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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 61 章   第 61 章

    寒假第一天,楚璃睡到早上九点才醒。

    这一段时间太累,休息过后,她感觉整个身子都软绵绵的。

    今天天气很好。光线透过窗帘缝射进来,映在地板上黄灿灿地一束。

    楚璃躺着发了会儿呆,坐起身,下床洗脸刷牙。早餐只吃了点吐司和牛奶就开始忙碌。

    虽然放假了,她身上的担子可不轻。

    一边要做寒假作业,一边要准备一个月后的数学竞赛,还要腾出时间给闻屿择补课。

    男生欣赏她的表情片刻,忍着笑,下巴微抬:“你瞪什么。”

    第二个字加了重音,嚣张气焰十足。

    楚璃胸口起伏,还瞪他:“不要脸。”

    她的眼睛圆圆的,泛着羞恼的水雾,一张脸涨的通红。

    瘦猴看了半天热闹,笑声没憋住:“阿择,你惹人生气了。”

    “哈?”

    男生哼笑一声,慢腾腾地将头盔勾在手臂下,“老子刚才为了躲她,差点都翻了。”

    瘦猴夸张地张大嘴,脱口道:“我操,这么严重?”

    一丘之貉。

    楚璃攥着拳,来回看这两人。跟他们讲道理简直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四周空旷无人,她一个女生人生路不熟,真跟对方起了争执,吃亏的是自己。

    “封闭路段飙车是违法的。”楚璃说着,开始摸手机,“外面路口有交警,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举报你们。”

    她抬起头,不甘示弱。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男生单手夹着头盔,微偏头,松散头发扎着眼皮,一张脸冷淡又凛冽。

    他眯了眯眼,向前一步:“你试试。”

    简单的三个字,实实在在的威胁。

    楚璃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心里打鼓。咬着牙,开始色厉内荏地拨号码。

    见楚璃来真格的,瘦猴慌了。

    “别啊美女,我们就是玩玩儿。”

    瘦猴拉着那人的手臂,使劲往旁边带,嘴上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兄弟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这就走。”

    “松开。”

    男生甩开瘦猴的手,“你真觉得她敢?”

    “管她敢不敢。”瘦猴又推着他嚷:“这是我哥的车,我不想挨揍。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行了行了。”

    男生不耐烦咂舌,将他挥开,“真以为老子闲得慌。”

    他说着掠过楚璃,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过去骑上摩托车。

    头盔一扣,将炸着的几根头发按下去。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伴随一阵引起的轰鸣声,楚璃的头发随风扬起,轻飘飘贴在脸上。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畏惧,她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手指不自觉缩紧,手机屏幕被按出一串长长的“0”-

    雨后的清凉消散殆尽,暑气无声蒸腾开来。

    天色渐暗,南桥街的巷子七拐八拐,路不好找。楚璃一路打听,终于在天黑前找到徐丽媛给她的地址。

    晚风拂面,楚璃将之前的遭遇抛诸脑后。

    就要住进陌生人家里了,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她没有闲工夫为一个混蛋怄气。

    面前是一座三层高的中式洋房,有些年生了。深蓝色玻璃窗,外墙爬慢了藤蔓,有些地方的砖都掉了。但是占地宽敞,还带个院子。

    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楚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拖着行李箱来到院门前,铁门一推就开了。心里宽慰想,再怎么也是一栋洋房,怎么也比逼仄的平房的好。

    然而一走进去,她人傻了。

    院子很宽,种了些歪七八扭的植物,摆着几张桌子凳子,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摩托车。

    楚璃惊愕一瞬,目光转动,发现落地玻璃门上印几个红色大字——

    “棋牌娱乐,内设包间。预定电话:XXX。”

    楚璃心里噔地一下。

    再仔细一瞧,玻璃门里面坐了几桌人在搓麻将

    这已经不能用魔幻来形容了。

    稀里哗啦的机麻声传出来,还有忽高忽低的吆喝声,楚璃觉得自己的脚都僵了。

    一定是找错地方了。

    楚璃愣了一阵,开始摸手机。

    直接打电话吧,她折腾不动了。现在脚踝倒是没那么疼,但是鞋子里被污水灌了个透,这会儿干了黏在皮肤上,滋味很不好受。

    楚璃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嘟嘟”几声,对方接起。

    “喂。”一道中年女声,背景音嘈杂,全是吵闹的说话声。

    “你好,我是楚璃。”

    那头哦哦两声:“到车站了吗?”

    楚璃是坐高铁转大巴过来的,对方只知道她今天会过来,并不清楚几点能到。

    “我到了短信上写的地址。”楚璃如实说,“可是好像弄错了,36号附3号是一间麻将馆。”

    “这就到啦?你等着。”那头声音响亮。

    楚璃听得一头雾水,片刻间,玻璃门“哗”的一下拉开——

    “你就是阿璃吧?”

    一个不到四十的短发女人走出来,眼角落下几道笑纹。看得出皮肤底子很好,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她脸上笑盈盈:“我是闻琳,你叫我琳姨就可以。”

    楚璃听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闻琳见她的反应,笑容微顿,但很快恢复自然:“到了打个电话就是,我去车站接你嘛。”

    “诶,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漂亮。”她喋喋不休,热情地帮着楚璃推行李,“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吃晚饭没?”

    楚璃心里沉得说不出话,只摇头。

    来之前她就知道,居住条件肯定不比从前,说不定还会艰苦。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地方。

    徐丽媛真狠啊。

    把她往赌窝里塞。

    屋子里乌泱泱的一堆人,声音吵得像自由市场。还有牌友探头出来围观:“老板,家里来亲戚了?”

    闻琳笑着抬下巴,热情道:“诶,远房亲戚。”

    “多漂亮的小姑娘。”

    “皮肤好白啊。”

    “她们都是附近街坊,看个热闹。”闻琳又去帮她拿行李,“我帮你提吧。”

    “没事。”楚璃侧了下身,声音低低,“不重的。”

    闻琳察觉出她的抵触,试着套近乎:“以前我去北城的时候还逗过你,那会儿你才几岁。”

    “我不太记得。”

    楚璃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完全没印象。

    就算记得,也不代表能跟这个女人熟络。不是她没礼貌,实在是接受无能。她才到宁县不到一天,认知已经被刷新了好几层。

    “当年你爸爸帮了我们大忙,他是个好人啊。”闻琳领着她往前走,又回头问,“哎,案子有进展了吗?”

    “还没有。”

    楚璃曾听徐丽媛说闻琳受过父亲的恩惠,具体交情多深就不得而知。她只在心里嘀咕,有进展自己就不会来这麻将馆了。

    “你爸爸一定会吉人天相,平安度过的。听说你爷爷也是咱们宁县的,可真是有缘。”

    大厅充斥着烟味,和浑浊空气的异味。

    楚璃护住身后的琴盒,侧身穿过一众麻将桌,眉头越蹙越紧。

    闻琳察觉到她的僵硬,拉住她的手,聊以安慰说:“琳姨这儿环境确实不好,可是楼上还是很宽敞的,坐北朝南采光好,床单也都是新的。你就当自己家一样啊,别拘束。”

    楚璃扯了下嘴角,脑袋瓜都快运转不过来了。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问:“楼上…不会还有包间吧。”

    “没了没了。我侄子住三楼,你就跟我住二楼吧。”

    “啊?”楚璃一愣。

    “我侄子闻屿择,跟你一边儿大。”闻琳带着她往里走,笑道,“他也读二中呢,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同学。”

    楚璃这次就是要转到宁县二中,徐丽媛帮她把手续都办的差不多了,不过她对这事并不上心。

    对她来说,读二中还是二十中都没区别,她压根儿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想吃面条还是馄饨?琳姨给你煮。”

    “我想先洗澡。”

    楚璃确实饿,可是比起肚子,她更想先处理这一身污糟。鞋袜粘腻,说不出的难受劲儿,说不定都能闻到臭了。

    走到楼梯口,有牌友喊:“老板,机麻怎么卡住了,骰子盘升不起来啊。”

    “来了!”

    闻琳喊了一嗓子,转头对楚璃说,“你先上二楼,我去看看就过来。”

    楚璃点头,提着行李箱上楼。

    刚才大厅全是人,她眼睛都不想抬。这会儿才发现地砖是大理石,楼梯扶手是实木的,墙面贴着浮雕花纹的墙布。

    在这样一个小破县城,洋房的装潢算是不错了。可是保养不当,台阶缺了几处,墙布都已经发黄脱落。

    好好的房子,竟然沦落成麻将馆了。

    行李箱很重,需要两只手一起抬。

    楚璃黑发垂下来,有几根不听话地贴到脸上,而且她皮肤白,一用劲脸就涨得通红。

    走到一半,忽然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挡住了光线。

    楚璃懵然抬头,看到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

    深邃眉眼,下颌线锋利,碎发随意搭在额前。眼皮薄薄下压,有种不可触犯的气质。

    是他。

    思维停滞两秒,楚璃瞳孔骤然紧缩,连带脑子都嗡了一下。

    他是闻琳的侄子?!

    楼道逼仄,聒噪的机麻声一浪一浪从楼下传来。

    闻屿择没出声,也不动,站在楼梯拐角,居高临下看着她。

    赤白灯光从头顶曝开,透过薄薄衣料,掐出少年利落劲瘦的腰线。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半湿。脚上一双人字拖,运动短裤,上身一件白色T恤,领口露出一截削瘦的锁骨。

    楚璃站在台阶上,披头散发,裙子是脏的,鞋子被污水浸了个透。

    相较自己的狼狈,闻屿择显得清风霁月。

    “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楚璃屏住呼吸。

    闻屿择双手背在身后,信步下楼。他弯身凑近,盯着她茶色的瞳眸。

    楚璃瞳孔放大,脚有些僵。她收到过各种各样男生的眼神。倾慕的,崇拜的,眼前一亮的。

    而闻屿择跟他们的都不一样。

    “这儿是我家。”

    柔和光晕洒在少年脸上,将他锋利的眉眼轮廓都淡淡虚化。

    楚璃一眨不眨看着他,“不用麻烦的,我睡一觉就好了。”

    闻屿择低头,眼底漾着笑意。

    “我喜欢你。”

    一句话故意拆成两半儿说:“麻烦我。”

    “”

    第 62 章   第 62 章

    闻屿择决定要做什么,就一定会做。

    阻止没有用。楚璃早就清楚这一点。

    房间里有少年身上熟稔的气味。

    红糖水喝下去肚子舒服不少,手和脚也没那么冷了。

    楚璃休息一阵,拿了闻屿择的练习册窝回沙发,用笔帮他把后面要学的重点内容都勾出来。

    过了半个小时,闻屿择果真弄了个热水袋回来。

    一开始,楚敬华还用心磨合两人的关系。楚璃性子偏静,不是大吵大闹的脾气。她始终将徐丽媛当成外人,亲近程度甚至还不及家里的煮饭阿姨。

    时间久了,父女间隔阂渐深,关系如履薄冰。

    日子总要向前看。楚璃思念母亲,也从黑暗中慢慢熬了出来。她成绩优秀,多才多艺,未来一片光明。

    然而噩耗忽至。

    楚敬华的公司先是被曝出漏税,后来公司合伙人离奇跳楼死亡,牵引出严重的账务亏空,最终所有疑点和矛头都指向了楚敬华。

    赤字,负债,刑拘。谣言愈演愈烈。

    混乱之下,徐丽媛将她安排到了宁县。

    临走前的一晚,她拉着自己说了一堆话,还不疼不痒地掉了几颗眼泪——

    舆论压力这么大,还有受害者家属上门闹事,你不能留在北城——

    如今公司这个情况,出国是不行了。我还在帮你爸爸周旋官司,没有心力再帮你找更好的地方——

    宁县是你爷爷的老家,闻琳一家还得过你爸爸的恩惠。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过去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心读书就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楚璃除了担心,就只有懵圈。

    可她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只能俯仰由人,愤怒又无助地接受这一切。

    夜风起,树影在天花板上乱晃。

    楚璃眨了下眼,思绪落回了宁县。每当她以为到底了,够糟糕了,遇到的破人破事儿还能再次刷新她的下限。

    望着天花板上张牙舞爪,野蛮挥舞的树影,她想起楼上那个疯子。

    两个小时前,楚璃被闻屿择那句“滚出去”气得头脑发晕。

    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人。

    憋了一整天的坏情绪到达顶峰。楚璃瞪着他,一股热流在眼眶里打转。

    她咬紧牙齿,不让眼泪掉出来: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我到底招你惹你了,用得着恶语相向?”

    不知是自己的模样太可怜,还是对方良心发现。闻屿择一顿,眉头松了松,表情柔和不少。

    可是最后,楚璃没忍住补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她看见闻屿择又冷下脸,狠狠皱起眉-

    第二天,楚璃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阿璃,起床吃午饭啦。”闻琳在门外喊。

    楚璃昨晚失眠到四五点,脑袋昏昏沉沉。

    她迷茫睁开眼,看了会儿陌生的天花板,倏地支着胳膊坐起,扫视周围的环境。

    木质家具,摆件很少。窗帘不遮光,太阳照得房间亮晃晃的。

    楚璃抬起手,手背贴着额头缓了会儿,屐着拖鞋走到窗边。

    窗户不是滑轨的,而是老式的朝外推开。楚璃打开窗,看见一颗老槐树,绿莹莹的,透过繁复的树枝间隙能看见小巷街道。

    吆喝的小摊贩,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还两只小白狗在树底下嬉戏。

    原始朴素,又极具生活气。

    楚璃静静望着街道,呼出一口气。

    要不是一楼的麻将馆乌烟瘴气,这房子其实也不赖。

    楚璃去厕所洗漱完,换了件棉质长裙下楼,这会儿一楼很安静,

    麻将馆营业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一点,闻琳一个人打理,早上都是睡懒觉。

    “饿了吧,快过来吃饭。”

    餐厅就在楼梯旁边的隔间,一张桌子,两把长凳。

    闻琳煮了冬瓜排骨汤,一盘笋子炒肉和两个小菜。香味扑鼻而来。

    “睡得还习惯吧?”闻琳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笑意温和。

    楚璃在她旁边坐下,违心说:“还可以。”

    “快尝尝菜合不合胃口。咱们南方都爱吃辣,怕你不习惯,就做得清淡。”

    “谢谢琳姨。”

    楚璃端起碗筷,弯唇笑了笑。她对这里没有好印象,但感受到了闻琳源源不断的热情。

    就是不知道姑侄俩为什么差别那么大。

    一个亲切得不得了,一个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出去。

    “阿择这孩子怎么还在睡。”闻琳探头往楼梯口望了一眼,又给楚璃夹了一筷子肉丝,“算了,我们不等他。别光扒米饭,吃点肉。”

    楚璃皱了下眉,吃得心不在焉。

    一楼的麻将馆已经够让她无语了,三楼还住了个闻屿择。

    那人脾气恶劣,说话像吃了火药,根本无法相处。

    闻琳一边吃饭,一边唠叨开:“说到我这个侄子就来气,狐朋狗友一大堆,不好好学习成天在外面混。也不见他干正经事儿。”

    楚璃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我平时要看场子,有时候还得凑牌局,也管不住——”

    闻琳话说一半,被人打断:“小姑,背着我说坏话呢。”

    饭厅正对楼梯口,楚璃一抬眼,看见闻屿择手揣着兜下楼。

    他屐着人字拖,眼皮耷拉着,一张脸白得像纸,倦怠又懒散像是刚睡醒。

    “又睡这么晚,赶紧过来吃饭。”闻琳对他招手。

    闻屿择朝这边看。楚璃和他对视一眼,移开,盯着碗里的白米饭。

    空气就这么静了几秒,闻屿择冷声:

    “不吃,出去有事儿。”

    楚璃面无表情,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真让她跟闻屿择一个桌,这饭不知道还咽不咽得下去。

    “你能有什么事儿,咱们家来客人了,还没给你介绍呢。”

    闻屿择脚步不停,往外走,“贵客不稀罕咱这破地方,您别瞎折腾。”

    楚璃眼睫微颤,捏着筷子的手指轻轻收紧。

    这人不好相处,还记仇。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闻琳朝着那道背影,扯起嗓门儿,“诶,明天就开学了你早点回来”

    对方不理,直接出门一拐弯儿,影子都看不见。

    偌大的一楼恢复安静。闻琳无奈摇头:“不管他了,咱们吃。”

    “阿择就这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他人不坏,朋友也多,你以后再学校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找他。”

    楚璃吞了一口饭,不是滋味,随口答了一句:

    “不用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你们都是同龄人,平时可以多沟通沟通。而且你成绩好又懂事有礼貌,阿择就该多向你学习。”

    闻琳说着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

    “你人生路不熟的,明天开学跟阿择一起去学校。”

    ……-

    楚璃自然不会跟闻屿择一起去学校。

    第二天一大早,她背着书包坐上公交车。

    楚璃提前查了地图,从这里到学校有一段距离,走路得半小时。

    宁县交通条件差,网约车没有,出租车少得可怜。公交车慢是慢了点,好在一趟直达学校,还算方便。

    公交到站,楚璃下了车。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周围熙熙攘攘,都是穿校服的学生。

    白底翻领短袖,肥厚的深蓝色运动裤。只是简单朴素的校服被他们穿得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味道。

    有挽裤腿的,有在衣服上涂鸦的,还有直接穿短裙的。头发造型也稀奇古怪,甚至还有染发的。

    楚璃一脸的难以评价。

    跟着人流进了校门,就看到一个水泥地的篮球场,旁边是破旧的宿舍楼。

    紧挨着的是两栋教学楼,贴着老气横秋的土黄色瓷砖。外墙上“厚德致善,博学致远”的字牌已经被氧化成暗红。

    唯一顺眼的是操场。宽阔,还是翻新过的塑胶跑道,左边有一座很大的室内体育馆。

    楚璃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她好奇张望的同时,也吸引一大堆目光。

    不管走到哪,她都是吸睛的那一个。

    到了这里更是。

    米白色针织短袖,水洗蓝牛仔裤包裹纤长腿型,马尾不高不低地束在脑后。

    清晨的阳光黄灿灿,倾洒在楚璃脸上。她皮肤瓷白,唇色樱红,明明是一张素净的脸,却好看得明艳。

    好几个男生在一旁议论:“这女的谁啊?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转学生?我靠,好漂亮啊。待会儿去问问哪个班的。”

    走一块儿的女生噘着嘴,表情轻蔑:“漂亮什么啊,她化了妆的。”

    “可不是,皮肤白得像没晒过太阳,明显涂了粉底还擦了口红。”

    男生笑着揶揄:“你们不也化了妆,怎么比不上人家一半好看。”

    “”

    “闭上你的臭嘴!”-

    楚璃被分到高二六班。

    新班主任是一个叫王世娇的女人,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有点地包天。她看了会儿楚璃的资料,抬起头对她微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高二转学的真不多见,尤其你的成绩还很优秀。到咱们宁县来还习惯吧。”

    楚璃礼貌笑了笑:“还好。”

    办公室另一名男老师端着茶杯,转头来搭话:“王老师,你们六班可真牛啊。年级第一在你们班,现在又多了个重点中学来的尖子生。”

    楚璃的成绩出类拔尖,是能帮助二中争市状元的那种拔尖,其他班的老师早已有所耳闻。

    “诶,我们班那几个倒数的也让人头疼。”

    王世娇嘴上谦虚说,心里别提多高兴。

    只不过小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外貌过于出挑。这可不利于学习。

    王世娇把资料放进抽屉,然后拿了张课表站起身。

    “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师说,学习上生活上的都可以,老师一定帮你。”

    “谢谢老师。”

    “待会儿下课记得去教务处领校服。”王世娇拍拍她的肩,“走吧,先去教室。”

    开学第一天,同学们的心还在四处飘荡,根本没收回来,教室闹哄哄的。

    王世娇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砰砰”拍了两下门板,楚璃跟着走进去,学生们立刻安静下来。

    “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她表情严肃地走进教室,双手撑着讲台,“都高二了还这么散漫不自觉,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老师一不在就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王世娇嗓门儿大,威力足,楚璃听得眉心一跳。

    这里的校风果然和民风一样强悍。

    平复一阵,王世娇清了清嗓子。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楚璃同学。”

    话刚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女生交头接耳议论,男生则面露兴奋,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王世娇脸一黑,指着后排的一个男生。

    “曹垒你干什么,吊儿郎当一点学生样都没有。”

    曹垒向后靠着椅背,懒散答道:“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热情欢迎新同学嘛。”

    说话间,引得周围男生又一阵发笑:“就是就是。”

    “都给我安静。”王世娇瞪了一眼,懒得费口舌,“楚璃同学从北城过来,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人家成绩甩你们几条街,大家要多向她学习。”

    “咱们班学委成绩也很好啊,指不定谁甩谁呢。”

    “你没听见人家是北城来的,这能比吗。”

    出于新鲜,不停有学生插科打诨,教室安静不到五秒又热闹起来。

    楚璃觉得吵,没完没了,魔音绕耳似的。她忍不住问:“老师,我坐哪儿。”

    站了这么久,楚璃第一次开口讲话。她的嗓音很轻,略微带着沙哑的质感。脸上又是不疾不徐的淡漠神色,给人一种高傲感。

    每一个学生都看出,她跟他们的气质不一样。

    漂亮,清冷,还是个学霸。

    后排的男生收敛几分轻佻,生出些不敢冒犯的敬畏。

    王世娇回过神,温和说:“哦,你就坐中间空着的位置,第三排,不近不远视野好。”

    楚璃轻轻点头,背着书包朝座位走。她扫了一圈教室,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闻屿择没在这。

    深绿色,很厚实的橡胶质地。

    在以前学校,女生们流行买usb充电的暖手宝。这种老气横秋的热水袋,她只在电视里见过。

    “好丑。”

    “靠,你特么无辣不欢吃烧烤不放辣椒?”

