已经搞清楚发生了什么,而这份报告揭开了她最后的伪装。

    她是个毒贩,她的“lake”生产的不止颇受好评的小众香水!

    “没有她,我不会活得这么困难。”刘熏气若游丝,头发挡住她的双眼,陈争隔着一道玻璃墙看着她,觉得她就像躲在水墨中的女鬼。

    刘熏曾经讲述过她和父母决裂,带着妹妹出来创业的经过,那是一个充满爱、坚持的版本,它不算是虚构的,却藏起了真实存在的不忿、扭曲和恶意。

    刘家三个孩子,大哥,刘熏,小妹刘晴。家里条件不错,所以虽然父母重男轻女,刘晴和刘熏得到的物质却不少,刘熏也得以出国留学。

    但大哥的意外离世改变了这一切,大哥没了,就等于刘家的香火断了。父母横竖看刘晴和刘熏不顺眼,恨刘熏不像大儿子那样会做生意,恨刘晴不是个儿子。

    刘熏本可以一走了之,她在外国已经有了一定的事业基础,不依靠父母也能生活。这样的家庭让她窒息,既然父母不爱她,她也用不着为他们着想。

    但就在她决定离开时,刘晴抱着她,哭了一晚上,刘晴不让她走,稚嫩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姐姐,你别走,你走了我怎么办?爸爸妈妈根本不爱我,我一定会死!”

    刘熏和刘晴同病相怜,她们都是这个家里不受宠的女孩,她实在不忍心抛下刘晴。带刘晴出国也不行,她犹豫了,这一犹豫,就像是被扎在了脚下的土地上。

    既然不出国,那总得想办法发挥一技之长。她和父母陷入漫长的拉锯,“lake”起初只有一个小小的作坊,她曾经幻想过只要努力就会成功,但现实给了她血淋淋的打击。

    像她这样的作坊,根本没有做起来的可能,她成了一个笑柄。如果只有她一个人,她已经放下一切出国,可和父母决裂后,刘晴成了她的牵挂。

    这女孩很天真,对金钱没有多少概念,无条件地相信她一定会赚大钱,因为她是从水深火热的家中救出来的姐姐,她是无所不能的。

    为了刘晴眼中的无所不能,她加倍燃烧自己,可还是不行,她根本看不到出路。

    最困难的时候,金孝全出现了,对她说:“只要你听我的,为我做事,我能保证你的‘lake’成为小众里的明珠。”

    如果金孝全承诺的是钱,她不会行动,但金孝全承诺的是成功,是她最渴望的名。她上套了,从此成为被金孝全驱使的狗。

    金孝全派郑飞龙来帮助她,实际上是监视她。“lake”可以随她心意研发制作香水,但也要生产金孝全需要的毒品。一开始,制毒点就在“lake”里,郑飞龙带来了自己的工人,一切都不需要她操心。她心中不安,总觉得空气中飘浮着毒品的气味,于是种下一片香气浓郁的腊梅。

    她得到了充足的资金,以及逐渐上涨的名声,网上有人开始测评“lake”的产品了,有网红开始介绍“lake”。她既兴奋又害怕,兴奋的是她终于要熬出头了,害怕的是她看向前方,那里昏暗无光。她正在走向一条不归路,而她已经不能选择停下。

    当她回过头,看到无忧无虑,什么都不知道的刘晴,心中竟是升起恶心。她不明白这种恶心从何而来,那是她疼爱的妹妹啊。

    她和金孝全的合作越来越深,开始知道一些所谓的秘密。金孝全在她恐慌的时候安慰她,说只要他在,她和“lake”就一定不会被查到,因为他在居南市还安排了一个“弃子”,就是为了以防万一。警方如果开始调查,查到的只会是那个“弃子”。

    她知道那就是南风制药,金孝全最早选中的是南风制药,后来才变成“lake”。她不由得想,那今后金孝全有了更好的选择,“lake”也会变成“弃子”吗?

    知道的越多,她越是痛苦。刘晴却活成了她的反面,天真、善良,还有工夫操心小明星什么时候能红。她看着刘晴,恨意越来越深,为什么她就不能像刘晴这样快乐?她承受了一切,刘晴却只需要享受。

    从小就是这样,大哥是家里的标杆,她处处不如大哥,小妹是幺儿,很受大哥宠爱。她不上不下,承受最多的责骂,得到最少的关爱。

    凭什么!

