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1章 争鸣(23)
鸣寒望着他,“哥,你关门干啥?”
陈争再次抬起鸣寒的手臂,护士已经给他包扎好了,这会儿倒是已经看不出什么。
陈争说:“这是上次来救我时受的伤。”
鸣寒想把手臂收回来,但陈争握得紧,他有点儿不敢动,索性示弱:“哥,你把我捏痛了。”
半分钟后,陈争笑了声,故意用力,鸣寒“哎哟”一声,眼睛说红就红,“你真捏啊!”
“现在知道痛了?”陈争说:“我要是今天不来,你打算拆了干什么去?”
“这包得跟粽子似的,你一回来不就看出来了……”鸣寒乱七八糟找借口。
陈争问:“我看不得?”
鸣寒底气不足,“破坏我在你心中高大威武的形象。”
陈争叹了口气,又看向鸣寒的手臂,“这是为我受的伤。”
鸣寒不说话了。
陈争说:“不是挺会说吗,怎么不说了?”
鸣寒不自在,“哥,你这么我没法接。我心甘情愿的。”
陈争说:“所以它裂开了,你也不管它,让它烂着,留疤,当做勋章是吧?”
鸣寒默了片刻,“我发现你比我能说。我其实就是知道你今天回来,但不想你知道这个伤裂了,又想给你做点菜,你在居南市也没吃什么好东西,缠成这样,我操作起来也不方便。我别的也没什么问题,真的,老唐允许我不住院,你看周决不是也跑了吗,他伤得比我还重。”
说到一半,鸣寒反应过来了,“肯定是周决在嚼舌根子!”
陈争笑了,“怎么,准备和他打一架?”
鸣寒啧了声,“那也不至于。”
陈争靠近了些,张开手臂。鸣寒愣住,“嗯?”
“不是想回去吗?”陈争说:“我来扶一把病号先生。”
两人一个站着一个坐着,鸣寒望了会儿,果断将脑袋埋在陈争怀里。“哥,我好想你啊。”
陈争双手先是悬着,鸣寒这娇撒得很突然,他一时不知道如何应对。鸣寒埋得很舒服,不愿意离开,说着追击金孝全时的情况。
鸣寒和周决分明是在同一辆车上,经历的也是一模一样的事。但陈争在周决那儿听到的是义薄云天,豪情万丈,感觉马上就可以去草原上征服一匹马,骑上去狂奔,在鸣寒这儿听到的却是凄凄惨惨,差一点就死了。
陈争终于没忍住,给了鸣寒后脑勺一巴掌。
鸣寒吃痛道:“不是你要听的吗?我够痛了,你还扇我!”
“让你老实交代,没让你诅咒自己。”陈争将人松开,“好了,不是要回家给我做菜?赶紧的。”
鸣寒这下舒坦了,“是是是!”
不过两人并没有立即回家,陈争得去机动小组汇报居南市的情况,鸣寒也接到唐孝理的电话,得回去加班。
“看看,老唐连病人都压榨。”鸣寒坐在副驾,装模作样地说:“我应该跟咱小舅告状。”
陈争笑道:“那你算是告错人了,咱小舅和老唐才是一头的,谁理你。”
机动小组,鸣寒一到就被唐孝理数落了一顿,原来他在医院瞎闹的事儿已经传到唐孝理这儿来了,鸣寒以为是护士告状,一想不对,护士动作哪有这么快?鸣寒难以置信地看向陈争,陈争挑了挑眉。
鸣寒气道:“哥,你也和他们是一头的!”
陈争笑道:“对呀,你一个人一头。”
周决听到动静来看热闹,但话听半截就开跑,跟文悟造谣:“我刚听见鸟儿和陈哥吵架,陈哥嫌鸟儿只有一个脑袋哈哈哈!”
文悟满头问号,“不是,一个人能有几个脑袋?”
唐孝理数落完鸣寒,卢贺鲸已经和陈争说起正事来了,如今的线索已经明确指向梁岳泽,云泉集团重新崛起的背后有“量天尺”的影子,韩渠失联大概率是金孝全的花招,梁岳泽是卡在警方对“量天尺”的围剿中的重要一环。
可这一切都只是建立在推理的基础上,梁岳泽的态度很坚决,云泉集团至少目前还没有露出破绽。机动小组面临的一大困境是,盯上谁,谁就会被灭口,“量天尺”在暗,动作实在是太快了。
刘熏算是提供了一些关键情报,金孝全背后还有一个女人,而这个女人显然不在国内。
由于梁岳泽的浮现,警方的调查方向事实上受到了一定的干扰,此时必须拉回原点。
陈争说:“我们的目标始终是‘量天尺’,而不是其中某个依附于它的势力。”
卢贺鲸点头,“‘碧空教’,云泉集团,南风制药,包括‘lake’,这些都不过是在它的罪行中生长出来的蔓藤,如果不能除掉‘量天尺’,斩掉再多蔓藤也没有用。”
陈争蹙起眉,“所以你的意思是?”
“金孝全背后的人在M国,他能够轻易将东南亚的雇佣兵弄进来,再将我们的人以劳务输送的方式送出去。郑飞龙大概率已经出境,再加上犯下累累罪行,却在M国逍遥自在的阮兴杰。”卢贺鲸说:“我们到主动出击的时候了。”
陈争心跳渐渐加快,他不是没想到这一层,但听卢贺鲸说出来,还是忍不住激动,“国际行动所受的制约很大。”
“我知道。”卢贺鲸说:“所以我正在努力。今天跟你说这些,就是希望你有个心理准备,一旦批准下来了,机动小组会立即前往M国。”
顿了顿,卢贺鲸又道:“对机动小组来说,这不算很特殊的任务,他们以前也执行过类似的。但你不一样,你不是机动小组的人,但又参与得很深。你可以拒绝。”
陈争默然,笑道:“小舅,你觉得这事我能拒绝吗?”
卢贺鲸先是惊讶,后板起面孔,“工作场合……”
“不能叫你小舅。”陈争帮他把后面的话说了,又道:“那既然是工作场合,怎么不把我当同事,当队友对待,非得搞特殊。”
卢贺鲸被他将了一军,正要反驳,陈争立马摆手,“忽悠你家小队员的话就别跟我说了,我小时候你老拿糖来忽悠我,我早免疫了。”
卢贺鲸:“咳——”
陈争说:“今天主要就是跟我说可能去东南亚吧?”
卢贺鲸说:“我是让你考虑。”
“考虑好了。”陈争说:“我有个家属在机动小组做牛做马,手还伤着就被叫回来,还有个家长在机动小组当地下领导。我这么硬的关系,不跟这一趟说不过去吧?”
卢贺鲸看着陈争,陈争是笑着的,温和又有不显山不露水的气场。他似乎此刻才真的感知到,这个曾经被他放在肩上的外甥,终于长成了他年轻时的样子。或许,比他年轻时更加优秀。
唐孝理见他俩聊得差不多了,进来拍了拍陈争的肩,“去M国的想法目前还只是个雏形,最后能不能去,还得多方共同努力。小陈,你也趁这段时间好好休息一下,鸣寒消耗太大,也需要养伤,他到时候要是状态不行,我肯定不能让他进入行动组。”
陈争点头,“我明白了,那就静待召唤。”
鸣寒在门外听墙角,听到陈争说他是家属,那唇角就没再压得下去。唐孝理和卢贺鲸出来,他还定海神针似的戳在那儿。
唐孝理笑道:“你这是要去应聘门牙模特?”
鸣寒连领导都不搭理,见陈争出来,才乐呵呵地跟上,背挺得笔直,“哥,我刚听你们在里面说我了。”
陈争一边走一边说:“进你们机动小组,是不是要加练偷听技巧?”
“你敢说,不敢让我听啊?”鸣寒说。
“哦,那你听到什么了?”陈争问。
鸣寒快要控制不住笑容了,“你说,家属。”
陈争停下,“有么?”
鸣寒说:“这么快就不承认了?”
看着大个子朝自己逼近,陈争抬手将他挡开,“我说鸟哥,你还是注意一下警容警貌,你们机动小组到处摄像头,人人擅长造谣生事,要是让你队友看到了,还不知道被编排出几个版本。”
鸣寒说:“不至于,那么闲进不了机动小组。”
而此时,文悟就正在跟队友说刚才从周决那儿听来的——“鸟哥本来有三个脑袋,但不知道怎么被陈哥打掉了两个,现在只剩下一个了。”
陈争的“恶名”顿时在机动小组传遍。
当然,陈争和鸣寒此时并不知道队友们是怎么瞎起哄的,唐孝理说他俩需要休息,这不是一句场面话,陈争以前高负荷运作,忙的几乎都是脑子,这次却不同,不断在几个城市之间奔波不说,还好险没从燃烧的西洋老楼捡回一条命。鸣寒更是伤痕累累,新伤添旧伤。
回家之前鸣寒想去超市买菜,给陈争接风洗尘,陈争想到他那裹得像山药棍的手,“我来吧。”
鸣寒诧异,“你下厨?”
陈争说:“我也会一点,但肯定没你会,所以买点简单的,别为难我。”
鸣寒连忙报菜名:“我要吃糖醋里脊、香酥排骨、毛血旺……”
陈争叹气,“说了别为难我。”
鸣寒问:“那你会什么?”
陈争说:“炒青菜,青椒肉丝,番茄炒蛋,青菜汤……”
鸣寒:“噗——”
陈争:“……”
鸣寒鼓掌,“已经很好了,家常菜不就是这些吗!”
陈争头一回觉得应该跟卢贺君学两道上得了台面的菜来着,连老陈都会做毛血旺,他为什么不会?
“那你想吃哪一道?”陈争问。
鸣寒睁大眼,“还要选?”
陈争心道不好,“那我选?”
鸣寒说:“成年人不能选全都要?”
陈争一咬牙,也不是不行。
陈家厨房,陈争穿上围裙下厨,鸣寒在一旁指指点点,陈争觉得他很烦,赶他,他却理直气壮地说:“哥,你以前就是这样,我学你而已。”
陈争大人不跟小人计较,把鸣寒想吃的——其实只是他会做的——挨个做了一遍,每一盘的分量都不多。鸣寒一口气吃了三碗饭。
最近鸣寒要么住在机动小组,要么睡在陈争家里,所以没什么需要收拾的,陈争不太想提案子,让鸣寒把衣服脱了,他要检查一下鸣寒还有没有其他伤瞒着他。
鸣寒这回倒是听话。
精壮的身体上分布着陈年旧伤,已经和匀称的肌肉融为一体,像用心雕琢的纹路。陈争碰了碰那些纹路,竟是有些失神。
回过神来时,鸣寒已经抱住了他,像在医院时那样撒娇,“哥……”
陈争如梦初醒,下意识想推,却推不开。
鸣寒在他耳边呵气,“你都跟咱小舅说我是你家属了。”
陈争浑身都绷了起来。
鸣寒说:“今天我可以当真的家属吗,哥?”
陈争醒来的时候,身边已经没有人了,门虚掩着,厨房传来叮叮咚咚的动静。陈争撑起身子,轻轻嘶了声,腰酸得厉害,刚起来就想接着睡,索性翻了个身,趴在枕头上。
某只不安分的鸟昨天非要将“家属”这个口嗨称呼落实,中途受伤的手臂又渗血了,等会儿去医院,少不得挨一顿训。
但想想鸣寒夜里的样子,陈争悄悄将脸埋进枕头里,耳根有些发烫。脚步声传来,陈争知道鸣寒来了。他正要翻身,鸣寒忽然扑上来,从后面将他结结实实压住,贴着他本就烫着的耳朵,“哥,醒了不起来?”
“腰断了。”陈争轻轻挣扎。
鸣寒假装惊讶,“不可能吧?明明那么有韧性。”
陈争侧过脸,眼里还有些水汽,“……”
这都不亲上去,那就不是立志要当家属的人了。
半小时后,陈争冲了这十个小时里的第三次澡,来到客厅时,鸣寒已经将早餐摆在桌上了。陈争喝完粥,开始“审问”鸣寒,“什么时候藏到我药品箱里的?”
昨天鸣寒要当家属时,陈争觉得他俩的关系也差不多是时候了,但必需品没准备,想要么叫个外卖,要么出去买。鸣寒却变戏法似的,从药品箱里把用得上的都拿了出来。那时箭在弦上,他顾不得问,现在总得算一算账。
鸣寒战术剥鸡蛋,陈争把他的鸡蛋抢走,“说了才准吃。”
鸣寒挠挠后脑,“其实我在竹泉就准备好了。”
陈争庆幸自己已经把粥喝完了,面上淡定,“那够早的。”
“但没找到机会,后来看着快过期了,就扔了。”鸣寒忽然觉得陈争这故作云淡风轻的神情很有趣,眼睛微微眯起来,“去南山市的时候也偷偷买了,去居南市的时候也……”
陈争惊讶,他们在南山市和居南市时忙得连睡觉都是挤时间,这玩意儿居然还在琢磨那种事。
“回洛城后就藏你药品箱里了。”鸣寒理所当然地说:“反正肯定用得上。”
陈争说:“那要是用不上呢?”
鸣寒说:“过期了又扔掉买新的。”
陈争被他这强盗逻辑逗得发笑,故意阴阳怪气,“嗯,年轻人有想法是好事。”
鸣寒却忽然正经道:“哥,我说过,以前你不知道我这个人的存在,是因为我在忍。我不想打搅你的生活,但你到竹泉之后我就不想忍了。以前的,以后的,我都要。”
陈争凝视着他的眼睛,几秒后,轻轻笑了声,“好了,家属先生快点把早餐吃完,等下我陪你去医院。”
不出陈争所料,鸣寒果然被护士数落了一通。经过昨夜,伤口有些发炎了,鸣寒也发起低烧,早上还没什么,中午人就软绵绵的了。这下不能回家了,得留在病房输液。
护士调整好输液瓶,暂时离开,陈争站在床边看鸣寒,这大个子,几小时前还虎虎生威,现在连头发都耷了下来,看着有点可怜。
发现陈争在看自己,鸣寒瓮声瓮气地叫:“哥,你过来让我靠靠。”他眼睛有些病气的红,看着可怜巴巴的。
陈争走过去,坐下,他连忙挪身子,往陈争肩上靠。陈争搂住他肩膀,让他靠得舒服些,又顺手揉了把他的头发。想起去年夏天在枫书小区外见他卖冰粥的时候,这头发短得几乎贴着头皮,后来陈争摸过,扎手得很。现在长长了,倒是没那么扎手了,但也没柔软到哪里去。
“你多久没剪过头发了?”陈争说:“空了我陪你去。”
鸣寒却撒娇似的蹭蹭,“说好不剪的。”
陈争疑惑,“什么时候说好的,你跟谁说好的?”
鸣寒玩他衣服上的拉链,“上次你说喜欢妹妹头。”
陈争回忆了下,他们好像是聊过妹妹头,但他绝对没有说过喜欢妹妹头!
“臭美就直说。”陈争打掉鸣寒乱动的手,“还怪到我头上来。”
即便是鸣寒,生病了也难受,一靠在陈争身上就不愿意动了,睡又睡不着,嘀嘀咕咕跟陈争说话。陈争有点心痛,但一想到鸣寒夜里干的事,又觉得这家伙活该。
鸣寒又说起他有先见之明,除了药品箱,还在书房里囤了些,藏在陈争的抽屉里。
陈争笑骂:“你上辈子是‘囤’鼠吧?”
鸣寒在陈争怀里拱了拱,装睡。
药水快输完时,病房外传来一阵响动,闯进来一个人。周决看看陈争,又看看他依人的鸟哥,大喊一声:“卧槽!”
“医院禁止大声喧哗,注意素质。”鸣寒这会儿好些了,打量周决,“你怎么来了?”
“伤口裂了!”护士没好气地说:“我说你们这些当警察的,能不能好好照顾自己,伤没好瞎搞什么?今天你裂开,明天他裂开,我都要裂开了!”
周决一看,都是天涯沦落人,乐了,“鸟,你也修车啊?”
周决宝贝他的车,觉得恢复得差不多了,非要去修车,结果动作太大,不仅伤口裂开,还添了新伤。
这时,护士已经帮鸣寒拔了针头,鸣寒精神抖擞在周决身旁转一圈,还手欠地削了周决后脑勺一下,“修什么车,我开车。”
周决没听懂,扭头问陈争,“陈哥,他开啥车开成这样?”
陈争:“……别理他,好好养伤,不然我跟老唐打你小报告。”
周决简直丈二和尚,他怎么了?他不过就是修车把伤口修裂了,怎么谁都来欺负他?
鸣寒这边还没得意够,就遭到迎头一棒——陈争说了,鉴于他在落实家属这件事上自控能力为零,在伤好之前,禁止他再落实该项目。
机动小组调整、准备期间,针对“量天尺”、云泉集团的调查仍在进行。梁岳泽身上的疑点越来越多,但云泉集团却十分干净,警方也没有找到他直接犯罪的证据。
他如今仍在主持云泉集团的日常工作,不过早年因为嫁人而淡出云泉集团的梁惠婷近来多次回到娘家,和梁岳泽来往频繁。而杀害金孝全的“杀手A”再未出现。
金孝全电子设备中的数据已经恢复了一半,另一半大概率无法恢复了。他金孝全这个身份是在K国伪造的,至于如何伪造,暂不可考。他的真实身份似乎是在A国生活多年的K国黑户,可能叫阿全。
在金丝岛案发生很久之前,“量天尺”其中一股势力曾经在A国发展,阿全应该就是在那时接触到“量天尺”,并被吸纳成为一份子,改名金孝全。“量天尺”里的重要人物全部姓金,这也是金先生的由来。刘熏提到金孝全背后有个大人物,是金孝全的姐姐。核实下来,此人名叫金秀河,但与金孝全应当不存在血缘关系,真实身份未知。
金丝岛案发生时,这一支在A国的“量天尺”不过是组织里的末流,不久,他们却来到K国和东南亚,依靠贩毒、为当地培养雇佣兵、贩卖军火发展起来。金孝全摇身一变,拿到了K国的合法身份,此后更是来到华国,成为劳务中介。在和南风制药合作之前,金孝全很可能从外国带了部分毒品入境,它是“黑印”的前身,也是薛晨文得到的精神药物。
目前机动小组掌握的信息是,“碧空教”等同于受金孝全控制的“死士”,控制这些人需要“lake”生产的“黑印”,这是一笔不小的开销。金孝全并不打算自己承担,于是将“黑印”卖给无数下线,它已进入了小地方的医疗机构,这给金孝全在华国的活动带来充足资金。
而“黑印”迷惑性很强,且与传统的毒品不同,再加上金孝全的贩毒渠道十分隐蔽,几乎不让“黑印”流向函省,都是送出去,所以直到最近,它才浮出水面。
第172章 争鸣(24)
金孝全这一死,他和“量天尺”的关联几乎被斩断,存疑的情报显示,金秀河现在在M国,两人之间不是简单的上下级。
M国仿佛是“量天尺”的大脑,多条触角彼此缠斗,又各自犯罪,金孝全不过是其中一条触角上的吸盘,他死了,很快就会有下一个,哪怕砍掉他所在的触角都不行,要彻底捣毁“量天尺”,只能破坏“大脑”。而要做到这一点,行动限制在函省、在国内就不行。
不过出境行动意味着数不清的报告、会议,还必须争取到国际合作。鸣寒、周决已经伤愈,机动小组得到的反馈却不容乐观,上级并没有批准卢贺鲸的申请。
小年轻们起初个个跃跃欲试,这下被泼了凉水,都有些憋屈。
“都查到这个地步了,为什么还说出境理由不充分?”周决不平道:“继续这么耗下去,马上又会出现新的毒品和犯罪你们信不信?”
文悟小声道:“就是。”
鸣寒看了陈争一眼,陈争正在淡定地喝茶。茶是从卢贺鲸办公室薅来的,陈争喝得也很有老干部的味儿。
鸣寒不由得笑了声。陈争听见动静,瞥他一眼,他清清嗓子,正襟危坐。
和小年轻们的躁动不同,几位领导比陈争还心平气和,像是早就料到上级不会这么容易松口,但也不准备放弃。
唐孝理安抚了几句,说他们还在想办法,争取和其他受“黑印”之害的省市联合起来,由于随时可能行动,所以这段时间机动小组还得继续待命。
会后陈争留下来,“韩渠最近有消息吗?”
鸣寒正想拿衣服,闻言看向陈争和卢贺鲸。卢贺鲸摇头,“从上次他传回湖天酒店的线索来看,他已经接近‘量天尺’的‘大脑’,但那之后他又音讯全无,我猜,他可能已经先我们一步,到了东南亚。”
陈争皱眉,“他想一个人单干?”
以陈争对韩渠的了解,韩渠做得出这种事,现在棘手的问题是,他们出去不了,无法给与韩渠支援。韩渠也许已经和“量天尺”内部某一派联手,但这是把双刃剑,韩渠在撕开“量天尺”时,几乎无法避免被剑锋的另一端所伤。
“是我将他放入棋盘,不管他怎么落子,我都只能选择相信他。”卢贺鲸叹了口气,“回去吧,有消息我会立即通知你。”
洛城春天的气息已经很浓了,早上下过一场雨,太阳出来后,空气里满是青草被雨水沾染,又被暖风吹拂所散发的清香,省厅外面的绿化带上一片粉色的花云,在湛蓝的天空下生机勃勃。
鸣寒去便利店买电池,家里燃气表没电了。陈争在路边等他,看着纷纷落下的花瓣,一时放空。忽然,手指被牵住,刚要回头,整个手掌都被握住了。鸣寒牵得很是霸道,撑开他的手指,非要十指相扣,扣好了还要晃两下。
“怎么了?”陈争问。
鸣寒说:“韩渠像不像你的白月光?”
陈争愣了下,将手抽回来,一拳头捶在鸣寒背上,“你脑子进水了?”
鸣寒吃痛,开始掰着手指算,“韩渠,白月光一号,你们洛城重案队原来那个队长,白月光二号,还有徐法医,三号,再加上发小、小舅舅……”
陈争见他越说越荒唐,当即给他来了个锁喉,“没完没了了是吧?”
“但你就是很容易被偏爱,又擅长给与别人爱,我又没说错。”鸣寒那么高,却安静地让陈争锁喉,像是被戴上了项圈。
陈争注视他,在看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局促后,眼神渐渐温和了下来,松开手,换成双手捧着鸣寒的脸。
“白月光一号是我同届,我欣赏的队友。二号是我最可靠的下属,但他有男朋友的,还是个‘黑客’,你再乱说小心他那个小心眼男朋友来盗刷你银行卡。”陈争说着,自己都笑了起来,鸣寒吃醋乱说,他怎么还陪着鸣寒胡闹,“三号已婚男士,四号五号……亏你说得出来。”
鸣寒挑挑眉,“那这么一看,还是一号最具威胁。”
陈争看出来了,鸣寒半是开玩笑半是认真,说其他人时基本是在开玩笑,但说韩渠时,酸劲儿特别大。
“那怎么办呢?”陈争说:“把人抓回来打一顿?”