    肖琦山惊了两秒,一个箭步上去抢了一半串儿回来。

    “不过也对。”

    他一边刷刷刷撒辣椒面,一边对着他道背影调侃:“辣椒上火,你还是少吃点的好。”

    第 63 章   第 63 章

    夜幕降下来,温度随之降低。

    烧烤架里炉火正旺,围坐一圈人东拉西扯谈天说地。

    楚璃撑着下巴,安静听他们说,面前忽然一盘肉串摆上来。

    她抬眼,对上闻屿择的脸。

    “有没有想吃的素菜?”

    楚璃看了眼一满盘的串儿,眨眼说:“这么多,吃完再烤吧。”

    没用。

    王世娇将新课表贴在黑板旁边。前脚一走,教室就恢复嘈杂。

    有埋头补作业的,有趴在后桌聊天的,还有女生叼着皮筋在扎头发。而且班里突然来了个仙女,引得男生们心猿意马。

    曹垒靠着椅背,双手枕在后脑勺,翘着椅子前后摇晃。他眯起眼睛,盯着教室中间某处。盯了好一会儿,从兜里摸出手机。

    “诶诶,茜姐。”

    曹垒趴在桌上,伸出手,斜前方一个烫着羊毛卷的女生回头。

    “干嘛。”

    曹垒将手机递过去,朝楚璃的方向抬下巴,“帮忙拍张照。”

    叶铭茜顺着看过去,撇嘴,又面无表情地转回来:“自己拍。”

    “我这不是角度不好,拍不到正脸嘛。”

    “不拍。”叶铭茜懒得看他,摸出小镜子整理头发,“喜欢就自己过去拍,大老爷们儿怂什么。”

    曹垒:“……”

    九月蝉鸣未退,室内空气闷热。头顶的吊扇呼哧呼哧地转,教室闹哄哄地像开茶话会。

    楚璃不习惯这样的环境,觉得头晕脑胀。

    她抬手捏了两下眉心,向后靠着椅背。发了会儿呆,将书包放进桌肚。

    同桌是一个扎着歪马尾的女生,眼睛圆圆的。她时不时地看过来,眼神好奇,又有些不好意思。

    新的班级,新的生活。

    楚璃虽然没有积极融入集体的欲望,但明白要跟同学和睦相处。 

    她抽出课本放在桌上,轻轻侧头,对女生微笑:“你好。”

    女生怔了下,冲楚璃一笑:“我叫潘朵。”

    名字挺可爱,跟她的长相很匹配。

    “我是楚璃。”

    窗外光线洒在少女脸上,睫毛很长,五官精致,气质清冷又疏离,却又十分矛盾地引人接近。

    潘朵撑着脑袋,马尾歪在肩上,试探问:“听说你是北城来的?”

    “嗯。”

    “一线城市哎,我也好想去看看。”潘朵偏头,撇了下嘴,“可是北城的大学分数线都好高,我这样的成绩想都别想。”

    楚璃不置可否笑了笑,抬眼扫了一圈教室,问:“这都上课十几分钟了,怎么老师还没来。”

    “开学第一天嘛,还没有安排正课。”潘朵摆手,语气轻松说,“我们学校还是很人性化的,给大家一个缓冲的时间。”

    “”

    当着潘朵的面,楚璃没好意思表现得太失望。

    高中二年级了,还能一整天都不上正课。如果换作她以前的学校,不但课排的满满的,连得把早晚自习都加上。

    这种学习环境,学习态度,当然考不上好大学。

    潘朵是话痨体质,歇了会儿又来搭话:“今天是周一,待会儿大课间得升旗。我们校长可唠叨了,一讲起来刹不住车,每次都得罚站半小时。”

    楚璃点头,忽然想到什么。

    “那今晚有晚自习吗?”

    “当然没有啊。晚自习需要找王老师申请,除非你住校。”

    “啊?”

    楚璃无语了。

    宁县二中是什么奇葩学校。上晚自习倒还需要找老师申请?这学校的制度确定不是搞反了?

    不过说到住校

    “但我看你的样子,也不会住校。”

    楚璃垂着眼睫,正默默比较住校和走读的利与弊,听了一愣:“为什么。”

    “咱们学校住宿条件不行,宿舍楼太老了,八人间,还没有热水。”潘朵弯着眼睛上下看她,最后说,“你肯定住不习惯。”

    楚璃张了张嘴,吸了一口气:“嗯,我走读的。”-

    新学期第一堂课,在一片“嗡嗡嗡”的心浮气躁中度过。

    下课铃响,楚璃收好课本起身,打算去教务处领新校服。

    潘朵对自己的新同桌很稀奇,主动提出带她过去。

    两人一前一后往外走,还没出教室,被一道女声叫住。

    “潘朵,去哪。”

    楚璃转回头,看到一个穿着短裙,烫羊毛卷的女生。翘着二郎腿,一手搭在椅背上。身边站还站了两个女生。

    “哦,我陪新同学去领校服。”

    叶铭茜瞥了楚璃一眼,不咸不淡地移开,站起身来。

    “刚才群里不是说了,下课一起去买奶茶。怎么,你不去?”

    “啊?”潘朵支支吾吾,“那…那我们”

    除了叶铭茜,另外两人的目光也透露着不寻常的打量。

    楚璃不喜欢这种眼神。

    她知道女生之间爱搞些独行其是的小团体,以前的学校也有这种情况。

    她自己倒是无所谓,有没有人陪都没关系。而潘朵一片好心,没必要让她因为自己难做。

    楚璃淡淡勾了下唇,对潘朵说:“我自己去就行。”

    “好吧。”潘朵说,“一会儿到了一楼往左拐,然后一直沿着走廊过去就是教务处。”

    “嗯。”

    宁县二中建校早,布局奇葩,教务处在教学楼背后一栋矮小的平房里。

    而二中又是宁县最大的普高,什么样的学生都挤进来,水平参差不齐。成绩拔尖的有,混吃等死的也不少。

    正是下课时间,有不少学生在走廊嬉笑打闹。楚璃按着潘朵说的路线,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往左走。

    这一处没什么人,相对僻静。阳光穿透树叶,丝丝缕缕洒下来,周围散发出一阵幽淡的香味。

    楚璃刚离开,走廊来了一群男生。

    随着一阵“咔嚓嚓”的打火机声音,草和熟的气味被烟草味掩盖。

    “阿择,中午去网吧还是台球室?”肖琦山问。

    闻屿择从烟盒抽出一支烟,衔在齿间点燃:“随便。”

    贺涛兴致勃勃,提议说:“诶诶,今天没什么课,待会儿升完国旗咱们直接翘了得了。”

    “你是不是傻,开学第一天就逃课不怕老徐发飙啊。”肖琦山吐烟,瞥了贺涛一眼,“非要堵枪眼儿没人拦着。”

    贺涛不忿:“怂逼,阿择咱们去。”

    闻屿择靠后抵着墙,将烟盒揣进裤兜:“不翘,老子要睡觉。”

    “一个暑假还不够你睡?精力都去哪儿了”贺涛无语了,转了下眼珠子说,“你该不会”

    闻屿择抬眼:?

    贺涛挑眉:“被哪个妹子榨干了吧!”

    “”

    “哈哈哈哈!!”

    闻屿择一脚踢在贺涛的屁股上,笑着道:“靠啊,大清早的少特么开黄腔。”

    贺涛揉着屁股躲开。说笑间,一个男生摸出手机,笑得贼兮兮。

    “给你们看个好东西。”

    “啥玩意儿?”肖琦山贴过去,一把搭在男生肩上,“三老师又出学习资料了?”

    都是一群正值青春的少年,血气方刚,凑一起就爱聊点带颜色的。

    “呸,什么三老师。”那人调笑,“这回是真仙女,活的。曹垒他们班新来的转学生,长得贼他妈好看。”

    话一出,几个男生都凑过去。

    闻屿择正横着手机打游戏,抬头看他们一眼,又没什么表情地垂下头。

    “老子看看。”

    肖琦山抽过那人的手机,眯着眼睛看了半天,又觉得不对劲:“怎么就一张侧脸?我看着普普通通吧,没咱们班的卓颖好看。”

    “卓颖好看是好看,但不是仙女挂的。”男生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放大照片,“你看这妹子的鼻梁和嘴唇,啧啧,本人绝对是个极品。”

    肖琦山哼了一声:“拉到吧,侧颜杀什么的最能诓人,转过头来说不定比你的脸还大。”

    “噗哈哈哈哈”

    一群人笑得前俯后仰,放肆又张扬。正乐着,

    眼前景物仿佛被虚化。光晕打在她的脸颊,染上一层惊心动魄的色彩。

    楚璃从光亮中转头,温柔看向他。

    心脏扑通扑通,猛烈跳动。一直到烟花燃尽,楚璃松开手,心跳都还没恢复。

    她要走,闻屿择抓着她手,不让她走。

    “我——”

    话没来得及说出口,耳边响起一阵突兀的手机铃声。

    楚璃拨开他的手,从兜里摸出来看,眨眼间,瞳孔微微放大。

    她看到莹白屏幕上赫然显示两个字——

    爸爸。

    第 64 章   第 64 章

    “爸爸?!”

    楚璃握着手机,手有点抖。

    她起身背离人群,回到房间关上门,喧闹声瞬间褪去。

    看到来电的第一反应是徐丽媛怎么会用爸爸的手机给她打电话。

    之前明明说,二审得春节过后。所以当她听到楚敬华唤她“阿璃”,仍有些难以置信,

    可听筒那边的的确确是楚敬华的声音。

    “爸爸,你什么时候出来的?”

    “昨天办完手续的。”

    楚敬华声音明显透着疲惫,“今天又处理了一些事,晚饭都没吃,忙到现在才有空给你打电话。”

    楚璃心口沉甸甸的,情绪激动又复杂。

    父女之间关系算不得十分亲厚,并在徐丽媛出现之后更为淡薄。

    要不是在学校,她都以为自己遇上了一群社会青年——

    七八个男生躲在走廊抽烟,有抵着墙根儿蹲地上的,有靠在走廊柱子上的,懒懒散散,全没个正型。

    她扫了一圈,在一众陌生面孔中,看到个稍微熟点儿的。

    闻屿择今天穿了校服,肩线宽直,衣架子似的。

    他倚靠在墙上,嘴里咬着烟,眼梢略微耷拉,冷漠又倦怠。

    一身桀骜的散漫劲儿,完美融入在这群流里流气的学生中。

    楚璃轻轻移开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线。她不擅长应付这一类人。更准确来说,她以前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类人。

    但她得过去。

    回教学楼就这一条路,她必须从中间穿过去。

    楚璃吸了一口气,迎着一众目光迈开脚。

    才走几步,一名男生倏地站起来。身子一歪,挡在路中间。

    “同学。”肖奇山笑嘻嘻问,“哪个班的。”

    楚璃闻着烟味,皱眉:“请让让。”

    无视他的话,也不看他。

    肖奇山挡着,没动,抬手挠了下鼻子:“都是一个学校的,给个面子,认识一下呗。”

    一群男生哦哟哟地起哄。闻屿择指尖捻着烟,一言不发地看戏。

    少女嗓音平淡,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我不想认识你。”

    闻屿择勾唇,抬手将烟送到嘴边,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

    这语气他听过,跟第一次见面时一个样。声音温温和和,骨子里却是高高在上。

    旁边男生没憋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肖奇山,人家不想认识你。”

    “这…这像不像刚才手机上看到那个?”

    “是挺像的,就是比照片上还要白一点。”

    贺涛观察一阵,手肘去拐闻屿择:“这美女咋有点眼熟啊?”

    “断头路,飙车。”

    贺涛愣了愣,眼眶逐渐张大:“她她她是咱们学校的?!”

    闻屿择瞥了眼舌头打结的贺涛,看向楚璃。

    两秒之后答:“嗯。”

    周围议论声起,肖奇山有点挂不住了。

    这女的太傲慢。不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傲,而是根本瞧都不瞧,一道余光都懒得给。

    “行,不想认识拉倒。”

    肖奇山歪着身子,冷笑一声,找了个由头刁难说:“但是吧,哥儿几个在这里抽烟的事被你看到了,怎么说?”

    楚璃轻微呼出一口气,抬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想怎么说?”

    一双杏仁眼清盈盈的,像秋日静谧的湖水,柔和而疏淡。

    肖奇山喉间滚动,狮子大开口:“加个微信,这事儿就算了。”

    楚璃:“老师来了。”

    肖奇山听了一愣,随即仰头大笑:“我说妹妹,你刚转来咱们学校吧。哥告诉你,这个时间点没有老师会——”

    “靠,主任来了!”

    “”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一群男生立刻上蹿下跳。掐烟的掐烟,逃跑的逃跑。

    肖奇山回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教导主任刘建伟手里夹着本书,气势汹汹正朝这边走过来。

    开学第一天,没人想触霉头。肖奇山草了一声,拔腿跟着跑。

    “阿择,还不快走。”有人喊。

    “嗯。”

    闻屿择应声,慢条斯理掐了烟。他忽然想到什么,停脚,转回身。

    四周一片混乱,风都跟着躁动。

    楚璃站在原地,微仰着头,浅茶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惊慌,又很快恢复镇静。

    呵,纸老虎。

    来来回回,只会色厉内荏那一套。

    “谁在那边,都给我站住!”

    刘建伟追过来,皮鞋踩在地砖上“咔咔咔”地响。而闻屿择杵在走廊中央,一手插在裤兜里,八风不动。

    “你不跑吗?”楚璃盯着他。

    说不上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懒得跑。”

    闻屿择淡声,朝楚璃走过来。

    他从左边的裤兜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即一把掀开楚璃手里的校服袋子。

    下一瞬,楚璃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吓了一跳,腿僵着甚至都忘了躲。

    “你干什么!”

    惊呼声混杂塑料袋声。

    楚璃还没看清楚全过程,闻屿择已经把东西放到她手心,再将校服袋子压回她手里。

    他轻轻拍了拍包装袋,要笑不笑说:“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塑料袋有点发皱,除此之外,看不出一点异样。

    楚璃睁大眼:“什么?”

    “听着,不许扔。”

    闻屿择回头,冷幽幽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许告状。”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楚璃还没回神,刘建伟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闻屿择,你在这里干什么!”

    刘建伟是个地中海,带了个无框眼镜。个子不高,还有点微胖,行事作风是出了名的严厉。

    闻屿择抬着下巴,双手背在身后,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干什么,路过。”撒谎都不带眨眼。

    “少跟我装!”刘建伟早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儿,压根不信,伸出手朝他勾了勾,“烟拿出来。”

    闻屿择声音懒散:“我没有烟。”

    楚璃站在一旁,心跳如擂鼓。

    闻屿择的烟在她手里。不止有烟,还有打火机。那两个玩意儿像浓缩的定时炸弹,烙得她手心发烫。

    “放屁!”

    刘建伟吼了一声,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女同学,收敛地咳了下:“一身的烟味儿还敢说没抽,你是要等我搜身?”

    闻屿择松松垮垮地摊开手,眼里噙着笑意,有恃无恐:“您尽管搜。”

    刘建伟瞪他几秒,做了个深呼吸,刚往前迈步——

    “老师。”

    楚璃忽然出声。

    这学期高二就一个转学生,刘建伟一眼认出她就是从北城来的尖子生。

    “同学,怎么了?”他温声和蔼,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有什么跟老师说,不用怕。”

    闻屿择也看着她,眼底笑意还未散去,轻飘飘的。

    似乎笃定她不敢告状,丝毫不带怕。

    楚璃咬唇,手心热得冒汗。

    她没打算告状,这种事情往上捅,麻烦会没完没了。可是那个混蛋的烟藏在自己手里,她有种同流合污的羞耻感。

    “快上课了,我可以先回教室吗?”楚璃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跳。

    刘建伟“哦”了声,连连答应:“去吧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老师。”

    楚璃点头,抱紧校服就想溜。

    一道灼热视线落在她身上:“老师,凭什么她能走,我就不行。我也想上课。”

    “你是想上课还是想睡觉?”刘建伟瞪着他,语气讽刺,“要不要我给你搭个床,让你一觉睡到中午放学啊?”

    闻屿择偏头活动脖子,懒洋洋回答:“那怎么好意思,床您睡,我回教室趴着就行。”

    “”

    刘建伟哑了两秒,怒声吼道:“你你给我站好了!”

    楚璃垂着头,装作没听见。眼前的走廊空旷延长,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训斥声落在耳后:

    “开学第一天就不老实,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像不像个学生了。”

    “别想转移话题,口袋翻出来我检查”

    ……

    初秋空气燥热,烈日热剌剌挂在空中。

    楚璃紧绷着脸,步子迈得快,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像在闹脾气。

    教学楼是水泥地,坑坑洼洼的。她“噔噔”踩着上楼,一转角,看到个垃圾桶。

    楚璃停脚,抽出手来摊开。

    雪白手心已经渗出汗。

    打火机是塑料的,红色包装的烟盒被她捏得黏糊糊,散发一股幽淡烟草气味,凛冽又辛辣。

    闻屿择这个混蛋。

    他根本就不怕老师,故意把这种东西塞给她,就是为了让她难堪。

    她骂得没错,这人就是有病!

    楚璃紧了下牙齿,挥手就要把烟盒扔进垃圾桶。手抬到一半,停住。

    ——“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不许告状。”

    ——“也不许扔。”

    这里是宁县二中。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资本,没有跟人叫板的底气。

    而闻屿择什么德行,她早都领教过。最倒霉的是,她偏偏住他家里。

    楚璃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手心合拢,将烟揣进了兜里-

    第二节大课间。

    伴随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二中全校师生来到操场举行升旗仪式。

    队伍依照班级依次排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高矮顺序排,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

    楚璃个子不算矮,站在女生的后排。一张漂亮的新面孔,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哪个是六班的转学生啊?”隔着四五排的一个男生垫着脚,伸长脖子往后看。

    “白色短袖,扎马尾那个,你往左边看”

    “看什么看!”后方走来一名女老师,一巴掌拍在男生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落枕了,给我看主席台!”

    周围发出一阵闷闷的笑。

    楚璃站在队伍里,对一切浑然无觉。她微垂眼,盯着自己脚尖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出神。一直到主席台传出刺耳的音响声,才抬起头。

    “砰砰”两声,校长拍了拍话筒,开始激情演讲:“尊敬的同学们,老师们,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我们以崭新的面貌,端正学习态度,迎来充满希望的新学期”

    校长连篇累牍,洋洋洒洒讲了二十分钟。

    底下的学生已经有点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东张西望的,队伍里面闹哄哄。

    最后,冗长演讲结束。负责训导的刘建伟两步走上讲台,接过了话筒。

    让人抗拒,连带着脸颊的温度又升起来。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学生陆陆续续返回教学楼。

    上课铃响,楚璃拿出单词本和草稿纸背单词。

    但是效率低下,背好一阵只记住三个。潘朵找她说话也无心应付,随便附和两句就没再出声。

    书包里还放着闻屿择的眼和打火机,让人心不在焉。

    闻屿择会直接跑到教室喊她名字,找她拿吗?

    七班就在隔壁。

    要不要,早点拿给他?

    楚璃拧眉,握紧手中的水性笔,烦闷地在草稿纸涂了一个黑圈圈。

    心里装着事,坐立难安一上午,却连闻屿择的影子都没看到。

    一直等到放学,还是没见到人。

    所以,他给忘了?

    放学铃响,学生们撒着欢儿地往教室外跑。楚璃慢腾腾收拾书包,垂眼瞥见书包里的红色烟盒。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楚璃轻笑一声,否定刚才的想法。

    他淡声说,拿筷子夹了肉和生菜给她包了一个。

    楚璃伸手要接,他直接递到她唇边,挑眉,示意她张嘴。

    楚璃张嘴吃了,脸颊撑得鼓鼓的。

    “但是你爸才出来,不管怎么,你得给他个交代。”

    闻屿择端起杯子喝了口水。见她嘴角脏了,扯了张纸巾帮她轻轻擦拭。

    “明天就是小年了,你再不回去,你爸该怪我诱拐未成年少女了。”

    “”

    第 65 章   第 65 章

    楚璃想,她是愿意留在宁县陪闻屿择过年的。

    闻琳过几天就要回台县老家,一待就是十来天。而闻屿择一个人在宁县,和这栋空落落的房子为伴,实在太孤单了。

    可是闻屿择没开口,她找不到理由留下来。

    楚璃抬起眼,少年神色平淡,嘴里嚼着食物,咬肌一下一下鼓起。

    视线对上,他扬眉,无声地询问。

    闻屿择惊了一秒,认出眼前的人。眉头一皱,语气不耐道:“搞什么,搁这儿扮女鬼呢?”