    她无数次问自己。也无数次想,如果没有刘晴就好了。

    “我只是希望她消失,但我没有苛待过她。”刘熏哽咽着说:“但是她发现了,她还指责我,说要报警!所有人都可以指责我,唯独她不可以!我是因为谁才成了金孝全的狗?”

    大约是受到《羽事》的影响,刘晴看了很多缉毒纪实,在刘熏不知道的时候掌握了不少关于毒品的知识。她痛恨一切毒贩,经常在家里说毒贩不得好死,不能给毒贩任何机会的话。

    刘熏胆战心惊,感到风雨欲来。

    只是这山雨来得比她想象中的更快,刘晴去信廉路,发现了藏在那里的毒品。

    那天,刘晴回到家中,反常地沉默,让保姆回家,独自等着她下班回来。

    向来跳脱的刘晴忽然变得很稳重,像是已经思索了很久,“姐,我去过信廉路了,你……我们去自首吧!”

    她在心中冷笑起来,自首?开什么玩笑!

    更让她感到荒唐的是,说这话的居然是刘晴!一个什么都不知道,被她保护在温室里的刘晴!

    她第一次从陌生人的视角打量刘晴,这个女孩的生活是她向往的生活,她为自己挣来了一切,但她却不是这个叫刘晴的女孩。

    “好。”她平静地说,“但晴晴,你再给姐姐一点时间,‘lake’是无辜的。”

    刘晴哭着抱住她,“我知道,姐,你都是为了我,我是帮凶,要坐牢我陪你一起!”

    坐牢?只是坐牢吗?她差一点就笑出声了,心想,枉你看了那么多缉毒片,你不知道我这样的,抓到了就是死刑?

    她忽然周身发凉,刘晴当然知道!正是知道,才要她去自首。她们姐妹两个,她死刑,刘晴却是立功,她打拼来的一切都是刘晴的了!

    她稳住刘晴,立即让郑飞龙联系金孝全。出乎她意料的是,金孝全亲自来到居南市,在车上对她说:“别着急,‘微末山庄’很快会发生一件事。我记得你妹妹喜欢一个叫凛冬的明星?”

    听到凛冬的名字,刘熏就本能地颤抖起来,在她眼中凛冬不止是明星,更是缉毒警察羽风。

    “瞧你这样,有什么好怕的?”金孝全笑道:“过阵子凛冬的‘对家’霍烨维说不定会回去住几天。你知道这个人吧?”

    她点点头。

    “你想办法刺激刺激你妹妹,最好是让她独自去霍烨维家。”

    “然,然后呢?”

    “然后自然有人会解决。”

    刘熏想不明白这其中的关系,问:“是谁?您的人吗?”

    “不算。”金孝全回答得模棱两可,“你按我说的去做就是了,有人想复仇,咱们只是遇上了,搭个顺风车而已。”

    大约因为凛冬消失在公众的视野,刘晴的心思都在凛冬身上,没有催着她去自首。那几天,她花了很多时间陪在刘晴身边,听她述说对凛冬的担心,旁敲侧击地提到霍烨维,刘晴果然上套,发泄似的吐槽霍烨维。

    她愈加反感这个沉浸在饭圈恩怨中的妹妹,后悔当年没有抛下刘晴一走了之。几日后,霍烨维果然回到“微末山庄”,她对刘晴的刺激却有些过头,刘晴居然在大庭广众下袭击霍烨维,差点毁了她的计划。

    除夕白天,她再次向刘晴提到霍烨维,说真想给霍烨维苦头吃的话,就悄悄去霍家,拍点霍烨维的秘密出来。

    刘晴去了,此后就是警方已经掌握的部分。

    “我不后悔。”刘熏忽然直起了腰背,无声地掉泪,“我后悔跟了金孝全,但我不后悔杀死刘晴。她就是来找我讨债的。我这辈子都毁在她手上。”