鸣寒忽然抱了陈争一下,“哥,我肯定会尽全力把韩渠弄回来,让他好好给你道歉。我不会让他死。”
陈争讶然,想说自己并不需要韩渠的道歉,但鸣寒认真得他不知道怎么反驳。
“毕竟白月光要是死了,就真的成白月光了。”鸣寒勾起唇角,“我不会让这种事发生。”说完,潇洒地大步向前走去。
陈争愣了两秒,低头笑笑,很快赶了上去。
直到3月底,“量天尺”都像是销声匿迹了一般,因为金孝全的死,“碧空教”的信徒被抓了一批,他们也是可怜人,处于“量天尺”食物链的最底层,警方未能从他们口中得到重要情报。
4月1日,两封电子邮件被同时发到梁岳泽和卢贺鲸的邮箱里,仿佛愚人节玩笑。
暗流涌动的海面顿时掀起惊涛骇浪。
鸣寒看着出现在视频中的男人,瞳孔渐渐紧缩,“卜阳运?”
邮件的发送者正是卜阳运,他头发花白,精神状态不错,至少不像警方前期以为的那般落魄,他身处的地方气温不低,他穿着深蓝花纹的短袖衬衣和短裤,踩着一双拖鞋,非常休闲,像是在海边度假。
视频的开头,他冲着镜头微笑,“函省的警察先生们,还有我亲爱的儿子胜寒,你们好,我知道你们找我有一段时间了。”
鸣寒握紧了拳头,陈争站在他身旁,不断摩挲着他的手臂。
卜阳运不愧是年轻时靠脸吃饭的人,即便到了这把岁数,外貌和气质在同龄人中也算十分出众。简单的客套之后,他收起笑容,道出目的:“我知道你们在调查我,我和‘量天尺’的关系,我和梁家的关系。你们一定已经猜到了,我为什么会在事业如日中天的时候放弃华国的生意,来到G国从头开始。”
他眯起眼,“年轻时以为自己无所不能,轻易被‘量天尺’蛊惑,成了它万千条触角中的一条。我承认,我得到过很多好处,就像你们早就调查过的霍曦玲。对了,她算是我当年的盟友,也是现在的‘难友’。”
仿佛想展示自己的“真诚”,卜阳运详细讲述了他被吸纳为“量天尺”的一支,得到“量天尺”的资金帮助,一步步爬升的过程。他的上线是金池也,这个名字霍曦玲早就提到过。金池也自然也不是真名,但和当时的金孝全、金秀河相比,金池也这一支豪强百倍,是“量天尺”真正主人金乌的嫡系。
正因为此,金池也能够调动最多的资源,那几年,卜阳运想要什么,想要谁死,金池也都能够为他办到。
“包括让云泉集团的现任当家、下一任当家死在国外。”卜阳运以一种过尽千帆的语气说。
他还刻意解释,自己并不是金丝岛案的主要推动者,云泉集团有意进军科技领域,但科技领域很大,至少在当时对他深耕的项目影响不大。最恐慌的当属霍曦玲,云泉集团要是做起来了,抬脚就能踩死渭海科技。
霍曦玲是最希望云泉集团出事的人。但一个霍曦玲决定不了“量天尺”的选择,金池也之所以要干掉梁家人,更多是出于“量天尺”今后在华国的发展需要。“量天尺”需要像他、像霍曦玲这样吃到好处的企业家,并且多多益善,云泉集团是个庞然大物,“量天尺”控制不了。
“所以我们这些‘虾兵蟹将’其实很冤枉,梁家倒下,我们确实获利了,但这事明明就是‘量天尺’自己要干的,我们都是被卷入其中。”卜阳运无奈地摊开手,好似他真的无辜。
此事之后,卜阳运对金池也越发忌惮,有心脱离“量天尺”的控制,然而已经晚了。他亲眼看见金池也枪杀不听话的下线,那无异于杀鸡儆猴。
但他不是没有出路,“量天尺”的势力主要在东亚和东南亚,据说在北美的A国也有发展,但比较稀薄,欧洲则是完全没能涉足。在见识到“量天尺”的残忍之后,他咬牙决定放下好不容易做起来的事业,前往G国。
环境的改变让卜阳运的想法也发生了一定程度的改变,他对成功不像以前那样着迷了,生意依旧在做,但资产缩水了很多。而在这些年里,“量天尺”也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触角”之间互相争斗,金池也这一支倒了,逐步在华国占据上风的是金孝全和金秀河这一支,他们从A国而来,毒品和军火生意做得特别好,似乎颇受金乌青睐。
听到这里,陈争眉心皱得越来越紧。
“‘量天尺’发展成什么样,已经不关我的事了,我本想颐享天年,没想到金丝岛的回旋镖扎到了我……”卜阳运顿了顿,“我儿子头上。”
鸣寒抽了一口气,眼中酝酿着怒火。
“梁家那小子长本事了,开始复仇,金池也应该早就死在他手上,接着要死的就是我们这些给金池也当傀儡的人。但我没想到,梁家小子心肠歹毒,不直接对我们动手,偏要盯上下一辈。”
卜阳运抬起头,望了望天空,“那我就只好回来,了结得了就了,了结不了……我亲自来还债。”
“什么意思?”鸣寒的问题当然无法传达给卜阳运。但卜阳运似乎已经猜到警方的疑问,继续说:“我在M国等梁家小子,冤有头债有主,让他来找我。”
视频的末尾,卜阳运轻松地说:“我猜你们不会那么听话,不过没有关系,在你们收到这封邮件的时候,梁家小子也已经收到我专门为他准备的邮件。”
春雷掠过天际,轰然炸响,云泉集团顶层的办公室里,梁岳泽背对着电脑,负手站在落地窗边。窗外阴云密布,酝酿着一场温柔的春雨,他的面容映在玻璃上,和都市的建筑倒影融化在一切,看不真切。他的身形似乎比以前单薄了许多,背脊也不再挺拔。
须臾,他转过身,看向画面定格的电脑,在键盘上敲了敲,静止的卜阳运再次活动起来。
“怎么样,来M国和我做一笔交易。”
警车在突如其来的大雨中扑向云泉集团,陈争在副驾上紧握着手机。如果卜阳运不止向机动小组发送了邮件,那么梁岳泽一定会行动。
最近一直有警方的人盯着梁岳泽,但无法监控他每一分每一秒的行动。陈争刚刚给负责监视的队员打过电话,对方说梁岳泽今天来到云泉集团之后就没有再离开。
“别急,我们赶得上。”鸣寒说。
雨水让交通变得拥堵,云泉集团本就在洛城的重要商圈,此时周围的马路已经堵得水泄不通。先一步抵达的刑警封锁了云泉集团的各个进出口,陈争见车几乎挪不动了,索性和鸣寒下车,留文悟一个人跟着车走。
他们赶到云泉集团时,不少员工不安地看着警察们,这段时间虽然不时有警察前来调查,但今天这阵仗却是第一次。
“梁岳泽人呢?”陈争问。
监视队员道:“一直在楼上,没下来。”
倒是梁岳泽的秘书小温下来了,慌张地问:“陈警官,又出什么事了?你们这样三天两头来盯着我们,我们也很难受啊。”
陈争扫了他一眼,“梁总在吧?”
“在,在。”小温说:“梁总在办公室,本来有会的,但他会都没去开。”
是因为卜阳运的邮件?陈争如此想着,回头跟鸣寒说:“我上去一趟,你在这守着。”
鸣寒皱眉,“我跟你一起上去。”
陈争有些诧异,鸣寒凑到他耳边,用只有两人听得到的声音说:“梁岳泽肯定在思考怎么从我们的封锁中逃走,他只有一个机会,就是抓一个足够有分量的人质。哥,你可能就是他心中的最佳人选。别忘了,他背后还有‘杀手A’这种级别的人物。”
陈争微微张了下嘴,不可否认鸣寒的话有一定的可能性,梁岳泽在收到邮件后毫无动作本就可疑,现在是紧要关头,还是更加谨慎为妙。
电梯上升,鸣寒站在陈争前面,小温两次侧过脸看他们,数字越是爬升,小温就显得越是紧张。
“叮——”梯门打开,小温率先走了出去,鸣寒紧随其后,这一层非常安静,似乎根本没有人,鸣寒看到走廊尽头紧闭的房门,那正是梁岳泽的办公室。
“哥。”鸣寒低声道。
陈争跟在他身后,仔细观察四周,没有察觉到任何危险。
“二位跟我来吧。”小温朝梁岳泽的办公室走去。
短短十来米距离,陈争心中涌起古怪的情绪,梁岳泽的后手就是他吗?那如果不是呢?现在整个云泉集团都被包围,即便“杀手A”在场又能怎样?上次“杀手A”能够击毙金孝全,不过是因为金孝全和警方都没有准备,现在和当时的情况截然不同,梁岳泽不至于这般自负。
小温敲了敲门,里面并无动静。小温说:“梁总,陈警官来了,我们进来了。”
说完,房门被推开。
梁岳泽的办公室很大,门正对的是一大片落地窗,右边才是梁岳泽的办公桌。
鸣寒迈进去,看见梁岳泽正站在另一片落地窗边,背对着他们。办公室里并不安静,电脑的音箱发出熟悉的声音,是卜阳运的声音!
小温局促地站在门边,似乎想要离开。陈争上次来时就观察过,这里藏不了任何人。“杀手A”不在,只有梁岳泽一个人。
“梁总。”陈争喊了声,朝梁岳泽走去。梁岳泽一直没有转过来,也没有出声,就连站立的姿势都有点不对劲,显得过于僵硬。
陈争皱起眉,加快步子,右手忽然按在梁岳泽肩上。战栗从手掌上传来,眼前这具身体居然在发抖。陈争眼神一暗,猛地将梁岳泽一转,男人一个趔趄,后背狠狠撞在落地窗上,含着肩背,拼命低头。
陈争还是看到了那张和梁岳泽有几分相似的脸,他用力抓住对方的下巴,“谢亦梁?”
谢亦梁被迫抬起头,但不敢看陈争,两条腿打颤得更厉害,几乎站不住,“陈,陈哥,对,对不起……”
“梁岳泽呢?”陈争厉声道:“你为什么在这里?”
谢亦梁吓得快哭了,“我,我不知道啊,我妈,我妈叫我来装,装表哥,我,不,不知道……”
陈争一把将他推开,又问小温。小温镇定地说,不知道梁岳泽去了哪里。
“我们一直盯着梁岳泽啊!”监视队员震惊道:“什么时候换的人?”
陈争盯着缩在椅子上的谢亦梁,心中隐隐火起。谢亦梁小时候和梁岳泽长得就跟亲兄弟似的,成年后才没那么像了。但谢亦梁打扮成梁岳泽的样子,还是足够糊弄外人——他们的侧脸几乎看不出差别。
谢亦梁、小温被带到机动小组,梁惠婷也被请来了,唐孝理已经安排队员去所有梁岳泽可能出现的地方寻找,机场、高铁站、高速收费口也增派了警力。
“梁岳泽在哪里?”陈争厉声问道。
谢亦梁缩头缩尾,“陈哥,我真不知道,我也不想来假扮我哥,但我没办法!”
陈争问:“你什么时候开始扮演梁岳泽?”
“就今天下午,突然接到我妈的电话。”谢亦梁说,他心急火燎赶到云泉集团,按要求打扮成电气工人,总裁办的电路坏了,他进去之后,就看到小温,小温把梁岳泽的衣服拿给他,他从总裁办出来时,就变成了“梁岳泽”。
“你没看到梁岳泽?”陈争问。
谢亦梁抓着头发,“没看到,可能穿上我的衣服走了吧。”
监控中,确实有个电气工人模样的人提着箱子进入电梯,帽子将他的脸遮得严严实实,很可能就是梁岳泽。时间显示当时是中午1点20,远远早于卜阳运发来邮件的时间。
陈争有些不解,梁岳泽未卜先知吗?他怎么知道卜阳运会在下午发来这封邮件?不对,让谢亦梁来替换他,应该是早就拟定好的计划,和卜阳运的邮件无关。梁岳泽早已打算从警方眼皮底下溜走,他会去做什么?
谢亦梁很不安,“我,我看到那个邮件了,那个人说的是真的?我表哥会不会有危险?”
陈争现在非常怀疑梁岳泽和卜阳运已经勾结好了,他们正在合作做一个局,警方处在越来越被动的位置。
小温来到机动小组后,比在云泉集团时冷静得多,他承认帮助梁岳泽脱身,但坚称不知梁岳泽去了哪里。
“梁总是我的老板,他让我做什么,我就做什么。”小温平静地说:“老板没有交待我的事,我一概不问。”
鸣寒说:“你是梁岳泽最信任的秘书。”
小温皱了皱眉,不答。
“梁岳泽去哪里都带着你,但出车祸那次,他带在身边的却是一个助理。”鸣寒说:“他知道你坐在那个位置可能会被撞死,所以没有带你。”
小温低下头,仍是不说话。
鸣寒冷笑,“助理没抢救过来。那场车祸原来真是你们自导自演。”
梁惠婷在走廊上遇到了谢亦梁,谢亦梁仿佛受了天大的委屈,一看到她就开始哭。梁惠婷却只是让他配合警方的调查,不要生事。
陈争带着一丝讽刺道:“谢亦梁生的事已经够大了,据说还是你的授意。”
梁惠婷看着陈争,几秒后轻轻叹了口气。陈争对梁惠婷的印象其实已经很模糊了,她所嫁的谢家也是生意场上的人,云泉集团出事时,她没能帮上什么忙,这些年梁岳泽也很少提到她。但她到底是梁岳泽唯一的姑姑,小时候,陈争去找梁岳泽玩,她没少给他俩打掩护。
“岳泽难得向我开口,我这个当姑姑的,这么多年也没怎么帮过岳泽,这次总不能再让他失望了。”梁惠婷坐得很端正,岁月已经在她原本美丽的脸庞上刻下印记,“更何况,他不是为了他自己。”
陈争说:“他跟你说了金丝岛的事?”
梁惠婷抿着唇,半晌道:“就算他不说,我也大致能猜到,小彬小晴,还有吟凡,都是被人害死的。小争,你是警察,你猜不到吗?”
陈争说:“梁岳泽有危险。”
梁惠婷皱眉,“我知道,我也劝过他,不止一次。但他说,报仇怎么可能没有危险?”
梁惠婷的眼中浮起泪意,她仓促地抬手擦了擦,“岳泽说,云泉集团重新站起来了,他对老爷子的承诺兑现了,剩下的,就是对小彬小晴,对吟凡的承诺。”
陈争站了起来,梁惠婷望着他,“抱歉,我不能告诉你岳泽现在在哪里,我也不知道他在哪里。我很感激他,因为我们梁家需要一个人来记住仇恨。他让我回云泉集团站好岗,我所能为他做的,也只有这些。”
第173章 争鸣(25)
梁岳泽像是从洛城,从函省蒸发了。卜阳运在唆使他去M国,而他在收到邮件之前就已经开始做准备。他的下一步几乎可以确定是出境,但是机场、高铁站、高速收费口都没有他的身影。
“梁岳泽已经不可能从合法途径出境。”陈争说:“他会想办法偷渡,在M国有人能够接应他。”
“‘杀手A’击毙金孝全以后就不见了,可能已经在东南亚等着梁岳泽?”鸣寒在陈争背后走来走去,“‘量天尺’最擅长偷渡,梁岳泽在失踪的情况下非法出境,我们很难阻止。”
夜已经很深,今天机动小组尽数出动,却徒劳无功,监视队员非常自责,陈争情绪也有些起伏。
“其实现在的情况没有你们想的那么糟糕。”唐孝理说:“我们和梁岳泽虽然站在对立面,但他和我们有一个目标是一致的。”
陈争说:“去M国?”
唐孝理点头,“梁岳泽要去M国了结当年的金丝岛案,我们正在争取去M国,掀翻‘量天尺’的老巢。但你们也知道,我们在申请批准时遇到了很多阻碍,上级认为条件不充分,还有很多顾虑。我们能不能去M国,能去的话,什么时候出发,这些都还没有定论。”
陈争说:“梁岳泽失踪,出逃M国,这算是一个重量级砝码。”
唐孝理点头,“没错,如果确定他已经在M国,我们就更有理由去M国。不过当然,追踪不能放松,我们尽力了,但还是没能拦住他,和我们眼睁睁看着他非法出境,这是两码事。”
陈争说:“我明白。”
散会后,陈争再次点开卜阳运发来的邮件。下午由于急着确定梁岳泽的行踪,这个视频他和鸣寒都没来得及看第二遍。
会议室空荡荡的,陈争将声音调低,鸣寒坐在他身后,手搭在他肩膀上。
也许是在国外待得太久,卜阳运的语调和用词有些外国腔,表情也显得十分夸张。
“他说的可信吗?”在又看完一遍后,陈争扭头看鸣寒。
鸣寒此时的神情有些严肃,似乎正在走神。陈争心中叹了口气,卜阳运在视频中展现出了难得的对孩子的关心,即便是虚情假意,也难以让人无动于衷。
“他又在给自己立人设,论立人设,罗应强都不是他的对手。”鸣寒冷笑了声,“因为梁岳泽将我作为复仇目标,他才承认当年干的好事,让梁岳泽冤有头债有主,冲着他去?那他当年为什么那样对我和我妈?我看他是在给我挖坑,我跳进去,对他和梁岳泽,甚至‘量天尺’都有利。”
鸣寒如此清醒,陈争却感到心痛,他宁可鸣寒在此时糊涂一点。
见陈争半天没开口,鸣寒转过视线,看见陈争眼中的担忧,“怎么了,哥?”
陈争摇摇头,一把搂住他的头,按在自己肩上,温声道:“累不累?”
鸣寒这一整天都绷紧了神经,忽然靠在陈争身上,嗅着陈争脖子上熟悉的味道,忽然放松下来,“说实话吗?”
陈争说:“允许你说谎话。”
“怎么还兴遛人呢。”鸣寒笑了笑,“不累,回家的话,可以把你关三天三夜的样子。”
陈争用额角轻轻撞了撞他,“那不行,我的耐力顶多一天。”
鸣寒说:“有我在,拉个平均数也有两天。”
陈争在他脸上一拍,“在卜阳运面前说这些,我有点起鸡皮疙瘩。”
“怕什么。”鸣寒说:“我当着他的面也照说不误。”
陈争拉回正题,“卜阳运在给我们下套的话,你说他真正的目的是什么?”
“卜阳运当年去G国,是因为害怕完成沦为‘量天尺’的傀儡,金丝岛案在他看来和他关系不大,且云泉集团自身难保,就算知道他是金丝岛案的获利人之一,也不可能对他做什么。”鸣寒支着下巴,一边思索一边说:“但卜阳运即便在G国也一直关注着‘量天尺’的动向,十多年里,‘量天尺’里面那些分支发生了什么,他比我们清楚。所以他知道,金池也这一支已经完了。为什么完?可能是派系的争斗,也可能是外力的侵袭。但金池也这个分支和其他分支不一样的是,他们很受‘量天尺’管理者,也就是那个金乌的器重,而且金池也在华国发展得不错,如果只是内部矛盾,很难就此销声匿迹。”
陈争说:“所以站在卜阳运的角度,金池也一派必然遭受内外双重打击,而在这个时间段上,云泉集团活过来了。他这个金丝岛案的参与者马上联想到,是云泉集团在复仇。”
鸣寒点头,“卜阳运全须全尾在G国混了那么多年,他可能有一个我们不知道的情报网。在我联系他之前,他说不定就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那通电话只是给他加了个急。他知道梁岳泽正在向当年的参与者复仇,金池也一派的人可能全都死了,他、霍曦玲,一个也跑不掉。梁岳泽和‘量天尺’里面金孝全这一派勾结,但现在也出现了裂痕。梁岳泽不止想要报复,还想搞掉整个‘量天尺’,最高头目金乌也别想逃过。这样一来,卜阳运的利益就又和‘量天尺’摆在一起了,他需要‘量天尺’的庇护,‘量天尺’需要他这个靶子。他消失这么久,不就是在为偷偷赶到M国做准备?”
陈争在本子上写出“量天尺”里已知的假名,金池也和金孝全已经被划掉了,金孝全上面的是神秘的金秀河,他们都是来自A国的分支,而金池也是K国的分支,金池也的势力消亡得如此快,是梁岳泽和金孝全联手的结果,这些年在华国肆虐,引起机动小组注意的也是金孝全这一支。现在梁岳泽和金孝全已经撕破脸,最想干掉梁岳泽的可能是金秀河。
陈争在卜阳运的名字上圈了圈,“他合作的是金秀河,还是那个金乌?”
鸣寒也推不出答案,“卜阳运逞嘴上威风,他打的算盘其实是,让我们去逮捕梁岳泽。不然他为什么赶着给我们发邮件?”
“是,他可以只将邮件发给梁岳泽,梁岳泽更容易摆脱。”陈争说:“但他同时发给我们,拦下梁岳泽就是我们的任务。”
“这样他在M国就算是高枕无忧的,梁岳泽一旦被定罪,就没有机会再向他复仇,而他又算跟‘量天尺’达成了新的合作。”鸣寒啧了声,“苦活累活全都丢给警察,他还扮演了一回好父亲。”
即便卜阳运的动机已经被陈争和鸣寒分析出来,但这对寻找梁岳泽没有太大的帮助。唐孝理说一旦梁岳泽出境,机动小组申请去M国就添了一片瓦,可在如今梁岳泽行踪不明的情况下,机动小组就更不可能出国执行任务,所以都铆足了劲寻找梁岳泽。
谢亦梁还在拘留中,陈争去看他,他红着眼说:“陈哥,我错了陈哥,我不该听我表哥的,你就放我出去吧,求你了!”
陈争不是来听他求情的,问:“你扮梁岳泽怎么扮得这么熟练?以前练习过?”
谢亦梁慌张地摇头。
“都这个时候了,别想着继续骗我。”陈争说:“你和梁岳泽长得是像,但你俩平时不是一个路子,气质、仪态都不一样,怎么你一穿上他的衣服,就能变成‘梁总’?”
“我……”谢亦梁不安地扭动,破罐子破摔地承认:“我,我给表哥当过替身!”
陈争问:“为什么?什么时候?”
谢亦梁说,不多,一共就三次,都是梁岳泽有事走不开,让他去走个过场,不需要讲话,匆匆去,匆匆离开。后面两次都很轻松,但第一次他想起来就后怕。
“发生什么事了?”陈争说。
“有人,有人跟踪我。”谢亦梁如坐针毡,“他们把我表哥当成了我。”
“是谁?”
“我不知道!我跟表哥说,他说不用怕,会有人来保护我。”
谢亦梁稍稍平复,又说,自从有人暗中保护他,那种被跟踪和窥视的感觉就消失了。
陈争脑海中忽然闪现出一道人影,旋即点开“杀手A”的视频,“你见过他吗?”
谢亦梁看了几秒,“就是他!”
陈争说:“就是他暗中保护你?”
谢亦梁点头如捣蒜,“其实也不算暗中,我们还吃过一次饭,他,他人挺好的。”
陈争问:“他叫什么名字?”
谢亦梁说:“遂子。”
“遂子?”
“他说可以这么叫他,我也不知道他的真名。”
陈争想了想,又问:“那你们还聊了什么?”
谢亦梁说:“我以为他是表哥的保镖,问他和表哥是怎么认识的。他说表哥是他的恩人,对了,他不是华国人,以前一直在A国。”
陈争问:“你上次见到他是什么时候?”