    月光静默,透进一双茶色的眼。

    楚璃没扎马尾,黑发柔软贴着白皙的脖颈,一袭白色棉质长裙及脚踝。

    她从石凳跳下来,走到他面前:“你怎么才回来。”

    闻屿择愣了下,像是听到什么荒唐的笑话:“不是你谁啊?管我什么时候回来。”

    楚璃意识到说错话,咬了下嘴唇。

    她才没想管他。只院子蚊子多,她等了两个小时,花露水都用掉半瓶。

    “我没那个意思。”楚璃解释,拇指指甲掐在食指上。

    她想解决问题,不想再花时间跟他争执。

    闻屿择没理她,绕过人往屋里走,带起一阵幽凉的晚风。

    “我刚才在等你。”楚璃在身后说。

    闻屿择抄着手往屋里走,只“嗬”了一声,没回头:“太阳从西边儿出来了。”

    “我们聊两句。”

    他一边走,一边侧了下脑袋,模样敷衍:“有什么好聊的。”

    楚璃紧了紧牙根,一手提起裙摆,追着他:“我仔细想了想,我们念同一所学校,又住在一个屋子,抬头不见低头见,没必要把关系搞得太僵。”

    打了一晚上的腹稿,态度客气得不能再客气。这是她的极限了。

    闻屿择抬手掏了下耳朵,听得不耐烦:“看不出来,你还挺能啰嗦。”

    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顺利。

    楚璃深吸一口气,控制住情绪:“我是认真的。”

    “哦。”

    闻屿择懒洋洋迈步,避重就轻的,故意挑她的话,“你想搞哪种关系。”

    “”

    这人说话怎么总是这副德行。

    闻屿择扬眉,得逞地勾唇。他扯了下书包带,推开大厅玻璃门——

    “哗啦”一声响,满室都是麻将声和说话声。

    楚璃脚步稍顿,和闻屿择一前一后进了屋。

    一个中年男人从牌桌抬眼,笑着打招呼:“阿择回来啦。”

    闻屿择一抬下巴:“权叔,婶儿又回老家了?”

    “猜对了。”男人笑道,“要不我哪有机会过来玩,哈哈哈”

    闻屿择弯唇,又朝里边儿点头,“桃姨,今天手气不错哦。”

    “借你小子吉言,刚胡了一把清一色带金钩。”

    说三道四是牌局大忌。闻屿择随意问候一句,倒引得阿叔阿婶满脸高兴。

    这热情劲儿,简直跟印象中的冷脸判若两人。

    楚璃垂眼,睫毛黑沉沉压下。

    不是闻屿择难相处,是他偏偏不待见自己。

    大厅的气氛热络,闻琳给客人添了茶,提着茶壶走过来。

    “你小子怎么才回来,晚饭吃了没?”

    闻屿择脚步没停,懒声回答:“吃过了。”

    “人家阿璃放学就回家了。你也少在外面闲逛,都是一个学校的,一起回家路上也能有个伴。”

    “小姑,我上楼了啊。”

    闻琳啧了声,在后面叮嘱:“晚上早点睡,别又打游戏到半夜——你这小子,我话还没说完呢。”

    头顶白炽灯亮堂堂,嘈杂声音被隔绝在一楼。

    楚璃提心吊胆一整天,在院子里等了两小时。不管闻屿择待不待见,这件事得有个结果。

    “等一下。”

    她轻声开口,叫住前面的人,“你的东西。”

    闻屿择这才顿住脚,回头。

    楚璃站在台阶下,仰头。她摊开手,玉白手心放着红色的香烟和打火机。

    “这个啊。”闻屿择挑眉。

    他上午一直在睡觉,确实把这事给睡忘了。下午又翘了课在网吧打游戏,烟都是抽贺涛的。

    闻屿择稍微站直了些,抬手拿走东西,干燥指腹擦过楚璃的手掌心。

    “还以为你早扔了。”

    楚璃听出他的讽刺,咬了下唇角。

    静了两秒,闻屿择转身上楼。

    黑色书包没装什么东西,松垮垮地搭在后腰。楚璃跟上去,和他保持半米的距离。

    “我知道我们算不上朋友,在学校也没什么交集。”

    楚璃指尖抓住裙摆,嗓音带着轻微沙哑,“我只是寄住在你家的租客。”

    话说得有些生硬,楚璃又放软态度:“其实之前的都是误会,我们并没有实质的矛盾…以后我们井水不犯河水。”

    前人不作回应,也看不见表情,不知道他听进去多少。

    楚璃眼神追上去,补充说:“如果你嫌麻烦,也可以当做不认识我。”

    说来说去,就是想跟他撇清关系。她知道闻屿择听得懂。既然两看相厌,那就把话说开。

    但她并不知道,这些话若换一个角度,听上去截然不同。

    事情开始朝着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

    拐过走廊,闻屿择朝三楼迈步,楚璃自然跟着往上,继续游说:“如果你是因为之前的事不爽,早上的事我不计较,就当还——”

    话没说完,闻屿择突然停下脚。

    楚璃反应不及,身子前倾,额头刚好撞上前者的背脊。

    很轻一下,并不是很疼。

    接着,闻屿择转身,修长食指抵上她的额头,轻轻向后压。

    “这是三楼,你不准上来。”

    他嗓音冷淡,眼神更冷,就差把“生人勿近”四个字写在脑门上。

    手指的力道并不重,而是这个动作本身太过压迫。楚璃脚僵了下,堪堪向后退下去。

    她没被这样对待过,有些茫然。

    更准确一点形容,是难堪。

    气氛凝滞一瞬,急转直下。积赞的心平气和瞬间散了个光,她跟这人一定是八字反冲。一句话就能把对方点燃。

    这样的态度,楚璃忍不了。

    “那就在这儿说。”她声音有些抖。

    闻屿择扭头,闲适站在台阶上。廊灯打在头顶,他看她表情,突然来了兴致。

    “说啊,听着呢。”

    逼仄的楼道无形催化出压迫感。

    楚璃胸口起伏,仰着下巴:“你抽烟也好,自甘堕落也好,没人拦着你。”

    闻屿择垂下眼睫,笑不出来了。

    他舌尖抵住牙齿,狠狠皱起眉,一张脸肉眼可见地冰冷起来。

    “你想说什么?”

    “你要怎么混,是你的事,不要影响其他人。”楚璃绷着脸,瞳孔因激动泛起水雾。

    “说到底,咱们俩半毛钱关系都没有。”

    楚璃斩钉截铁说完,转身就走。动作幅度太大,带动后背的长发晃荡。

    一缕黑发飘起,刚好打在闻屿择的手背上。

    柔软,轻飘飘。却也扎人地冰凉-

    宁县的气候比北城干燥。楚璃水土不服,才来几天头发就开始分叉,皮肤也有些受不了。

    次日清晨,她早起洗了头,擦了面霜,又掐着发梢抹了护发精华才背着书包去学校。

    上午一二节都是数学课。

    数学老师是个老头,姓陈。他抱着一沓卷子进了教室,然后“啪”地一声仍在讲桌上。

    陈老头出了名的严厉。风雨欲来,学生们低下头,变得安静。

    “这么简单的题才这点分数!全班51个人,30个及不了格!”

    陈老头双手撑着讲台俯视,怒其不争:“集合题就有一半人选错,脑袋瓜子被门夹过?”

    “……”

    “课代表过来,把试卷发下去。”

    一名男生应声,走上讲台。试卷一张张往下传,教室稍微有了点活气。

    潘朵看着卷子上一把把大红叉,瞥起嘴。

    期末考的成绩暑假就出来了,可是亲眼看到触目惊心的数字仍让人心口发颤。

    “好烦数学啊,我为什么没选文科啊。”潘朵撑着脑袋抱怨,眼珠一转,看向楚璃,“听说你成绩挺牛的,带带我好不好?多的不奢求,及格就行!”

    楚璃没有试卷,只拿了张草稿纸放桌面上。

    见她可怜巴巴作哀求状,弯唇说:“嗯,尽量。”

    潘朵眼睛弯成一条线,主动分享试卷:“我的分数不好看,错了好几道大题,大佬别嫌弃。”

    楚璃凑近一看,77分。

    确实不太好看。

    陈老头站在讲台,猛敲黑板:“都给我看第一题,求集合!已知全集U等于”

    连堂数学课最要命,班上有学生已经打起瞌睡。这种程度的试卷难不到楚璃。她一边听,一边分析老师的讲题步骤是否最为合理。

    熬到第二节,大部分人已经不堪重负。陈老头端起杯子喝了口茶,扫视底下木着脸的学生。

    “在这里,我要表扬宋淮同学。”

    闻言,有人从桌上抬起头往后看。

    “我们六班…不对,整个高二年级就宋淮一人得了满分。尤其最后那道空间向量,只有他完整做出来了。”

    楚璃盯着卷子末尾,轻轻眨眼。

    那道题确实难,还超纲了。能拿满分不简单。

    潘朵云里雾里听了半天,眼皮都打不开了。这会儿逮着八卦的机会,一下来了精神:“宋淮是咱们的年级第一,他就坐你斜后方。”

    楚璃嗯了声,不感兴趣。

    “就是那个戴眼镜,皮肤很白的男生。”

    潘朵执着,楚璃只好勉强转过去看一眼。

    隔了三排座位,男生坐姿挺正,带着一副银框眼镜。镜片反光,看不清表情。

    “宋淮数学成绩贼好,是能代表学校参加竞赛的那种好。”

    楚璃闻言挑了下眉。

    还能拿到竞赛名额,看来宁县二中没有想象中那么差。

    潘朵撑着下巴,自言自语似的:“宋淮是陈老头的宝,也是咱们学校的名人。”

    楚璃眼皮没掀,在草稿纸上誊抄步骤,有一搭没一搭问:“ 就因为成绩好?”

    在她以前学校,成绩好的比比皆是。真能称得上名人的,至少得精通五门外语,或者十五岁就被常春藤录取这种程度。

    “不单成绩好,家里还有钱,还有点高冷,妥妥的禁欲系学神…长相虽然不是最帅那一挂,但是人气跟七班那位不相上下。”

    楚璃眨眼,握笔的指尖微顿。

    七班…

    哪位?

    楚敬华食指对着她脸,不留情面:“你敢说,你留在这里不是为了姓闻那小子?”

    车厢内安静一瞬。

    楚璃脸撇向一边,反复深呼吸,重新转过来,嗓音已经恢复平静。

    “我是为了我自己。”

    “爸爸,明天我乖乖跟您回北城,但是开学我会回来宁县上学。希望这一次,您能尊重我的选择。”

    第 66 章   第 66 章

    初春的天空蓝得很,阳光绿树,凉风吹过街道,一切都是新的开始。

    楚璃进院子的时候回头看了眼,目之所及皆是美好,心里却感受不到半分。

    外人看来她什么都有,成绩,家世,一身好皮囊。

    一出生就是让人羡慕的命。

    只有楚璃自己知道。她站不住脚,走到哪里心都是空的。

    周五是个大晴天,下午的体育课变得有点难熬。

    做完简单的热身活动之后,老师安排大家做体测。

    “先两人一组,做仰卧起坐,完了的去对面沙坑测立定跳远。”

    体委和几个男生去器材室拿软垫,学生扎堆站着讨论分组。

    楚璃转来不久,没有朋友,熟一点的就只有同桌潘朵。

    而潘朵又是叶铭茜小团体的成员,这会儿正被一个女生拉着说话。

    操场人多,有男生在追着打闹,到处是嘈杂说话声。

    楚璃扎着马尾,神色平淡。她扫了周围一圈发现,除了自己,还有一个短发女生单出来。

    齐耳短发,黑框眼镜。眼神略微瑟缩,规规矩矩站在一旁。

    “楚璃。”

    潘朵笑着跑过来,歪马尾打在肩上,“过来跟我们一起吧,我们那儿有四个人,我帮刘梦压了就给你压。”

    潘朵性格好,没什么心计,高兴不高兴都挂在脸上。楚璃对她笑了笑,抬起眼,看见不远处的叶铭茜。

    她一头羊毛卷披在肩上,双手环胸,露出的十个指甲涂了宝蓝色,眼睛上下扫着楚璃。

    带着试探,又像是邀请。

    楚璃收起笑。

    她对她们招摇过市的小团体没兴趣。

    她愿意跟潘朵结交,是因为潘朵是她同桌,人也不错。

    不是她缺朋友。

    “没关系,旁边不是还单了一个女生,我跟她一组吧。”楚璃毫无起伏说。

    这么大的太阳,晒在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想早点做完体测,回树荫底下休息。

    说完这句话之后,四周有一瞬的安静。

    叶铭茜和几个跟班的表情露出不同程度的诧异,就连一向友善大方的潘朵,也为难地拧起眉

    不过是图个方便,她们的反应倒是挺大。

    楚璃盯着潘朵,心里浮出一个猜测。

    有小团体,就有被团体排挤在外的人。

    有人受欢迎,自然就有人不受欢迎。而不受欢迎到达一定程度,就会以某种方式凸显出来,

    比如孤立。

    楚璃呼出一口气。

    她没那么闲,没事找事打破新班级的生态平衡。

    但是现在她很热,脖子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她不想在太阳底下站着浪费时间。

    “怎么了。”

    楚璃朝操场抬了抬下巴,语调平淡,“垫子都铺好了,不过去做吗?”

    潘朵抿唇:“楚璃,你还是过来跟我们一起吧。”

    “不用,不就是一分钟仰卧起坐嘛,早做早结束。”楚璃拍了下潘朵的肩,朝另一个方向走。

    叶铭茜嗤笑一声,臭着脸。

    刘梦扬声喊:“潘朵,你还过不过来。”

    潘朵闷闷走回她们身边。

    在她眼里,叶铭茜是嚣张跋扈了些,但是耿直讲义气,走到哪里都吃得开。女生凑一起无非就是聊聊八卦,减肥护肤一类。楚璃跟她们一起玩不会吃亏。

    叶铭茜见潘朵沮丧,白了一眼说:“别热脸贴冷屁股,人家瞧不上。”

    “就是,跟谁稀罕她似的。”刘梦插着腰附和,“北城来了不起?眼睛都长到头顶上了。”

    “楚璃没那个意思,她平时都挺好说话的。”

    “我管她什么意思,拽给谁看。”叶铭茜瞪潘朵一眼,撩了把头发转身,“走了。等她跟那个白痴待在一起。”

    ……

    烈日当头,偌大操场没有一丝风,闷热得像个蒸笼。

    短发女生叫张若珊,走近了看长得白白净净,挺秀气。

    楚璃邀请她一起完成体测,张若珊先是怔了怔,小心翼翼点了头。

    然后两人配合着平躺,压腿,计数,一切都稀松平常。

    一组做完,楚璃询问结果。张若珊结结巴巴报数:“五五十三。”

    接着换楚璃帮她压腿。两人都做完了,张若珊站起来,表情腼腆说:“谢谢谢。”

    楚璃点头。

    原来是这么回事。

    不远处,已经有同学开始测跳远,周围站了一圈人。有的人在笑,有的人在骂,表情不一,却出奇地和睦融洽。

    每一个人都有属于自己的圈子。只有张若珊格格不入,被所有人弃置在外。

    若只是因为她轻微的生理缺陷,被人鄙视厌弃,甚至遭遇“冷暴力”,未免太过恶劣-

    放学后,学生们撒着欢儿地飞奔出校。

    因为连着周末,很多住校生也回家了。教室里没什么人,安静得只有笔划在纸上的沙沙声。

    楚璃对陌生人的事不感兴趣。

    她不属于这儿。

    除了同桌潘朵,楚璃对班上同学都一视同仁地保持了距离感。

    体育课上发生的一切,只是微不足道的插曲。

    楚璃坐在夕阳里,认真做题。宁县二中的教学强度明显偏低,想要保持从前的水准,只能自己多下功夫。

    一直学到晚上九点,楚璃才停下笔,收拾书包出了教室。

    她有点饿了。宁县的食物偏辣,她吃不惯。晚上只吃了一份素米粉,根本不顶饱。

    楚璃决定买点面包之类的。吃一份留一份,当作明天的早饭。

    立秋过后,夜晚温度降得快。校门口的香樟树被风吹得哗啦响,零零星星掉下几片树叶。

    学校离县城中心不远,这会儿正热闹。

    小马路上支着烧烤摊,煎饼摊,水果摊。再往前是网吧,面店,小卖部。路上行人不少,年轻人居多,街道亮着红红绿绿,又土不拉几的荧光灯。

    楚璃背着书包,拐进左边巷子。

    往前五百米左右有一家蛋糕店,她坐公交车路过这里时,经常看到学生们排队买蛋糕。

    五百米不远,几分钟就走到。蛋糕店门面小,不打眼,倒是挨着一家生意火爆的大排档。

    吆喝声,划拳声,大排档人满为患,桌子都挤到了人行道上。

    楚璃弯腰站在橱窗前,看了半天,挑了两个肉松面包。

    “多少钱?”

    店员答:“一共二十。”

    肉松面包卖相一般,但分量足,肉松也多。这两个在北城至少得五十,难怪平时那么多人排队。

    楚璃扫码买了单,转身要走,突感脚边一阵异样。

    她猛地低头,昏暗光线下看见一只毛茸茸的东西从脚边窜过去。

    楚璃吓了一跳,提着面包袋子就往后退。背在背上的书包抵到了什么东西,发出“咚”的轻微一声。

    她回头一看,发现自己撞到人了。

    夜色深沉,黑漆漆地笼罩着小巷。肇事的流浪猫“喵呜”一声,翘着尾巴一溜烟儿跑走了。

    楚璃面前坐着一名穿背心的寸头男,同桌的还有四个男生。年纪都跟她差不多,带耳钉的,穿大裤衩的,染黄毛的,全是杀马特造型。

    桌上一桌子菜和几个空酒瓶。

    而寸头男面无表情盯着她,左手握着半杯白酒。手背湿了,杯里的酒晃个不停

    毋庸置疑,她把人家的酒撞洒了。

    到这破地方之后,楚璃的认知被刷新好几层。她明白这是什么场合,知道这些人不能惹。

    楚璃紧着手心,动了动嘴唇:“对不起。”

    她道了歉,打算走。

    可是事情不会这样顺利。

    “诶。”

    寸头一抬腿,拦住她去路,一双眼睛直勾勾盯着她的脸,“我让你走了吗。”

    少女扎着马尾,表情素淡。穿一身蓝白相间校服,脚上一双白色德训鞋。

    最普通的学生打扮,却致命的清纯。

    其余四人也都不动声色,眼神打量,隐隐透出兴奋。

    “你想怎么样。”

    楚璃绷着表情,尽量让自己显得镇定。心脏却咚咚咚跳个不停,几乎盖过自己的声音。

    寸头没有立刻回答她的话,而是视线下移,瞟到她手里的袋子上。

    “大晚上的怎么吃面包啊,能有什么营养。”他收了腿,语调带着微醺的酒意,“坐下来吃点儿好的,哥哥请你。”

    油腔滑调听得人直起鸡皮疙瘩。

    楚璃强忍住嫌恶,转动脚尖说:“不用了,我爸还在前面路口等我。”

    拙劣的谎言经不起推敲。楚璃说完转身,手腕却被人一把扯住。

    “你爸在哪个路口啊。”寸头呲着一嘴大牙,“指个方向,我好请他过来喝一杯。”

    “哈哈哈哈哈”

    众人爆发一阵大笑,张狂又放肆,摆明不带怕的。

    楚璃自小娇贵自持,哪经历过这些。

    她咬着唇,心底积郁起一股难以形容的痛恶。

    “你干什么!”

    楚璃身子发抖,卯足力气想要挣脱,然而寸头的手跟铁钳似的,牢牢攥着她。

    “我说妹子。”光头歪着脖子开口,“请你吃饭是看得上你,别给脸不要脸。”

    “就是,吃个便饭你怕什么,我们都是正经人。”

    “神他妈的正经人,哈哈哈哈”

    楚璃拧着眉,头皮都麻了。

    “放手!”

    动静不小,餐馆儿已经有人看过来。

    不过是男同学调戏女同学,又不是真把她怎么样。没人管闲事儿,只拿着筷子夹花生米,闲得无趣了,又瞟回来一眼。

    “我说放手!”

    楚璃心跳如擂鼓,又气又怕,动作快过脑子,对着寸头男的小腿就一脚踢了去。

    这一踢,把半醉的寸头踢痛了,也点着了。

    “操,敢踢老子。”

    是妈妈病情加重,他一日晚过一日回家。

    还是妈妈过世不到半年,他就带着徐丽媛登堂入室?