    审讯因为刘熏情绪崩溃而中断了两次,陈争和李疏轮流上阵。李疏审问的时候,陈争在监控器里安静观察着刘熏,思索金孝全为什么会选中她。

    她其实是个很普通的人,有着普通人的犹豫、懦弱,有高远的梦想,却也放不下身旁的牵绊,什么都想要,什么都握不住。

    也许金孝全需要的正是她这样的人?她的“lake”比吴末的南风制药更容易操纵。

    刘熏交待,金孝全背后还有很大的势力,他似乎有个姐姐,但她从未见过金孝全的姐姐。“lake”的制毒工人全是郑飞龙找来的,郑飞龙是金孝全的重要手下,制毒的原料、配方全部由郑飞龙提供,卖给哪些人也是郑飞龙说了算。

    刘熏说,金孝全需要的毒品并不多,只有一部分拿去出售,另一部分则是用来控制人。“碧空教”就是金孝全折腾出来的组织,这个组织瞄准有生理和精神病痛的人,他们往往因为贫困或者别的原因无法得到妥善医治,病痛时时刻刻折磨着他们,他们知道自己好不起来了,所求的不过是减轻痛苦。而“lake”生产的“黑印”对他们有奇效,代价则是严重上瘾,沦为药物的奴仆。

    自从成为金孝全的傀儡,刘熏的香水生意便蒸蒸日上,甚至在J国、K国、东南亚打开了市场。她时而沉浸在虚无的快乐中,被成就感包围,时而在噩梦中醒来,浑身冷汗。清醒的时候,她知道有一天自己一定会被反噬,可是她已经没有办法了。如果她想要和金孝全划清界限,郑飞龙一定会将高纯度的毒品注入她的身体。

    陈争说:“我记得几年前,你们‘lake’出现过一次公关危机。”

    刘熏张了张嘴,苦笑,“我是个半吊子,我一边作恶,又一边希望有人能来救赎我。所以我向外传递了那么一个信号,但还不等金孝全警告我,我就害怕了。”

    陈争说的是“lake”当时推出的新品,克岚阿斯。这款香水本身没有任何问题,是比较清淡的男香,但它的名字是诞生在拉美的一种毒品,因为十分小众,离华国又远,所以刚推出时,没人知道。

    不久,有测评者扒出克岚阿斯是毒品,怀疑“lake”有引导消费者对毒品产生好感的嫌疑,掀起一波舆论风暴。“lake”立即下架了克岚阿斯,刘熏及管理团队亲自道歉,解释团队里的每个人都不知道克岚阿斯是毒品,纯属巧合。

    风暴持续了一段时间,不少博主深扒“lake”的其他香水,没有再发现问题。这事才不了了之。

    “我那时希望有人能来把这一切都毁了,不管是什么结局,我都认。”刘熏摇着头,“但我只是做到一半,又缩了回去。金孝全看出我的真正打算,带我去了湖天酒店。”

    陈争问:“所以你知道那下面埋着六具尸体?”

    刘熏点头,双眼无神,“他让我知道,和他作对是什么下场。”

    陈争沉默了会儿,“‘量天尺’的事你还知道多少?”

    “只知道金孝全和他姐姐,他们是其中的一派,这个组织很乱,金孝全制毒也是作为和其他人对抗的一种手段,他养着‘碧空教’,就是为了让这些人在需要的时候帮他杀人。”刘熏顿了下,“他有个很怕的人。”

    陈争忙问:“谁?”

    刘熏却摇头,“我不知道,我只是猜。他和那个人之间好像是合作关系,但也互相利用。他说过南风制药是他手上的筹码。”

    陈争心中的线越来越明晰,这个人很可能就是梁岳泽,也只能和梁岳泽对应上。

    金孝全拿捏南风制药这一点也对得上,有云泉集团那笔注资,南风制药制毒,云泉集团就必然被卷入。

    因为金孝全和梁岳泽的紧密关系,金孝全才知道梁岳泽要派“杀手A”对霍烨维动手,提早转移走了“lake”里的毒品,并且让刘熏劝刘晴自投罗网。

    陈争在极快的思绪中皱起眉,以前他和鸣寒分析过,梁岳泽或许早就和“量天尺”中的一股势力结盟,他们有共同的目标,也互相猜忌利用。现在看来,梁岳泽的这个结盟者就是金孝全。

    金孝全,在加上那个神秘的姐姐,他们和梁岳泽的分歧越来越大,金孝全想利用南风制药,让警方来干掉梁岳泽,梁岳泽故意提出帮金孝全逃脱,半途让“杀手A”当着警方的面杀死他。

    那梁岳泽的下一步是什么?