谢亦梁说,遂子保护了他一段时间,就消失了,连再见都没有说一声,已经是两年前的事了。
离开审讯室后,陈争琢磨着遂子的身份,他是个身手了得的杀手,专门给梁岳泽办事,但他为什么来自A国?梁岳泽还是他的恩人?陈争印象中,梁岳泽并未长时间待在A国,出差肯定是有的,短暂的时间里,如何和遂子建立联系?倒是金孝全和金秀河来自“量天尺”在A国的分支,难道说遂子以前是他们的人?
遂子在现场留下过足迹、影像,唯独没有留下过DNA,如果有DNA信息的话,说不定能有所突破。
针对梁岳泽的搜查进行了三天,在这天行将结束的时候,外省兄弟单位传来情报,疑似梁岳泽的人出现在西北龙周市,从路线判断,他可能会在边陲小城卫山市越境。
在这则情报中,梁岳泽一行有至少七人,藏身在运送蔬菜的卡车上,监控捕捉到的画面并不清晰,梁岳泽打扮成装卸工人模样,比较醒目的是出现在他附近的“杀手A”,此人也是工人打扮,正警惕地观察周围。
离开龙周市后,似乎是发现被盯上,他们再次消失,卡车上不再有他们的踪迹。而龙周市靠近西北边境,他们想要出境,大概率会在卫山市歇脚。
“老唐。”鸣寒看向唐孝理。
梁岳泽出现在西北,这出乎机动小组的意料。警方早前认为梁岳泽出境最可能选择的是西南或者东南沿海,这也是“量天尺”走得最顺的路径。梁岳泽却去了西北,地势和天气原因,在西北越境的难度远远高于另外两片区域。
龙周市警方已经跟丢梁岳泽一行,且仅有的线索是菜市场的监控,有可能只是个幌子。
但现在机动小组的处境很尴尬,追踪梁岳泽是他们的任务,而放梁岳泽去东南亚,对机动小组申请到出境执行任务的许可有利。兄弟单位没有发现梁岳泽的线索就算了,已经发现,却因为怀疑是个幌子而不去追,上级会怎么看?
“鸣寒,你立即带队出发。”唐孝理当机立断,“尽全力把人抓回来,不要考虑其他事。”
鸣寒道:“是!”
任务一下来,鸣寒立即做准备,陈争不是他队上的人,找到唐孝理,“我跟鸣寒一起去吧。”
唐孝理看了看陈争,似在考虑,“这次不是寻常的查案。到了边境,什么事都可能发生,必要时候还会开火。”
陈争点头,“我明白,但我也不单会动脑子。机动小组里,没人比我认识梁岳泽的时间更长,鸣寒这次应该需要我。再说,‘量天尺’的问题要解决,就必须去东南亚,我想借这次行动来适应一下。”
“让他去。”卢贺鲸说。
唐孝理回头,“老卢。”
卢贺鲸走到陈争面前,对视片刻,“洛城就像温室……”
“我知道。”陈争直接打断,“你想说,我这个在洛城相对和平的环境中成长起来的刑警,和机动小组的人没法比。但对‘量天尺’的行动又需要我。老卢,我会以最快速度适应机动小组,不拖鸣寒的后腿。”
卢贺鲸紧皱着眉,“别出事,不然我没法跟你妈交待。”
陈争笑了笑,在卢贺鲸肩头轻轻捶了一拳,“这么大了还怕姐姐。”
卢贺鲸:“……”
机动小组这次是奔着作战去的,鸣寒正在检查装备,陈争甩着手就来了,拿起已经拆卸的轻步,麻溜地装好,“鸟哥,你看我用什么装备好?”
鸣寒知道陈争肯定会来,往陈争身后看了看,“老唐老卢呢?”
陈争说:“他俩又不是我尾巴。”
“我还以为你得磨半天嘴皮子,最后关头才说服他们。”鸣寒抄起手发挥想象力,“我们已经出发了,你苦苦在后面追车,喊:鸣哥!等等我!我来了!不要抛下我!”
陈争给鸣寒来了一枪托,鸣寒捂着肋骨蹲下,“这还没出发,就袭击长官!”
陈争刚想说“你什么长官”,忽然想到鸣寒这人虽然被贬去当警犬大哥,但在机动小组也是一号中队长,机动小组出任务通常以中队为单位,在鸣寒这中队,鸣寒当然是长官。
陈争把鸣长官扶起来,还敬了个礼,“长官好,新人陈争报到,请问有什么任务可以交给我?”
鸣寒昂着下巴想了想,“新人需要磨练,你就先跟着我,给我端茶送水吧。”
陈争:“好的长官!”
周决正要找鸣寒说事,一听这对话,连忙躲在门外。文悟经过,诧异地看着他。他连忙将文悟拦住,“嘘,鸟在里面搞职场霸凌!”
文悟一脸兴奋,又要造谣了吗?
准备就绪,鸣寒中队出发。唐孝理联系洛城军用机场,直接从军用机场起飞,前往龙周市。
龙周市很小,经济体量连洛城的一个区都比不上,机场在郊区,下了飞机之后,还要坐半个多小时的车。
春天正是西北沙尘天气严重的季节,舱门一打开,黄沙漫漫的感觉就涌了进来,陈争西北来得少,以前来时不是春天,没遇到过这么大的沙尘,喉咙顿时不舒服起来。鸣寒递给他一片口罩,“先凑合着。”
陈争戴上口罩,看看周决等人,大家似乎已经习惯各种极端天气,适应良好。
当地警方安排了车来接,从机场到市区这条路几乎看不清景物,放眼望去全是浮在空中的沙。
鸣寒说:“过几天下场雨,就没这么多沙了,不过我们等不到。”
陈争问:“你以前在这边执行过任务?”
鸣寒摇头,“来这边训练过,我师父带的队。他老是说,什么是机动小组,就是任何时候有需要,都能立即行动的单位,要是去了某个地方,因为适应不了当地的气候水土,把自己放倒了,那就不叫机动小组。所以我们刚入队的时候,他带着我们去各种环境极端的地方拉练,这边待了一个多月。”
周决搭腔,“鸟那时特别娇弱,天天叫肺难受鼻子难受,刘队差点让他滚回去!”
鸣寒往周决椅背上踹了一脚,“话多。”
陈争问:“那后来是怎么适应的?”
鸣寒说:“忍呗,受不了就往鼻子里灌水。年轻,什么苦吃不了,时间一长就能在沙尘里自由呼吸了。”
陈争将口罩摘下来,鸣寒连忙说:“这个苦咱还是别吃了。”
陈争笑道:“因为我不年轻了?”
鸣寒重新给陈争戴上,“因为我都帮你吃了。”
周决接连打喷嚏。文悟看了看他,说:“马打响鼻都没你阵仗大。”
龙周市局,当地警方将获取的情报全部分享给机动小组,在经过处理的视频中,可以清楚看到“杀手A”,但那个疑似梁岳泽的人始终没有被拍到正脸。这行人离开龙周市时,是藏在两辆卡车上,但这两辆卡车都被发现丢弃在离龙周市50公里的乡道上,蔬菜都在车上,但人不知所踪。
就在机动小组计划往西追缉时,唐孝理忽然打来电话,“我们收到了梁岳泽发来的消息!”
陈争一惊,梁岳泽居然会主动联系警方?
唐孝理将消息转到鸣寒的手机上,这是一则视频,很短,但内容惊人。梁岳泽出现在画面中,胡子拉碴,不修边幅,眼神异常疲惫,穿的正是被监控捕捉到的那一身。
视频虽然直接发到了机动小组,但梁岳泽的话其实是对陈争说的。他的嗓音沙哑,说几句就会忍不住咳嗽,似乎因当地的沙尘而异常痛苦。
“陈争,我知道你在找我,不想放过我,但M国我是一定要去,我的至亲被人害死在那里,我可以说早就家破人亡了。这么多年来,我到底在坚持什么,只有我自己清楚。很抱歉,我欺骗了你,我让你以为我只是个奋发图强的企业家,其实不是,我参与了很多犯罪,你们正在调查的‘量天尺’,我和这个组织有非常紧密的联系。”
梁岳泽苦笑,摇着头继续说:“害死我至亲的就是‘量天尺’,我却不得不和‘量天尺’合作,所以陈争,你明白我这些年活得有多窝囊吗?太窝囊的人,渐渐会变得不像正常人,何况小彬和小晴走了后,我本来就不是正常人了驭严一言。”
“陈争,我必须做完该我去做的事,快了,‘量天尺’就在M国。我跟你保证,当我报完了仇,一定会回来,接受法律的审判。”
梁岳泽双手合十,神情有几分虔诚,“你就放我这一马吧,就算你继续追,也追不上,何必呢?我做完所有的事回来,会跟你坦白所有,包括‘碧空教’、金孝全……还有,你最关心的韩渠。”
视频到这里就结束了,经过技术分析,视频是昨天拍的,差不多是龙周市警方发现梁岳泽踪迹的时候。
陈争又看了一遍,问鸣寒:“有什么想法?”
鸣寒盯着陈争,“哥,你最关心的是我还是韩渠?”
陈争:“……现在是开玩笑的时候吗?”
“我没开玩笑。”鸣寒正色道,还顺势捏住了陈争的下巴,“是我还是韩渠。”
这人最近越发肆无忌惮起来,以前像个摇头甩尾的弟弟,现在吃到了嘴里,凶狠和独占欲再也不加掩饰。陈争觉得有时间得教训教训这位警犬大哥,但现在显然不是时候。
“是你。”陈争把鸣寒的手打掉。
鸣寒弯起眼睛笑道:“那梁岳泽就是在放屁,他通篇废话,不外乎就是在这个关头干扰我们,管他干什么。该追一样追,该打一样打。”
陈争还以为鸣寒在闹脾气,原来这家伙异常清醒。陈争有点明白机动小组为什么会选中鸣寒了,关键时刻,他很难受到外界的影响,不着调的外表下,有坚定的心和稳定的情绪。
第174章 争鸣(26)
从龙周市到卫山市,没有航班、铁路,只能开车过去,当然,当地不少村民还会将马、牛作为交通工具。机动小组再次出发,向卫山市开去。
沿途荒凉,但也有不少村落,村落像是积木一样散落在黄沙中,很多都已经无人居住。
梁岳泽可能躲藏在这些村落中,寻找越境的机会。机动小组已经联系负责边境管理的警察参与拦截,但卫山市以西有非常多的山峦,梁岳泽还是有机会出逃。
卫山市比龙周市还要小,像是一座被遗忘的小县城,机动小组抵达时已是4月5日深夜,暂时没有发现梁岳泽的踪迹。
鸣寒让周决他们先休息,自己却准备出去,哪知陈争正靠在车边,看他走来,随意地抬了抬手。
“哥。”
“现在你是我领导,你才是哥。”陈争拉开副驾的门,做了个请的手势。
鸣寒挑眉,“你还真想玩角色扮演啊?”
“谁说的新人只能给领导端茶送水?”陈争说:“我得多表现表现,把车也给领导开了。”
边境小城夜里异常安静,即便是在市中心,也只有寥寥几盏路灯亮着,没有任何夜生活。陈争跟着导航,缓缓在路上滑行,刚才卫山市警方说了,没有发现可疑人员和车辆,梁岳泽那群人虽然不多,但肯定带有装备,在小地方一定很显眼。
“他们要么分开来到这里,混在当地人的车里,要么根本没有进城。”陈争虽然对西北不熟悉,但揣摩犯罪分子心理有一套,“经过龙周市之后,卫山市就是最后一个可以隐藏、补给的地方。边境地区管理困难,常有人偷渡,有个关键难点就是,有当地人会为了利益做帮手。”
车继续在零星路灯和楼房的灯光中驶过,陈争接着说:“来的路上我看到很多可供梁岳泽躲藏的村子,查过地图,继续往西,类似的村子也不少,我如果是梁岳泽,我更愿意藏在那些村子里,实在需要物资,再让人到市里来买。不过梁岳泽连谢亦梁这个替身都考虑到了,他的准备应当相当充分,他暂时不走,是因为行踪暴露之后,边防管得更严了。”
车已经开到卫山市边缘,继续往西,就是荒凉的公路,以及散落的村庄了。
“梁岳泽要么继续躲着,等待越境的时机,要么堵一把,直接越境,打我们一个措手不及。”陈争冷静地说:“还有一种可能是,他暗暗从这里撤退,寻找其他机会。”
鸣寒说:“这么看来,他的机会不少。”
“是。我们拦截他的机会却不多。”陈争说:“如果这次没有成功,让他逃到其他地方去了,再想预判他的去向,就不太容易了。”
车灯在黑暗中破开一条通道,两边高大的树木在光影中像是一个个威严的巨人,守护着后面稀稀落落的村庄。鸣寒将地图放大,在他们此时行进的方向上,依次有四个村子,分别是一山到四山村。
“都去看看?”鸣寒说。
陈争说:“我只是个开车的,决定权在领导手上。”
鸣寒笑了声,“来都来了,是吧?”
前面就是一山村,陈争从岔路开下去,土路不平,车颠簸得有点厉害。
“没有我们自己的车好用。”鸣寒说了句。
陈争说:“要是周决改装过的车在就好了,又可以当车神了。”
鸣寒咳了咳,“村口到了。”
警车过于招摇,如果梁岳泽就藏身在一山村,在陈争和鸣寒发现他之前,他就会发现陈争和鸣寒。
“我下去看看。”鸣寒带上枪,“哥,你停隐蔽点。”
陈争点头。鸣寒一下车,就如同一阵黑风消失不见,陈争挑了下眉,知道鸣寒的本事就是在这样的境地里锻炼出来。他缓缓将车退后,隐没在一片草堆后。
村子里有狗,鸣寒脚步很轻,但架不住土狗听觉灵敏,又极其护家,一条黑狗盯着鸣寒,忽然大叫起来,每家每户的狗都被吵醒,跟着狂吠。一些村民家中打开了灯,男人出来看是怎么回事。
鸣寒敏捷地跃到树上,一动不动,几乎和树干融为一体。
狗还在叫,但村民们什么都没看到,踹了狗两脚,狗痛得呜咽。等到出来查看的村民回到家中,灯接连熄灭,鸣寒这才从树上下来。那黑狗虎视眈眈,喉咙中发出警告声,但因为挨了两脚,不敢再大叫。
鸣寒无声地说:“让你别叫,挨揍了吧!”
狗烦躁地在院子里转圈,鸣寒尽可能放轻脚步,贴着墙根走。这里的村民每家每户都有一个院子,但院墙很矮,等于不设防,院门也几乎一推就开。
村子不大,鸣寒花了一刻钟就绕完了一圈,村子看上去很普通,没有不该出现的车辆,村民虽有警惕心,但也就那样。如果梁岳泽藏在某一户村民家中,刚才的骚动之后,他也许会发现一些出来寻找骚动源的人。
村中有一棵大树,鸣寒爬了上去。树上视野很好,基本能看到所有院子内部。鸣寒拿出热源望远镜,扫下来没有发现异状。
“被狗追了?”鸣寒一上车,陈争就将车挪到路上。
“我这警犬大哥看来也只能在函省横,到了这人生地不熟的大西北,土狗都能骑到我头上。”鸣寒问:“村外没有异常吧?”
陈争摇头,“不在这个村子里。”
鸣寒说:“那就下一个。”
一山村和二山村离得不远,陈争还是和车一起藏在村外,鸣寒单枪匹马摸过去。这次村里的狗没有叫,鸣寒十分钟后就回来了,“正常。这村子人比上一个还少,好几个院子都没人了。”
继续往前,风更凉了,陈争心跳渐渐快了起来,梁岳泽如果没有改道,那么很可能就藏在剩下的这两个村子里。
三山村和二山村之间距离比较远,卫山市海拔比洛城高得多,已经算是高原了,山看上去特别近,黑夜里齐刷刷地压在眼前,颇有压迫感。
这次,陈争将车停得离村子稍远,把枪拿了出来。鸣寒正在开车门,“哥,你想干嘛?”
陈争说:“走你的。”
鸣寒正色道:“你别下车啊,车要是被人动了手脚,我们更危险。”
陈争淡然道:“我知道,但我得做好准备。”
鸣寒犹豫了下,还是下车了。陈争又叫住他,“记住,我们今晚只是来侦查。”
鸣寒说:“明白!”
三山村占地比二山村更大,但废弃的房屋更多,一只小白狗摇着尾巴向鸣寒走来,毫无戒心。鸣寒却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精神,比在前两个村子更加谨慎。
村里亮着两盏路灯,所有人都已经睡下了。鸣寒还是爬到树上,从高处往下侦查。但这棵树的位置不太好,看不到村子的全貌。他落地时忽然有种古怪的感觉,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黑暗中凝视着他。
他屏气凝神观察,那若隐若现的视线却消失得一干二净。
村里没发现更多古怪,鸣寒退到村口,上车时额角已经冒出薄汗。
“有问题?”陈争问。
鸣寒喝了口水,摇头,“可能是我绷得太紧。”
陈争皱了皱眉,地图上,四山村和三山村隔着三公里,这里的村子似乎都是两两相近。他相信鸣寒在机动小组待了这么多年的直觉,三山村可能有问题,但没有发现问题,那么剩下的四山村,也许就有警方此行的目的。
陈争往前开了十来米,停下来,“周决他们在干什么?”
鸣寒马上懂了,“你想今晚直接动手?”
“如果梁岳泽真的就藏在四山村的话。”陈争扭头,“我不想给他任何机会。”
鸣寒思索片刻,拿起手机,“刚就不该让周决去睡觉,等下骂死我。”
陈争重新将车发动起来,“谁敢骂你这个领导。”
“哟,家常便饭。”
“下次被骂了给我说。”
“你好加入?”
“我帮你阴阳回去。”
“啧——”鸣寒上一秒还在笑,下一秒电话接通,他立即以中队长的口吻道:“全体准备,到三山村等我命令。”
四山村越来越近,其背后巍峨的山岭在村子、公路上落下巨大的阴影。四个村子里,四山村是最大的,很大原因是它有一个牧草加工厂,这个厂离村口很近。
陈争将车开进了公路旁的荒地里,关掉灯,向四山村靠近,避开村口,从偏西的位置开进村子。车停在一个无人的院落旁,鸣寒没有立即下车。
陈争说:“那边的车,看到了吗?”
鸣寒点头,来的路上,有两辆经过改装的皮卡,其他三个村子没有这种车。
整个村子安静得像是没有人,农村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鸣寒要下车,陈争按住他的手臂,看了看时间,“不急,等其他人到了再说。”
时间无声地流动,夹杂着浮尘的夜风中,紧张和危险就像气浪一般膨胀。
鸣寒说:“我得找个高处,这帮人里有遂子。”
遂子,“杀手A”,那个在众目睽睽下击毙金孝全的人。
陈争隔着窗玻璃看出去,“最高的地方就是加工厂的厂房,但那里很可能已经被占领。”
鸣寒说:“但我不止会爬楼房。”
这时,周决的消息来了,“已到三山村!”
鸣寒说:“留一组人在那边,剩下的立即到四山村,不要走大路。”
说完,鸣寒冲陈争笑了笑,“哥,这下真要听我这个当领导的了,毕竟我上了树之后,视野比你们谁都开阔。”
执行任务的队伍中,一定得有人占据高位,陈争点头,“听你的。”
鸣寒再次化作一道黑风,顷刻间消失,陈争只听见一阵沙沙声响,仿佛风裹挟着砂砾,从林间卷过。
周决一行和陈争会和,分成两组悄然向牧草加工厂靠近。一扇老旧的铁栅栏门挡住去路,从门外看去,里面是一排黑漆漆的建筑,仅有的一盏灯光线昏暗,门卫室里没有人。
陈争向周决打了个手势,在院墙上一蹬,跃了上去。院墙顶视野稍好,但奇怪的是,厂里安静得过分,好似所有人都已经撤离。但正常的厂,夜里总该有人值班。
陈争跳了下去,周决和另一名队员也跟着进入。陈争小心地探路,推开一扇门,里面空无一人。继续向前,绕过一排三层建筑,就是更加漆黑的区域,依稀看得见半开放的工棚和仓库。
悉悉索索的声响从仓库中传来,陈争立即停下脚步,退到阴影中。有人从仓库里出来了,手上拿着一杆长柄叉子,是个个头很高的男人。在男人身后跟着五个同样拿着长柄叉子的人,他们缓慢地走着,东张西望。
陈争沉默地注视着这些人,看他们的打扮,似乎是村民,并且在加工厂工作。但此时的情形太诡异了,他们如果是值班工人,为什么不守在前院,反而藏在没有开灯的仓库?他们像是知道会发生什么,做好了战斗的准备。
忽然,一个村民朝陈争的方向看了过来,顿时不动,抬手召集其他人。工棚、仓库里又冒出十多个村民,手上全都有武器,逐渐向陈争和机动队员们围了过来。陈争看清为首村民的相貌,黝黑,粗犷,不是他见过的任何人。
黑暗中,周决的子弹上膛,发出咔嚓脆响,村民恶狠狠地看向他,眼中燃烧着怒火,仿佛下一刻就将一拥而上。
情况变得棘手起来,机动小组的目标是梁岳泽,面前这些人如果是真的村民,那就不能轻易开枪。就算他们是假扮的村民,这一时半刻也无法判断。最可能的是,梁岳泽来到四山村之后,已经将加工厂作为据点,而厂里的工人、附近的居民已经被梁岳泽用钱收买,成为他的盾牌。
陈争上前一步,索性直接亮出梁岳泽和“杀手A”的照片,“见过这两人吗?”
为首的扫了一眼,“你们是谁?”
陈争握着枪,“警察。他们就在这里,对不对?”
村民们彼此看了一眼,并未因为警察上门而退缩,为首的更是冷笑起来,“什么警察,警察从来不管我们,滚!”
周决的枪口对准为首的,陈争抬手挡住,“他们给了你多少好处?”
为首的神情微变,假装听不懂。这时,越来越多村民涌了过来,工棚后方的一扇门打开,顿时烟尘散开,竟有一群羊羔冲了过来。
村民在后面赶着羊,羊像没头的苍蝇,横冲直撞,一些村民发出猖狂的笑声,嚣张地举起长杆叉子耀武扬威。
陈争被羊撞到墙边,好不容易稳住身子,周决直接被拱到地上,踩了好几脚,一嘴的羊毛和泥土。他挣扎着站起来,低声对陈争道:“这下麻烦了,群众攻击。”
陈争紧皱着眉,这些羊是群众的财产,挡在他们面前的是群众,梁岳泽很清楚警察不能随意对群众动手,所以才想出这等低劣的手段。
但他既然已经来了,就不可能让梁岳泽如愿。
陈争据枪,朝着夜空连开两枪,弹壳迸溅,被赶过来的羊顿时被吓疯,毫无章法地向四周溃散,冲向村民。村民躲避不及,很多被撞翻在地,院子里烟尘滚滚,刹那间一片混乱。
陈争趁机摆脱村民的纠缠,但很快发现,村民数量众多,根本不是一群羊能够解决。为首的显然被刚才那一出激怒,带着一群人,抄着长杆叉子就朝他刺了过来。
近距离搏斗时,枪的作用有时还不如粗糙的冷兵器,更何况陈争无法朝他们开枪。这些村民平时用惯了长杆叉子,整理牧草、躯干羊群,甚至和歹徒、非法越境者搏斗,用的都是长杆叉子。
叉子在浓夜中闪烁着夺命的冷光,疯狂朝陈争刺来。陈争迅速左躲右挡,避闪得越快,叉子就来得越快,这些野蛮的村民仿佛在捅刺他的过程中找到了乐趣,越来越多的人挤过来,那叉子就像钢雨般从天而降。
陈争从地上滚过,为首的看准时机,一叉戳向他的胸口,他虽然躲过,但手臂被撕开一道血口,血腥气顿时蔓延开来。
村民们嗅到血腥,像野兽般兴奋,举起长杆叉子高声叫起来,为首的更是洋洋得意。陈争等的就是这一刻,他顾不得疼痛,忽然跃起,速度快得没有一个村民反应过来。
欢呼声戛然而止,所有人都安静地望着陈争——以及他手上寒芒闪烁的侦察兵匕首。
匕首此时正横在为首的脖子上,他满脸惊惧,方才的嚣张荡然无存。
陈争虽然比此人矮了一头,身形也小了一圈,但速度惊人,锁住他脖子时,他根本来不及反应。
周决和另一名队员在叉子攻击中得以喘息,也控制住了两名村民。
陈争的伤口正在流血,他牢牢扣着为首的身体,目光扫向四周,“他们是不是对你们说过,警察不能对你们这些村民动手?但你们却可以对警察肆意妄为?”