    时隔多年,答案再难以探究。

    原本亲密的父女如隔鸿沟天堑,无法沟通,难以逾越。

    回忆让人心酸,也叫人唏嘘。

    楚璃垂着头,眼眶开始发酸发胀。

    她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努力平稳好情绪。

    第 67 章   第 67 章

    吃完饭,闻琳收拾碗筷去水槽,楚璃想帮忙,她不让。

    楚璃没说话,在厨房安静站了会儿,独自上楼回房。

    楼道光线昏暗,她的心也跟着下沉。

    “她说国庆过去聚聚。”

    闻屿择偏头压枪,骨节分明的手指握着黑色枪托,眯起一边眼睛,漆黑瞳孔全神贯注盯着荧幕。

    “你和肖奇山去吧,我没空。”

    他身形高挑,肤色冷白,一身校服宽大却不显臃肿,浑身青春恣意的少年气。

    旁边路过三四个女生,停下脚观看,一边小声议论着,眼神兴奋。

    “你不去我们肯定不去了。”贺涛说,“你放假要干嘛,又去跑赛道?”

    “嘭”地一声响——

    丧尸张牙舞爪冒出来,刚跳下阳台就被爆了头。

    闻屿择没说话,算是默认。

    “行吧。”

    贺涛懒洋洋靠在机器上,扫了一圈围观的女生,觉得挺无聊。

    “我说你能不能玩点别的。这机子的最高分才被你刷新了,还没人破呢,一直玩这个有意思吗?”

    电玩城为了迎合年轻人的喜好,买了好几台新款游戏机。而这台设备拥有近似仿真狙击枪的手感,更受欢迎。

    闻屿择压枪拉栓,下颌线紧绷,

    “彩笔当然体会不到。”

    “”

    贺涛被怼得猝不及防。

    “行行行,就你是高手。”他撇了下嘴,抬下巴说,“高手等会儿带我吃鸡去。我马上升黄金三了,可以解锁新皮肤。”

    闻屿择端着枪,动作利落,对准前面又是“嘭”的一下,屏幕上的分数刷刷滚动。

    他瞥了贺涛一眼,淡声:“才吃了一下午,你不怕屁股坐扁。”

    “靠,你好意思说。要不是你死活不肯带妹子,跑去玩什么单人四排,我至于一下午吃不到鸡嘛而且明天是周末,晚上当然要通宵啊。走嘛走嘛吃鸡去,打什么丧尸啊。”

    闻屿择被吵得脑袋瓜子嗡嗡的,不情愿地“啧”了声。

    “行了,等我这把打完。”

    “那我先去买包烟。楼下等你啊。”

    贺涛心满意足,哼着小曲儿下楼。去隔壁小卖部买了包软云,低头撕包装。

    不远处,投射来一道亮堂堂的白光。

    顺着这道光,传来一阵争吵声。

    贺涛抬起眼。那是学校附近的一家大排档,味道不错,他们一群人经常去吃。

    再前面是一家酒吧,隔壁街是宁县职高。

    这里是两所学校的交界,龙蛇混杂,吵架打闹都是常有的事,

    他没打算管闲事,只是随便瞟了一眼。

    这一瞟不得了——

    男生拉着女生手腕向后扯。女生背着书包,站不稳,趴到桌上差点摔了。而偏偏凑巧,女生穿着的是——

    二中校服。

    十六七岁的青少年荣耻感都特强。做着中二的江湖梦,还有种把逞意气当仗义,替人出头特有面子的幼稚心态。

    贺涛把烟盒揣进兜里,走了过去。

    “喂,你们几个!”

    突兀的呵斥声。

    寸头一顿,不耐烦转身。被他抓着的女生很漂亮,皮肤白皙,一双水汪汪的眼睛瞪圆了,满是屈辱和愤怒。

    贺涛一愣,认出楚璃。

    同时认出那一脸欠揍的寸头。隔壁职高的,叫邵俊文。

    “胆子不小啊,连二中的女生也敢欺负。”贺涛粗着声音说,拳头捏得咔咔响。

    “还不给老子松手!”

    楚璃屏住呼吸,眼睛一眨不眨。

    那人穿着二中校服,很瘦,相貌眼熟,不知道在哪见过。不过一切都不重要,她脑海里只浮出两个字——救星。

    可她没来得及完全放松,心又吊起来。

    邵俊文仍一寸不让地捏她的手腕,不屑扯了下嘴角:“呵,又是二中的傻逼。”

    他朝旁边使了个眼神,黄毛意领神会站起身,将嘴里剩的半截烟吐在地上,碾灭,大摇大摆走过去。

    二中和宁县职中离得近,只隔了一条街。

    两所学校夙有积怨。今天你不给我面子,明天我就让你触霉头。找不完的理由出不完的气,争斗没完没了,打架比随堂测试还频繁。

    接下来的场面,是楚璃不想看到的。

    昏暗巷子里回荡出皮肉绽开的声音,和粗重的辱骂声。

    黄毛壮实,块头几乎当俩贺涛。力气大得像蛮牛,贺涛很快落于下风。

    ??

    楚璃没见过人打架,看得眼皮都跟着跳。

    等她再反应过来时,贺涛已经整个人趴在地上,白色校服全脏了。

    除了她,一桌的人都在看好戏。不止这一桌,其他人也见惯不怪,表情差不多。

    ……

    贺涛肿着一边脸,想要支起身子:“你大爷的,老子今天…”

    黄毛又是一拳砸过去,扯着他的衣领,怒声:“就你,长得跟竹竿儿似的,还他妈耍横呢。”

    污言碎语,不堪入耳。楚璃的心再次跌入谷底。

    完了。

    她绝望闭了闭眼,寻思着一杯白酒会不会直接给肚子烧个窟窿时,忽然“哗”的一声——

    一只黑色书包飞过来。力道很大,刚好砸在黄毛的脸上。

    “我草你m”

    黄毛被砸偏了头,骂骂咧咧抬起眼,倏地变了脸色。最后音节只做了个嘴型,吞进肚子里:“择择哥。”

    风吹树叶响,白色的身影从夜色显现出来。

    少年人高腿长,脸廓凌冽,身上校服松松垮垮。光晕打在他头顶,曝成耀眼的金色。

    楚璃眨眼,心脏重重跳了一下。

    “草谁呢。”

    闻屿择猎猎走来,猛地一拳砸在黄毛肚子上。

    皮肉被重击发出闷响,黄毛痛得直弯腰,接着被一脚揣在腿后弯,“咚”地一声跪在地上。

    一切发生得太快,几个杀马特都傻了眼。

    闻屿择眼底渗出戾气,一脚踩在黄毛肩上,手背血管贲张,抓住黄毛的头发,猛力一扯。

    “上次说什么来着?”

    脚不断用力,狠狠往下压,骨头声咔咔地响。

    “啊啊啊”一阵惨叫。

    黄毛那么大的块头,被按在地上疯狂摩擦。刚才还骂骂咧咧气焰嚣张,这会儿说话都打结。

    “说说说以后绝不再惹事,看到二中的人绕道走。”

    “那你在干什么,皮痒了?”

    “不是,是他先哎哟,碎了碎了”黄毛苦苦求饶,眼泪都疼出来了。

    贺涛捂着脸,一瘸一拐过来,往黄毛屁股上踹了一脚:“就你这傻逼玩意儿,跟你爷爷横——”

    “我说阿择。”

    这时,一道声音介入进来。

    邵俊文酒醒了三分,将楚璃按在凳子上,往前一步:“一点儿小冲突,你至于废他一条胳膊?”

    邵俊文勾起一个假笑,他和闻屿择认识,是因为叶晖。

    叶晖以前是职高的老大,跟闻屿择打小就认识。有一段时间两人关系不错,还一起打台球。再后来叶晖毕业了,闻屿择成了这片儿最厉害的。

    至始至终,邵俊文都被压了一头。他忌惮他,又不肯服气。

    “废了又怎么样。”

    闻屿择抬眼,嗓音不带情绪,“他手贱,敢动老子兄弟。”

    邵俊文顶腮,隐忍道:“我们不知道那是你兄弟。现在你人也打了,他这胳膊至少得养半个月,大家算是扯平了。”

    “而且是这妹子先惹的咱们,还打了我。”

    邵俊文夸大其词,按着楚璃的肩,不让她动,“什么事情总得讲个理字儿吧。”

    这人还倒打一耙,楚璃简直无语了。

    她动了动嘴唇,想要说什么。视线一转,撞上一双锋利的眼。

    少年眼尾狭长,漆黑瞳眸不带半点温度,对一切都漠不关心,无动于衷。

    楚璃忘了说话。

    那一瞬间,不好的回忆涌上大脑,浑身血液从头冷到了脚。

    “那行。”

    昏暗光线下,闻屿择喉结微动,侧脸拉出锐利的冷感。

    他松脚,弯腰捡起地上的黑色书包,拍拍灰:“涛子,我们走了。”

    果然。

    黄毛还趴在地上哎哟哟,起不来。

    贺涛肿着脸,诧异地来回转头看:“啊???可是她”

    闻屿择书包斜跨在肩上,扭头,不以为意问:“你认识?”

    贺涛摇头。

    但这不是认不认识的问题。

    闻琳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她的表情言语都是一副告别的姿态。

    估计是楚敬华说了什么,她便理所当然地认为自己会直接转学回北城,走了就不会再回来。

    “你食言了。”

    第 68 章   第 68 章

    一个白日,带走了一点青春日子。

    虽不能毁坏我印象里,你所给我的光明。

    却慢慢地使我不同了。

    ——沈从文《情书》-

    有她这样介绍自己亲侄子的?

    还多管闲事尽安排些破事儿。

    对话没结束,但显示不完整。闻屿择垂着眼,轻轻往下一划。

    【真的不用了,校门口就可以坐公交车。我和他不熟,也没话说,一起回家太奇怪了。】

    哦。

    闻屿择挑眉,将手机还给楚璃,本想说点什么。后者接过,没说话,微微仰着下巴。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紧张,她的鼻尖渗出细小汗珠,嘴角绷着。

    一双淡色的眼睛又隐忍,又期待,委屈吧啦的,连带眼尾都泛着红。

    这只高傲的白天鹅,低下脖颈,无声地向他求助。

    一瞬间,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挠了下,轻微发软。

    讽刺的话到了嘴边,忽然又不想说了。

    闻屿择移开眼,舌尖抵了下牙齿。

    “那走呗,楚大小姐。”-

    小巷路灯昏黄,电线黑压压地缠在头顶。

    穿着校服的两道身影隔了一段距离,缓慢往公交车站走。

    闻屿择双手揣在兜里,走了几步停下脚,回头。

    “能走快点儿吗?”

    楚璃抬起头,马尾扎在脑后,这会儿有点散了,松松垮垮的显得柔软。

    一张小脸白生生的,眼皮耷拉着,没什么情绪。

    手里还拎着个透明的塑料袋,里面装了两个肉松面包。

    怎么就委屈上了。

    不是顺了她的意,陪着演了一出嘛。

    “没吃晚饭?”闻屿择淡声。

    楚璃摇头,仍是不说话。

    也不知道是不想说话,还是没吃晚饭。

    难道吓着了?

    闻屿择啧了声。

    其实他没打算真丢下她。

    再不济,两人也在一个屋檐下住着,还有他小姑那层关系,闻屿择还不至于让那帮人欺负楚璃。

    他确实看楚璃不爽,还不是之前被她堵的。不过想逼她一下,磨一磨她身上的傲气。

    这会儿焉了吧唧的,不知道的还真以为把她怎么样了。

    “以后少去那边儿,隔壁——”

    “我现在不想说话。”

    “”

    出声儿了,嗓子都哑了,情绪淡得很。

    闻屿择张了张嘴,又觉得乏味,最后什么都没说。

    街上已经没什么人,安静得很。

    只有闻屿择的手机响个不停。不用看,全是贺涛发来的。

    【贺涛:不是,你们俩怎么认识的?】

    【贺涛:真送她回家了?你知道她家住哪儿???】

    【贺涛:到底什么时候的事?网吧还来不来?!!】

    吵得人眼睛疼。

    闻屿择索性摁了静音,手机揣进兜里。

    网吧暂时是去不了了。就楚璃这个状态,他还真不放心她一个人回去。

    夜色更深了一层。

    两人沉默走了一阵,到了公交站台。而且运气好,不尴不尬等了五分钟,车就来了。

    公交车上人不少,只有一个空座位。

    楚璃提着面包袋子往里边走。她身心俱疲,肚子又饿,这会儿是真的想坐下来休息。

    宁县的公交车都是N年前的淘汰款。座椅是深蓝色的合成革,中间夹着海绵垫,薄薄一层。

    偏不巧,空出来的座位是坏的,中间破了个巴掌大的窟窿,露出土黄色的,脏兮兮的海绵。

    楚璃看着那道破口,无语地抿唇。

    “站着干嘛,坐啊。”

    闻屿择站在她身后。少年身高腿长,得勾着腰才不被拉环打到脑袋。

    他见楚璃不说话,低头一看,笑了。

    “嫌弃啊?”

    离得近了,灼热呼吸打在头顶,弄得人耳朵发痒。

    楚璃不自在,往前移了半步。

    她是嫌弃。海绵看着很脏,中间还凹那么大一个洞,坐着也不会不舒服。

    “我不想坐。”

    不想坐你一上车就往这里窜?

    闻屿择没说破,修长手指抓住肩带,扯下书包直接扔在座位上。

    他的书包一向空空如也。今天不知道装了本儿什么不正经的书,薄薄一本,厚度刚合适。

    还可以

    垫着坐?

    楚璃睫毛轻颤,来不及多作幻想,闻屿择已经长腿一迈,膝盖抵着前排坐了下去。

    ……

    公交车在路上摇晃。楚璃一手提着塑料袋,一手紧抓扶手。

    楚璃闷着,闻屿择也闷着。两人很有默契的谁也没开口。

    她也懒得说。事情到了这一步,她都能猜到他的潜台词——

    不是要划清界限吗?

    不是说我自甘堕落吗?

    不是说和我半毛钱关系也没有吗?

    楚璃闭了闭眼。

    刚才遇到的那帮人才是真正的噩梦,她的手腕儿现在都疼。相比之下,被闻屿择奚落两句,实在没什么所谓。

    她低着头,自我安慰一番。

    再抬起,看到闻屿择双手环在胸前,过分修长的腿憋屈地抵在座位上,睫毛垂着,睡了。

    楚璃抓着扶手,轻轻眨眼。

    少年靠后仰着,脖颈修长,巴掌大的脸比女生都小。深邃眉眼下鼻梁高挺,下颌绷成一条线,削瘦又锋利。

    她想到潘朵对他夸张的形容。

    校草应该长什么样,楚璃不知道。从来都是别人探究她,很少有她去观察别人的。

    而闻屿择的确长得好看。若不是不学无术脾气又臭,或许会更受欢迎。

    扯远了。

    想些什么呢。

    楚璃摇了摇脑袋,打算站到后面去。

    老天偏跟她作对。

    刚一松开手,公交车突然转弯,还来了个紧急刹车。

    楚璃猝不及防,垫着脚尖旋了半圈儿,最后重心不稳地跌了下去。

    “对面出租车搞什么啊。”

    “大马路上都敢逆向超车,脑子有病吧!”

    车厢内抱怨声起。闻屿择一句都没听见。

    察觉到有东西坐到腿上,他睁开眼,下意识想去扶。隔着布料感觉凹陷的腰侧,还没真的按下去,手指过电般地抽开。

    少女发丝柔软,扫过他的脸。身体轻盈温软,香气扑满怀。

    不止手指,整个手臂都被电流窜过,顺着神经蔓延到太阳穴。

    闻屿择喉结滑动,盯着楚璃脖子那一撮毛茸茸的碎发。

    “还不起来?”

    ……

    楚璃倏地弹了起来,一张脸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红了个透。

    “对不起…”

    她梗着脖子强装镇定。

    自己一定是饿很了,脑袋变迟钝了,才会僵在那里反应不过来。

    公交车重新起步,开始慢悠悠摇晃。

    闻屿择缓过劲儿,抄起手,好整以暇盯着楚璃。

    她的脸此刻像个桃子。睫毛长翘,耳廓的皮肤很薄,很红,能看见青色的血管。

    见她不敢拿眼睛看他,那股恶劣的性子又钻出来。掐她的话问:

    “到底想坐还是不想坐?”

    楚璃局促,咬了下嘴唇,“刚才急刹车,我没站稳。”

    “实在想坐我就让给你。”

    他嗓音低低的,散漫得很,“别一会儿又扑过来。”

    楚璃听得耳热,恨不得捂上他的嘴。

    她鼓着脸,一字一顿回:“放心,我现在就站后面去。”-

    楚璃吃了东西,洗完澡已经快接近十二点。

    她躺在床上,望着天花板上的吊灯,眼睛时不时眨一下。

    很累,腿很沉,像刚跑完一场马拉松。

    大脑却过度亢奋,睡不着。

    就算什么也不想,晚上发生的事还是像电影片段一遍一遍地回放。放到最后,汇成一个想都不敢想的假设——

    如果闻屿择没有出现,迎接她的,将会是什么样的噩梦。

    ……

    脑子乱糟糟。

    一直到半夜,楚璃才沉沉睡去。

    这一觉确实很沉,连梦都没做。按照以往惯例,至少能睡到第二天中午。

    楚璃原本是这样以为的。没想到早上九点半就被手机铃声吵醒。

    她睁着朦胧睡眼,盯着屏幕上的三个字——徐丽媛。

    这是来宁县过后,徐丽媛打的第一通电话。

    “开学一周了,还习惯吗?”

    楚璃哑着嗓子,“嗯”了声。

    沉默几秒,那头传来一声叹息。

    “我知道宁县的中学不比以前的学校,师资力量,生活和物质条件都落后。但是北城太乱,舆论压力也大。你已经升高二了是关键时期,不能受影响。”

    来这儿就不受影响?楚璃想说。

    而且爸爸只是协助调查阶段,根本没定罪。为什么每一个人都那么风声鹤唳。

    她没问出口,懒得问。徐丽媛做得出这个决定,就没打算和她商量。

    “我给你买了几件厚衣服,还有护肤品,都是你用惯的牌子。前天加急寄了,今天应该就能到。”

    “谢谢徐阿姨。”

    楚璃抿唇。

    体育馆化妆间连着一扇小铁门,推出去便是行政大楼的方向。

    这会儿大家都挤在场内看节目,场外人很少,只有树影伴着天上一盏惨白的月光。

    墨绿纱裙下摆飘晃,被初秋的夜风刮起一角。

    今晚这一幕,又把她拉回从前。

    第 69 章   第 69 章

    那首没拉成的曲子,时隔三年才完整地拉了一遍。

    楚璃垂头,抬起着高跟鞋的脚,踢了一脚旁边的石子。

    她弯唇,自嘲地笑了。

    这几天,回忆得是不是过于频繁了?

    不过话说回来,闻屿择为什么会住在闻琳家?

    他的父母呢?

    还有这栋房子。

    陈旧破敝,疏于打理,杂物到处堆得乱糟糟。但格局敞亮,地板和家具都是实木,砖瓦用料看得出挺上档次。

    如果是租来开麻将馆,也太奢侈了。

    楚璃想得出神,洗衣粉倒了小半包。

    她拧起眉,想把洗衣粉弄一点出来。可是看着一筒子的脏衣服,或许小半包

    也差不多?

    大小姐缺乏生活经验。犹豫半天,稀里糊涂的按下了启动键。

    她回卧室刷了半套数学卷子,算好时间,再次来到卫生间准备收获干净衣物时,傻眼了——

    空中弥漫着浓烈的洗衣粉味,洗衣机的液晶屏报了个错误代号。

    盖子打开,衣服泡在水里,上面一层全是泡沫

    楚璃无措站着,指甲掐进食指指腹,知道自己闯祸了。但着急没用,得想办法解决。

    她屐着拖鞋,“咚咚咚” 跑下楼。

    这个点打牌的人还没来,闻琳正在往餐桌摆筷子,准备开饭。

    楚璃手心捏着裤摆,咬了下嘴唇:“洗衣机坏了,该去哪里找人来修?”

    “啊?”闻琳半勾着腰,回头,“才买半年就坏啦?”

    楚璃心虚眨巴眼睛,“维修费我来出”几个字没说出口——

    “阿择,你下来得正好。”

    闻琳直起身,目光越过楚璃头顶,“洗衣机出毛病了,你去看看,不行就给你那家里开电器维修的同学打电话,让人来修。”

    楚璃心口一跳,扭头看见闻屿择正倦着一张脸,手抄兜里,站在楼梯中间。

    他穿一件宽松的黑T,露出线条流畅的小臂,灰色运动裤配人字拖。和那天在路口看见他时一样,散漫不羁,又透着股野劲儿。

    闻屿择盯了她两秒,精准拷问:

    “你弄的?”

    楚璃被他一脸鄙视弄得局促。抿了下唇,算是默认。

    闻琳催:“你先上去看看嘛,说不定就是堵了。”

    闻屿择哼了声。起床气还没散,这会儿脸色不怎么好。

    耷拉着眼皮,眉毛拧成一个“川”字,调转脚尖,慢腾腾地倒回去-

    “你究竟倒了多少洗衣粉?”