    陈争感到血正在一点点激越,他几乎看清了真相,但现在金孝全死了,郑飞龙不知所踪,警方还是只能高度怀疑梁岳泽,没有找到能够一锤定音的证据。

    刘熏在审讯结束之后昏迷了过去,她对陈争说的最后一句话是:“请判我死刑。”

    根据刘熏交待的情况,居南市局制定了对郑飞龙等人的追踪计划。一天后,一处垃圾处理站报警,称发现腐烂的尸块。经DNA比对,尸块属于失踪的会计顾姐。她果然已经遇害了。从腐败情况看来,她的死亡时间在十天以上,郑飞龙等人大概率已经离开函省,出境的可能性很大。

    陈争在回洛城之前,再去见了何美一面。她目前正在接受调查。

    她不再穿着高跟鞋与西装,头发也没有打理,不施粉黛,陈争却觉得,她终于摘下了面具。

    “陈警官。”何美带着淡淡的微笑,那笑容里竟是有一丝释然。“我一直觉得我是个活得很通透的人,什么爱情、友情,都不过是我往上爬的垫脚石,我不爱别人,独爱自己,爬到现在的位置,我太不容易了。”

    何美低下头,玩了玩手指,像是说给自己听,“我从来不做无意义的事。”

    陈争说:“你还是做了。”

    何美惊讶地抬起头,几秒后苦涩地叹了口气,“是啊,得到很不容易,放弃却很简单。我这么多年的奋斗,好像都白费了。陈警官,我也没别的能交待的了,我听说你们要给祝依迁坟?到时候告诉我一声吧,我想去看看她。”

    洛城这边,梁岳泽不松口,机动小组对云泉集团的调查进展也不大,局面陷入胶着,下一步到底怎么走,卢贺鲸、唐孝理、余星钟还没有商量出个结果。

    陈争比说定的时间提前半天回到洛城,没直接去机动小组,路上跟周决打听鸣寒的情况,周决马上来劲了,正事还没说,就把他和鸣寒夜里和金孝全上演死亡飙车添油加醋说了一遍,特别提到隧道里的那一炸。

    上次鸣寒差点被汤小万炸死,陈争现在听不得爆炸,周决却越说越夸张,“陈哥你终于要回来了,鸣寒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就等着你去看他了!”

    陈争赶到医院,还没到病房就听见鸣寒的声音:“这个拆了,没事了都,我马上要回家。”

    “哪个拆了?”陈争问。

    “就这个啊……”鸣寒一愣,“哥!”

    护士一看有人来,连忙道:“你是他哥?正好,病人不配合治疗。你来说说他。”

    鸣寒说:“哥,你不是晚上才回来吗?”

    陈争捞起鸣寒的胳膊一看,上臂一条口子,触目惊心,上次视频,鸣寒想瞒他,只给他看了右臂的小伤。

    “怎么回事?”陈争皱着眉问。

    鸣寒尴尬地咳了声,“哥,外人在呢,你给不给我面子?”

    陈争说:“人家护士是救你治你的人,什么外人?”

    护士小声说:“就是!”

    鸣寒无法,“那护士妹妹,你快给我换药,我这还有事呢。”

    护士说:“不拆了?”

    鸣寒:“哎……”

    陈争说:“别听他的,该怎么弄就怎么弄,我在这盯着他。”

    “好叻!”护士立即给鸣寒处理伤,工具叮叮当当,鸣寒叽叽咕咕。

    护士在,陈争也没多说,一尊佛似的戳那儿,直到护士宣布这次的药换完了,两天后再来,鸣寒都老老实实没挪窝。

    陈争看了看床头的名字,问:“他这是住着院,自己跑了?”

    护士解释:“也不算自己跑了,他这种情况是允许的,白天来输液,没问题可以回家住。他这个伤是上次的老伤,裂开了,有点感染,他自己又没重视,昨天有点严重,今天已经好些了。”

    鸣寒想打断,陈争一看他,他又乖乖闭嘴。

    护士看出鸣寒的克星来了,也大胆起来,“你还想狡辩啊?这伤虽然不是什么大伤,但不认真处理的话,小心节肢!”

    鸣寒连忙抱拳,“谢了谢了活菩萨!”

    护士笑着走了,病房只剩下陈争和鸣寒。另一张病床是周决的,这人不知道跑哪里去了。陈争将房门关上,站在病床边看鸣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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