陈争眼神如炬,脸上早就没了温和儒雅,取而代之的是不亚于村民的凶悍冷漠。
“滴答——”手臂上的血落入沙土中,他冷笑了声,“但警察遇到致命袭击时,可以采取一切形式的自保,包括反杀。”说着,他握着匕首的手一用力,刀刃在为首的脖子上撕出血痕。
村民惊恐退后,为首的吓得大气不敢出,费力地用余光瞄着陈争。
“不想死就带上你们的装备,你们的羊,离开这里,没你们的事!”陈争说。
外围的村民听到这里,赶紧跑路,靠得近的村民显然是为首的心腹,犹豫不决,有人甚至想袭击陈争。周决冲了过来,将企图从斜后方捅陈争一刀的人制服在地。那人脱臼,吱哇乱叫。
又一部分村民见状逃离,厂里只剩下十多个村民。
陈争控制着为首的向前走,虎视眈眈的村民向两边散开。陈争贴在为首的耳边道:“那些人藏在哪里?”
为首的骂了句当地的脏话,陈争听不懂,但不妨碍他继续和对方交流,“他们给了你多少,值得你们这样为他们卖命?到时候他们逃掉了,你们替他们坐牢,值得吗?”
为首的继续骂骂咧咧。
陈争动了动匕首,为首的顿时僵得像木头。
“现在不是坐不坐牢的事了。”陈争说:“你活不活得过今晚都成问题。”
为首的惊恐地看向他,他嗤笑,“谁跟你说警察不敢跟你们动手,你死了就找他去。”
为首的紧张得吞咽唾沫,这个动作让匕首在他脖子上切得更深,他冷汗直下,口音浓重,“在,在地,地下!”
陈争知道这些村子一般都有地窖,地下这个概念太宽泛了,“哪个地下?带我过去。”
为首的指着西边,朝村民们瞪了一眼,那几人赶紧朝西边跑去,周决紧随其后,另一名队员则和陈争一起押着为首的,落在后面。
另一路队员也已经赶了过来,陈争让他们守在外面,防止意外。
加工厂的西边是主要厂房,机器全部没有开工,灯也没有打开。为首的说,给钱的人就在厂房的地下室。
地下室入口在厂长办公室旁边的小仓库里,相当隐蔽,周决揭开挡板,微弱的灯光透了上来。
陈争问:“地下室有其他出口吗?”
为首的很确定地说:“没有,只有这一个。”
陈争蹙眉想了想,梁岳泽不是那种不留后手的人,就这么下去大概率会遇上危险。但现在的情况,不下去也不行,村民的话不能全信,如果地下室还有别的出口,当他们守株待兔时,梁岳泽早就逃之夭夭——说不定现在已经逃之夭夭。
“陈哥,我下去。”周决说:“我在我们队就是干这个的,你和秃子在上面给我盯着。”
“我跟你一起,顺便让这人带路。”陈争松开为首的,对方诧异得瞪大了双眼,仿佛不相信自己这就得救了。
“别高兴得太早,我随时可以再锁住你的脖子,下次就不是破皮这么简单了。”陈争转了转沾血的匕首,眼神全然不像为首的见过的那些民警,他本能地抖了一下,“我,我不敢。”
三人下到地下室中,有一名队员赶过来支援。
地下室下去之后显得很空旷,灯光倒是比上面还足。为首的忐忑地走在最前面,周决的枪就在他身后,陈争在最后细致地观察周围。忽然,前方的右侧拐角传来极其轻微的声响,似乎是有人在走动。
第175章 争鸣(27)
陈争停下脚步,仔细听了会儿,抓住为首的,用眼神询问,为首的满脸汗水,抿着唇点头。
陈争绕到周决前方,据枪,无声地走向拐角。视角一转,两道人影闪过,陈争立即追了过去。这一侧的地下室相对较大,放着一些看不出做什么用的器械。陈争枪口对准最近一人,“你已经没路了。”
那人穿的正是监控中的装卸工人制服,背对着陈争,戴着帽子,从体型上看,就是梁岳泽。
但看到对方的一刹那,陈争就感到不好,不久前在云泉集团,他被伪装成梁岳泽的谢亦梁骗过,而真人的视觉冲击和监控不同,这人……他们跨越多个省市,远道而来追踪的人,根本不是梁岳泽!
那人一动不动地站着,像是已经认命了。陈争逐步靠近,枪依旧举着,周决则控制住了地下室里的另一人,正在继续搜索。
陈争停在“梁岳泽”身后,心已经沉了下去,“转过来,举起手。”
闻言,那人缓缓抬起手,但没有立即转身。
“梁岳泽,是你?”陈争说。
那人身子僵了僵,吐出一口气来。
“转过来!”陈争厉声道。
那人终于动了,转得很慢,露出侧脸的一刻,陈争说:“凛冬?”
周决震惊不已,“什么?”
凛冬将帽子摘了下来,露出剪得和梁岳泽一模一样的发型,他望着陈争,眼神空洞,笑容苦涩,“陈,陈警官。”
陈争注视着凛冬那张早已没有明星光芒的脸,忽然意识到这次也许不止这一个圈套。梁岳泽根本不在这里,但为什么“杀手A”会出现在监控中,“杀手A”现在又到哪里去了?龙周市拍到梁岳泽一行至少七人,地下室里却只有两人!
“遂子在哪里?”陈争来不及问凛冬为什么冒充梁岳泽,肃然喝道。
凛冬一个激灵,浑身发抖,“我,我不知道,只有我和阿和下来……”
陈争猛然转身,朝地面跑去。周决还没反应过来,“陈哥!陈哥!”
“鸣寒有危险!”陈争果断道:“你看好这些人!”
就在陈争回到地面的一瞬间,枪声撕开夜空,是狙击枪的轰鸣!陈争心头一震,瞳孔紧缩,立即判断枪声的来处。鸣寒带着的也是狙击枪,但枪声不同,开枪的不是鸣寒,是“杀手A”!
守在地面的机动队员几分钟前控制了埋伏在厂房顶的狙击手,他被绑得无法动弹,枪械已经被收缴。听到枪声,他露出干涩的笑容,队员却大惊失色,“还有别的狙击手!鸟哥出事了!”
陈争尝试联系鸣寒,但鸣寒的通讯已经中断。陈争骂了声,尽量冷静下来,对队员交待:“我大概猜到遂子在哪里,我来对付他,你们留一个人下去协助周决,其余去支援鸣寒。”
谁都明白狙击枪响意味着什么,但此时谁都不愿接受,队员立即出发。陈争深吸一口气,鼻腔中充满血腥气,那是他来不及处理的伤口,鲜血正随着他的动作,从伤口里涌出来。
无暇顾及那么多,他朝枪声响起的地方赶去。遂子是狙击手,和鸣寒一样需要找制高点,枪声来自东南方向,那里有一座并不高的夯土台。
时间回到鸣寒潜入四山村之后,这个村子的核心就是牧草加工厂,围着加工厂有一圈较为密集的平房,再往四周,房屋稀稀落落。鸣寒以围墙和树木来隐蔽自己,寻找遂子可能藏在什么地方。
加工厂的三层办公楼是最佳地点,看得远,也容易布置射击。鸣寒每次走动都小心地藏在办公楼视野的死角,并用石头试探办公楼的反应。果然,办公楼顶楼有动静,镜片反射出一道光,遂子在那里。
确定这一点,鸣寒绕到加工厂的另一侧,他必须尽快找到合适的位置,干掉遂子,否则遂子随时可能阻止警方的行动。
但寻找制高点却成了关键问题,村里根本没有能够狙击遂子的位置,倒是可以爬树,但鸣寒找了几棵,都不理想,有的是位置还行,但上去之后没有隐蔽点,有的是虽有隐蔽点,但角度不好。
就在鸣寒发现一个勉强能用的夯土堆时,加工厂里突发骚乱,枪声响起。他暗道不好,飞快跃上树干,看到陈争控制村民的一幕。
不知道为什么,狙击手没有任何动作。鸣寒不敢再耽误,再次来到夯土堆,但视野里,原本应该在屋顶的狙击手不见了。他冷静地搜寻,光学瞄准具里没有人影。他将搜索范围扩大,几乎看到了加工厂的全境。
奇怪,狙击手到底躲到哪里去了?机动小组已经控制加工厂,狙击手为什么还不行动?束手就擒吗?
鸣寒额间滑落汗水,脑海中再次浮现出金孝全在他面前被击中心脏的一幕。
不对,遂子不可能如此保守,刚才出现在楼顶的可能根本不是遂子!
鸣寒屏住呼吸,忽然听到身后传来异动,他立即转身,捕捉到三个热源。有人正在靠近他。他调换姿势,瞄准,裹挟沙尘的风刮过,带来一丝危险气息。
他的视野向加工厂的东南侧转移,此前他不曾注意到那个被黑暗笼罩的位置,那里无法给加工厂提供任何火力掩护,却能够瞄准他!
鸣寒心脏狂跳,在发现遂子的一刻,枪声已然响起,他闪电般从夯土堆翻下,子弹打在他原本的位置,尘土飞扬。他在地上滚过,又是一连串枪声响起,子弹在他身边处处开花。他以翻滚躲避,却又被逼回靠近夯土堆的位置。
这次的火力来自手枪,威力不大,但弹雨密集,仿佛一张夺命的大网。他想要躲开这张网,就会被逼到直面狙击手的位置,没有任何可以利用的障碍。而此时他完全被火力压制,只能徒劳地躲避,连据枪瞄准的空隙都没有。
他必须先将那三个碍事的解决掉,不然迟早要被打成筛子!他迅速给手枪上膛,一边翻滚一边开枪,虽然无法瞄准,但反击果然让对方退缩。他趁着这拼出来的空档,闪到一棵树后,毫不犹豫开枪。
一声闷哼响起,有人中弹了。
但鸣寒后颈忽然感觉到极其冰凉的杀意,这棵树只能护住他一侧,而在遂子的视野里,他又暴露了!子弹如同毒蛇的信子,从耳边高速擦过,如果不是他靠着经验正移动身体,狙击手的致命一击就将洞穿他的头颅!
这边逃过一劫,另一边的子弹又在猝然狂暴起来的夜风中摧枯拉朽而至,弹片割开了他的额角,一时间血流如注,他的视野顿时被浓稠的血液覆盖,他紧咬着牙,朝子弹的来处射击。
这次却没有上次那么幸运,盲射的子弹没有压制住对方疯狂的攻击。他闪到树后躲避枪林弹雨,却再次暴露在狙击手的视野中,他大口喘息,汗流如注,虽然仍冷静换着弹匣,但心中非常清楚,一旦狙击手开枪,他很可能无法躲过。
但,枪声响起,子弹却不知射向何方!
枪响的一刻,鸣寒下意识躲避,精神紧绷到极致,但下一瞬,他立即明白过来,那枚打飞的子弹代表的并不是狙击手突然失常,而是有人干扰了狙击手!
“哥……”鸣寒轻轻叫了一声,没有任何人庇护的后背仿佛突然贴上了另一个后背,坚实、温暖,放得听得见彼此心脏的跳动!
腹背受敌的劣势刹那间荡然无存,风从身后刮来,仿佛是那个人沉稳的低语。鸣寒眼神一定,夜视极佳的双眼在这场围剿中第一次瞄准不远处的偷袭者,子弹还在朝他扑来,被他身前的大树阻挡,他沉静到极致,五枚子弹接连射出,弹无虚发,以砖墙和草丛为掩护的袭击者虽未气绝,但已经丧失作战能力。
鸣寒火速看向狙击手所在的夯土堆,那里陡然发出又一声枪响!
离开加工厂之后,陈争直奔夯土堆而去,恐惧和急切化作冷汗,浸透了他的头发和衣服。梁岳泽给他留了个“好大”的后手,不仅人根本不在这里,还要利用机动小组注意力在假梁岳泽身上时,杀死鸣寒!
上次在云乡剧院,“量天尺”利用的詹富海失手了,这次是梁岳泽最信赖的手下亲自行动!
这个陷阱堪称恶毒,四山村能做狙击手制高点的地方就只有加工厂,鸣寒必然独自行动,寻找能够解决狙击手的地方,只要能够预判到这一点,遂子就能在真正的狙击点守株待兔,那埋伏在加工厂楼顶的根本就只是个幌子!
陈争赶到遂子所在的夯土堆时,听见狙击声再次响起,心脏几乎要从胸膛里跃出来。第二声枪响,说明第一次没有打中,那这一次呢?
陈争用力闭了下眼,不管鸣寒现在是什么情况,他都必须上去,擒住遂子。
夯土堆上只有一人,陈争小心地爬上去,遂子趴在地上,枪口所指的方向枪声不断。战斗没有结束,狙击手没有转移的迹象,那么至少此刻,鸣寒还是有生力量!
陈争心中稍定,握着枪向遂子靠近。狙击手的视野里,鸣寒已经被逼到射程中,但不断移动,他难以瞄准,已经两次射击失败,如果这一枪再不中,他就必须转移了,机动小组的人随时可能赶到,而一旦转移,要想再找到狙击鸣寒的地方就不容易了。
狙击手唾了一口,再次瞄准,整个注意力都在鸣寒身上。但就在他瞄准的一瞬,陈争扣下扳机,子弹洞穿他的手肘!
“砰——”狙击枪的扳机也被扣下,但随着他中枪,枪口已经不再对准鸣寒,子弹照着夜空飞去。
遂子捂住鲜血淋漓的手肘,飞快掏出手枪,开枪的瞬间,陈争已经飞奔上前,凌空一脚将手枪踹飞。
遂子瞠目结舌地望着陈争,陈争再次扣下扳机,利落地打穿他另一只手的手腕,在他的痛叫中绞住他的双臂,动作凌厉凶悍,只听他龇牙咧嘴叫喊。
“陈——争——”
“我让你逃过一次。”陈争眼中燃烧着漆黑的火焰,声音比这边境上料峭的春寒更冷,“你以为还能有第二次?”
“鸟!”机动小组的队员赶到,鸣寒大半张脸被鲜血覆盖,浑身沾满沙土和碎草,看上去极其狼狈。队员大惊,赶紧查看他的伤势,他抬手一挡,吐出一口血沫,焦急道:“谁跟陈争在一起?”
队员面面相觑,一人道:“陈,陈哥一个人找狙击手去了,让我们来支援你。”
鸣寒那张罗刹般的脸阴沉得可怕,拔腿就跑,但两步之后,他陡然停下,回头指着不远处的矮墙说:“把那三个人带回去!”
“是!”
鸣寒快速向夯土堆跑去,西北粗粝的风迎面而来,沙尘混进温热的血中,将血变得更加粘稠,从眼皮上滑过,刺进眼中,刺痛难忍。鸣寒迅速甩了甩头,将血抹开,但根本抹不完,血继续从伤口流出来,滴在胸膛、脖颈,他根本感知不到疼痛。
越是靠近夯土堆,鸣寒的心口就越紧,队友的话在耳边响起,陈争只有一个人!
满是鲜血的手抓住泥土,鸣寒费力地往上爬,风从高处往下刮,卷起的砂砾毫不留情砸在他脸上,他的眼睛几乎睁不开,不停流泪,只剩一条缝的猩红视野里,一个人影出现在夯土堆上。
不,不止一个人影,下面还拖着一个。
他用力闭眼,忍着疼痛睁大,看清站立的是陈争,被陈争拖在地上的是……
“鸣寒?”陈争的声音被风沙传递过来,带着一丝颤抖,稳稳降落在鸣寒的听觉里。
接着,陈争声音大了些,“你……你受伤了!”
鸣寒摇头,手脚并用往上爬。训练时,他爬过无数个类似的夯土堆,这个为什么这样难对付?他听见自己的肺发出难以负荷的“嚯嚯”声响,他耳边充斥着破鼓一般急促的呼吸。血又遮住了他的视野,他看不清陈争了。他骂了一声,仓促地将血抹去,却将整张脸涂抹得更加骇人。
陈争迅速拖着遂子下来,走得太急,快到鸣寒身边时脚步一滑,狼狈摔倒。鸣寒下意识扑过去,将陈争接在臂弯里。
风沙、鲜血、子弹、撕裂的皮肉……
陈争被卡在鸣寒和泥土之间,暴烈的狂风将他的头发吹得如这西北随处可见的荒草,他浑身泥土,呼吸里是浓郁的血腥。鸣寒那张连眼珠都覆盖着血的脸近在咫尺,好似从地狱里爬出来,他不久前还以极稳的姿势扣动扳机的手忽然颤抖起来,哆嗦地摸向鸣寒的脸。
温湿的血顷刻覆盖上手掌,制服遂子之前的冷静和克制顿时烟消云散,后怕如有实质般勒紧了他的脖子。如果他再晚一点找到遂子,鸣寒或许就不止是流这点血!
手腕忽然被抓住,陈争轻轻一颤,看向鸣寒红色的双眼。
“谢谢。”鸣寒嗓音沙哑,低下头,亲吻他颤抖的手指,在他指尖低语,“哥,你又救了我一次。”
理智在这一刻被激烈的情绪击溃,陈争抽回手,强横地扣住鸣寒的后颈,不顾彼此满脸的血和尘土,用力吻了上去。
埋伏在四山村的犯罪分子已尽数被控制,而藏匿在三山村,准备在必要时刻发动偷袭的犯罪分子则被文悟等人找到。卫山市的警察、边防警察赶来,将参与闹事的村民也一并控制起来。
遂子伤得最重,两条手臂的关节均中枪,严重出血,为了避免他反击,陈争在最后关头打晕了他,目前遂子已经被送到医院抢救,其余犯罪分子均有受伤,也已被救治。
机动小组这边,鸣寒那一脸的血着实惊人,但伤不算重,有点脑震荡,止血后留在医院接受观察。
卫山市的市局从来没这么热闹过,一整夜灯火通明,连边防部队都来过问情况。陈争确定鸣寒没有大碍之后,向卢贺鲸和唐孝理汇报情况,得知梁岳泽是凛冬假扮的,本人早已不知去向,两位机动小组的领导沉默了半晌。
“我们尽力了。”陈争说:“凛冬现在受惊过度,天亮后我再去审问他。”
唐孝理听出陈争的言外之意,“现在该轮到我们去尽力了。”
陈争问:“能申请下来吗?”
卢贺鲸说:“留给你们休整的时间可能不多。”
陈争点头,“我有数。”
卫山市的医院条件有限,没有把握能够将重伤的遂子救过来。陈争凌晨3点赶到医院,鸣寒脸已经洗干净了,正头缠绷带,在手术室外面走来走去。
陈争捧住他的脸,仔细瞧了瞧,目光落在纱布上,“你看看你,又伤在脸上。”
鸣寒眉毛一抬,“那怎么办?”
“丢了吧。”陈争说:“找个年轻的,没疤的。”
“……”鸣寒贴上去,在陈争耳边说:“哥,你好肤浅。”
这时,手术室的门开了,医生说病人的情况不是很乐观,建议转院。鸣寒立即看陈争,遂子是这群人里最重要的人证,他必须活下来。
陈争沉稳地说,已经联系好了医院,马上可以接病人离开。
鸣寒正要说话,陈争转过来,“你跟遂子一起回去,我晚一步。让医生再给你检查检查。”
鸣寒不由分说被塞进救护车,陈争站在浓夜中的医院,手都没挥一下。救护车直达军用机场,三小时后航班降落在洛城的军用机场。这时这座繁华的城市刚刚苏醒,无人知道刚过去的这个夜晚,在西北边境发生了一场命悬一线的战斗。
遂子被送进手术室,鸣寒也被唐孝理按着又检查了一遍。细节唐孝理已经在电话里得知,感叹道:“小陈简直是肩负着救你的使命。遂子撞到他枪口上了。”
鸣寒赶紧为他哥辩驳,“当时那种情况,要是不重伤遂子,后果难料!再说,我哥有分寸的,这伤只不过是在卫山市没法治,回来这不就有得治了吗!”
唐孝理笑了声,“说不得你哥了?”
鸣寒皱眉,手臂一张开,大无畏道:“来,说我,我脸皮厚,躺平任说。”
唐孝理白他,“谁稀罕说你,小陈让你跟着回来,是要你好好养伤,不是让你当辩手。”
鸣寒说:“说不过就强词夺理嗐。”
唐孝理:“……”
卫山市时间比洛城晚,遂子脱离危险时,卫山市才清晨。部分村民已经录过口供,为首的叫老麻,是牧草加工厂老板的侄子,以前因为伤人坐过牢,不仅在四山村,就是在卫山市也是横着走。
他交待,知道那群人里出钱的叫梁老板,干事的叫遂哥。遂哥找到他,直接撂给他五十万现金,让他想办法干掉不久就会出现的警察,事成之后还有五十万。
一百万在四山村这种地方不是小数目,老麻当即见钱眼开,和叔叔一商量,马上把加工厂的机器停掉。老麻打着包票说,区区几个警察,还是外地来的,再牛也压不过地头蛇。
老麻在五十万里抽出五万,分给村民,准备带着他们干一票大的。村民穷,不知道老麻手上有五十万,分到几百块就兴冲冲给老麻卖命。
他们还紧急演练了几种阵势,长杆叉子成了他们最趁手的武器,为了以防万一,老麻还抢来上百头羊,用来打头阵。村民有的不愿意,但都怕他,关起门来闷不做声。
但这群乌合之众并没有坚持太久,当陈争表现得比他们更像刁民,他们立即溃散。
审讯室里,老麻拱手作揖,“我也是受害者,我是被欺骗的,这钱我还没花呢,你们都拿去!”
陈争懒得听他废话,推开另一间审讯室的门。
阿山,遂子的手下,躲藏在三山村,准备赶去四山村时被文悟一枪打中小腿。
他是黑户,二十多岁,阿山这个名字也是假的,至于真名,他说已经记不起来了,以前在东南亚靠当雇佣兵混饭吃,后来跟着遂哥,遂哥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
陈争问:“遂子为什么让你们藏在三山村?”