    闻屿择揭开洗衣机盖子,望着一大堆泡沫愣住。

    楚璃揉了下鼻子,如实回答:“不到四分之一。”

    “”

    闻屿择扭头看她,一只手叉起腰,气笑了:“你一个女的,衣服有那么脏?”

    楚璃知道理亏,没接他的话,朝洗衣机抬下巴。

    “弄不好就让人来修吧,费用我出。”

    “别急着财大气粗。”闻屿择瞥她一眼,蹲下身,抬手扯了下出水口的管子。

    “可能是堵了,先把你的衣服弄出来。”

    “哦。”

    楚璃温吞应了声,四下扫一圈儿,最后找了一个蓝色的塑料盆子过来。

    洗衣机里的衣服还浸在泡沫里,黏黏糊糊。

    楚璃拧眉,伸出玉白的手。怕被污染似的,食指和拇指夹住衣服一角,轻轻往外拽。

    “水里兑硫酸了?”

    闻屿择不耐烦,站起身,捏着楚璃的胳膊把人拽到一边,“起开。”

    窗外的自然光打在他侧脸,冷白冷白的。

    他额前的发垂着,手臂伸进水里,勾着腰,一件一件往塑料盆里扔。

    楚璃帮不上忙,不知道和他说什么。也没好意思撇下他,自己下楼去吃饭。

    她就这样不痛不痒站着,看他扔。

    直到闻屿择皱起眉,骨节修长手指拎起一件烟粉色文胸——单薄布料悬在半空,水“滴滴答答”往下砸

    画面带来的冲击过于震撼,两人脸色都出现了不同程度的皲裂。

    “你干什么呀!”

    楚璃大喊一声,一个箭步上前夺回内衣。

    闻屿择被她吼得手指一抖,操了声。

    “老子干嘛了?”他喉结滚动,烦躁道,“你嚷什么。”

    楚璃左手抓着湿答答的布料,背到身后。她羞愤瞪着他,窘迫到极点,耳朵红得滴血。

    “我自己来!”她推开闻屿择。

    这回不怕手弄脏了,一股脑儿将衣服全都装进了塑料盆。

    “你先弄。”

    她一秒钟都待不下去了。也不知道在跟谁置气,小脸鼓着,唇线紧抿。

    说完把塑料盆往旁边一搁,手都忘了洗,一步不停地冲出了卫生间。

    四下恢复安静。

    只有细微的,泡沫啪啦啪啦破碎的声响。

    闻屿择无语得很,梗着脖子站在原地。这会儿手指还烫,脸色说不上多难看,更像是一种尴尬的别扭。

    真他妈难伺候。

    他轻嗤一声,弯腰将出水管拔掉,再扯了花洒过来,将洗衣机里里外外清理了一遍。

    水流冲刷泡沫,流入排水孔。

    花了二十来分钟,反复弄了两三次,水管终于通了。

    折腾完,热出一身汗。

    闻屿择拧开水龙,捧水洗脸。

    镜前,水珠顺着棱角分明的脸廓下滑,滴在T恤上,将黑色晕染得更深。

    他望着那水滴,不知道着了什么魔,脑海里浮现楚璃那双眼。

    高傲,冷然。淡淡的茶色,激动的时候略微泛红。

    她一口纯正普通话,说话时情绪收敛得很平淡。高贵自持的模样引人仰慕,不可一世的目光叫人想要驯服。

    这样一张脸,这样的眼神,偏偏撞进他的眼睛。

    二中没有这样的女生。

    整个宁县都不一定找的出第二个。

    ……

    水珠还未干,闻屿择抹了一把脸。歪靠在洗衣机上,从兜里摸出烟盒,抽出一根咬进嘴里。

    他垂着头,刚点上,门口晃进一道浅蓝色的影子。

    “你…修好了?”

    楚璃看他,又去盯他背后的洗衣机。

    闻屿择修长手指夹着烟,呼出一口,斜睨着她。

    “不然呢?”

    掐着点儿回来就是问这句废话?

    楚璃双手垂着,站在门口:“我的快递到了。”

    哦,找不到路了。

    “出门第一个路口左拐,走三百米再左拐。”

    宁县的物流不发达,快递站少,整个南桥街就一家。普通物件也不兴什么送货上门,都是自己过去取。

    说完半晌,楚璃仍站在原地。

    “记不住?”

    “不是。”她摇头。

    闻屿择齿间衔着烟,微仰下巴。

    透过薄薄烟雾,用眼神询问:那你还有什么屁事?

    “我的东西有点多。”楚璃轻声。

    所以?

    “拿不动,你帮我一下。”-

    楚璃不知道这事除了找闻屿择帮忙还能找谁。

    问过闻琳,说没有小推车,只有一辆经久未用的木质三轮板车。

    楚璃不敢想象自己拖着板车的诡异画面。犹豫再三,只得拉下脸找闻屿择帮忙

    午后一点过,太阳威力十足。

    宁县的街道没什么绿化建设,一排老树奄奄儿的,马路上腾着热气。

    一阵手机铃声响,闻屿择接起。

    “喂…”

    他声音懒洋洋。

    “晚点儿过去。”

    ……

    “屁话怎么那么多,你管老子上哪儿认识的。挂了。”

    ……

    楚璃从小学音乐,对声音有一定的敏感度。

    其实闻屿择的嗓音很好听。

    清冽,冷沉。

    就是习惯拖长音,显出些慵懒和玩世不恭。

    闻屿择手机揣回兜里,穿一身黑色,屐着人字拖,“啪嗒嗒”走在前面。

    楚璃的衣衫被风吹动,脚尖踢到一块小石子儿。

    “刚吃过饭,能走慢点吗?”

    前面的人没回头,步子也不减,“还慢,想热死人啊。”

    见他态度又不好,楚璃埋怨:“刚才让你也拿一把,你又不肯。”

    闻屿择肩膀一沉,停下脚步。

    回头是一把花花绿绿的遮阳伞,伞下是亭亭玉立的楚大小姐。

    “谁他妈取快递打伞啊。”

    他叉起腰,气得想笑,“老子是来下苦力的,不是来享受的。”

    “”

    楚璃听出闻屿择的讽刺,抿紧嘴唇。

    上午帮她修完洗衣机,下午又来帮她取快递。大太阳的晒着皮肤都疼,他还穿着一身不合时宜的黑色。现在光自己打伞,确实不太合适。

    楚璃垂下眼睫。迟疑片刻,咬牙跟了上去。

    “那一起打。”  

    月光流淌,沉默而孤单。

    站了不一会儿,室外的热空气便开始灼烧皮肤。

    楚璃转身往回,刚握上铁门把手,身后忽然一道声音。

    “学姐。”

    楚璃脚一僵,动作定住。

    “你的手链掉了。”

    第 70 章   第 70 章

    楚璃从没设想过她和闻屿择重逢的场景。

    生出这种念头无疑是荒谬的,不切实际的。他们相隔千里,早已断了联系,怎么扯也牵扯不上关系。闻屿择扬眉,稀松平常的语气,“手续都办完了。”

    其实主治医生没打算提前放他。

    闻屿择仍然有耳鸣和头疼的症状,都是脑震荡常见后遗症。

    可他一会儿说课程落下再不回学校就补不上去了,一会儿说都圣诞节了再不陪女朋友就要被甩了。

    医生当然不信他要学习的鬼话。

    不过瞧见过楚璃几次,小姑娘确实漂亮得惹眼。

    少年能说会道,一张嘴能吹出花儿。医生被他磨得没办法,叮嘱他一周后必须回来复查,才签了出院同意单。

    他拧开矿泉水瓶盖,仰头大口喝。

    额前碎发染着薄汗,透明液体灌进嘴里,喉结滚动,锋利下颌线扬了又扬。

    一口气下去大半瓶。

    楚璃盯着看了会儿,抬眼,对上闻屿择的视线。

    “你就喝白水?”她黑睫眨了下,先开口。

    “不爱甜的。”

    这时候,老板娘从里间出来。瞥见他身后的少女,挑眉毛调侃:“阿择,新交的女朋友啊。”

    楚璃漠着一张脸,她不喜欢被赤裸裸的打量。

    心说闻屿择怎么跟什么三教九流的人都认识。

    闻屿择喝完水,手腕一压,将瓶子抛进装垃圾的纸箱。

    “哪儿啊?我怎么没看见。”

    老板娘知道他贫,笑着啧了声,

    “这么漂亮的小姑娘,回头惹生气了,看你上哪找第二个。”

    “漂亮顶什么用。”

    闻屿择懒声,转着脖子活动,“遇到个生活不能自理的,累的可是自己。”

    ……

    楚璃听得心里直翻白眼。

    懒得耽误,直接报上电话号码。

    老板娘在电脑上查了下,两秒过后,抬起一张八卦脸,眼里放光:“哟,这不是你家地址吗?还说不是女朋友?”

    闻屿择笑了声,一句都不解释:“那你得问她。”

    越说越离谱,楚璃无语死了。

    “真的不是,您别开玩笑。”

    “好,我不说了不说了。”老板娘还是那个表情,摆明了不信,“这回东西可不少,我给你们拿出来啊。”

    “谢了老板。”

    快递站又脏又闷,闻屿择热得脖子背上全是汗,回头朝楚璃抬下巴,示意她站到门口通风的地方去。

    楚璃没说什么,站到门口。

    不一会儿,七八个包裹齐刷刷摆到地上,有大有小,全都脏兮兮。

    闻屿择弯下腰,抱起两个最大的。

    “过来搭把手。”

    “挨个儿放啊。”他想到什么,进一步解释,“大的放下面,小的放上面。”

    楚璃看他一眼,走过去:“我不是傻子。”

    “一开始我也这样以为。”

    楚璃知道他在讽刺洗衣机的事。

    撇开眼,捏着裤管蹲下身,开始逞强:“你帮我拿一半就好,剩的我自己来。”

    高马尾衬出优秀的脖颈曲线,一张脸精神又漂亮。

    她将两个小包裹扔给闻屿择,自己又拿了两个,把遮阳伞放到最顶端。

    不等她进行下一步,闻屿择“啧”了声。

    “全扔上来。”

    “这两个不重。”楚璃偏头说。

    闻屿择皱眉,变得不耐烦:“叫你全扔上来,快点儿。”

    声音大,凶得很。

    楚璃“哦”了一声,把包裹全都垒上去。

    外头太阳依旧很晒。蝉鸣声无休无止,树荫下也不凉快。

    两人一前一后走在路上。

    包裹不少,还重。闻屿择热得不想说话,只想赶紧回家冲个冷水澡。

    阳光透过树叶,洒在浅白皮肤上。他的身形削瘦凌厉,却浑身是劲儿,手背青筋凸显,脚上一双人字拖。

    奇妙融汇出一种少年气,和蓬勃的力量感。

    楚璃打着伞,提半瓶可乐,慢腾腾走在后头。

    她盯着少年的背,想起之前种种,弯唇笑了下。

    来宁县这么长时间,她还是头一次这样放松。

    闻屿择看起来混,还凶得很,其实本质并不太坏,还前前后后帮了她许多。

    这要是换作刚来那天,简直想都不敢想。

    回到家,闻屿择将包裹抱上二楼,堆在楚璃卧室门口。

    “特么的热死了。”

    他直起身,抹一把脸上的汗水。黑色T恤被浸湿,头发也湿了。

    “剩下的自己弄,先去洗澡了。”闻屿择说完,转身要走。

    “等一下。”楚璃叫住他。

    受人帮助,当然得感谢。基本的礼是不能少的。

    可是闻屿择不爱甜的,奶茶肯定不喝,送其他东西也不合适。

    在这里她没有相熟的同龄人。如果单独请闻屿择吃饭,他不一定会答应。而且就他们俩,那画风也太奇怪了。

    思来想去,楚璃挑选了最直接的方式。

    “你手机号多少?”

    闻屿择站定,眼皮一掀,“干什么。”

    “给你发红包。”她轻声说,从兜里摸出手机,划开屏幕,

    “谢谢你今天帮了我。”

    话音在走廊回荡,气氛发生微妙转变。

    闻屿择默了片刻,漆黑瞳眸注视她。差点忘了她那些让人火大的本事了。

    他轻嗤:“钱多得花不完了?”

    话有些刺耳。

    楚璃划手机的动作一顿,抬起眼:“你帮了我的忙,为表感谢我给你发红包,有问题?”

    他们还没熟到帮忙不必计较的程度,也不是可以随便请客吃饭的关系。

    楚璃以前跟同学也会偶尔发红包,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

    只是她暂时忘了。

    这里不是北城。

    闻屿择不是她那些同学。

    “我让你谢我了?”闻屿择偏头,眼神冷下去。

    楚璃吞咽一下,深深吸气。

    都不知道自己哪句话,哪个语气踩到他了。

    “没有。”她轻声说,“但我不习惯欠人情,发红包是出于感谢,你不用这么敏感。”

    “不习惯欠人情…”

    闻屿择垂眼,低声重复。

    呵。

    帮她修这个搬那个,一身弄得又脏又臭,他他妈热得都要炸了。搞了半天,这位睥睨众人的大小姐,还真把他当苦力。

    “行啊。”

    闻屿择往墙上一靠,不耐烦皱眉,脾气说来就来:“加上昨天那档子事儿,你打算给多少?”

    什么。

    他眼皮耷拉下来,阴沉着脸,带着攻击性的语气。

    楚璃愣了两秒,读出他眼里的戾气,震得张不开嘴。

    “算不出来?”

    闻屿择盯着她的眼睛,拔高音量,一字一顿质问,“你陪一次酒该多少,总有个价吧。”

    ……

    ……

    ……

    楚璃睁大眼,胸口翻江倒海。

    她第一次听到这样难堪的字眼,被逼上绝路,随便抓起一个东西朝他扔过去。

    “混蛋!!!”

    伴着一声咒骂。

    遮阳伞在空中划出一道弧度,呲啦呲啦响。最后张牙舞爪地,狠狠打在闻屿择脸上-

    宁县的傍晚沉寂下去,喧嚣落幕。

    鸟儿啼叫归巢,些许个贪玩的小孩在街边逗留。

    屋子里没开灯,黑压压的。

    楚璃躺在黑暗里,仍穿着出门那身衣裳。黑发胡乱披散着,有几根被干涸的泪水黏住,贴在脸颊上。

    她抬起手,指尖撩开一缕,皮肤被牵扯出轻微的痛感。

    楚璃缓慢眨眼,想起了刚才那个梦。

    她梦见自己小时候,妈妈带着她去海边。蓝天白云底下,年幼的她在沙滩上奔跑,浪花打在粉嫩的小脚趾上,她咯吱咯吱地笑,

    妈妈也笑,远远对她挥手。

    梦的后半段,变天了。

    灰蒙蒙的一片,分不清哪里是天,哪里是海。

    楚璃回头,妈妈不见了。

    她大声喊,大声哭。海滩上一个人都没有。

    黑色巨浪翻滚,她躲不过,最后被卷入暗无天日的深海。

    “咕噜咕噜——”

    耳朵里灌满水,像是海的哭声。

    她不停下坠,窒息,绝望无以复加。

    在溺死的前一刻,楚璃听到有人闷闷问了一句——

    “算不出来?”

    她猛地睁开眼。

    然而场景一转,她走进一条黑暗的小巷。

    一个寸头男猛地抓住她的手腕,拖到桌子前,压着她的肩,一杯一杯地灌她酒。

    酒很咸,夹杂着沙砾。

    楚璃整个喉咙被堵住,胸口翻涌,喝得想吐。

    拼命挣扎着,她看见一道熟悉的人影——

    闻屿择蹲在街角,叼着烟,火星明明灭灭。

    他嘴角噙着笑意,极其凉薄地注视着这一切。

    楚璃凝噎,发不出声音。

    忽明忽暗中,她看到闻屿择呼出一口烟,用嘴形对她说了四个字:

    楚大小姐。

    ……

    夕阳陷落,一抹艳红打在半阖的窗户上。

    楚璃在一片冰凉中醒来,沉静片刻,她抬起手背,虚虚挡在眼皮上。

    拜闻屿择所赐,她头一次尝到了失控的糟糕滋味。

    她不明白为什么会弄成这样。

    或许闻屿择说得对,她就是个傻子。竟然在跟他缓和关系这件事上心存希望。

    她低估了闻屿择的恶劣,也高估了自己的忍耐力。

    楚璃深吸一口气,胸口仍闷得发紧。

    辗转反复,还是搞砸了。她自问不是一个怯懦的人,但是这回她想躲,想彻底逃离,却被一张无形的网罩着。

    走投无路,又无处遁形。

    楚璃手撑着床铺坐起,“啪”地一声按开床头灯。

    白光刺眼,她揉了揉胀痛的眼睛,视线重新聚焦。

    屋子乱得让人陌生。鞋子,衣服,纸箱,乱七八糟堆了一地。

    哭够了,也哭累了。

    楚璃把头发挽起来,穿上拖鞋,一件一件开始收拾。

    心里能不能忍受,都得受着。事情过不过得去,生活都得继续。

    长发铺在床上,茶色眼睛望着那个名字。

    她看了一会儿,退出界面,然后锁屏将手机放一边。

    她没有点开名片,也没有将他从黑名单中移出来。

    闻屿择能来北城,她感到欣慰。他的生活太暗了,她比任何人都希望他能有光明的未来。

    但同时她知道,时间向前,每个人都在变。

    他们回不到过去。

    第 71 章   第 71 章

    国庆节期间,北城迎来秋季第一波降温。

    楚璃放假没回家。前段时间外婆下楼时摔了一跤,轻微骨折,脚踝肿的老高。楚璃心疼老人家受罪,这几天都陪在她身边。

    天气灰蒙蒙,雨声被关在落地窗外。

    “”

    “主要是不会的太多了。”潘朵惭愧说,“看到题目就脑壳痛,不知道从何下手。”

    “遇到不会的及时问,累积多了更学不懂。”

    楚璃嗓音轻柔,恰给人一种坚定的力量感。

    潘朵眨了眨眼:“我我我尽量,这节课一定认真听讲。”

    下课铃响,陈老头夹着教案走出教室,不出两秒,又倒了回来。

    “宋淮,还有那位新来的同学,叫什么来着”

    班上有男生兴奋喊:“叫楚璃!”

    “哦对,楚璃同学,跟我到办公室来一下。”

    楚璃抬头,轻轻应了一声,合上书本出了教室。

    前脚刚走,后脚就有学生凑一起讨论:“诶诶,喊他俩干啥啊?”

    “还能干啥,宋淮两耳不闻窗外事,肯定跟数学竞赛有关呗。”

    “宋淮数学牛逼我知道,可是那位新来的大美女,脑子能这么好使?”

    “你没听说人家是北城重点中学的尖子生?这什么概念,实力甩咱们几条街好吧。”

    “切,有没有这么夸张啊”

    从教室到办公室,要穿过一整条走廊。

    外头阳光正好,有学生在嬉笑打闹。

    楚璃前面的男生高高瘦瘦,一身校服板正。她对他的印象来源于潘朵,听说他成绩很好,是二中学霸。

    两人没说话,一起到了办公室。

    不出所料,陈老头找他们果然是说竞赛的事。

    “楚璃同学,我认真看了你这次的卷子,不错,很好!”

    楚璃弯了下唇,没说话。

    先前被罚抄的同学不免有些冤枉。这次卷子虽然只是周末作业,但难度不低,后面三道大题都是历年高考真题。

    而楚璃和身边的宋淮一样,出人意料得了满分。

    “上学期的成绩单我也看了,数学成绩很突出啊。有没有兴趣参加竞赛?”陈老头笑着问。

    没有谦虚,没有犹豫。

    楚璃表情平静,回答说:“有。”

    说实话,二中的师资水平入不了她的眼。

    但是参加竞赛就不一样了。初赛之后就是省里的复赛,有机会遇到旗鼓相当,甚至更优秀的对手。

    陈老头眯着眼,满脸欣慰。

    有实力又有自信的学生,在二中并不多见,宋淮算得上一个。现在多了个楚璃,日子越来越有盼头。

    他放下保温杯,从抽屉拿出一沓卷子。

    “这是我专门花时间整理出来的,对你们准备竞赛有用。”

    说着递给宋淮:“拿下去给楚璃同学复印一份,你们把题都做了。国庆过后就是初赛,时间不多了,你们要认真准备。”

    “好的老师。”

    宋淮接过试卷,两人一道出了门。

    他不开口,楚璃自然不会主动搭话。

    两人并排往回走,快要走到七班教室,楚璃无意识地抬了下眼。

    她看见门口栏杆边,站了四五个人。有趴着的,有蹲着的,站姿各有千秋。

    闻屿择也在其中。

    他靠着栏杆,模样懒散,校服领口松开一颗。垂着头,碎发有些长地搭在眼皮上,手里握着一只粉色手机,横着屏在打游戏。

    旁边站了个高挑的女生,长发披肩还化了妆。她凑得很近,兴致勃勃盯着屏幕看。

    楚璃眨眼,若无其事移开目光。

    那天过后,他们没再说过话。连在家里遇见的次数都很少。

    就算不得已撞上了,也都冷着脸,目不斜视掠过对方。

    走廊有不少学生打闹玩笑。楚璃和宋淮并肩走过,吸引不少人注意。

    贺涛眼神追过去,用手肘去拐旁边打游戏的人。

    “诶诶,你快看。”

    “看什么看。”卓颖一把拍开他的手,抱怨的语气,“没见他帮我上分儿呢。”

    贺涛手背被拍出一道印子。龇牙咧嘴,没好气说:

    “轻点儿!一个女的这么暴力,追得到人才怪呢。”

    “姐姐早换口味了。”卓颖不以为意,哼了声,伸手欣赏自己新涂的指甲。

    卓颖追过闻屿择的事,很多人都知道。

    她贪图他那张脸,送水送零食,发了狠地追。然而闻屿择空有一张帅脸,没心没肺没心肝儿,从来不把她当女人看。

    “我现在喜欢内敛些的男生。就像我家男神,成绩好,长得好。上次升旗仪式我跟他对视了,眼神真的巨温柔。”

    “哈?你管六班那冰块脸叫男神?”