阿山说,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笼子里,遂子的计划是干掉那个叫鸣寒的警察,他们这些藏在三山村的,接到信号后再过去,守住遂子埋伏的地方。
“哪,哪知道你们的人就堵在村口。”阿山臊眉耷眼地说:“我们要是过去了,怎么可能让你们伤到遂哥!”
陈争说:“看来你还挺不服气,这么崇拜遂子?”
第176章 争鸣(28)
阿山这些人几乎没受过像样的教育,记事起就在逃避战乱、加入战斗,不是你死就是我活,人生观早已扭曲,谁强谁就是正义。
阿山烦躁地抓着头,没话说。
“你知道自己是在给谁做事?”陈争问:“见过梁岳泽?”
阿山说:“梁老板嘛,遂哥的老板,当然也是我们的老板。”
陈争说:“那你知不知道梁老板根本没和你们同路?”
阿山愣了下,从他的表情,陈争已经看出,他其实知道,但装不知道。
“梁岳泽在哪?”陈争问。
“这我真不知道!”阿山说:“我们跟着遂哥,遂哥的活儿就是我们的活儿,护送的是不是梁老板,这又不关我们的事。遂哥说是,那就是呗。”
其余犯罪分子的说法和阿山相似,自身情况也差不多,仅两人有合法身份,其余都是从东南亚来的黑户,之所以能入境,和南风制药那些保安类似,都是依靠金孝全。
阿山还透露了一条信息,遂子以前好像是给金孝全办事,他们也等于是金孝全的手下,但不知道为什么,后来遂子成了梁岳泽的人,他们当然也就稀里糊涂换了老板。
凛冬休息几个小时,情绪稳定下来,一张素面迎着陈争,“陈警官,我又给你添麻烦了。”
“不用这么客气。”陈争说:“你要真觉得抱歉,也不会帮着梁岳泽和我们对着干。”
凛冬低着头,肩膀轻轻颤抖。
“为什么?”陈争问。
“他们,他们逼我!”凛冬忽然抬起头,眼中泪花闪烁,“陈警官,我在他手上,我没有办法,我演过警察,我以为我就是羽风,但我不是,我只是一个普通人!”
凛冬失踪又出现之后,机动小组曾经监视过他一段时间,他住在安置点里。他毫发无伤从“量天尺”回来,带来的是韩渠已经被处决的消息,这打乱了机动小组的步调,并且让之后任何来自韩渠的情报变得不可信。他就像一块卡在机动小组喉咙里的骨头,莫名其妙,吐不出去,也咽不下来。
由于“量天尺”、“碧空教”逐步开始发难,机动小组警力重新分配,凛冬不再被监视,而他就是在金孝全死亡之后被梁岳泽的人劫走。
这次,他已经不像第一次那么惊慌失措,平静地望着遂子。遂子抓着他的头发,要他模仿梁岳泽。他和梁岳泽气质截然不同,但身高身形几乎一致,如果不看脸,他确实能够给梁岳泽当替身。
“我们长得不像。”他紧张地说。
“不需要你露脸。”遂子点开梁岳泽的视频,“你不是演员吗?你不是最会模仿别人吗?给你三天时间,成为‘梁先生’。”
他下意识拒绝,非常抗拒。但遂子掏出枪,枪口对准他的心脏,“我会让你以最痛苦的方式死去。”
他害怕得不敢动弹,勉强应下,但情绪不安,根本无法模仿梁岳泽。
一天后,遂子又来了,懒得说话,丢给他一个手机。手机无法向外发送信息,但能打开一个视频。视频里赫然是梁岳泽,而梁岳泽对话的是他。
“很抱歉,将你拉进这摊浑水,不过我想来想去,只有你有能力帮我这个忙。”梁岳泽笑得很温和,“这一趟有小遂保护你,你不仅不会受到伤害,还会得到意想不到的‘礼物’。”
“韩渠,还活着。”
凛冬一个激灵,紧紧握住了手机。遂子在一旁发出嗤笑。
梁岳泽说,如果他能扮演自己,顺利引开警察,韩渠就会没事,他们还有想见的一天。
“韩渠在哪里?是不是在你手上?”凛冬对着手机吼叫。
但视频已经播放完,遂子抽回手机,戏谑地俯视他,“救不救韩渠,就看你的选择了。”
“我没有选择。”凛冬的眼泪滑落,眼里的一切情绪被泪水覆盖,“如果我不冒充梁岳泽,我会死,如果我听梁岳泽的,说不定韩渠还有活路。就算他是骗我的,我也只能照他说的去做。”
说完,凛冬将脸埋在手掌里,无声地哭泣。
陈争注视片刻,将纸巾推到他面前,“4月之前,你和遂子就离开洛城了?”
凛冬点头,“我,我不知道外面发生了什么。”
陈争却知道,那时卜阳运的邮件都还没有发来,而梁岳泽早就策划好了这场脱壳。
审问即将结束,凛冬神情微有改变,陈争注意到他频繁看向监控,起身关掉。“有什么话想私底下对我说?”
“其实。”凛冬不安道:“上次,在,在我昏迷之前,韩渠还对我说过一句话。”
陈争蹙眉,“什么?”
“他说,不要反抗梁岳泽。”凛冬不断动着手指,“我当时不明白这是什么意思,也不敢说,这次被梁岳泽抓到,我第一反应就是他的话。”
陈争飞快思索起来,韩渠为什么这么说?他早就料到梁岳泽的这一步?但韩渠为什么要帮梁岳泽?
事情忽然变得匪夷所思,而凛冬更是想不明白,他甚至觉得,这话可能不是韩渠对他说的,而是他在昏迷之后的幻觉。
下午,审问和调查初步完成,机动小组带着凛冬、阿山等人返回洛城。飞机一落地,陈争就接到鸣寒的电话,“哥,遂子的身份查到了,你猜他是谁?”
不等陈争开口,鸣寒就道:“记不记得我们在南山市查案时发现的那个隋宁?遂子是他的儿子,DNA对上了,他本名隋孜,遂子只是读音相似!”
早在发现遂子早年在A国生活,后来对梁岳泽死心塌地时,陈争就觉得这个人可能和以前的案子有牵连,再加上这个古怪的名字,实在是引人联想。陈争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迅速赶回机动小组。
鸣寒将DNA报告递给陈争,“难怪我们最后审问赵知时,赵知不把话说完,他根本就没能将隋宁一家灭口。”
“罗应强让赵知去杀隋宁一家,但赵知漏掉了隋孜,隋孜在A国东躲西藏,成为黑户,遇到‘量天尺’在A国的分支,金孝全。”陈争迅速拼凑出可能的真相,“金孝全给了隋孜活命的手段,隋孜也成了‘量天尺’的一员,后来跟着金孝全辗转来到华国,金孝全和梁岳泽合作,隋孜逐渐从给金孝全办事,转变为给梁岳泽办事,梁岳泽制造的几起案子,都是隋孜动手。”
鸣寒说:“最后连金孝全自己都被隋孜干掉了。”
医院传来消息,隋孜醒了,情绪非常激动。
“他有什么好激动的!”周决愤怒道:“老子比他更激动好吧!”
陈争明白周决的愤怒从何而来,隋孜的目标是鸣寒,差一点就成功了。
“我去审他!”周决自告奋勇,话音刚落就听到鸣寒的笑声。
“还是我来吧,人是被我击中的,该我去跟他对话。”陈争冲泡好咖啡,一口喝下。
此时已是6号夜晚,机动小组这帮人昨天白天赶路,夜里执行任务,今天只有在飞机上那三个小时休息了会儿,但审讯宜早不宜迟,既然隋孜已经醒了,就没有放着不管的理。
周决想跟去,鸣寒拦住他,“决哥,你多久没陪你车了?趁着老唐还没布置任务,你不去看看?”
等到鸣寒和陈争下楼走了,周决才听着引擎的动静反应过来,“鸟刚才是不是嘲笑我不会审人?”
文悟:“就你这反应弧,鸟哥不让你去是对的。”
隋孜的病房外守着荷枪实弹的特警,陈争进去时,他刚打了镇定剂,看到陈争,他挣扎起来,怒火和不甘仿佛要从眼中射出来。
“隋孜,你应该感谢鸣寒。”陈争将DNA报告丢在病床上,“如果不是他,杀害你一家的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隋孜瞪视着陈争,不久视线缓缓落在报告上。
“而你,只想着听从梁岳泽的命令,干掉鸣寒。”陈争说:“我们抓捕赵知的时候,你在干什么?”
隋孜抓紧报告,反唇相讥,“我全家被杀尽的时候,你们又在干什么?”
陈争说:“这就是你成为梁岳泽的刀的原因?”
隋孜沉默几秒,“我愿意。”
“梁岳泽现在在哪里?”陈争问。
隋孜看向窗户,他不可能告诉陈争答案。
“不说也行。”陈争说:“那我们换个换题,聊聊你的家人吧。为什么他们都死了,只有你活下来。”
隋孜没有血色的脸寒下来,如同死人。他和隋宁长得实在不像,隋宁温润谦和,他却生了个匪相。
陈争说:“罗应强不是被随机选中,而是梁岳泽送给你的人情。”
隋孜终于笑了起来,但这笑毫无温度,就像在泥沼中匍匐前行的鳄鱼张开了狰狞的嘴。
“恶有恶报,善有善报,罗应强应得的。”这仿佛是一件值得夸耀的事,隋孜逐渐吐露在A国经历的人间炼狱。
他从小就过着富足的生活,父母恩爱,人生已经足够圆满,所以从不将期许强加在他身上,他不爱学习,丁点儿就进山学武术,每次回家都表演给父母和妹妹看。
那一年,母亲却突然来到他练武的道场,着急忙慌地将他接走。他茫然地随父母离开祖国,没想到再次回来时,他已经失去家庭,连自己的名字也失去了。
他知道罗应强,那是被父亲帮助过的人,他曾经还挺崇拜罗应强,想着自己今后也要干出一番成就来。他万万没想到,自己一家的颠沛流离竟是拜罗应强所赐。
起初,他问父母,为什么要突然来A国,父母闪烁其词,他还是从妹妹的哭诉中得知,罗应强气父亲干预应强集团,可能对他们一家动手。父亲宽慰他,既来之则安之,A国也没什么不好,还可以学好外语。
他们在赵知的帮助下安定下来,父母对赵知很是感激,妹妹也和赵知亲近。但他总觉得赵知有问题,能为罗应强鞍前马后的,能是什么好人?他劝过父母,不要轻易相信赵知,父亲难得对他说了重话,言定赵知是站在他们这一边的,要不是赵知通风报信,他们说不定已经在国内出事了。
他和父亲闹了不愉快,不常待在家中,自暴自弃和当地的帮派混在一起,他的武术在那群白人黑人中相当受欢迎,他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一次他还在外地,突然有朋友将他推上一辆车,让他快逃,千万不能回家,有人在追杀他!
在朋友发来的照片中,他看到被烧成空架子的家,看到被抬出来的黢黑尸体,他的恐惧成真了,赵知要的果然是他们全家的命!
他在A国各地流亡,赵知只有三具尸体,交不了差,花钱找帮派帮忙,势必拿下他的人头。他走投无路,在绝境时遇到了金孝全,同样的黄皮肤,同样的亚洲面孔,金孝全微笑递来橄榄枝,“愿不愿意跟着我?”
他别无选择。
赵知对他的追杀持续了多年,但他也是后来才知道,为了向罗应强交差,赵知伪造了他的尸体,过了罗应强那一关。数年后,他再未出现在赵知面前,赵知不得不放下,当他已经死去。
“但你杀了金孝全。”陈争说。
隋孜无所谓地摇头,“因为他不是个值得我效忠的人,梁总才是。”
隋孜在金孝全处求得庇护时,金孝全所在的“量天尺”分支还非常孱弱,金孝全急切地网络亡命之徒,救隋孜并非因为大发善心,仅仅是看中隋孜的身手,或许还有全家被屠的血海深仇。
隋孜跟在金孝全身边不久,就被金孝全送到东南亚,接受雇佣兵特训。当年M国及周边几个小国非常动荡,富人、军队都需要雇佣兵,成年男性最好的出路就是去当雇佣兵,当得好了,家财万贯不在话下,当得不好,血流成河,死于寂寂无名。
金孝全有门路,将隋宁塞进一支势力较大的雇佣兵组织,第一年,隋宁经历地狱般的磨炼,脱胎换骨,再不是那个只有一身功夫,却连家人都保护不了的废物。
第二年,他开始参与战斗,起初负责侦查,这在雇佣兵里就是赶着去死的炮灰,但他活了下来,不仅活了下来,阵线还一次次后退,最后成为百发百中的狙击手。
组织里的头儿欣赏他,开高价挽留他,但金孝全带着虚伪的笑容出现了,将他领了回去。他在雇佣兵组织里的历练结束了,成了金孝全的一条狗。金孝全从不曾欣赏他,对他从头到尾都只有利用。
从东南亚回到A国之后,他发现了一件他完全无法接受的事——金孝全和一个叫杜芳菲的女人不清不楚。
听到这里,陈争也是一惊,“杜芳菲?”
杜芳菲,南山市前首富罗应强的妻子,十数年前和女儿杜月林一起被罗应强送到A国,再无下落。去年陈争和鸣寒在南山市查案时尝试过联系杜芳菲,但始终没有音讯。赵知否认杀死她们,但她们的存在仿佛早已被抹除。
谁也没想到,杜芳菲的名字会从隋孜的口中被说出。
隋孜冷笑了声,“很意外吗?还有更意外的,杜芳菲和金孝全一样,也是‘量天尺’的一员,杜芳菲的女儿杜月林,她现在的级别比金孝全还高。”
陈争当即想到刘熏曾经提到的金秀河,此人还从未在警方面前出现过。
隋孜长长叹了口气,半眯着眼,继续说道,杜芳菲母女被送到A国后,虽然不缺钱财,但生活在监视中,苦不堪言。不知为何,她们受到了贵人相助,和金孝全搭上线。金孝全缺资金,杜芳菲只有钱,双方成为互相利用的关系。
隋孜那时还年轻,虽然知道杜芳菲也恨罗应强,但她到底是罗应强的妻子,杜月林更是罗应强的女儿!他无法接受和仇人一同生活,而金孝全为了训练他的服从,经常派他去执行保护她们的任务,让他给她们当仆人。
他反抗,金孝全便将他囚禁起来,用雇佣兵里对待俘虏、叛徒那一套收拾他。他已经和“量天尺”深度绑定,不可能离开金孝全,他像畜生一样求饶,在杜芳菲母子身边当牛做马。
见他终于顺服,金孝全带着伪君子的面具和他谈心,“我知道你恨罗应强,但那已经是过去式了,你现在不是隋宁的功夫儿子,是我‘量天尺’的杀手。未来应有尽有,过去有什么好念念不忘的?再说,芳菲和月林不也是受害者吗?你没看见罗应强现在还在找她们?”
他说:“那为什么不杀掉罗应强?”
金孝全凝视他许久,轻蔑地笑了笑,“天南海北,杀掉他对我有什么好处?”
他愤愤道:“杜芳菲也不愿意?”
金孝全说:“一日夫妻百日恩。”
从那一刻起,他彻底对金孝全失望。但后来,他意想不到的转机出现,一位真正的恩人来到他的生命里。这人就是梁岳泽。
“量天尺”制造的金丝岛案,主导者是在华国活动的分支,而金孝全这一支隔岸观火,并未参与。梁岳泽失去至亲,云泉集团几乎被蚕食殆尽,金孝全身为“量天尺”,却向梁岳泽伸出援手。
梁岳泽要复仇,金孝全要取代金池也,甚至妄图掌握整个“量天尺”。双方一拍即合。
那时的梁岳泽,要什么没什么,全靠金孝全,金孝全甚至将引以为傲的雇佣兵“送”给梁岳泽,保护他的安全。
隋孜从金孝全的手下,变成梁岳泽的手下。起初,他看不上梁岳泽,这个懦弱的男人竟然向敌人投怀送抱。复仇?不可能,最终的结局,一定是整个云泉集团被金孝全吃干抹净,梁岳泽做的不过是引狼入室。
但有一次,梁岳泽去南山市出差,那是一个稍微空闲的下午,梁岳泽忽然叫了他的本名。他一僵,怔忪地望着梁岳泽。
“我曾经也有一个妹妹,很活泼,过于活泼了,总是给我惹事,还特别喜欢喝酒。”梁岳泽在茶室里,望着窗外,唇边带着一丝微笑,眼神却十分悲伤,“我很多次设想,她长大后会交一个什么样的男朋友,哪个男人受得了她的坏脾气,会不会欺负她,要是她被欺负了,我会怎么收拾她的丈夫……但这一切都还没来得及实现,她就不在了。”
隋孜低下头,想到了妹妹被烧焦的尸体,不禁紧握住拳头。
“我的妹妹和弟弟,他们是我最亲的人,我的二叔为我遮风挡雨,庇护着我过了许多年肆意妄为的生活。现在他们都走了,而我活下去的目的就在于给他们复仇。”梁岳泽转过身来,看着隋孜,“所以我很理解你。”
隋孜火从心起,“理解?理解有什么用?”
梁岳泽说:“我得感谢金先生,将你送到我面前,你为我做的每一件事,我都看在眼里,记在心里。时机成熟的时候,我会为你复仇,不需要你动一根手指。”
隋孜一愣,“你说什么?”
梁岳泽走近,“我说我会为你复仇,以我能想到的方式。”
隋孜压抑许久的情绪爆发,红着眼道:“你凭什么?帮我复仇对你有什么好处?”
梁岳泽的神情让隋孜想到了年轻时的父亲,宽容、包容,他顿时控制不住眼泪,“连金孝全都……”
“金先生是金先生,我是我。”梁岳泽抱住他,在他背上轻轻拍了拍,“金先生有别的考量,但我的考量是你,我们有共同的遭遇,你为我做事,我愿意为你尽绵薄之力。”
那一刻,隋孜的人生再一次改变,梁岳泽虽然只是给他画了一个饼,但他莫名相信,有朝一日,梁岳泽一定会为他做到。
他和金孝全渐行渐远,逐渐成为梁岳泽最忠心的手下。数年之后,金孝全后悔将他推给梁岳泽,但随着云泉集团脱离困境,梁岳泽在这场黑暗的合作中握住了上风,金孝全已经不可能将他要回去。
回忆起那几年,隋孜露出笑容,梁岳泽仿佛给他注入了新的活力,他看着梁岳泽和金孝全一步步将曾经风头最盛的金池也一脉逼向末路,华国内追随金池也的商人销声匿迹,金孝全成了“量天尺”在这片土地的新代言人,云泉集团则在梁岳泽的带领下重回巅峰。
去年,梁岳泽终于兑现了当初的诺言,无需他亲自出手,罗应强就死在“量天尺”的算计中。警方虽然已经查到罗应强的死可能和隋宁有关,但没有证据。
至此,罗应强案最后的疑点也解开了——为什么“量天尺”考验詹富海和韩渠,被选中去死的是罗应强。
动机早在隋宁死去之时,就已经埋下。
第177章 争鸣(29)
“梁总不止是为了我,我知道。如果只是给我复仇,他有无数机会,但他等到了那一刻,利用罗应强的死,来给你们设套。”隋孜说完,像是卸去了最后的负担,闭上双眼,“但我仍然感激他,他是唯一一个愿意为我这种无名小卒复仇的人。”
陈争看了看床头的仪器,等隋孜平静下来之后,又问:“金孝全和梁岳泽是怎么走到你死我活这一步?是梁岳泽命令你去击杀金孝全的吧?”
隋孜脸上浮起一抹冷淡的笑,“金孝全也想杀死梁总,只是慢了一步而已。他们当年联手,不过是因为共同的利益和目标,金孝全要吃下华国的市场,就必须干掉金池也,金池也又是梁总的直接仇人。这几年梁总和金孝全的矛盾越来越大,梁总要端掉整个‘量天尺’,连金乌也不能活,金孝全贩毒,他们已经不是同路人了。对了,金孝全不还用南风制药来陷害梁总吗?”
金孝全从酒店逃走,的确是梁岳泽设的圈套。
金孝全仅靠自己不可能突破警方的封锁,老实等待被捕是最合适的选择,再利用调查的时间钻空子脱身。但梁岳泽保证能将金孝全平安送出境,条件是金孝全暂时停下在华国的毒品生意。
为表诚意,梁岳泽派出多辆车护送。金孝全没有太多考虑时间,能尽快脱身,谁也不想蹲号子,他上了车,看着梁岳泽的人为他和警方硬碰硬,为他炸毁下穿隧道、杀害警察,他兴奋不已,相信梁岳泽是真的在帮他,直到他最终被警车包围,直到那一枚索命的子弹穿越夜风而来。
子弹打中的是他的心脏,他还有时间思索这是怎么回事。他必然在极度的痛苦中明白这是梁岳泽的阴谋,但他已经无力回天。
陈争点点头,“那杜芳菲呢?以她和金孝全的关系,她和梁岳泽也合作过?”
隋孜已经疲惫不堪,咬牙切齿道:“是金秀河。”
陈争挑眉,“杜芳菲就是金秀河?”
隋孜摇头,“杜芳菲已经死了,金秀河是她和罗应强的女儿,杜月林。”
这倒是有些出乎陈争的意料,刘熏透露的信息是,金秀河的级别比金孝全更高,是金孝全的姐姐。他先入为主,认为金秀河的年龄一定比金孝全大。
陈争问:“杜芳菲是怎么死的?杜月林,还不到三十岁吧?前几年就已经把金孝全拿捏住了?”
隋孜早已是梁岳泽的心腹,按理说金孝全一方的事所知并不多,但杜芳菲和杜月林算是他的半个仇人,当年如果她们愿意开口,金孝全说不定会帮他干掉罗应强。他仇视她们,也看不起她们,不理解她们明明被罗应强背叛,为什么还愚蠢地将罗应强当做丈夫和父亲。
因为这一层恩怨,他时常暗中观察这对母女,发现杜月林不是省油的灯。这女人早年在金孝全面前邀宠,仿佛是金孝全的女儿,金池也逃回K国之后,杜月林改头换面接近金池也,金池也死于女人的温柔刀。
金孝全非常感激杜月林,自己这一支的重要事务都放心交给杜月林来处理,经过几年的权力转移,杜月林已经爬到了金孝全的头上,据说甚至颇受金乌的器重。
杜芳菲似乎一直不太赞成杜月林搅合到“量天尺”的高层博弈中去,在她看来,她们母女俩只要能有一方栖息之地就足够了。但三年前,杜芳菲因病去世。
“真的只是因病?”陈争思索道。
隋孜耸耸肩,“是不是也只有杜月林和金孝全知道,连梁总都不清楚。”
陈争端详着这个伤痕累累的杀手,忽然意识到,他说的似乎太多了,他真的只是因为被捕,所以不得不说出知道的一切,还是有另外的计划?
陈争问:“杜月林一个年轻人,踩着金孝全,爬到了金孝全头上,金孝全不打算对她做点什么?她在东南亚,金孝全长期在华国活动,难道没有计划过与梁岳泽合作,除掉她?”
隋孜笑起来,“陈警官,你想得太简单了。”
“简单?”