    贺涛翻了个大白眼,朝前面抬下巴,故意酸她,“你别说,这两个好学生站一块儿,气质还挺搭。”

    卓颖抬头,目光警告说:“我跟你说,别乱给男神起绰号,我——那女的谁啊?!”

    关于这个问题,贺涛也想知道。

    “你问阿择,他认识。”

    被点名的人垂着头,眼皮都没抬一下。

    下颌收紧,唇线抿着,修长手指在屏幕上飞快操作,传出阵阵厮杀声。

    “诶,什么时候认识的漂亮妹子。”

    卓颖朝那边盯了会儿,又转头去看闻屿择,“气质挺不错啊,改天介绍给大伙儿认——你这眉角怎么破了?”

    透过少年额前的碎发,卓颖隐约看到一道刮痕。

    很短一条,深红色的,像是刚刚结痂。

    正抬手想碰,闻屿择不耐烦挥开。刚好一局结束,“咚”地一下把手机扔给她。

    他嗓音沉得吓人:“知不知道你很吵。”

    “我——”

    卓颖想反驳。

    察觉到闻屿择语气冷,眼神更冷之后,硬生生止住了。

    贺涛毫无察觉,不知死活继续调侃:“你现在抬头已经晚了,人都已经回教室——”

    “你也给我闭嘴。”

    闻屿择沉声,气场极低。抬起头之后,眉角暗红的口子更加明显。

    上课铃响,他步子猎猎回教室。

    剩下卓颖跟贺涛面面相觑。

    这大清早的,吃炸药啦?-

    中午放学。

    楚璃做完一页课后练习,收拾东西去食堂吃饭。

    她之前试过,晚二十分钟过去人会少很多。不用排队打菜,也不用挤来挤去。

    然而今天却失算了。

    不知是什么情况,都这个点了食堂竟然人满为患,到处都坐满了。

    楚璃端着餐盘,扫了一圈,没有宽敞的位置。

    最后,她的目光落在距离最近,两个男生旁边的位置——

    宋淮和一个平头男生在吃饭。平头不停地说着什么,宋淮安静吃着,没什么表情。

    楚璃决定采取就近原则,端着餐盘过去。

    “请问这里有人吗?”她轻声问。

    平头是高二六班班长,叫周嘉树。

    他愣了两秒,赶紧摇头:“没人没人,你坐。”

    楚璃礼貌笑了笑,坐到宋淮对面。

    空中充斥着食物的香气,和学生们的说笑声。

    衬得这一桌格外安静。

    两名刚被数学老师钦点竞赛的学霸,竟然还没说过一句话。

    楚璃对此不以为意,就着菜吃了一口米饭。

    她打算吃完慢慢走回教室,消消食,再趴着休息半小时。

    “口味这么清淡?”

    一道温和的男声。

    楚璃抬头,见宋淮扬眉,盯着她碗里的菜。

    她嗯了声,如实回答:“吃不惯。”

    沉默被打破,话就跟着多了起来。

    “校门口那条街美食多,有好几家北城风味的餐馆,味道都不错的。”

    周嘉树热情介绍,试探性地加了一句,“有机会的话,可以一起去试试。”

    楚璃微微弯唇,不置可否。

    她对宁县的一切都没兴趣。没心情,也没时间去寻找美食。

    上学期间都吃食堂,只偶尔去小卖部买点牛奶和面包。

    “高二教材都学完了吗,数学。”宋淮问。

    话题突转,楚璃顿了一下回答,“学完了。”

    “微分呢?”

    “嗯。”

    宋淮盯了她一秒,声音平淡说:“你挺厉害。”

    楚璃笑了下:“厉不厉害,考完试才知道。”

    说话间,周嘉树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摸出来,看了眼说:“又是七班的卓颖。”

    楚璃正夹菜。听到七班两个字,脑子里莫名浮现闻屿择靠在栏杆,拿着女生手机玩游戏的样子。

    “催我把你推给她。”

    宋淮淡淡瞥了一眼,不做反应。

    周嘉树将手机摊在他面前:“你倒是说句话呀。”

    宋淮继续吃饭,头都没抬。

    “你推了也没用,我不加陌生人。”

    过了用餐高峰期,食堂的人慢慢少了。

    学生陆续涌出,一个短发女生慢慢走进来。

    楚璃吃完饭起身,一眼看见了张若珊。

    她逆着人流,动作慢吞吞的,想不注意都难。

    时间很晚了,有些窗口的菜已经卖完,在收摊了。食堂没什么人,空荡荡到处都是位置,而张若珊简单打完菜,毫不犹豫地坐到了食堂最角落。

    楚璃和宋淮二人一起,将餐盘放到收餐台。

    她说不清楚,张若珊和其他人到底哪里不一样。

    周身的孤僻感?

    总是低头走路的姿态?

    或者两者都有。

    两婆孙坐在沙发看电视,楚璃拿开个橘子剥。

    “阿璃啊,这大过节的也不把男朋友带回来给外婆瞧瞧。”

    还好。

    楚璃微微软下肩,松了一口气。

    第 72 章   第 72 章

    同住一屋已经够她受的了,再同班指不定僵成什么样。

    然而事情往往难遂人愿。

    没过多久,楚璃就发现自己这口气松早了。

    走廊光线昏暗,空气变得愈发压抑。

    初秋季节,气温一丝未减。

    学校篮球场一群男生在打球,挥汗如雨,荷尔蒙爆棚。场边还站了几个女生,顶着烈日,一脸雀跃地观看。

    “咚”地一声,篮球砸到篮板的声音。

    闻屿择将球回传给贺涛,后者反应慢了半拍没跟上。眼看篮球砸在地上跳起来,一路滚出场地。

    最后停在路过的一名女生脚边。

    “同学!”

    贺涛想偷个懒,支着膝盖喊,“麻烦把球扔过来。”

    男生们都等着球。

    闻屿择撩起衣摆擦了把汗,视线跟过去。

    天空中飘来一朵云,正好挡住太阳。

    少女校服整洁,马尾柔软垂在脑后。怀里抱着一踏卷子,左手提了个酸奶。

    光线在周身晕开一圈,她黑睫轻轻地眨,淡漠看着这边。

    一群人噤声。

    闻屿择插腰,偏着头看她。

    两人隔着十来米,面无表情对视

    过了两秒,他看见楚璃弯下腰,伸手捡起满是尘土的篮球,走了过来。

    众人目不转睛。

    贺涛舔了下嘴唇,站直了:“谢谢啊。”

    “该我谢你。”

    楚璃笑着将球递给他,由衷说,“谢谢你那天帮我出头。”

    她嗓音微哑,含着浅浅笑意。

    黑睫长翘,五官漂亮,一张脸毫无瑕疵,像只精美的洁白瓷器。

    “没没没事儿。”

    贺涛挠挠鼻子,又挺难为情地低下头。

    但是出头归出头,他也被打了,不是什么体面的事。

    被这样当面提,不知道该高兴还是该尴尬。

    “职高那群傻逼就是讨打,以后他们再敢来,我——”

    贺涛语气羞赧,再抬起来,看见楚璃已经抱着卷子,转身走远了。

    “”

    一群男生将他的窘状尽收眼底。

    肖琦山笑骂:“贺涛,你他妈还打不打。”

    “人都走远了,你在那儿傻站着。”

    “哈哈哈哈”

    “滚滚滚。”

    贺涛抱着篮球过来,啧了两声,“你们是没看见女神笑起来有多甜,简直谁看谁心动”

    甜?

    闻屿择嗤了声,抢过他手里的篮球。

    “眼睛不要就捐了。”

    “靠。”

    贺涛瞪眼,两步跟过去,不怕死地又去挑他:“你们好歹认识一场,老实说,真没心动?”

    闻屿择掀起眼皮,冷淡道:“我心动你大爷,傻逼。”-

    第二天早自习。

    楚璃背完单词,端着水杯去开水房接水。走到门口时,碰上了迟到的叶铭茜。

    叶铭茜一头羊毛卷披在肩上,化了淡淡的眼影。

    说不清为什么,楚璃觉得她今天看自己的眼神,除了和往常一样的不爽之外,还参杂了些其他意思。

    楚璃无暇关心,淡淡掠过她,接了水直接回座位。

    刚坐下,潘朵凑了过来。

    “原来”她顿了下,“你跟闻屿择认识啊?”

    楚璃不知道八卦传得这么快。不过七班那群男生开玩笑不着边,而闻屿择也不像会为了这种事,专门去堵人的嘴。

    事情迟早会被传开。

    楚璃舔了下嘴唇,拿出课本,承认:“嗯。”

    “他还送你回家?”

    “算不上,只是顺路而已。”

    “哦,原来是住得近啊。”潘朵趴在桌上,一脸意犹未尽,“那你们——”

    “我和他不熟。”

    潘朵见她严肃起来,抿起嘴噤声。

    “真的,除了你说的住得近”楚璃顿了下,又继续说,“我们和陌生人没区别。”

    潘朵又哦了声:“我就说你们还没到那一步,叶铭茜还不信。”

    楚璃听得直皱眉。

    “哪一步?”

    “就…他追你嘛。”

    楚璃深吸一口气。

    “其实叶铭茜比谁都清楚,闻屿择对我们学校的女生不感兴趣,他根本不会追女孩子。”

    楚璃略扬了下眉,嗓音轻柔:“那他是属于,兔子不吃窝边草?”

    “也不是,我刚才说得不准确”

    潘朵摇头,“不止我们学校,其他学校的追他也不肯答应。听叶铭茜说的是,他对高中生没兴趣。”

    楚璃轻微点头,没再说什么。

    这一点她倒是没料到。

    一个打架逃课,烟不离手的不良少年,估计校规都违反了个遍,唯独不搞早恋。

    还真是混混中的一股清流-

    时间一晃而过。

    楚璃渐渐习惯了这场心照不宣的冷战。

    一个星期过去了,没有丝毫缓和的迹象,她和闻屿择变回两个陌生人。

    正如她一开始期望的那样。

    楚璃将心思全部花在学习上,对班级同学不排斥,也不融入,始终和这个集体保持一定的距离感。

    直到这天发生的一件事,将平衡彻底打破。

    午后校园人少,安静得很。

    楚璃吃了饭没有直接回教室,而是绕道去图书馆,借了一本参考书才回来。??

    这个时间点,教室依旧没什么人。但奇怪的是,中午长期在外游荡的潘朵,竟然神奇地坐在位置上写作业。

    而那群招摇的小姐妹,一个都不在。

    楚璃坐回位置,笑了下:“今天回来这么早?”

    潘朵拿笔的手一顿,明显愣了下。

    “没事做,回来把英语卷子写了。”

    楚璃点头,没多问。将借来的书放在桌上,起身打算去一趟卫生间。

    快走到门口,她听到潘朵喊:“你去哪?”

    楚璃回头:“卫生间,你去吗?”

    视线碰上的一瞬,她看见潘朵张了张嘴,欲言又止。

    “我不去”

    “怎么了吗?”楚璃问。

    “没怎么。”潘朵抿唇,“你快去快回吧,我有一道数学题想问你。”

    潘朵一副心绪不宁的样子,处处都透着反常。

    做着英语卷子,又要问数学题,一定有问题。

    楚璃纳闷往前走,来到卫生间门口,听见两道女声:

    “东西放哪儿了?”

    “不不是是我拿的。”

    “你抖个屁,到底是拿了还是没拿啊。”

    “真真不是。”

    难怪潘朵一听到她要去卫生间,反应这么奇怪。原来她的小姐妹在卫生间欺负同学。

    楚璃心里莫名发沉,说不上什么滋味。

    她在门口静了几秒,轻轻呼出一口气,随后脚尖转动,“嘎”地一声推门走进去。

    太阳从天窗照射进来,投下一小块光斑。

    卫生间内一共有四个女生,叶铭茜,两个跟班。

    不用想,旁边还站着一个张若珊。

    她的黑框眼镜罩住大半张脸,缩着脖子站在墙角。而她脚边地上,摊着一只浅蓝色书包,拉链敞开,里眼镜盒,笔袋,文具等物品散了一地。

    楚璃没出声,施暴的三人也没说话。都仰着下巴,目光警惕瞪着她。

    卫生间里安静得诡异。楚璃望了眼一地的狼藉,什么都没说,抬脚绕开进了隔间。

    她没见过校园霸凌,更没经历过。她觉得滑稽,更觉得难以置信。

    这种感觉有点类似刚来到宁县的那天。

    混乱,恶劣,奇形怪状得让人窒息。

    楚璃从隔间出来,外头几人还是刚才的姿势和神态。

    堂而皇之,变都没变一下。

    仿佛得等她这个闯入者离开,她们才方便进行下一项环节。

    气氛僵着,楚璃面朝着门口。

    她想走,却挪不动脚。

    最后,楚璃闭了闭眼,看向为首的叶铭茜。

    “你们在做什么。”

    叶铭茜双手环胸,靠在水池旁。

    旁边的刘梦不忿,抢先开口:“有你什么事儿?”

    楚璃眸光淡淡扫向后者,嗓音平静:“公共场合,你影响到别人了。”

    “我靠,你挺狂啊。”

    刘梦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天正好,她自己跑来堵枪眼上。

    “是这个傻子先偷了我的东西,你以为自己是什么玩意儿,跑来这儿指手画脚?”

    换作以前听了这些污言碎语,楚璃一定会羞愤难堪。

    然而来宁县半个月,什么乱七八糟的人都见识了一遍,心理承受能力被迫得到增强。

    楚璃睨着她,像在看一只情绪化的猴子:“你先搞清楚,自己是玩意儿。”

    “”

    刘梦倒吸一口气,脸上青一阵白一阵。看了半天戏的叶铭茜直起身,往前跨了一步。

    “上完厕所就走。”

    她盯着楚璃的脸,细细打量,“我给潘朵一个面子,你别没事儿找事儿。”

    楚璃皱了下眉,觉得好笑。

    她都不知道,自己还夹在这样一层关系里。

    “你不用给谁面子。”

    她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朝张若珊抬了抬下巴。

    “有证据就找学校举报给处分,没有证据就放人回教室。这么简单的事儿,何必扯这个那个。”

    少女表情柔和,平淡自若。

    轻飘飘一句,没有多余的情绪,却字字带刺。

    “你!”

    刘梦忍不了,嘴里骂了句脏的,“老子今天不收拾你”

    “算了。”

    叶铭茜按住刘梦的肩,轻轻捏了下,“你那东西再好好找一下,我们别冤枉好人。”

    刘梦睁圆了眼睛,难以置信叶铭茜竟然要放过她。

    还想说什么,被叶铭茜拉着胳膊出了卫生间。

    “茜茜你做什么?怕她?”

    “对啊,早就看她不爽了,今天倒自己堵上门儿来了。”另一名女生附和。

    叶铭茜手指勾起一缕羊毛卷,有一搭没一搭绕着,“卫生间就我们几个人,收拾她有什么意思。”

    她垂着眼,意味不明笑了笑。

    “以后有的是她受的。”

    三人离开后,楚璃一言不发往门口走。张若珊将地上的东西一一收进书包,匆忙跟上去。

    “谢谢谢你。”

    张若珊扶了下黑框眼镜,笑着道谢,“今天帮帮了我。”

    楚璃看了她一眼,抿起嘴唇。

    没错,张若珊有生理缺陷,还很明显。

    那又如何。

    青春短暂,她凭什么被几个垃圾肆意践踏,当成笑话一样活着?

    楚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如果她们再过分,你可以告诉老师,或者让家长干预。实在待不下去就转学,委屈谁也别委屈了自己。”

    “这条路走不通,就走另一条路。有些事情换一个角度看,或许并没有你想象中的那么重要。”

    楚璃轻声说完,掠过一脸茫然的张若珊回了教室。

    她说不清为什么,竟跟她说了那么多。

    但肯定不是出于怜悯,也不是什么正义感爆棚。

    只是觉得这个世界怪诞,交织错乱,让人憋得慌-

    叶铭茜三人并没有回来,教室里零星几个学生,趴着在睡觉,潘朵也还在座位。

    楚璃回到位置,拿了课本出来。

    潘朵不停地小幅度扭头过来看,想忽略都难。

    “要问数学题吗?哪道?”

    “没有。”潘朵摇摇头,问她,“你…没事吧?”

    “我没事。”

    楚璃放下课本,看着她,“你呢?想说什么。”

    潘朵绷起嘴唇。

    “你也认为张若珊偷了她们的东西,活该被欺负?”楚璃声音有些冷,问得直白。

    其实“施暴者”中除了主导者,大部分人不一定有鲜明的派别界限。

    她们或许开朗,善良。但为了保证自己不会被划分,主动选择站在强势者一方。

    从而逐渐同质,分化成执刀的一份子。 

    潘朵抬起眼,忙摆手辩解:“没有,我根本就不想参与。”

    潘朵的确没有施暴,甚至为了避开,刻意留在教室。就算暴力发生

    楚璃看到闻屿择青筋暴起的拳头,和克制到发红的眼。

    她肩膀往后缩,避开萧岷阳的手。

    “你先回去上课。”

    她淡声,“我和他说两句。”

    第 73 章   第 73 章 

    闻屿择弓下腰,捡起地上的冰袋扔进垃圾桶。

    又折回医务室,重新拿了个干净的冰袋出来。

    沉默占据空气。

    一早上天气都阴沉沉。

    拜昨晚的大雨所赐,操场还是湿的,大课间不用出早操。

    大部分学生窝在教室。睡觉的,聊天的,更有甚者拿出扑克打牌的,闹哄哄的得像菜市场。

    楚璃被吵得静不下心,脑袋有些昏沉。她将书本合上,趴在桌上休息。

    趴了不到半分钟,突然有什么东西猛地撞了下桌子。

    楚璃惊了一下,抬起头来看——

    课桌被撞歪,摆在上面的课本掉到地上。

    视线往前,一道女生背影大摇大摆走过去。而叶铭茜坐在斜前方课桌上,敲了个二郎腿。在楚璃看过去的一瞬间,叶铭茜慢慢低下头,若无其事拨弄自己的指甲。

    楚璃没有把课本高高垒在桌上的习惯,甚至都没有放到桌角边。像刚才那么撞一下,课本不可能掉到地上。

    意思就是,她的书是被人故意扔的。

    “捡起来。”

    楚璃对着那道背影喊了一声。

    声音不小,周围一圈人都听到了。刘梦站定回头,指了指自己鼻尖。

    “我?”她哼笑一声,“凭什么?”

    “你扔的当然你捡。”

    楚璃嗓子不舒服,说话带着闷闷的鼻音。

    刘梦一脸不屑,大声嚷道:“过道那么多人,你哪只眼睛看到是我扔的?”

    “过道那么多人,怎么就你一个人回头?”楚璃反问,“对号入座?”

    她刚才没喊名字,刘梦不打自招地回了头。

    如果真是不小心撞到的,不应该是这样的反应。

    刘梦愣了好几秒,后知后觉地一阵恼怒。

    她转身走过来,皱着眉,气急败坏道:“靠,老子说了没扔。”

    闹出动静,不少学生看过来,大部分都是事不关己的八卦心态:

    “这个新来的平时不都挺安静清冷的嘛,怎么惹上刘梦了?”

    “谁知道呢,或许她惹的不是刘梦,是叶铭茜。”

    “啊?怎么惹到叶铭茜了?”

    “你没听说她和闻屿择的事,有一次晚自习还送她回家了。”

    “我去,那可有戏看了…”

    楚璃盯了会儿刘梦,又扫向四周。

    潘朵恰巧不在,一圈人她一个名字都叫不出来。她现在头昏脑涨,没力气跟刘梦扯,而且现在的局面她明显不占优。

    楚璃轻轻看回刘梦,眨了下眼:“真不是你?”

    刘梦见她态度软下去,嚣张气焰更盛。叉着腰,扬眉厉声说:“废话!”

    气氛僵持住。

    叶铭茜坐在旁边,嘴角挂着笑,旁边一个跟班低头跟她说了什么,也在笑。

    她们想教训这个目中无人的转学生很久了。这次让刘梦搞她,就是等着看她忍气吞声的样子。

    成绩好怎么样,长得好怎么样。

    二中的规矩她不懂?