“为什么杜月林一个年轻人,能爬到金孝全这种老谋深算的人头上?当然是因为,金孝全愿意。”
“金孝全主动?”陈争拧眉思索。
“金池也是怎么消亡的,没人比金孝全更清楚。华国市场这么大,谁拿下华国市场,谁就会被狙击。”隋孜说:“金孝全不想成为第二个金池也,他既要吃下市场,又要把危险分摊出去,所以在‘量天尺’内部,他这一支的老大是金秀河。”
陈争道:“原来如此。”
如果隋孜所言非虚,那么杜月林的确是个非常有野心的女人,她渴望权力和金钱,她在金孝全的肩膀上摘下了不属于她的王冠,却不知道她的路可能是金孝全铺好。
“杜月林比金孝全聪明,但不如金孝全老练。”隋孜话锋一转,“这是我以前对她的看法。”
陈争:“嗯?”
“我已经两年多没见过她了,她已经真正走到了金孝全的前头,否则金孝全不会这么容易被我杀死,而她在东南亚毫发无伤。”隋孜的神情凝重起来,眼中浮起杀意和无能为力,“她把金孝全喂给梁总,挑起整个‘量天尺’和梁总对立,现在那个姓卜的又向梁总发难,我猜,他们已经在M国布好了天罗地网,就等着梁总一头扎进去。”
陈争已经明白隋孜为什么会说这么多了。
杀手的目光从冷漠变得深重,带着几分寻常难以看到的请求,“我把我所有知道的情报都告诉了你们,我只有一个请求,你们能把梁总从杜月林、姓卜的、金乌手上活着带回来。他……他不是主动犯罪,他的人生被‘量天尺’毁了,他只是为至亲复仇。”
陈争沉默片刻,“所以你知道梁岳泽现在在哪里。”
隋孜再次闭上眼,“‘量天尺’的根基早已从K国转移到M国,他要金乌死,就只能去M国。有很多人在M国围剿他,能救他的只有你们。”
陈争说:“既然如此,他为什么不带上你?”
“我……”隋孜说:“我有另外的任务。”
“你的任务就是杀死鸣寒。”陈争语调渐冷。
隋孜沉默几秒,“那天晚上在南山市的剧院,我看到你把他救下来。”
陈争皱眉,“你果然在。”
隋孜啧了声,“如果你是梁总,你会放过仇人的孩子吗?”
陈争说:“我只是在感叹,你对梁岳泽忠心耿耿,却并不真正了解他。”
隋孜皱眉,“什么意思?”
“照你所说,梁岳泽去M国,是他最后的复仇,艰难险阻,难于登天,可他没有带着你,却让你在国内狙杀一名警察。”陈争说:“他已经把你卖了,你还没看明白?”
隋孜长久地无言,却无所谓地摇了摇头,“我愿意。他给了我尊严,帮我复仇,我愿意为他做任何事,哪怕送死。”
陈争不由得想到隋宁,他没有亲眼见过这个书生商人,人人都说隋宁温和豁达,但也许隋宁血脉里也流淌着偏执,这偏执被隋孜继承。若是没有经受罗应强酿成的苦难,隋孜或许会成长为一个很好的人。但世事没有如果。
“我再问你一个问题。”陈争说:“你有没见过韩渠?”
隋孜有些诧异,“那个黑警?”
陈争深吸一口气,“对,那个黑警。”
隋孜说:“他当时快死了,是我带走他。”
陈争太阳穴突突跳起来,心跳也跟着加快,“为什么?梁岳泽的授意?”
隋孜眼神有些茫然,“是。”
“后来呢?”陈争说:“韩渠一直跟着你们?”
隋孜却否认了,“我只是接走了他,他当时都快没心跳了,梁总说,如果他能活过来,就让他跟着徐荷塘,他好歹曾经是警察,留着说不定将来有用处。”
陈争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安,“韩渠见过你和梁岳泽吗?徐荷塘和你们是什么关系?”
或许是被陈争突然紧绷的情绪影响,隋孜费力地支起身子,“我不知道,他的级别只能接触徐荷塘。徐荷塘……徐姐是梁总的人,但这几年也给金孝全做事。”
陈争说:“我听说韩渠已经死了。”
隋孜的反应说明他并不知情。
“你不知道?”陈争说:“这条情报正是凛冬带回来的,你们逼韩渠杀死他,韩渠却放了他一马,被你们杀死。”
隋孜张着嘴,似乎无法消化,须臾,他的双眼猛然睁大,“韩渠是你们的人?”
陈争说:“现在让你知道也无所谓了。你的梁总为什么要救一个我们的人?”
隋孜心中顿时掀起惊涛骇浪,有什么东西在他的意识里逐渐粉碎、剥落。他无法给陈争答案。
陈争的困惑并不比隋孜少,他只是表现得更加从容而已。当年卢贺鲸让韩渠潜伏到“丘塞”中,赌的就是韩渠能够以“丘塞”为媒介,推开去往“量天尺”的门。
韩渠的确推开了,代价是几乎付出生命。一定是“量天尺”里的某个人带走了韩渠的“尸体”,但不管是陈争还是卢贺鲸还是警方的任何人,当时都未想到是这个幕后操盘手是梁岳泽。
梁岳泽当时在盘算什么?救下韩渠后,他甚至没有出现在韩渠面前——如果隋孜没有撒谎。
韩渠并不知道梁岳泽和“量天尺”牵扯得如此深,因此在韩渠的情报中,从不包含云泉集团。
可韩渠真的不知情吗?这好似是个悖论,韩渠只要走得足够深,就必然知晓端倪,而只有走得足够深,才会发生凛冬所经历的事。前不久,机动小组正是靠着韩渠的情报,找到了藏于湖天酒店的六具尸骨。
韩渠应该知道了梁岳泽的真面目。
没有云泉集团的情报,是韩渠选择性隐瞒,他不愿意怀疑韩渠的忠诚,可是越来越的线索指向一个结果:韩渠已经和梁岳泽站在一条线上。
陈争下意识甩了甩头,抬头再看隋孜,隋孜的神情像个被抛弃在雨中的流浪者,他仿佛终于意识到,梁岳泽为什么将他留在国内,交给他这样一个看似重要,其实无足轻重的任务。因为梁岳泽已经有了新的助手,不再需要他。
“不,不可能。”隋孜轻轻摇着头,床头的仪器发出尖锐的警告声。陈争叫来护士,隋孜被紧紧按在病床上。
隋孜的这段陈述反复播放,他给机动小组提供了关于“量天尺”最多的情报,但也带来了现阶段无法驱散的阴霾。
韩渠,现在到底是什么身份?
陈争合上卢贺鲸办公室,卢贺鲸背对着他,身后是画面定格的显示器,桌上的烟灰缸已经装满烟头和烟灰。陈争再看了卢贺鲸一眼,无声地摇头。
走廊尽头,鸣寒从灯光的阴影里伸出手来,陈争正在思索,脚步顿了一下。
“还烦着呢?”鸣寒说:“大会开几个小时,小会又开几小时,还琢磨,能琢磨出个花来?”
陈争当然知道韩渠的疑点无解,但忍不住深陷其中,此时看着鸣寒,情绪才稍稍松弛。他忽然伸出手,拉住鸣寒的衣袖。
鸣寒:“咦?”
陈争已经一头栽到他肩头,“别动,让我缓缓。”
鸣寒眉梢抬起,片刻,唇角一弯,双手环住陈争,还很有主人翁意识地扣住陈争的后脑,“好,老公在。”
鸣寒因为这声“老公”,肋骨荣获了一记勾拳。陈争明明收着劲儿,鸣寒却嗷一声捂住肋骨,弓腰弯背,痛呼道:“哥,你连伤号都打啊?”
陈争揪住他的后领,“别叫了,你饿不饿?”
那肯定饿,这都快第二天了,鸣寒站直,“吃什么?”
陈争说:“牛杂粉吧,还没和你一起在摊子上吃过。”
深夜的牛杂粉摊,生意还是很好,鸣寒要了两个大份,酸辣味,陈争从饮料柜里拿出一瓶啤酒,一瓶营养快线。鸣寒端着小菜回来时,正好看到陈争开啤酒,“啤酒给我,奶给你?”
陈争将营养快线放他面前,“伤号还想东想西。”
鸣寒看着陈争倒啤酒,“和自家男人吃饭,心里还想着别的男人。”
陈争手一顿,啤酒差点洒出来,“瞎说什么。”
牛杂粉一烫就好,老板大开大合地端上来,像是平地刮起一阵风。鸣寒往自己和陈争碗里加小菜,等这阵风过了才说:“想韩渠。”
陈争倒是没否认,叹了口气,“从他失联之后,他做的很多事我都想不通。我越来越感到,无法确认他的立场。”
“那就不想。”鸣寒粉还没吃,几口把牛杂吃完了,“韩渠很像一桩复杂的案子。”
“嗯?”陈争抬头,把人比作案子,有点稀奇。
“你想,我们刚接触一桩案子时,是不是怎么都判断不出它的真实动机?往往会来回折腾很多次,纠正许多错误,才能发现真相。”鸣寒说:“因为我们缺少信息。韩渠也一样,他的经历就是我们缺少的信息,所以我们再怎么猜想,都找不到那个正确答案。”
陈争沉默听着,鸣寒这番话不无道理。
“那就不如不去理会,该怎么做就怎么做。”鸣寒说:“就当没韩渠这个人,等他下次再出现,再把他划到考虑范围中。”
陈争干了一杯啤酒,点点头,将自己碗里的牛杂夹给鸣寒。鸣寒正要开口,陈争命令道:“闭嘴,吃。”
初春乍暖还寒,半夜的风很凉,牛杂粉摊又是露天的,但陈争吃完了粉也不想走,又拿来一瓶啤酒,有点醉了,要跟鸣寒的营养快线碰杯。
鸣寒笑道:“哥,这夜黑风高的,男孩子一个人在外面喝醉了很危险哦。”
陈争半眯着眼,眼尾在灯光下像是被墨描摹过,微微向上勾起,“什么一个人,老公这不是在吗?”
鸣寒没想到他这么说,眉眼一弯,又跟他碰了碰杯,“老公在才最危险。”
陈争挑衅地看他,但因为眼中已有几分醉意,那警告的眼神着实没什么威力。
喝完第二瓶,陈争还想拿第三瓶,他最近很累,精神高度紧绷,想借着这顿宵夜好好发泄一下。但他一站起来,鸣寒就捉住他的手腕,不让他去拿了。
“最后一瓶!”陈争说,“给你拿瓶旺仔。”
“我不要旺仔,你也别喝了。”鸣寒揽住他没平时那样挺拔的腰背,在他耳边轻轻吹气,“一会儿陈警官喝醉了发酒疯,机动小组的警容警貌还要不要了?”
陈争皱着眉推他,“我从来没发过酒疯。”
旁边的一桌扭头看他们,鸣寒说:“哥,笑你发酒疯呢。”
陈争这人,是有点包袱在身上的,跟鸣寒随便说点什么无所谓,但被外人看到了,他连忙端起姿态,眼神都清明了些。
鸣寒看了看陈争的耳朵,不由得发笑,陈警官的耳朵红了。
鸣寒还真去饮料柜拿了一罐旺仔,和之前的啤酒、营养快线一起付钱。陈争看了看他的手,不满地哼了一声。
这声哼得有点大,没喝酒的陈争绝对不会有这样不成熟的表现。
鸣寒牵住陈争,手指挠着陈争的手心,陈争下意识挣脱,鸣寒却牵得更紧。
鸣寒本意是想哄陈争再哼一声,陈争偏不哼,上了车他终于问:“哥,你在不满什么?”
陈争瞥一眼他手上的旺仔,不说话。
鸣寒说:“我给自己买了旺仔,没给你买啤酒?”
陈争还是不说话。
“但这是给你买的,酒喝多了胃不舒服,喝点甜的。”鸣寒将旺仔放到陈争手上。
陈争这下满意了,也不喝,在手上倒来倒去玩。
车向家的方向驶去,陈争本来也没多醉,歇了会儿情绪更高涨,“我就该再喝一瓶,发泄完了,回去倒头就睡。”
“倒头就睡?那我怎么办?”鸣寒意味深长地笑了笑。
陈争侧过脸,“嗯?”
“你的发泄就只有大半夜在路边喝啤酒啊?”鸣寒说:“有家室的人,还可以有别的方式吧?”
陈争脑子再糊,这也听懂了,笑道:“也行吧。”
此后的几日,卢贺鲸等人继续为争取机动小组出国行动而努力,各项“量天尺”在境内犯罪的证据被整理出来,而M国相关单位竟也十分配合,传来了梁岳泽可能已经潜入M国的情报。
综合多方面考虑,上级终于批准机动小组前往东南亚,和当地警方采取联合行动。
“这次要感谢M国警方,如果不是他们愿意促成国际合作,就算上级愿意派我们去,任务执行起来也很艰难。”唐孝理说完场面话,眼神沉了下来,“但需要警惕的是,M国警方很可能是最大的变数。”
陈争不由得直起腰背。
“下面由卢局来给大家简单讲一下M国的现状。”唐孝理将位置让出来。
出国执行任务不比在国内,掌握目的地概况、历史变革是必修课。卢贺鲸来到投影仪前,冷光将他烘托得像一柄笔直的剑。
“‘量天尺’的发源地在K国,这一点大家已经很清楚了,但最近十多年,也许是K国不再适合‘量天尺’发展,也许是金池也派系的势力逐步消亡,东南亚已经成为‘量天尺’新的巢穴,其中M国受到的影响最大,M国警方认为,‘量天尺’的首脑金乌就躲藏在M国。”卢贺鲸点开一幅幅图片,有在M国活跃的雇佣兵,有已经被捣毁的赌窝,还有一些非常奢靡的图片。
陈争看出来了,那是享乐天堂金丝岛。
卢贺鲸接着道:“‘量天尺’之所以能在M国生根发芽,和M国自身有很大关系。M国二十年前各地爆发局部战争,乱象持续到现在,给犯罪提供了天然肥沃的土壤。我们判断,M国很多地方的雇佣兵,都和‘量天尺’有直接联系,被‘量天尺’培养,同时给‘量天尺’和当地武装派别做事,这就将‘量天尺’和M国一些有权有势的人联系起来。”
卢贺鲸将地图放大,红点在金丝岛和周边岛屿转了转,“这一片相对来说,是M国最早和平的地方,所以当年云泉集团才会考虑过去投资,一旦成功,就是暴利。现在金丝岛有一半M国自己的投资。不过我说的和平,不能和我们熟悉的和平混为一谈,金丝岛、首都蕉榴市,这些地方只是比M国北部那些还在每天打仗的地方稳定。毒贩、武装派系、军火商应有尽有。”
“M国警方其实就是从富豪、武装派系中成长起来的,早期和‘量天尺’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这种情况在比较混乱的地区很常见。但现在随着M国逐步稳定,经济、社会都在发展,警界也有了新的势力,‘量天尺’以及其他各种犯罪组织逐步成了他们的眼中钉。据我所知,这两年M国警方已经打掉了至少三个犯罪组织,现在他们的目光瞄准了最大的毒瘤‘量天尺’,他们想把‘量天尺’手上的东西拿回来,摆脱‘量天尺’的控制,但因为能力不足、内部矛盾巨大,他们无法实现这个目标。”
卢贺鲸正色道:“这就是M国警方在这次国际合作中表现得积极的根本原因,他们想依靠我们的力量,干掉‘量天尺’。”
第178章 争鸣(30)
会议室安静片刻,陈争靠近鸣寒,轻声说:“不是‘干掉’这么简单。”
鸣寒点点头,“只是干掉对他们不利的一部分。”
“我们要正视双方目的的不同。”卢贺鲸说:“我们的目的是尽可能铲除‘量天尺’,最起码要让‘量天尺’未来十年没有再来我们国内搞事的能力,那些曾经在境内犯过罪的嫌疑人,比如郑飞龙、阮兴杰,要抓回来,梁岳泽更是。M国的目的比较复杂,他们和‘量天尺’的关系盘根错节,彻底打掉‘量天尺’,他们中的某些人必然受到影响,他们只需要达到某个目的,随时可能撤。”
周决说:“那我们不就很危险?”
卢贺鲸说:“他们不止随时可能撤,还随时可能反水,站到‘量天尺’的一边。”
会议室响起一片议论声。
卢贺鲸等了会儿,接着道:“M国的目的不是消除犯罪,是争取利益,这就决定了他们和我们不会成为真正的盟友。我刚才说过,M国内部就不是铁板一块,一定会有人从中作梗。这些都是我们需要提前有心理准备的。”
“无所谓。”鸣寒忽然开口。
目光聚集到他身上,他笑了笑,“他们本来也就是我们申请行动的一块板砖,我们顺利到M国,他们就算发挥了作用。”
卢贺鲸看向鸣寒的目光带着一丝欣慰,“不怂就好。”
M国的情况基本说完,重点转移到机动小组要缉拿的目标上。郑飞龙和阮兴杰是金孝全一派的人,金孝全死后,他们很可能受金秀河(杜月林)庇护。
据M国提供的信息,阮兴杰长期生活在蕉榴市,表面上已经金盆洗手,实质上和边境上的武装派别有勾连,他是最容易抓获的。郑飞龙半个月前出现在金丝岛,目前行踪未知,是否还在M国还要打个问号。如果能缉拿郑飞龙和阮兴杰,抓捕杜月林就是迟早的事。顺藤摸瓜,甚至有希望揭开金乌的真面目。
“我们的目标里没有抓捕金乌这一项,这个人过于神秘,是一个人还是一群人都不知道。”卢贺鲸说:“但如果不拿下他,‘量天尺’就无法斩草除根。我个人还是希望,这次能够掌握关于金乌的情报。”
投影仪上出现卜阳运的照片,陈争余光瞥见鸣寒轻轻动了动。
“卜阳运的参与很蹊跷,他在G国消失那么久,为什么突然跳到这个局里来?”卢贺鲸没有看向陈争和鸣寒的方向,“他的出现让梁岳泽的行动有了理由,但其实梁岳泽早就为去M国做好了准备。卜阳运的话不可信,他很可能已经和杜月林,或者‘量天尺’里的其他势力联手,因为他们有梁岳泽这个共同的敌人。”
“回到梁岳泽身上。”卢贺鲸顿了顿,“隋孜算是梁岳泽最得力的手下,但隋孜被留下,等于已经被梁岳泽抛弃。梁岳泽在M国的势力可能超乎我们的想象,他早就布置好了人手,才敢在这个时候过去。梁岳泽是当年的受害者,也是现在的嫌疑人,我们要尽一切可能,把他活着带回来。”
M国北部,战乱的节兰地区中心。
火箭弹从夜空划过,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尖啸,几秒后,火光在爆炸声中腾起,随即响起密集的枪声,冗长的警报拉响。
酒吧街上,人群像受惊的羊一般溃散,但亦有不少人不慌不忙地喝完了剩下一半的酒,借着酒意和旁边的人吹嘘自己年轻时当雇佣兵,杀过毒贩,杀过警察,火箭弹算什么,当年跟着武装头子混的时候,谁不是听着火箭弹当安眠曲。
吓不跑的都是亡命之徒,角落里头发花白的男人看了看时间,戴上帽子,来到酒吧门口。一辆车飞驰而至,打了个转,后座车门打开,一个荷枪实弹的蒙面男走下车,朝男人做了个请的手势。
男人点点头,进入后座,一道女声响起,“久等了,卜叔。”
车门关闭,卜阳运和女人对视,女人很年轻,只有二十多岁,面部轮廓硬朗,剔着寸发,额头到鼻梁有一道陈年伤疤,这让她看上去阴鸷又冷硬。但她的嗓音却十分甜美,像动画配音里那些无忧无虑的公主。
“不着急,G国那种安逸的地方待久了,再来M国,我都有点不习惯了。”卜阳运说,“我听说梁岳泽已经到了?”
女人放松地靠进椅背里,点起一根烟,后视镜里映出她眼中的杀意,“卜叔,你怕他吗?”
卜阳运闻言表情一顿,旋即笑起来,“如果我说怕,你还会和我合作?”
女人朝卜阳运吐出一口烟,卜阳运皱眉。
“卜叔,你要明白,我们不算合作,我是在报你以前帮我和我妈的恩。”女人说:“我妈临死前还跟我叮嘱,说不要忘了卜叔,卜叔一个人在G国不容易。”
卜阳运没有被女人的咄咄逼人激怒,反而有些怀念地叹了口气,“可惜没能见到芳菲最后一面。”
女人正是杜芳菲和罗应强的女儿,杜月林,不过在M国,她的身份是“量天尺”的金秀河。
经过刚才那一轮火箭弹攻击,街上空荡荡的,不时有防弹车驶过,亡命之徒在路边叫嚷。载着杜月林和卜阳运的车撞开路上一具尸体,停在一栋不起眼的四层居民楼前。居民楼的右边,紧挨着它的旅店已经被炸塌一半,但居民楼里仍旧住着人。
杜月林下车,带着卜阳运往里走去。楼道里灯光昏暗,墙上全是丑陋抽象的涂鸦。这种楼住着虽然危险,但地下室却很安全。
“卜叔,坐。”杜月林让保镖在上面守着,给卜阳运倒了一杯水。
卜阳运参观地下室,“这种据点你还有很多吧?”
杜月林笑了声,“不然怎么在‘量天尺’混?”
卜阳运逐渐正色,“你知道我和云泉集团、金池也之间的恩怨,按理说,你当初和梁岳泽合作,就等于是我的敌人了。别嫌叔话多,人上了年纪,难免瞻前顾后。叔要你一句准话,你是当真想要除掉梁岳泽?”
杜月林凝视着卜阳运,几秒后啧了声,“卜叔,你都不信我,就敢应我的邀,你胆子也是够大。”
卜阳运摊开手,摆出坦诚的姿态,“因为我没有选择,梁岳泽做到这个地步,他一定会对我动手,我在不在G国都一样。而且我儿子差点遭了他的毒手。”
“哦?”杜月林说:“你还真是为了你儿子?”
卜阳运叹气,“有几分原因吧,我对不起他们母子,活到这把岁数,最不想经历的就是白发人送黑发人。”片刻,他又道:“所以你清楚我的底牌,我必须搏这一回。但你不一样,梁岳泽最恨的是金池也一派,你不是他的主要目标。”
“卜叔,和梁岳泽合作的是金孝全,我从头到尾都参与得不多。”杜月林说:“所以我和梁岳泽之间,没有你以为的合作情谊。说到底,合作情谊算得了什么?梁岳泽现在不需要金孝全了,还不是说杀就杀?我早就警告过金孝全,先下手为强,但他还是慢了一步。”
“你说我不是梁岳泽的主要目标,你错了,他杀金孝全就是一个信号,他要对我和金孝全这一派斩草除根,这样才能抹掉合作过的痕迹。我也和你一样,没有选择。而且,梁岳泽是我的主要目标。”
卜阳运思索,“因为老罗……”
杜月林脸上浮现出不加掩饰的戾气,“隋孜的闲事梁岳泽都要管,那就别怪我不讲情面。”
卜阳运说:“我没想到你和老罗感情那么深。你们当年……”
“他最对不起的是我妈,也对不起我,我不需要为他这种人找借口。”杜月林说:“卜叔,要不是你帮助我们娘儿俩,那个叫赵知的恐怕早就对我们动手了,我们也不可能被金孝全拉进‘量天尺’。”
卜阳运摆摆手,“芳菲也帮过我,还是老罗做事太绝。”
“血浓于水。”杜月林忽然说,“长大后我开始理解罗应强,如果我在他那个位置,我可能也会做出和他一样的选择。”
杜月林自嘲一笑,“恶魔生出来的也是恶魔,我算是继承了他的功利主义和冷血。我还是把他当做父亲,梁岳泽居然只是为了讨一个杀手的欢心,就把他给杀了。”
卜阳运忽然意识到什么,“金孝全毫不知情?”
杜月林捏紧拳头,“他知道,但没让我知道。”
卜阳运了然,“所以你和金孝全也早已裂痕丛生了。”
杜月林面色恢复冷漠,“卜叔,论彼此利用,利用完了就散伙这种事,你不是比我更熟吗?”
卜阳运举起杯子,以水当酒,“那就预祝我们都能得偿所愿。”
机动小组这次行动牵连较多,前往M国的不止函省警力,陈争这回挂名顾问,随鸣寒一起行动。
出发之前,有很多准备工作要做,陈争对着记事本逐一将准备好的划掉,划到最后突然想起自己以前把鸣寒的衣服弄坏了,自作主张赔了鸣寒一件羽绒服,但鸣寒叽叽歪歪不领情,等于他还是欠鸣寒衣服。
“上次那个衣服……”哪知刚一开口,就被鸣寒打断。
“哥,flag立不得。”
陈争怔了下,明白过来,“怪我。不说这个。”
衣服还是没还上,陈争被叫到了卢贺鲸的办公室。这趟去M国,卢贺鲸和唐孝理都会同行,陈争不知道卢贺鲸这时候有什么要交待自己。
只见卢贺鲸从抽屉里拿出一个小巧的盒子,盒子上有漂亮的花纹,但已经很陈旧了。
陈争觉得眼熟,卢贺鲸将里面的东西取出来之后,他才想起,那是卢贺君很多年前去寺里求的平安符。
那时他才上初中,陪卢贺君一起去,看见母亲虔诚的侧脸。
“保佑贺鲸每一次出任务平安回来。”
卢贺鲸将平安符交给陈争,“它保佑了我很多年,这次你带着。”
陈争下意识拒绝,卢贺鲸却很强硬,“我和老唐都上年纪了,过去也是调度,和M国相关方周旋,不会遇到危险。你带着它,它专门保护年轻人。”
陈争看着那枚陪卢贺鲸经历过无数次险境的平安符,几秒后抬起头,笑道:“好,那这次就由我来保管。”
4月15日,机动小组抵达M国首都蕉榴市,当天,当地警方就送来一个大礼。
蕉榴市和函省是完全不同的气候,此时函省还春雨连绵,蕉榴市日日艳阳高照,街上一水的短袖长裙。M国虽然不太平,但首都至少表面上还过得去,机动小组这一路过来,几乎只看到三类人:游客、小贩、警察。
这次和M国警方的合作具有保密性质,机动小组也打扮成花里胡哨的游客,鸣寒一身衬衣沙滩裤,红色打底,上面印着乱七八糟的花,陈争穿的是蓝色,相对低调一些。其他队员也各有各的奇形怪状,连卢贺鲸和唐孝理也不能幸免。
和M国警方见面的地方不在蕉榴市局,而是海滩上的一座酒店。这海滩是很多游客来到M国的第一站,金沙碧浪,人头攒动。
为了不引人注目,机动小组众人是分头进入酒店,鸣寒和陈争落在最后面,鸣寒买椰子水,被小贩敲了竹杠。
“我跟老唐报账,你说他会不会给我批?”鸣寒将椰子递给陈争。
椰子水寡淡,但解渴,陈争一口气喝完,“那肯定不给你报,身为机动小组的精英,连小贩都玩不过,出国就被坑,老唐不罚你去带警犬兄弟不错了。”
鸣寒往吧台上一趴,“这工作干不下去了,倒贴钱,还得不到关怀。”
“谁说得不到?”陈争将手臂搭在鸣寒后颈,笑着看他,“老唐不给你报,我给你报。”
鸣寒眼睛一弯,勾住陈争下巴就索了个吻。陈争起初双眼睁大,双手下意识抵在鸣寒胸口。但很快松弛下去,双手改为环住鸣寒的脖子。
M国的海滩上随处可见成双成对的同性,比他们出格的多的是,他们唯一显眼的地方,大概是颜值出类拔萃。有小gay看过来,冲着他们吹口哨,鸣寒按着陈争的后颈,加深了这初到异国的吻。
“像度蜜月一样。”鸣寒说。
陈争拍拍他的脑门,“这就度蜜月了?”
鸣寒挑眉,“还可以吃得更好?”
陈争笑道:“没见过世面。”
鸣寒追着陈争问什么才算是世面,陈争看看时间,“灰姑娘,别琢磨你那蜜月了,该变回警察了。”
酒店地下室,M国主导这次跨国行动的高层已经到了,一共有六人,其中五人年纪和卢贺鲸差不多,另一个三十来岁,个子很高,五官深邃,面容英俊,染着一头夸张的白发,看着不像土生土长的本地人。
机动小组这边参会的也不是所有人,卢贺鲸、唐孝理、唐孝理的秘书,再加上陈争和鸣寒。其余人分布在酒店各处待命。
短暂的寒暄后,切入正题,M国一边的负责人叫龙富生,头发花白,右脸上有被焚烧的痕迹,在M国的职务是刑事部长,理论上所有发生在M国的刑事案件都归他管,但因为M国仍有部分地区陷于战火,暂时和平的地方也各有当地武装占据,他实际上管理的只有蕉榴市及周围几个被政府掌控的城市。
龙富生开口就是流利的华国语,他说,年轻时曾经在华国西南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具体做什么却没有细说。龙富生一一介绍其他人,他们在M国警方中的级别比他低,有的负责治安,有的负责缉毒,管辖的范围都只有那一亩三分地。
陈争的目光落在那高挑的白发青年身上,对方似乎注意到了陈争的视线,回以友好的目光。
龙富生最后介绍青年,“李东池,我们蕉榴市的治安队长,他以前可是你们那儿的人。”
李东池谦逊地低头,自我介绍,他父母都是华国人,母亲有北非血统,所以他长得不像M国人。他在M国出生长大,经历过战乱,也目睹国“量天尺”等犯罪组织和警方高层勾结,胡作非为,这次是下了决心,一定要荡平“量天尺”。
他看上去不像警察,说的话却很有力量,鸣寒无声地端详他,更像是审视一个潜在的敌人。
治安队长这个名头听上去不怎么样,但在M国,这却是个肥差。蕉榴市几乎已经找不到大型的犯罪组织和武装团伙,多的是治安问题,而首都和金丝岛是M国的旅游名片,李东池这个治安队长的权力可想而知。
陈争对李东池有印象,发现尸坑里有大量华国劳工,这情报就是李东池传给函省警方的,也是他在极力推动双方合作。
龙富生在李东池背上拍了拍,乐呵呵地说:“我们老了,干不动了,也就坐个镇挂个名,具体调度由东池负责。实不相瞒,‘量天尺’在我们国家很特殊,当年我们和叛军打,和毒贩打,‘量天尺’给我们提供过很多支持,我们很多警察,甚至是‘量天尺’出钱出人培养的。”
龙富生长叹一声,“但眼看着社会秩序逐渐恢复,经济也发展起来了,‘量天尺’对我们发展的阻碍越来越大,不把它们打掉,我们永远不可能健康发展,北部的战火也不可能扑灭。卢长官,我猜你们也清楚,我这次顶了很大的压力,我周围有‘量天尺’的人,一直在反对我的提议,所以我需要你们的帮忙。”
他说得非常真诚,但机动小组每个人心中都横着一道弦。
龙富生示意李东池来讲具体的计划。李东池点头,“我不瞒各位,行动一定有风险,毕竟‘量天尺’在我们M国到处都是耳目,随时可能泄露情报。”
陈争皱起眉。
“但我们也准备了足够的诚意。”李东池接着说:“你们想要抓捕的人,目前已经被我的手下控制了。他们就被关押在这座酒店,我可以马上带你们去看。”
地下室宛如迷宫,李东池说,这座酒店是他母亲出钱建造,是他在警局外的重要据点。
鸣寒笑道:“原来是不好好当警察,就要回去继承家业的富二代。”
李东池叹气,“我父母确实富有,蕉榴市战火平息后,他们是第一批投资商,算是躺在钱山上数钱。但社会没有真正稳定下来,武装团体随时会回头再来,到时候一枚火箭弹,再豪华的酒店也只剩下地下室。”
经过一条狭长的过道,李东池回过头,眼神决然,“如果‘量天尺’不死,真正的改变就不会到来。”
过道尽头是幽暗的地牢,门一打开,就有骂声传来。李东池吩咐手下把人押出来,又道:“刚抓到,还有点亢奋,等你们带他们回华国时,他们肯定就消停了。”
两个衣不蔽体,浑身伤痕的男人被押出地牢,走在前面的抬起头,他的眼镜已经被摘掉,凌乱的头发在汗水和血水中打结,一缕一缕黏在狼狈的脸上。
陈争认出了他,郑飞龙。
视线交汇的一刻,郑飞龙一怔,显然,他也认出了陈争和一旁的鸣寒。他站在原地,费力地直起腰背,他的肋骨被打断了,这个动作让他倒抽凉气。
押着他的警察催促他继续走,他却一动不动,大睁双眼,嘶哑地笑起来。这笑声猖狂而痛苦,两秒后,他剧烈地喘息起来,呕出一滩血。
鸣寒迅速将陈争往后一推,污血落地,溅在他的小腿上。
“抱歉。”李东池立即道:“鸣警官,我带你去清理。”
鸣寒摇摇头,“我没事,还是让他去看看吧,我不想带回去一具尸体。”
李东池将手下招呼过来,“把他们给我修理成人样。”
跟在郑飞龙后面的是阮兴杰,机动小组并没有谁真正见过他,但在南风制药的制毒案中,他是个避不开的人物,也是金孝全在华国实施犯罪的早期部下。
他是典型的M国长相,又瘦又矮,佝偻着看向陈争,被血模糊的眼中是一片茫然。
在阮兴杰和郑飞龙接受治疗的空隙,陈争问:“那两个人是怎么回事?”
第179章 争鸣(31)
此时龙富生等高层已经离开,李东池举手投足忽然多了一分霸道,他玩味地笑了笑,“是我能够给出的诚意。我知道你们对这次合作有很多顾虑,我们国家不像你们国家那样完善,情报随时可能走漏,高层藏污纳垢,行动的危险性比在你们自己国家高得多。但至少我,是诚心寻求你们的帮助。我得知你们有缉拿阮兴杰和郑飞龙的打算后,就帮你们完成了。当然,我的手段不可能像你们那样光明正大。”
陈争仿佛没有抓到重点,“哦,怎么个不光明正大法?详细说说。”
李东池愣了下,对陈争的反应很感兴趣,“我本来以为华国的精英警察都一板一眼。”
陈争说:“那机动小组该改名叫刻板小组了。”
鸣寒不由得发出笑声。
李东池更是哈哈大笑,白发嚣张地晃动,笑完神情沉下来,“阮兴杰其实一直在我们的关注中。他是‘量天尺’的人,这一点早在他去你们国家之前,我们就知道。当时连金丝岛、蕉榴市都还没稳定,我们顾不上‘量天尺’。但三年前他回来的时候,情况已经变了,我们控制了蕉榴市和周边,‘量天尺’不再在这里活动。阮兴杰很特殊,他虽然是‘量天尺’的人,但在你们国家已经赚够本,他也不再追求财富,安安分分在蕉榴市旁边的小镇当个良民。他这种带着资产回来的犯罪者,我们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不是和你们合作,我应该不会去动他。”
陈争说:“那他怎么伤成了这样?”
“老鼠总是有人类想象不到的门路。”李东池接着道:“阮兴杰这些年像个普通人一样生活,但不代表他打探不到‘量天尺’的情报。你们发现那什么酒店的尸体后,他就开始准备逃离。我自己的武装在他出境的路上截住他,和他的雇佣兵打了一场。”
陈争说:“你自己的雇佣兵?”
李东池露出无奈的神情,“在我们这样的地方,老实的警察太容易被人干掉。我想改变M国,前提是我有自保能力。”
“理解。”鸣寒鼓掌:“尊重风土人情的差异。”
李东池朝鸣寒笑了笑,话题转移到郑飞龙身上。抓捕郑飞龙比阮兴杰困难。郑飞龙至今仍然在给“量天尺”干活,上线是金孝全和金秀河。“lake”出事,他偷渡回到M国,寻求金秀河的庇护,但警方快了一步,突袭郑飞龙及其团伙躲藏的山洞,抓了十多个人。
陈争说:“那利用郑飞龙,或许能获得金秀河的情报。李队,你刚才说金秀河势力越来越大,你们对她和金孝全这条分支了解多少?”
李东池说:“我这几年都在思索怎么除掉‘量天尺’,金秀河是其中最关键的一环。”
“嗯?”
“她不贪心,这是‘量天尺’里很多人做不到的。”
金秀河与金孝全在外人看来,是合作无间的一对搭档,金孝全之所以在华国隐藏了那么多年,金秀河在M国默默培养“耗材”、拓展贩毒网络要记头功。
“量天尺”是个近乎完美的犯罪组织,首脑金乌鬼神莫知,是“量天尺”的象征,其下的各位金先生在世界各国作案,攫取财富,各成派系,势力此消彼长。金乌正是利用他们的争斗,牢牢把持着“量天尺”的最高权力,地位无可撼动。
在越是混乱的地方,“量天尺”越容易发展成员,于是在M国等小国形成一个个巢穴,但在稳定的国度,势力才能转化为金钱。金秀河和金孝全一个守着M国的巢穴,一个在华国“耕耘”,如今已经成为“量天尺”里最不容小觑的分支。
“也是我近期最大的一个目标。”李东池说:“一旦清洗掉金秀河,‘量天尺’在我们这里的影响就会下降数个级别,其他犯罪组织也会因此忌惮、远走。我跟你们交底,我指挥得动的一是我的私人武装,二是龙长官拨给我的警察,三是治安队里的部分亲信,这不足以对付金秀河。感谢上天,你们来了。”
陈争问:“你接触过金秀河吗?”
“打过交道,她是你们华国人,本名杜月林。”李东池耸耸肩,“说来也是个笑话,两年前蕉榴市以北动乱,我的治安队还是靠着和她合作,才解决掉搞事的武装。今时不同往日,我们必须和‘量天尺’切割。金秀河也很清楚,从去年开始,就回到北边去了,那里是我们暂时无法管理的地区,也是你们认知里的犯罪天堂。”
陈争沉思了会儿,“你说金秀河是近期目标,那远期目标是金乌?”
李东池不由得嘶了一声,陈争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不自在的表情。
鸣寒半开玩笑道:“金乌一个名字的威力都这么大?”
李东池摇头,点了根烟,“金乌就等于‘量天尺’,那么多金先生死的死,消失的消失,金乌从来就没动过。‘量天尺’最棘手的问题就是他,他明明就在我们国家,但从来没有人见过他。”
陈争说:“金秀河呢?”
“我曾经问过金秀河,连她也没有见过。”李东池说:“我见过的所有金先生,没有哪一个人摸到过金乌的身份。所以我只能将金乌作为遥远的目标,我不指望仅靠这一次合作,就能将金乌挖出来。”
“但金秀河落网,对‘量天尺’的打击一定很大。”陈争说:“金秀河以前没见过金乌,不等于现在也毫无眉目。”
李东池振奋起来,“是,先达成近期目标再说!”
此时,李东池的手下来报,阮兴杰和郑飞龙已经被带到审讯室。
陈争说:“你这连审讯室都有?”
李东池笑着说:“外面复杂,这里才是自己的地盘。”
审讯室也在地下,阮兴杰满身的血已经被清理干净,他望着陈争,忽然咧开嘴笑了,门牙已经被打掉,露着充血的牙龈。
“讨债的终于来了。”因为缺少牙齿,阮兴杰的发音很是怪异。
陈争问:“你知道我?”
阮兴杰答非所问,“居南市是个好地方,我在那里待得越久,就越有一种……我快要不再是‘量天尺’的感觉。”
“所以你逃走了?”
阮兴杰怔了下,“啊,逃走。我这个人预感很准,不像金孝全。所以你看,我还活着,而他已经死了。”
陈争说:“什么预感?”
“迟早的事,湖天酒店的秘密,南风制药的秘密,都会暴露。”阮兴杰喃喃道:“你知道我为什么觉得居南市很好吗?因为犯罪少得可怜,那我又凭什么能藏一辈子。”
陈争说:“这是在夸奖我们函省的警察?”
阮兴杰发出怪异的笑声,“你要带我回去吗?你想知道什么?”
陈争并未做好一到M国就审人的准备,此时注视着阮兴杰的眼睛,脑中陡然闪出一个疑问,那是因为吴末被灭口,至今还未找到答案的问题。
“南风制药第一次制毒时,吴末背后除了金孝全,还有没有其他人?”
阮兴杰说:“你想问梁先生是否知情?”
陈争蹙眉,“南风制药得到了云泉集团的注资。”
“梁先生和金先生当年是紧密绑定在一起,你说梁先生知情还是不知情?”阮兴杰说:“不过梁先生不赞同,因此和金先生爆发矛盾。金先生认为吴末是他物色的最合适的人选,我们也需要这么一条制药线。我说的是制药,可不是制毒。”
陈争说:“毒品也分很多类型。”
“总之金先生需要药品、毒品,他也有配方,吴末这条线就应当保留。”阮兴杰继续说:“但梁先生从中作梗,不再注资,可能还采取了别的方式来阻挠,南风制药便没做得下去。”
陈争又问:“你回到M国,只是因为预感到有危险?”
阮兴杰低下头,须臾道:“金先生已经不能约束梁先生了,风暴一旦开始,我一定是最早被清理的。”
“因为你知道南风制药的事?”
“也许不止这一件?我是跟着金先生来到你们国家,梁先生当时不像后来那样呼风唤雨,很多事都得听金先生的,做了一些他不愿意做的事。后来几年他俩地位倒转,我没想到我逃都逃了,还是落到你们手上。”
陈争稍微整理思路,再问:“知道茶厂那些孩子埋在湖天酒店的,除了你、吴末、金孝全,还有谁?梁岳泽知不知道?”
阮兴杰想了片刻,“梁先生应该不知道,做事的马仔只知道埋着死人,不知道身份。”
陈争沉思,那卢贺鲸收到的那条来自韩渠的情报是怎么回事?韩渠总不至于是从阮兴杰这里得到消息。
“还有金秀河。”阮兴杰不大确定地说:“金先生很多事都会和金秀河商量,她有可能知道,不过她应该没有到过函省。”
韩渠的情报是金秀河给的?又或者有人伪装成韩渠发回情报。
湖天酒店发现尸体直接导致了金孝全暴力抵抗警方,给梁岳泽灭口金孝全制造机会。那么伪装韩渠或者给韩渠情报的也可能是梁岳泽,即便阮兴杰说梁岳泽不知情。
陈争感到思路正在变得越来越乱,拉回金秀河身上的话,金秀河提供这条情报的动机是什么?借刀杀人,彻底吃下金孝全的势力吗?
另一间审讯室,郑飞龙正在朝鸣寒咆哮,“我只是一个跑腿办事的,你们有本事就去抓金秀河!抓金乌!”
“别急,我来都来了,金秀河不抓还说得过去?”鸣寒压着眉峰,唇角却有一丝冷笑,“看你这么激动,好像对金秀河和金乌怨念很深啊?见过金乌?”
郑飞龙打了个寒噤,忽然怪笑一声,“你们不是金乌的对手。”
“那金秀河呢?”鸣寒说:“你顶头的金孝全在华国被击杀,你怨金秀河没有出手?”
郑飞龙再次激动起来,“毒妇!蛇蝎心肠!要不是她把我卖给李东池,我落得到现在这个下场?”
“哦?”鸣寒好奇道:“什么意思?金秀河出卖了你?但李队长好像不是这么说的。”
郑飞龙喉咙发出破风箱的声音,“金秀河知道你们要对她出手,所以才提前把我的行踪泄露给李东池,卖李东池一个好处,她自己才好脱身!哈哈哈,你们竟然和这种警察合作,咳咳……”
三名M国警察冲了进来,打断郑飞龙的嘶吼,将他拉了出去。鸣寒面色如常地站起来,脸上依旧挂着笑容,似乎对郑飞龙的话没有任何反应。
此时,在远离首都蕉榴市的M国北方,装甲越野车在低矮的楼房中穿行,路边的墙壁、广告牌上布满弹孔,地上还有爆炸的坑洞。
卜阳运关上后座的窗户,看了看手机,“华国的警察来了。”
“你儿子不就在里面?”杜月林揶揄道:“你们会在什么场景下见面?”
卜阳运不接这茬,“我是不是忘了提醒你,华国警察和M国的不一样?”
“那又怎样?”杜月林笑道:“这里又不是华国,我没有金孝全那么愚蠢,被梁岳泽哄着去跟华国警察硬碰硬。我只需要搞定M国的警察就OK。”
卜阳运转头,“这么说,是已经搞定了?”
杜月林说:“扔掉两个没用的老家伙而已,蕉榴市那位治安队长会帮我拖住华国警察的脚步。倒是你,卜叔,梁岳泽马上就要到了,你不会打退堂鼓了吧?”
“退堂鼓?想打,但打不了啊。”卜阳运双手叠在身前,看向车外的断壁残垣,“你知道,我没有别的选择。只是刚才听你说到给M国警方一点甜头,我担心那个姓李的队长不简单。”
杜月林露出显而易见的不悦,这么多年,除了母亲和金孝全,无人敢质疑她的决定,而他们现在都已经死了。她睨视着卜阳运,那视线仿佛在说:你算什么东西?
“你以为李东池会和华国警察联合起来耍我?”杜月林的声音带着凉意。
“我想到当年的金丝岛案。你小时候在函省生活过,应该知道梁家的云泉集团影响有多大,我的运扬科技,你家的应强集团,都不可与云泉同日而语。”卜阳运说:“那么大的案子,函省也只是象征性地派出了一群地方刑警,对侦查根本没起到任何作用。”
杜月林哼了一声,“当然不会有作用,金丝岛警方根本不让他们查。”
说完,杜月林顿住了。
“是,金丝岛警方不让查,而这次为什么两国又达成合作了?”卜阳运说:“那个治安队长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有没有可能想两头吃?”
杜月林不耐烦地摆了下手,“没你想的那么复杂,李东池这个人我认识很久了,他是警察,也不是。”
“哦?这话怎么说?”
“他那种背景,也只有在M国才能当个正儿八经的警察。但首都的治安队长对他来说完全不够,他想把M国的警察、雇佣兵、私人武装,包括犯罪组织整合起来,他来当坐在金字塔尖儿的那个人。”
卜阳运眯起眼,“胃口挺大。”
杜月林说:“所以他的目标是金乌。”
卜阳运惊讶道:“嚯!”
杜月林说:“华国警察又正在推进打击‘量天尺’的国际合作,他怎么推得掉?既然推不掉,不如将计就计,利用那些没见过世面的警察吃掉金乌。”
“‘量天尺’横行霸道几十年,金乌怎么可能说除掉就除掉?”