    没关系,她们来教。

    周围齐刷刷十几道视线,都等着楚璃的反应。

    楚璃垂头,看了眼地上躺着的书,语气轻飘飘:

    “那算了。”

    “……”

    那算了?

    刘梦睁大眼睛,一点都不想就这么算了。接着,她看见楚璃弯下腰,不急不徐将课本捡起来,轻轻拍掉上面的灰尘。

    一拳打在棉花上。

    对方一脸漠然,根本毫不在意。

    明明她才是被作弄的那一个,却还是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

    刘梦憋着火,仍不想放过:“不算了你还想怎么?你有证据吗?冤枉人倒是一套一套的。”

    她表情愤懑,还没怼够,却见楚璃慢慢坐回位置,将课本放进抽屉,双手趴回桌子,脑袋埋上去。

    睡了。

    周围看热闹的人失去兴致,纷纷散开。

    刘梦被无视掉,眼睛瞪成铜铃,气炸了。

    然而楚璃一身疏离冷淡的气质强烈,睡觉的动作又太过理所当然。

    她在一旁咬着牙,想发作又找不到理由。

    正好这时,潘朵踩着预备铃声回教室。

    “怎么啦刘梦?”潘朵问。

    刘梦一脸不畅,懒得回答。

    翻了个白眼转身走了-

    风带着力道,吹开空中堆叠的乌云,变得薄薄一层。

    天光泄露出来。

    宁县的气候跟人的脾气一样,捉摸不透。说是降温,中午竟然开始出太阳。

    一度以为会被占掉的体育课,奇迹般地逃过一劫。

    同学们兴奋地换上短袖,结伴前往操场,只有楚璃穿得厚,慢腾腾走在后头。

    做完热身运动,体育老师扫了一眼队伍,手指朝里一指:

    “这位女同学,捂这么多干啥呢?”

    众人闻言,纷纷侧头。

    隔着一列队伍的潘朵举了下手,替楚璃回答:“老师,她感冒了。”

    体育老师是一名严厉的中年女人,平时不允许学生随意请假。她见楚璃乖巧,白白净净的,难得心软一次。

    “那就去场边坐着休息。”

    楚璃轻轻点头,顶着一众目光出列。

    一件长袖加一件外套,穿得确实有点多了。早上那会儿阴冷不觉得,现在太阳光一晒,脖子跟后背都开始发热。

    楚璃走到操场边的台阶坐下,脱掉校服外套放在一旁。

    阳光温和,风变得幽凉。

    额前刘海跟着晃动,她眯了眯眼睛,望着一群学生绕着操场跑步。

    少男少女青春活力,跟她以前的同学一样。

    但是仔细看,两者又有着微妙的差别。

    他们少了收敛,少了深沉。

    每个人的表情截然不同,却都如出一辙的肆意,直白。

    楚璃手搭在膝盖上,遥遥看着他们。

    似乎也一同感受到,一种不曾有过的青春活力。

    与此同时,楼上高二七班教室。

    物理老师正站在讲台发飙:“次次交白卷就你们两个,很得意是吧?ABCD都懒得勾一个是吧?不学就滚,滚去走廊站着。”

    话音在教室回荡,全班都在憋笑。

    后排两个男生相继站起来,懒懒散散走出教室。

    “阴了一上午,现在居然出太阳了。”

    肖奇山伸了个懒腰,靠在栏杆上,“外头的空气就是好啊。”

    闻屿择瞟了一眼,懒得理这个自欺欺人的傻子。

    他这会儿困着,想抽烟。伸手在兜里摸了半天,回想起烟盒在课桌抽屉

    就算再混,也没混到公然返回教室拿烟抽的地步。

    他烦躁地抓了把头发,耷拉着眼皮从兜里摸出手机。

    阳光正好,学生们都在上课,走廊空无一人。

    肖奇山百无聊赖地打哈欠,打到一半,眼睛亮起来:“哟,小女神在上体育课呢。”

    他们这个位置,刚好可以看到学校操场。

    闻屿择指尖停下,从手机抬眼,双眼皮压出一道褶皱。

    太阳光洒在少女身上,柔和而稀薄。她穿着一件长袖T,长发扎成低低一束,脚步缓慢,背离人群往场边走。

    整个人在光晕下显得毛茸茸的。

    闻屿择轻轻瞥了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过身。

    后背抵着栏杆,点开一局游戏。

    肖奇山观察他脸色,笑了下说:“我问了涛子,你上周五当着邵俊文的面把他兄弟揍了个半死,就是为了那小女神?”

    “为她?”

    不知道是不是没睡醒,闻屿择皱眉,语气又冷又不耐烦:“你有病还是我有病?”

    肖奇山扯了下嘴角,赔笑道:“我有病我有病。”

    “不过吧,她那长相确实挺祸害人。眼睛跟装着水似的,还一脸清高样,尤其看着你的时候,有点倔又有点傲,啧啧…”

    肖奇山摸着下巴说,眼睛望着操场方向。

    “你说,她是不是没什么朋友啊?”

    闻屿择在心里呵了声。

    就那鬼性格,天天用下巴看人,能有什么朋友。

    “那我要是贴上去跟她朋友,会不会特容易啊?”

    闻屿择眼皮没抬,懒声:“对,特别容易。你现在就贴过去,别在这儿吵老子。”

    “”

    肖琦山白了他一眼。

    再往操场一看,不淡定了:“不对啊,她好像跟人吵起来了?”

    闻屿择眉心皱了下,转身看过去。

    操场上围了一圈人,楚璃和叶铭茜被围在中间。楚璃手里抓着一件外套,说着什么,还指了一下操场边的某个地方。

    离得太远,听不见声音,也看不清她的表情。

    但也不难猜。

    叶铭茜横行霸道,楚璃清冷高傲。

    两人碰一起,绝不会是什么好事。

    肖琦山问:“那女生还是上学期追你那个羊毛卷,叫叶什么来着?”

    “叶铭茜。”

    “对!她有些来头的,她哥是隔壁职高的大佬。”

    闻屿择收回视线,手机游戏角色已经被击杀,站在泉水等复活。他垂头,烦躁又倦怠地支着栏杆。

    叶铭茜什么来头,他一清二楚。

    而这位大小姐倒好,好惹不惹,尽惹些不该惹的。

    可是这些关他什么事。

    人都不拿正眼看他,他没可能再舔上去帮她收烂摊子。

    肖琦山趴着栏杆,脖子伸得老长。

    “怎么就没一个劝架的?”

    闻屿择低眉,不说话。

    游戏角色复活,他的手指开始操控屏幕。

    “小女神哪吵得过她啊。”肖琦山啧了声。

    “不行,我得下去主持公——草,被人抢了!”

    手机游戏传出一声惨叫。特么的刚出泉水半分钟,又被人阴死了。

    闻屿择不耐烦抬头。

    下午的走廊没开灯,门口光线只透一半进来,昏昏暗暗的。

    他走到楚璃脚边蹲下,轻声:“先敷上。”

    上课铃响,楚璃拿出单词本和草稿纸背单词。

    第 74 章   第 74 章

    但是效率低下,背好一阵只记住三个。潘朵找她说话也无心应付,随便附和两句就没再出声。

    书包里还放着闻屿择的眼和打火机,让人心不在焉。

    闻屿择会直接跑到教室喊她名字,找她拿吗?

    七班就在隔壁。

    男生哼笑一声,慢腾腾地将头盔勾在手臂下,“老子刚才为了躲她,差点都翻了。”

    瘦猴夸张地张大嘴,脱口道:“我操,这么严重?”

    一丘之貉。

    楚璃攥着拳,来回看这两人。跟他们讲道理简直是在浪费时间,而且四周空旷无人,她一个女生人生路不熟,真跟对方起了争执,吃亏的是自己。

    “封闭路段飙车是违法的。”楚璃说着,开始摸手机,“外面路口有交警,我现在就可以打电话举报你们。”

    她抬起头,不甘示弱。

    两道视线在空中交汇。

    男生单手夹着头盔,微偏头,松散头发扎着眼皮,一张脸冷淡又凛冽。

    他眯了眯眼,向前一步:“你试试。”

    简单的三个字,实实在在的威胁。

    楚璃不知道他想干什么,心里打鼓。咬着牙,开始色厉内荏地拨号码。

    见楚璃来真格的,瘦猴慌了。

    “别啊美女,我们就是玩玩儿。”

    瘦猴拉着那人的手臂,使劲往旁边带,嘴上不住地说:“对不起对不起,兄弟跟你开玩笑呢,我们这就走。”

    “松开。”

    男生甩开瘦猴的手,“你真觉得她敢?”

    “管她敢不敢。”瘦猴又推着他嚷:“这是我哥的车,我不想挨揍。你不走我可走了啊。”

    “行了行了。”

    男生不耐烦咂舌,将他挥开,“真以为老子闲得慌。”

    他说着掠过楚璃,眼皮都没抬一下,径直过去骑上摩托车。

    头盔一扣,将炸着的几根头发按下去。那副事不关己的样子,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伴随一阵引起的轰鸣声,楚璃的头发随风扬起,轻飘飘贴在脸上。

    说不清是愤怒还是畏惧,她站在原地,心跳如擂鼓。手指不自觉缩紧,手机屏幕被按出一串长长的“0”-

    雨后的清凉消散殆尽,暑气无声蒸腾开来。

    天色渐暗,南桥街的巷子七拐八拐,路不好找。楚璃一路打听,终于在天黑前找到徐丽媛给她的地址。

    晚风拂面,楚璃将之前的遭遇抛诸脑后。

    就要住进陌生人家里了,整颗心都是悬着的,她没有闲工夫为一个混蛋怄气。

    面前是一座三层高的中式洋房,有些年生了。深蓝色玻璃窗,外墙爬慢了藤蔓,有些地方的砖都掉了。但是占地宽敞,还带个院子。

    就是不知道里面是个什么光景。

    楚璃深吸一口气,再缓缓吐出。

    她拖着行李箱来到院门前,铁门一推就开了。心里宽慰想,再怎么也是一栋洋房,怎么也比逼仄的平房的好。

    然而一走进去,她人傻了。

    院子很宽,种了些歪七八扭的植物,摆着几张桌子凳子,门口停着一辆黑色摩托车。

    楚璃惊愕一瞬,目光转动,发现落地玻璃门上印几个红色大字——

    “棋牌娱乐,内设包间。预定电话:XXX。”

    楚璃心里噔地一下。

    再仔细一瞧,玻璃门里面坐了几桌人在搓麻将

    这已经不能用魔幻来形容了。

    稀里哗啦的机麻声传出来,还有忽高忽低的吆喝声,楚璃觉得自己的脚都僵了。

    一定是找错地方了。

    楚璃愣了一阵,开始摸手机。

    直接打电话吧,她折腾不动了。现在脚踝倒是没那么疼,但是鞋子里被污水灌了个透,这会儿干了黏在皮肤上,滋味很不好受。

    楚璃拨通了一个陌生号码,“嘟嘟”几声,对方接起。

    “喂。”一道中年女声,背景音嘈杂,全是吵闹的说话声。

    “你好,我是楚璃。”

    那头哦哦两声:“到车站了吗?”

    楚璃是坐高铁转大巴过来的,对方只知道她今天会过来,并不清楚几点能到。

    “我到了短信上写的地址。”楚璃如实说,“可是好像弄错了,36号附3号是一间麻将馆。”

    “这就到啦?你等着。”那头声音响亮。

    楚璃听得一头雾水,片刻间,玻璃门“哗”的一下拉开——

    “你就是阿璃吧?”

    一个不到四十的短发女人走出来,眼角落下几道笑纹。看得出皮肤底子很好,年轻时候应该是个美人。

    她脸上笑盈盈:“我是闻琳,你叫我琳姨就可以。”

    楚璃听得手一抖,手机差点掉到地上。

    闻琳见她的反应,笑容微顿,但很快恢复自然:“到了打个电话就是,我去车站接你嘛。”

    “诶,一转眼都这么大了,长得可真漂亮。”她喋喋不休,热情地帮着楚璃推行李,“这一路上累坏了吧,吃晚饭没?”

    楚璃心里沉得说不出话,只摇头。

    来之前她就知道,居住条件肯定不比从前,说不定还会艰苦。可是她怎么也没想到,会是这种地方。

    徐丽媛真狠啊。

    把她往赌窝里塞。

    屋子里乌泱泱的一堆人,声音吵得像自由市场。还有牌友探头出来围观:“老板,家里来亲戚了?”

    闻琳笑着抬下巴,热情道:“诶,远房亲戚。”

    “多漂亮的小姑娘。”

    “皮肤好白啊。”

    “她们都是附近街坊,看个热闹。”闻琳又去帮她拿行李,“我帮你提吧。”

    “没事。”楚璃侧了下身,声音低低,“不重的。”

    闻琳察觉出她的抵触,试着套近乎:“以前我去北城的时候还逗过你,那会儿你才几岁。”

    “我不太记得。”

    楚璃在脑子里搜索了一下,完全没印象。

    就算记得,也不代表能跟这个女人熟络。不是她没礼貌,实在是接受无能。她才到宁县不到一天,认知已经被刷新了好几层。

    “当年你爸爸帮了我们大忙,他是个好人啊。”闻琳领着她往前走,又回头问,“哎,案子有进展了吗?”

    “还没有。”

    楚璃曾听徐丽媛说闻琳受过父亲的恩惠,具体交情多深就不得而知。她只在心里嘀咕,有进展自己就不会来这麻将馆了。

    “你爸爸一定会吉人天相,平安度过的。听说你爷爷也是咱们宁县的,可真是有缘。”

    大厅充斥着烟味,和浑浊空气的异味。

    楚璃护住身后的琴盒,侧身穿过一众麻将桌,眉头越蹙越紧。

    闻琳察觉到她的僵硬,拉住她的手,聊以安慰说:“琳姨这儿环境确实不好,可是楼上还是很宽敞的,坐北朝南采光好,床单也都是新的。你就当自己家一样啊,别拘束。”

    楚璃扯了下嘴角,脑袋瓜都快运转不过来了。忽然又想到一件事,问:“楼上…不会还有包间吧。”

    “没了没了。我侄子住三楼,你就跟我住二楼吧。”

    “啊?”楚璃一愣。

    “我侄子闻屿择,跟你一边儿大。”闻琳带着她往里走,笑道,“他也读二中呢,说不定你们还能成为同学。”

    楚璃这次就是要转到宁县二中,徐丽媛帮她把手续都办的差不多了,不过她对这事并不上心。

    对她来说,读二中还是二十中都没区别,她压根儿不了解,也不想了解。

    “想吃面条还是馄饨?琳姨给你煮。”

    “我想先洗澡。”

    楚璃确实饿,可是比起肚子,她更想先处理这一身污糟。鞋袜粘腻,说不出的难受劲儿,说不定都能闻到臭了。

    走到楼梯口,有牌友喊:“老板,机麻怎么卡住了,骰子盘升不起来啊。”

    “来了!”

    闻琳喊了一嗓子,转头对楚璃说,“你先上二楼,我去看看就过来。”

    楚璃点头,提着行李箱上楼。

    刚才大厅全是人,她眼睛都不想抬。这会儿才发现地砖是大理石,楼梯扶手是实木的,墙面贴着浮雕花纹的墙布。

    在这样一个小破县城,洋房的装潢算是不错了。可是保养不当,台阶缺了几处,墙布都已经发黄脱落。

    好好的房子,竟然沦落成麻将馆了。

    行李箱很重,需要两只手一起抬。

    楚璃黑发垂下来,有几根不听话地贴到脸上,而且她皮肤白,一用劲脸就涨得通红。

    走到一半,忽然眼前一暗,一道人影挡住了光线。

    楚璃懵然抬头,看到一个身高腿长的少年,面无表情地站在台阶上。

    深邃眉眼,下颌线锋利,碎发随意搭在额前。眼皮薄薄下压,有种不可触犯的气质。

    是他。

    思维停滞两秒,楚璃瞳孔骤然紧缩,连带脑子都嗡了一下。

    他是闻琳的侄子?!

    楼道逼仄,聒噪的机麻声一浪一浪从楼下传来。

    闻屿择没出声,也不动,站在楼梯拐角,居高临下看着她。

    赤白灯光从头顶曝开,透过薄薄衣料,掐出少年利落劲瘦的腰线。

    他似乎刚洗过澡,头发半湿。脚上一双人字拖,运动短裤,上身一件白色T恤,领口露出一截削瘦的锁骨。

    楚璃站在台阶上,披头散发,裙子是脏的,鞋子被污水浸了个透。

    相较自己的狼狈,闻屿择显得清风霁月。

    “是你。”

    “怎么是你。”

    两人几乎同时出声。

    楚璃屏住呼吸。

    闻屿择双手背在身后,信步下楼。他弯身凑近,盯着她茶色的瞳眸。

    楚璃瞳孔放大,脚有些僵。她收到过各种各样男生的眼神。倾慕的,崇拜的,眼前一亮的。

    而闻屿择跟他们的都不一样。

    “这儿是我家。”

    他勾唇,眼睛却淬着寒光,有一种未经驯化的野。

    “如果不想见到我,就提着你的东西。”

    楚璃吞咽一下,指尖跟着发凉。

    闻屿择抬起脚,不轻不重地碰了下她的行李箱,发出“咚咚”两声。

    “滚出去。”

    他垂眼,嗓音平淡,“毕竟,我连你微信都没有。”

    “”

    楚璃咬唇,一时竟说不清他是祈求多一点,还是威胁多一点。

    她不是一根筋的人,分得清孰轻孰重。

    “那走吧。”

    她轻声,“喝奶茶。”

    第 75 章   第 75 章

    医院附近人流量大,奶茶店门口站了几个人排队。

    闻屿择惊了一秒,认出眼前的人。眉头一皱,语气不耐道:“搞什么,搁这儿扮女鬼呢?”

    月光静默,透进一双茶色的眼。

    楚璃没扎马尾,黑发柔软贴着白皙的脖颈,一袭白色棉质长裙及脚踝。

    她的校服外套还在台阶上。

    似乎。

    比之前放得整齐一些。

    楚璃看看操场,又看看躺着的校服。

    某种不好的预感袭上心来。

    她提了一口气,拎起校服。

    乍一看,校服干干净净,没什么问题。

    可当她手腕转动,视线下移时,瞬时睁大眼——

    校服背部的白色布料上,被人划上了一把巨大的,黑色的叉!

    一朵灰云飘过来,遮住太阳。

    学生们朝气活力,肆意欢笑充斥着整个操场。

    楚璃脑子有一瞬间的空白。手一抖,校服“哗啦”一声掉在地上。

    她的心脏狂跳,那一把黑色的叉触目惊心,像是活生生划在了她的眼睛里。

    活了十七年,头一次感受到如此强烈而直接的恶意!

    楚璃站在原地,大口吸着气。

    过了好一阵,她慢慢闭起眼,努力让自己平复下来。

    是她们。

    只有可能是她们。

    早上故意撞掉她的书,想和她正面起冲突。

    她们没得逞,咽不下这口气,就变本加厉,卷土重来。

    楚璃弯腰抓起校服,不紧不慢地走进操场。

    叶铭茜和刘梦倚着双杠站着,一直留意这边,她们收到了预想的效果,嘴角的笑意都藏不住。

    楚璃走过去,目光停在二人身上。

    开门见山:“在笑什么。”

    刘梦偏头,得意洋洋说:“在笑一个傻逼咯。”

    学生们听到动静,齐刷刷看过来。潘朵和一名女生正在打羽毛球,也停下活动走过来。

    周围站了一圈人,大都抱着看热闹的心态,眼神隐隐兴奋。

    楚璃嘴唇紧抿。

    看了眼刘梦,再看向叶铭茜。

    抬手,将校服递到叶铭茜眼前。

    “那就是承认是你们弄的了?”

    她心里清楚,刘梦只是唯命是从的跟班,找她算账没用。

    由头到尾,叶铭茜才是发号施令的那一个。

    叶铭茜一头羊毛卷披在肩上,收起笑。

    傲慢上下扫她一眼,装傻:“呵,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话都说这么明显了,你还听不懂。”

    楚璃呼了一口气,手一扬,校服砸在叶铭茜身上,“敢做不敢认?”

    她的反应出乎所有人的意料。

    叶铭茜惊了一瞬,顿时怒火中烧。

    她细眉拧成一团,将校服狠狠扔在地上,瞪起眼呵道:“你敢砸我!”

    “别生别生气。”

    旁边潘朵去拉她的手,劝说道,“有话好好说。”

    “说个屁。”叶铭茜推开她,“你滚开。”

    她说完上前一步,抡起胳膊就要扇人,手一挥,没挥动。

    手腕被人牢牢卡住,动弹不得。

    “这里是学校。”

    头顶一道男声,是宋淮。

    叶铭茜愣住,被宋淮一推打着绊子向后倒退,差点没站稳,还是刘梦扶住了她。

    宋淮挡在楚璃面前,声音冷硬:“你要殴打同学?”

    “你!”