“那也能两败俱伤,我说的‘两’,是金乌和华国警方。”杜月林笑起来,“李东池渔翁得利,继续打击金乌,我的筹码也多了一块。”
卜阳运说:“你想……”
“金乌是谁?”杜月林说:“没人知道金乌是谁,那么金乌可以是任何人,为什么不可以是我金秀河?我不也是金家族的一员吗?”
卜阳运似笑非笑地鼓掌,“想成为新的金乌,有志气。”
杜月林转向卜阳运,“卜叔,你话里有话。别以为我听不出你的阴阳怪气。”
卜阳运叹了口气,“月林,我来M国的目的很简单,解决当年留下的问题,只要梁岳泽死了,我就高枕无忧。我没有见过金乌,不在乎新的金乌是谁。我所求的是稳妥,我不想在这个时候,因为你和那个治安队长的高远梦想而出岔子。”
半分钟后,杜月林轻蔑地笑了笑,“卜叔啊卜叔,你在G国确实已经待废掉了,做事瞻前顾后,这叫什么?这叫内耗。”
卜阳运闭上眼,摇头。
“放心吧,警察根本不会到北方来,这里不是他们的地盘。”杜月林正色道:“我和李东池合作,也是给这次行动增加保险。会来的只有梁岳泽,因为你在这里。梁岳泽一死,你可以自由离开,我和李东池继续如何合作,用不着你操心。”
车驶过破败的城区之后,进入一片荒草疯长的原野。道路两旁逐渐出现一些西式风格的建筑,白色的罗马柱,只剩底座的雕塑。有全副武装的雇佣兵在路边张望,手里的单兵火箭弹能轻易毁掉飞驰的装甲越野车。但杜月林和卜阳运没有遇到任何阻碍。
“看到了吗,这就是我为梁岳泽准备的地狱之路。”杜月林眼尾弯起,“他在华国是个良民,连犯罪记录都没有。为什么?因为他的罪全部犯在了这里!他在M国养雇佣兵,搞军火,隋孜这样的人,他手上不知道有多少。这条路就是给他那些雇佣兵准备的,来多少,我灭多少。”
卜阳运仔细检查地图,“这是唯一一条路吗?”
杜月林说:“当然不是,但水路他走不了,没人能走。”
车最终停在一整片西式建筑前,这里几十年前是M国的王宫,绿宝石宫殿,住在里面的是一位自封王。后来王宫被私人武装占据,因为修得太漂亮,被保存了下来。几经易手,如今成了杜月林的据点之一。
M国北方早已被战火摧残,但绿宝石宫殿的主体部分却几乎没有受到伤害。正是因为它交通不便,隐藏在山林之中,仅有一条路能够抵达。
卜阳运第一次来到这里,在空荡荡的宫殿中环视,墙边高大怪异的神像举着法器俯视着他,空洞的眼中没有慈悲,只有喧天的杀意。
卜阳运不由得颤了一下。
宫殿里回荡起杜月林放肆的笑声,卜阳运转了两圈,才确定笑声是从哪个方向传来。
杜月林已经换上全套黑色的战术服,手上提着一把微冲,款款从黑暗中朝卜阳运走来。卜阳运下意识退后一步。
“卜叔,别怕,我的准备和诚意你已经看到了,你当我的诱饵,我保你性命安全。”泛着金属光泽的枪管在卜阳运肩膀上拍了拍,杜月林说:“梁岳泽如果能侥幸闯入这里,我就请他吃一顿鲜血大餐。”
卜阳运缓缓将枪管拨下去,这引起杜月林的不满。
“我一个诱饵,够吗?”卜阳运说。
“我放出的消息里不止有你。”杜月林说:“我知道怎么找到金乌。”
卜阳运瞳孔一缩。
杜月林说:“当然是骗梁岳泽的,他一定会上钩。”
蕉榴市,孟卡菲酒店。
文悟和周决正在享用来到M国的第一顿大餐,餐厅在海滩上,太阳融化在海面,天空被染成绚烂的紫色和粉红。牛排和海鲜被端上来,周决飞快地动着叉子,文悟则透过橙色的饮料,观察着不停变换色调的天空。
“快吃,比咱食堂的好吃。”周决说。
文悟说:“你那一盘好像不算在出勤补助里,你得自己掏钱。”
周决叉子哐当一声掉盘里,“不能吧,那个治安队长不是说餐饮他包了?”
文悟说:“李东池?陈哥不是说要警惕这个人。”
“也是。”周决索性再要一份牛排,“李东池,东次哒次,名字听着就不像正经人。”
文悟:“……”
此时在地下室,陈争接过李东池递来的眼,“李队长,阮兴杰和郑飞龙这两人的情况,你没说实话吧。”
第180章 争鸣(32)
李东池还没说话,站在李东池身后的男人轻蔑地哼了一声。鸣寒冷眼瞥过去,对方接触到鸣寒的视线,投来威胁的一眼。
这是个非常高大健壮的白人,北欧人长相,头发和眉毛浅金似白,五官粗犷,上身只穿一件训练背心,手臂和肩背上雄浑的肌肉暴露无遗。他端着一把微冲,下巴高高扬起,似乎很瞧不上远道而来的华国警察。
陈争对他这声毫不在意,目光始终停驻在李东池脸上。李东池转身对大个子说了句什么,对方翻了个白眼,退后一步。
李东池又转回来,面带微笑,“对,就像你猜的那样,我和金秀河有情报往来。不过这也是为了我们的计划着想。陈哥你想想,如果我真的背着你们搞小动作,又怎么敢让你现在就去审问阮兴杰和郑飞龙,你这一审,郑飞龙不是什么都说了吗?”
陈争点头,“有道理。那你的计划是什么?金秀河轻易把手下交给你,你给了她什么作为交换?”
李东池松弛地笑着,“陈哥聪明人。我口头上确实和金秀河达成了一笔交易。”
陈争八风不动,认真而冷静地听着。
“我这个人的野心想藏也藏不住,我想让我的国家尽快稳定下来,下决心铲除犯罪组织和官员里的毒瘤,蕉榴市某些人知道,金秀河也知道。这次动作比以前大,我还请来了你们。”
李东池说:“金秀河有顾虑,所以找到我,送来阮兴杰和郑飞龙的情报,希望我可以‘缓缓’。这送上门来的礼物,我不要白不要,我要了,还可以稳住她,让她放心布局。你们也省去了缉拿阮、郑的工夫,一箭三雕。”
陈争思索了会儿,“那你知道她布的是什么局?”
“我不仅知道,还知道具体的位置。”李东池点开电子地图,指了指北边的混乱地带,“这个地方叫节兰地区,长期打仗,我们国家最危险的地方就在这一带。现在它基本是金秀河的地盘,金秀河在这里等着梁岳泽,想来个瓮中捉鳖。我们的警力从来没有进去过,她不担心我会突然带人杀过去,但她担心你们的到来,会影响她对付梁岳泽,所以希望我拖住你们的脚步。”
陈争垂下眼睑,“但你不仅没拖住,还向我和盘托出。”
“警察永远和警察站在一边,即便国籍不同,目的也各有不同。”李东池将地图放大,直到能看清山中的宫殿,“如果我没有猜错,你们要找的卜阳运应该也在这里。”
鸣寒呼吸沉了一下。
陈争说:“卜阳运的行踪你们跟踪到了?”
李东池点头,“他在蕉榴市出现过,后来不见了,他只可能去北边,我们的人在节兰看到过和他极其相似的人。梁岳泽也在节兰附近,他手上有你们想象不到的军火和兵力。”
陈争问:“现在有什么办法能尽快赶到节兰?”
李东池神情夸张,“陈警官,你知道现在去掺和犯罪组织间的争斗不是什么明智之举。”
陈争说:“我必须将梁岳泽活着带回去。”
一声口哨声传来,接着是散漫的鼓掌声,那白人并没有离开,正满脸嘲讽地看着陈争。
“布雷。”李东池警告道。
那叫布雷的白人上前,迈步十分用力,在地下室激起阵阵回音。他在离陈争还有五步远的地方停下,却不是主动停下。
鸣寒拦住他,眼锋如刀。
气氛一时凝滞,几秒后,陈争带着笑容将鸣寒拨到自己身后,直视布雷,“想说什么?”
布雷弯下腰,像是童话中的巨人观察擅自闯入的人类,片刻,猥琐地笑起来,用生疏的华国语说:“警察陈,节兰地区你知道是哪种地方吗?”
陈争放松道:“也许你可以给我介绍一下?”
布雷伸出食指,几乎要碰到陈争的嘴唇,陈争一偏头避开。布雷哈哈大笑,仿佛对陈争的反应和嫌恶的眼神很满意。
“就是这样!哈哈!就是这样!”
笑够了,他戏谑道:“像警察陈这样又白又艳的人,去了会被卖……”
那个肮脏的字眼刚落,他的脖子就被一只手掐住。他眼神顿了一下,立即挣扎,但那只修长的手看似和他的巨掌没法比,却竟是如一把铁钳,令他难以挣开。
鸣寒冷漠地凝视他,仿佛下一刻就会收紧五指,捏碎他重重肌肉下的颈椎。
“呼——呼——”布雷发出粗重的喘息,一张大脸憋得越来越红,李东池正要开口,陈争的手已经按在鸣寒肩上,在他耳边低声说了句话。
鸣寒眉梢一挑,松开布雷。布雷弯腰剧烈咳嗽,缓过一口气后一双红眼愤怒地瞪着鸣寒。
李东池上前打圆场,让人将布雷送了出去。
“李队长,想办法送我们去节兰,没有问题吧?”陈争回到原本的话题上。
李东池面露难色,但很快点头,“既然华国警察决定犯险,我也肯定不会退缩。只是北边已经出了我的控制区,风险很大,需要准备的也多,还请你们理解。”
陈争点头,“我们随时可以出发。”
夜里的蕉榴市比白天更加热闹,海滩、酒吧,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人群。
机动小组离开孟卡菲酒店,周决还在回味刚吃的三块牛排,建议唐孝理考虑从M国引进厨师,给机动小组的食堂提升一个档。
文悟在一旁说,周决主要是吃太多,个人饮食补贴超标了。周决连忙捂住文悟的嘴不让说,鸣寒走过去,欠嗖嗖地说:“我也超标了。”
周决眼睛一亮,一人超标麻烦,大家都超标那就不是个事儿,说明这补贴的标准就有问题。
“但我哥给我补上了。”鸣寒朝周决扬了扬眉,一副你有哥吗的得意模样。
周决:“……”
文悟上前,拍了拍周决。
周决说:“鸟是不是有病?”
“正常的,春天到了。”文悟老神在在地说:“这又是热情似火的海边。”
周决不明就里,“所以?”
文悟说:“春天到了鸟会发情,忍一忍就好了。”
周决四面八方看了看,“但他发情的对象呢?”
陈争不在。
和M国警方的初步沟通结束之后,陈争没有立即离开,而是邀请李东池喝一杯。
不止李东池惊讶,鸣寒也忍不住道:“哥?”
陈争抬手,示意他闪到一边。酒店光怪陆离的灯光下,陈争的肤色显示出一种生人勿进的冰冷。他甚至将领口扯了扯,笑道:“有朋自远方来,我以为李队长今晚会招待招待我们。”
李东池在短暂的怔愣后笑逐颜开,“好,陈警官想玩点什么?”
众人向酒店的空中花园走去,鸣寒自然跟了上去,陈争却在路上一把将他按在墙上。
海风夹杂着庸俗的喧嚣从他们之间吹拂而过,暧昧的夜色像一片薄纱笼罩下来。陈争几乎贴着鸣寒的嘴唇,“忘了我刚跟你说的话?”
鸣寒皱眉,“没必要……”
陈争勾住鸣寒的下巴,干脆地吻了上去。周围许多游客回头,发出起哄的笑声。
“有的人不让他尝点苦头,今后他就会更肆无忌惮,他背后的人更会耍花招。”陈争熟练地挠了挠鸣寒的后颈,像是在安抚一头野兽,“放心回去等我,我要是能在这里出事,李东池也太蠢了。”
鸣寒看着陈争的眼睛,从降落在机场,他就意识到陈争和在国内不一样了。他哥稳重矜持的外表下,其实藏着一个放肆浪荡的灵魂,平时遮遮掩掩,到了这种罪恶横生的地方,终于不必再约束自己。更别说,太正直在这里会吃亏,适当露出獠牙才是和M国周旋的最佳方式。
鸣寒将陈争的手挪下来,半眯眼,“我在下面等你。”
陈争回到人群中,布雷阴沉地看着他,激烈的音乐中,陈争听见他活动关节的声响。
空中花园的西区是VIP席,只有贵宾才能进入,雌雄难辨的美人正在酒池中跳着令人浮想联翩的舞。李东池叫来一桌子酒,对陈争道:“我们这儿的节目,陈哥可能不会喜欢,所以刚才有所怠慢。”
陈争将递到面前的酒一饮而尽,目光越过李东池,落在布雷身上,“我听说蕉榴市有一些保留节目?要不李队长让我开开眼界?”
李东池拍手,几个精悍的肌肉男出现。“陈哥想看美男摔角?”
美男摔角,但上阵的既不是美男,表演的也不是摔角这么简单,它是在M国部分地方流行的打斗项目,参与者不讲武德,无所不用其极,所以画面时常相当血腥,竖着上去横着下来的事十分常见。
肌肉男浑身泼满昂贵的酒,已经打了起来。陈争却叫停,朝布雷一抬下巴。
布雷诧异,“你想看我?”
陈争放下酒杯,“我想和你练练。”
李东池阻止道:“陈警官,这……”
陈争挑衅地看着布雷,还以戏谑的眼神。布雷经不住激,一巴掌将桌子拍散架,掰着指骨迈上擂台,抓起缠斗的肌肉男扔到一旁,朝陈争勾了勾手指。
陈争活动颈椎,轻装上阵。节奏感极强的音乐萦绕在四周,布雷情绪高涨,炫耀似的展示着自己的肌肉,尤其是那两条钢索般的手臂,仿佛只要摔角一开始,他就能轻松拧断陈争的脖子。
和他强烈的表现欲相比,陈争就像个毫无准备,被仓促丢上场的炮灰,而炮灰本人还未知晓自己的结局。
美人摔角是项残酷的观赏节目,正式开始之前双方可以尽情卖弄。陈争专注地盯着布雷,随着对方的走位而挪动位置,脸上挂着若有若无的笑容。这在布雷看来,似乎是过于紧张而摆出来的姿态。
音乐更加急切,人们的呼声也更高。海滩上的烟花秀开始了,陈争状似被吸引注意力,视线往斜上方撇去。布雷紧随他的视线,但突然,视野里的人却不见了!
陈争矮身倒地一滑,身体贴着地面,像是从湖面掠过的燕子那般迅捷,布雷还没反应过来是怎么回事,剧痛就从脚踝传来,庞大的身躯仿佛山岳在地震中坍塌。
陈争盯准的便是他的脚踝,这一铲巧劲十足,在飞铲的瞬间,脚背一勾,稳住自己重心的同时,彻底让布雷失去对左脚的控制。
布雷轰然倒地,李东池手上的酒杯一顿,眼中映出陈争如电般点地一滚,折向布雷的画面。
布雷虽然个头大,但也不缺敏捷,右手撑地一旋,两条腿猝然向陈争剪去。陈争仰面翻跃,如鱼从汹涌的浪潮中跃起,更是靠着布雷这递过来的腿,凌空一脚踹向布雷的头颅。
布雷整个人飞了出去,将桌椅板凳砸了个稀巴烂,破碎的酒瓶划破了他的头皮,将他引以为傲的浅金长发染成暗红。他表情狰狞,想要站起,但腿上一用力,钻心的痛便从脚踝直冲大脑。他嘶吼一声,抱住脚踝,这才意识到这场战斗从陈争“偷袭”时就已经结束了。
陈争走过来,蹲下,抓起布雷被酒水浸透的头发。布雷龇牙咧嘴地等着他,嚯嚯吐着粗气。
“到了节兰,被卖的是你。”陈争面无表情地将他的头甩开,“废物。”
李东池一拍手,立即有人上前搀扶起布雷。陈争拍了拍身上的灰,对他报以微笑,“不好意思李队长,伤了你的人。”
“哪里的话,是他先出言不逊。”李东池说:“谢谢陈警官帮我教训没规矩的手下。”
陈争绅士地点了点头,“去节兰的事,还要请你多多费心。”
李东池将陈争送到酒店楼下,“陈警官,我很好奇你之前在地下室跟鸣警官说了什么。要不是你安抚他的情绪,布雷当时就得躺着出去了吧?”
陈争似乎忘了这一茬,片刻后才啊了声,“我跟他说,这点小问题,让我自己来解决。”
李东池挑起眉,“原来如此。”
M国北方被粗暴划分的势力区,一辆防弹车在即将进入节兰地区时被一道关卡拦住,蒙面雇佣兵手持微冲上前,枪口在车窗上敲了敲,示意里面的人出来接受检查。
车窗打开,一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出,雇佣兵还未反应过来,眉心就开了一个血洞。
密集的枪声顿时在这荒村关卡荡开,火舌从微冲枪口喷射,人像是烂泥做的,不停倒在血泊中痉挛。
十分钟后,防弹车撞开脆弱的路障,碾压着新鲜的尸体,向更深处的黑暗开去。
不明入侵者打穿节兰市东面关卡的消息迅速传到绿宝石宫殿,雇佣兵的残肢断骨被装甲车碾碎,土路上铺满浓血和破碎的内脏,装甲车绝尘而去,后面有至少十辆车遥遥跟随。
杜月林发出一声狂笑,举着微冲噼里啪啦打向精美的雕塑,那人面兽身的艺术品瞬间被射成齑粉,只剩半边的头颅滚落在地。
“好!”杜月林大喊道:“来得好!就怕你不敢来!”
卜阳运坐在那早已失去本来意义的王座上,闭目养神,仿佛根本听不见枪声和实时传回的情报。但他的眉心轻微皱着,手指也正在颤抖。
“华国的警察在干什么?”杜月林问蒙着面的手下,“李东池有什么动作?”
蒙面人道:“华国警察全都在蕉榴市,李东池的对手正在给他施压,龙富生快扛不住了,短时间内不可能和华国警察打配合。”
杜月林将微冲丢给手下,踌躇满志地看向夜空。一切都在按着她的计划进行,她放出的消息果然让梁岳泽上钩了,梁岳泽现在所向披靡又如何?
那些守在节兰东边关卡的本就是她安排的炮灰,作用不过是和梁岳泽的雇佣兵换命,让梁岳泽错估她真正的实力。只要梁岳泽行进到西边,她就要让梁岳泽看看她真实的火力。那时候就算梁岳泽想逃,也不可能逃得掉了。
M国警察也全成了她的提线木偶,区区阮兴杰和郑飞龙就搞定了李东池。李东池还想跟她继续合作,但她已经瞄准了其他人。M国这筛子一样的治安系统处处漏风,李东池仗着有龙富生罩着,就把华国警察引来,搞什么国际合作,也不想想,他们有今天,不也是跟“量天尺”合作?长了本事就想一脚将“量天尺”踢开,哪有那么好的事?
“量天尺”能和一个李东池,一个龙富生合作,就能和张东池、虎富生合作,让蕉榴市那些大富大贵的人来搅局!国际合作?不过是走走过场!
节兰地区基础设施早已被打废,公路两侧几乎只有私人武装设立的关卡,没有普通人。装甲车队一路向西,从炮筒喷射的火龙照亮了黑夜。那些奉命驻守的雇佣兵个个拿着“量天尺”的高额赏金,人人身上都背着两位数性命,被金钱驱使,全都杀红了眼,妄图将装甲车队拦下来,好邀头功。
激战在每一个关卡爆发,装甲车从满地的尸体上碾过,夜风中的血腥气越来越浓,已经压过了从海面上吹拂而来的海腥。
杜月林的外围雇佣兵正在节节败退,但装甲车队也并未毫发无损,还未进入节兰地区的西部,就有三辆车被火箭弹炸毁,人在气浪中被抛向天际,掉落时已经摔成了两截。
没人知道装甲车队死了多少人,也没人知道那入侵者带了多少人。
即将破晓时,蒙面人再次传回情报,装甲车队突然少了两辆车。
杜月林一惊,“不是被炸毁?”
蒙面人道:“确实有车被炸毁,但那两辆在车队的腹心。”
半小时前,装甲车队出人意料地离开公路,驶入城区,和在城区里的武装发生混战,车队被冲散,再次整合起来时,那两辆车就不见了。
“不见了……”杜月林神情阴鸷地踱步,点开地图,发生变故的是一个叫鹿镇的地方,曾经是节兰地区商业活动比较发达的区域,战乱爆发后早就满目疮痍,现在待在鹿镇的不是毒贩就是雇佣兵,整个城镇离主干道还有不短的距离。
梁岳泽急着赶到绿宝石宫殿,按理说不应该中途去鹿镇。除非那里有他需要的东西,或者,他就是想利用躲藏在那里的武装,在建筑的掩护下让其中两辆车消失。
消失的虫子是最可怕的,杜月林心跳加快,不由得思考,梁岳泽也跟着消失的装甲车一起消失了吗?他想干什么?不,他其实还在车队中,他故意放出错误的情报!
杜月林大步来到宫殿外,面向东边,那张和罗应强有三分相似的脸紧绷着。梁岳泽能跟她耍什么花招?来绿宝石宫殿就那一条路,梁岳泽难道想走水路?不可能,那是自投罗网!
“阿竹!”杜月林叫来蒙面人,“再去核实警察的动向!”
“是!”
4月16日,蕉榴市警局风平浪静,卢贺鲸正在和龙富生一边喝茶一边讨论下一步如何走。
他们在清缴“量天尺”意外犯罪组织这一点上产生了分歧,龙富生认为“量天尺”是M国最大的隐患,许多私人武装看似强大,实际上只是依附于“量天尺”,希望华国警方在对“量天尺”采取行动时,能够顺便帮M国消灭掉这些私人武装。
卢贺鲸却坚持,机动小组和华国其他警力此番来到M国,目标非常清晰,只是“量天尺”,至于其他私人武装,这是M国自己的事务。
双方就此争执不休,由于没有达成一致,具体的计划只得延后再议。
而今天来到警局的游客比平时多了三倍,都是因为被“宰”,被抢劫,被骗,来寻求警方帮助。蕉榴市是M国旅游收入的大头,但旅游项目并不规范,游客吃亏十分常见,警局很多警力都用在调解买卖双方的矛盾上。
唐孝理在警局逛了一圈,来到三楼,遇到刚和龙富生争吵完的卢贺鲸。许多道不善的目光围绕着他们,关注着他们的一举一动,那些前来报警的游客也不是单纯的游客。
但他们就像没有察觉一般,唐孝理递给卢贺鲸一根烟,卢贺鲸抽了一口,开始抱怨M国警方效率低,原本做好的计划可能要推倒重来。
“慢慢来吧,不急。”唐孝理笑道:“你都多少年没看过海了?走,去海边转转。晚上听说还有个饭局,把大家都叫上。”
卢贺鲸面露不悦。
唐孝理拍了拍他,“这是M国,入乡随俗,你以前那一套在这里行不通。”
卢贺鲸瞪了他一眼,叹气,“走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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