    叶铭茜一张脸涨得通红,又气又恨。

    宋淮是个如假包换的优秀学生,背景却十分不简单。

    他家境好,父亲是县委书记,舅舅是二中副校长。

    学校没有一个人敢找他麻烦。

    但宋淮性格冷淡,从不过问班上的闲事。

    这会儿为了楚璃,竟然站出来和她作对。

    这场戏越来越好看。

    周围人见宋淮出手,墙头草倒向一边。

    叶铭茜不想被当成猴看,隐忍道:

    “我说过了,不是我弄的。”

    她用力瞪了宋淮一眼,又看向楚璃:“你不是最喜欢讲证据吗,有证据就举报,没证据就拿着你的校服滚。”-

    下午放学,教室一阵椅子划过地面声音。同学们吵吵嚷嚷,陆续离开教室。

    楚璃站起身,慢吞吞收拾书包。

    刚才体育课一番折腾,她鼻塞头疼,感冒加重了。今天晚上不上自习了,打算直接回家休息。

    教室人走得差不多了,楚璃抓着校服外套出了教室。走到转角处的垃圾桶,直接将校服扔进去。

    布料是被马克笔画的,洗不掉。

    只能明天跟班主任讲,重新买一套。

    楚璃今天回来得早,一楼全是打麻将的人。

    闻琳正在水槽清洗茶杯,看到她吃了一惊:“今天没上自习啦?怎么不提前说一声,我晚饭都没准备。”

    家里两个学生,一个天天上晚自习,一个时常半夜才回来。

    闻琳一个人惯了,晚饭都是随便应付。

    “没关系。”

    楚璃站在过道,声音夹着鼻音,“冰箱里有速冻饺子,我自己煮几个吃就行。”

    “你哪会煮什么饺子啊,琳姨一会儿给你煮了端上来。”

    闻琳忽又察觉不对劲,擦干手走过来,“这嗓子咋啦?感冒了?”

    楚璃点头:“好像着凉了。”

    “身体要紧,别学得太晚了。明天记得把校服套外面,挡风呢。”

    楚璃黑睫颤动,心里微微发酸。

    今天的经历实在糟糕。校服已经被她扔了,穿不了。她头晕脑胀嗓子痛,明天去了学校,还不知道有什么等着她。

    但是孤立无助的时候,也有人为她施放善意。

    比如关心她的闻琳。

    还有今天替她解围的宋淮。

    “赶紧回房休息吧,喝点热水。”闻琳见她愣着,又催促说,“一会儿我给你端饺子和药上来啊。”

    楚璃弯唇:“谢谢琳姨。”

    晚间,卧室亮起一盏床头灯。

    莹白光照下,木地板颜色更深一层。

    楚璃早早洗漱完,换了舒适的睡衣躺上床。

    原本还想看会儿书,却被楼下的麻将声吵得头更疼。

    明天的病假也不打算请了,麻将声让人烦闷,休息和学习都不合适。

    药力作用下,嘈杂声逐渐远去。楚璃只觉眼皮沉重,抱着被子蜷缩着,慢慢闭上眼-

    翌日清晨,云层灰蒙蒙地堆在天边。

    楚璃休息一夜,身体轻松不少。

    脑袋没那么沉了,也没那么怕冷,就是嗓子还干得难受。

    楚璃捞起床头的水喝了一口,屐着拖鞋下床。

    打开衣柜门,望着一堆衣服发愁。

    她的衣服大都是剪裁精致的裙装或套装。

    挑了半天,最后选了一件米白色的,款式相对宽松的衬衣外套。

    宁县二中一向有班级轮值的规矩,今天正好轮到高二六班。

    早自习过后,劳动委员安排卫生。楚璃和一个女生负责打扫操场南面的空地。

    早晨的操场空旷安静,风很轻,扑在脸上幽凉幽凉的。

    楚璃拿着工具过去,将衣袖挽起一截,露出细瘦白净的胳膊。操场每天都有人打扫,没什么垃圾,只是一夜过后,场边的香樟树掉落一地的叶子。

    楚璃拿着扫帚,埋头扫落叶。

    倏忽间,鞋尖方向出现几道影子。

    她抬起头,面前来了三个人——

    叶铭茜,刘梦,还有一个经常跟进跟出,叫不出名字的女生。

    昨天的事虽没闹大,但影响力不小。

    一同做卫生的女生不想惹麻烦,低下头,提着簸箕匆匆离开。

    楚璃无暇思考其他,站直身,握着扫帚的手指缩紧。

    “哟,亲自打扫卫生呢?”

    刘梦先开口,“怎么不喊宋淮来帮你扫啊。”

    楚璃拧眉。

    她知道叶铭茜是顺不过那口气的,只是没想到还击来得那么快。

    她们今天借口都懒得找,趁着人少直接过来堵她了。

    楚璃心里没底,站在原地,神经紧绷着。

    跟班女生斜睨着她,轻蔑的语气:“校服不穿,穿个白衬衫,装什么清纯。”

    刘梦哼了一声,“不装纯一点,哪有男生愿意帮他挡枪啊。”

    “哈哈哈”

    楚璃不说话,也不看她们。

    叶铭茜优哉游哉走过去,直直盯着她的脸:“不是一口伶牙俐齿吗?不是高傲娇贵得很吗?”

    “这回怎么不出声了?”

    她俯近楚璃的耳朵,气音伴着笑声,“害怕啦?”

    旁边两个女生跟着笑起来,肩都在抖。

    楚璃轻轻闭了下眼,再睁开:“到底什么事?”

    “嚯哟,还这么淡定啊?”

    叶铭茜得意说完,抱胸绕到一旁,对刘梦使了个眼色。

    “没什么事。”

    刘梦笑着走过来,突然揪起楚璃的衣领,“把昨天那一巴掌补回来。”

    刘梦力气大,揪着她的衣领猛地一推,楚璃跌坐到花台上,后背抵上树干。

    她“嘶”了一声,手掌磕到了什么东西,刺得肉生疼。

    “松开!”

    楚璃抬手握住刘梦的手腕,却挣不开。

    刘梦抬起一只脚踩在花台上,死死摁着她。

    “看你今天还怎么狂。”

    “诶,等一下。”叶铭茜出声,笑着从兜里摸出手机。

    “我录个像。”

    楚璃被钳制住,心里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羞辱感。

    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她想都不敢想。

    “你敢!”

    她头发乱了,脸颊涨红。

    “我为什么不敢?”刘梦哼笑。

    一扬手,头顶忽然一阵树叶的窸窣声

    没人反应过来是什么情况。

    “喂。”

    一声低哑的少年音传入几人耳朵。

    “松开她。”

    刘梦回头,愣住。

    在她以前学校,成绩好的比比皆是。真能称得上名人的,至少得精通五门外语,或者十五岁就被常春藤录取这种程度。

    “不单成绩好,家里还有钱,还有点高冷,妥妥的禁欲系学神…长相虽然不是最帅那一挂,但是人气跟七班那位不相上下。”

    楚璃眨眼,握笔的指尖微顿。

    第 76 章   第 76 章

    十月底的北城气温降得厉害。

    一场秋雨一场寒,梧桐叶开始发黄枯萎,学生们都换上了厚外套。

    楚璃投入到日常生活,教室、实验室、图书馆、宿舍四点一线,跟标本和数据打交道,平淡而充实。

    那天在医院见过闻屿择之后,她把他的微信加了回来。

    车厢内空气浑浊。食物,汗水,劣质香水混杂在一起,时间一长,交织发酵成一股难言的异味。

    而旁边的中年女人一直在打瞌睡,脑袋左摇右晃,时不时地戳在楚璃肩上。

    没完没了,还挺有节奏。

    楚璃紧了下眉,心里一阵烦闷。

    下了高铁又转大巴,人已经十分疲倦。

    然而车厢环境恶劣得超出想象。她神经紧绷,没有一丝困意。

    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汽车转弯的一瞬,手机再次“叮”了一声。楚璃抬手去拿,顺势挡开那颗不受控制的脑袋。

    【徐丽媛:到哪儿了?怎么不回消息?】

    【徐丽媛:到了车站记得给闻琳打电话,她会过去接你。】

    回什么。楚璃想。

    都把她扔这种地方了,担心有什么用。

    最后,楚璃还是敲了个“嗯”字过去。倒不是怕徐丽媛担心,而是手机电量已经不多,她不想跟她浪费资源。

    果然手机没再响。

    后妈对后女儿的关心,到这种程度也差不多了。

    楚璃放下手机,侧头眺望。

    山峦旷远,麦田翠绿,窗外风景是雨后的焕然一新。

    她的情绪却丝毫未得到纾解。

    任谁被放逐到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县城,都不会有心情欣赏美景。

    更何况,在她眼里这儿不是“美”。

    是“落后”。

    大巴车继续在高速路上摇晃。半小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暴雨过后,暑气还未上来。长途汽车站人流密集,马路边蓄着大片的积水。

    楚璃站在路边,拨了几次电话都拨不出去。

    手机没有信号。

    她将手机举得老高,不死心地左右摇晃。再一看,信号栏仍只显示几个黑点,连个E都没有,跟之前在长隧道里没区别。

    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她联系不上接站的人,只能自己打车过去。

    楚璃无语,吐槽的话都省了。

    她耷拉着肩,将手机揣回小挎包。等了一阵,终于来了一辆空载出租车。

    汽车缓缓驶近,路边积水荡出不干净的波痕。楚璃皱了下鼻子,后退一小步。

    “姑娘,去哪儿啊。”司机探出脑袋询问。

    楚璃动了动嘴唇,念出一个陌生的地名:“南桥街…36号附3号。”

    “南桥街?”司机顿了下,“这几天下暴雨爆管,南桥路了。”

    “什么意思,进不去吗?”

    “对,三轮儿都进不去,不过我可以送你到街口,沿着往左走就是南桥,近得很。”

    楚璃听了发愁,又不想浪费时间耗在这儿。

    “姑娘,走不走啊?”司机又问。

    楚璃抿了下唇,下决心说:“那就送我到街口吧。”

    “好勒。”

    司机一边说一边下了车,动作利索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又回头打量几眼。

    少女十六七岁的样子,杏粉色连衣裙,斜挎着一个皮质小包,黑发散在肩上,瓷白的脸庞带着一丝怅然。

    他在骛宁县开了十年的出租,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儿。长得漂亮,气质出众。用四个字形容,叫做清丽脱俗。

    “小姑娘,听你口音不像咱宁县的。”司机发动汽车,一边搭话。

    楚璃靠着后座,握着挎包带。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挺像那一滩裹着残渣的污水,浑浊,窒闷。她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嗯。”

    “放假来看亲戚呢?”

    “不是。”

    “哦。”司机见她话不多说的样子,没再多问。

    楚璃侧头,视线飘向窗外。

    楼房低矮,商铺破旧,红绿招牌发旧变色。明明是暴雨过后的艳阳天,这里的一切却灰扑扑的,不太干净。

    其实,她和这个名叫宁县的地方并不是毫无关系。按照徐丽媛的话来说,宁县是爷爷的老家。

    可是爷爷的老家

    也太年代久远了吧。

    这里早就没有亲戚朋友,估计连她父亲楚敬华都没回来过。

    一想到这,楚璃脑子里就一片混沌。

    一个月前她还是楚家大小姐,念的是私立中学,出门车接车送,生活光鲜体面。

    没想到命运开了个玩笑。

    楚敬华出事之后,世界仿佛颠倒了,生活秩序完全打乱。就在几天前,楚璃接到最后判决——

    转到宁县上学。

    没有办法,没有余地。挣扎也没用。

    如果运气不好,她将在这里生活至少两年。她不知道自己会住什么房子,念什么样的学校。

    未来的一切都难以预料。

    半小时过后,出租车在一处断头路缓缓停下。

    “小姑娘,到了。”

    司机扭头过来,指了指斜前方的小路:“前面写着拆字的围墙那儿,进去之后往左边拐个弯,走五分钟就到南桥街了。”

    楚璃往外看了一眼,马路旁确实有施工人员在排水疏导交通,位置也不算偏僻。

    “谢谢师傅。”

    她付钱下车,拉着行李往朝前走。

    街道两旁都是积水,空中弥漫着下水道的臭味。

    楚璃正捂着鼻子加快走,偏不巧,行李箱滚轮碾过翘起的石板——污水一下子迸出来,差点溅到了她的帆布鞋。

    还好。

    楚璃肩一松,呼出一口气。

    然而好运并没有一直站在她这方。

    她刚松了一口气,拐了个弯,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楚璃吓得惊呼一声。她本能地往旁边躲,结果一脚踩进水坑里。

    “嘶——”

    白色帆布鞋全湿了,被浸成恶心的污黑色,袜子也湿了。脚踝还磕到石头上,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与此同时,摩托车上的人也吓了一跳。

    他嘴里骂了声,赶紧转着把手调方向。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刀刃刮在石头上,车身在马路上打了个旋儿停下,差点就甩了出去。

    树上蝉鸣聒噪,周围没有一丝风。

    楚璃痛感爬上神经,愤懑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更为不爽的脸。

    男生肩线笔直,背脊削薄。沙滩裤配花衬衫,灰蓝色系的椰树图案,一身花里胡哨的海滩度假装。

    他坐在摩托车上,单腿支着地面。嘴里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一头黑发凌乱,呲呲拉拉搭下来戳着眼皮。

    楚璃拧眉,联想起电视里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

    “你哪儿来的。”

    男生扶着摩托车把手,另一只手抱着头盔,“没长眼睛还是不要命了?”

    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却嚣张得很,像是带了刺。

    楚璃瞪着他,也被点着了火:“你怎么不看路?骑那么快差点就撞到人了。”

    到这鬼地方,遇到的全是糟心事儿。她才是差点被撞的那一个,脚踝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

    男生一言不发地打量楚璃,看她的行李,再看她的脸,目光直白。

    他哼笑一声,对着左边抬了抬下巴。

    “封闭路段四个字,不认识?”

    楚璃眨眼,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

    周围马路宽阔,远处有几处荒土堆,看上去是一片待开发区。左边围墙上写着“封闭路段”几个黑色的字。

    楚璃穿过来的时候压根儿没注意,现在发现四周除了自己和这个花衬衫,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怪不得开这么快。

    头发都乱得炸了毛。

    楚璃看回来,梗着脖子反问:“知道是封闭路段,你还在这里飙车?”

    她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表情平静,却偏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男生看她片刻,跨下车来,声线散漫:“是又怎么样。”

    他衬衫穿得松松垮垮,脸部线条却凌厉分明。拎着头盔走过来,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楚璃头一次见到如此张狂的人。

    她绷着脸,握行李箱的手不自觉缩紧。正要说话,听到身后又来了一辆摩托车。楚璃回头,看到一个瘦猴样的男生跳下车来。

    “阿择,怎么了。”

    瘦猴走过来,看清少女长相时眼神一亮。视线慢半拍地转过头,看向他的同伴:“这美女谁呀?”

    楚璃见又多了个人,抿起嘴唇。

    她不想惹事,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跟对方就事论事。

    “不怎么样。”她抬起下巴,看向花衬衫,“拜你所赐我的鞋全脏了,脚踝还磕肿了,请你道歉。”

    在楚璃的观点里,自己是弱势方是受害方,道歉再正常不过。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道理”,对有些人并不起作用。

    夕阳陷落,将整片天空染成橘黄。

    男生背光站着,头发还炸着几根,咬肌鼓起,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

    “道歉?”

    他低低重复,像是听到什么稀奇的字眼。随后视线缓慢下移,落在楚璃被污水浸湿的左脚。

    “想要我道歉,也不是不行。”

    男生浓眉,眼尾狭长地耷拉着,五官挺立,个子长得还高。

    楚璃手指蜷起,仰头看着他。

    说不清缘由,她感受到一种迫人的攻击性。

    “把鞋脱了。”他面无表情,“袜子也脱了。”

    什什么。

    楚璃瞳孔放大,难以置信。

    “脚踝啊。不是说肿了吗?脱下来看看。”

    “如果真跟你说的一样。”

    他垂头,盯着她,眼睛又黑又亮:“我就道歉。”

    这一踢,把半醉的寸头踢痛了,也点着了。

    “操,敢踢老子。” 

    【钱淼:璃璃,论文翻译完了吗?】

    【楚璃:嗯,怎么了?】

    【钱淼:冯思桐喝高了,丁黎也有点飘,我和苏植两个人搞不定,你能过来一下吗?】

    第 77 章   第 77 章

    夜幕笼罩城市灯火,府河酒吧一条街敞亮如白昼。

    头顶灯牌变幻闪烁,一张张鲜活面孔不知疲倦,纵情流连。

    晚上十点,楚璃按照钱淼发来的地址打车过去。

    推门进去,人嘈声一浪接一浪,电子音乐混着躁动的鼓点扑面而来。

    楚璃穿着水蓝色毛衣长裙,搭一件米色薄外套。她之前洗漱过,长发柔顺披肩上,素淡着一张脸,五官却是惊心动魄的漂亮。

    不染杂尘的气质跟酒吧的声色犬马一点不搭,像是一方净土,让人忍不住探究。

    吧台趴着的两个男人上下打量她,吹了声口哨:“美女,一个人?”

    “找人。”

    楚璃眼神都懒得给,冷冷说完往里走。

    舞台镭射光闪烁,人群跟着尖叫。

    楚璃眼尖地看见丁黎挤在里面,举着根荧光棒又跳又扭,苏植在旁边拉着她。

    楚璃紧了下眉,心里一阵烦闷。

    下了高铁又转大巴,人已经十分疲倦。

    然而车厢环境恶劣得超出想象。她神经紧绷,没有一丝困意。

    一呼一吸都是煎熬。

    汽车转弯的一瞬,手机再次“叮”了一声。楚璃抬手去拿,顺势挡开那颗不受控制的脑袋。

    【徐丽媛:到哪儿了?怎么不回消息?】

    【徐丽媛:到了车站记得给闻琳打电话,她会过去接你。】

    回什么。楚璃想。

    都把她扔这种地方了,担心有什么用。

    最后,楚璃还是敲了个“嗯”字过去。倒不是怕徐丽媛担心,而是手机电量已经不多,她不想跟她浪费资源。

    果然手机没再响。

    后妈对后女儿的关心,到这种程度也差不多了。

    楚璃放下手机,侧头眺望。

    山峦旷远,麦田翠绿,窗外风景是雨后的焕然一新。

    她的情绪却丝毫未得到纾解。

    任谁被放逐到一个名字都没听过的小县城,都不会有心情欣赏美景。

    更何况,在她眼里这儿不是“美”。

    是“落后”。

    大巴车继续在高速路上摇晃。半小时后,终于到达目的地。

    暴雨过后,暑气还未上来。长途汽车站人流密集,马路边蓄着大片的积水。

    楚璃站在路边,拨了几次电话都拨不出去。

    手机没有信号。

    她将手机举得老高,不死心地左右摇晃。再一看,信号栏仍只显示几个黑点,连个E都没有,跟之前在长隧道里没区别。

    没信号,电话打不出去,她联系不上接站的人,只能自己打车过去。

    楚璃无语,吐槽的话都省了。

    她耷拉着肩,将手机揣回小挎包。等了一阵,终于来了一辆空载出租车。

    汽车缓缓驶近,路边积水荡出不干净的波痕。楚璃皱了下鼻子,后退一小步。

    “姑娘,去哪儿啊。”司机探出脑袋询问。

    楚璃动了动嘴唇,念出一个陌生的地名:“南桥街…36号附3号。”

    “南桥街?”司机顿了下,“这几天下暴雨爆管,南桥路了。”

    “什么意思,进不去吗?”

    “对,三轮儿都进不去,不过我可以送你到街口,沿着往左走就是南桥,近得很。”

    楚璃听了发愁,又不想浪费时间耗在这儿。

    “姑娘,走不走啊?”司机又问。

    楚璃抿了下唇,下决心说:“那就送我到街口吧。”

    “好勒。”

    司机一边说一边下了车,动作利索地帮她把行李箱放好,又回头打量几眼。

    少女十六七岁的样子,杏粉色连衣裙,斜挎着一个皮质小包,黑发散在肩上,瓷白的脸庞带着一丝怅然。

    他在骛宁县开了十年的出租,还真没见过这样好看的女孩儿。长得漂亮,气质出众。用四个字形容,叫做清丽脱俗。

    “小姑娘,听你口音不像咱宁县的。”司机发动汽车,一边搭话。

    楚璃靠着后座,握着挎包带。

    说实话,她现在的心情挺像那一滩裹着残渣的污水,浑浊,窒闷。她一点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嗯。”

    “放假来看亲戚呢?”

    “不是。”

    “哦。”司机见她话不多说的样子,没再多问。

    楚璃侧头,视线飘向窗外。

    楼房低矮,商铺破旧,红绿招牌发旧变色。明明是暴雨过后的艳阳天,这里的一切却灰扑扑的,不太干净。

    其实,她和这个名叫宁县的地方并不是毫无关系。按照徐丽媛的话来说,宁县是爷爷的老家。

    可是爷爷的老家

    也太年代久远了吧。

    这里早就没有亲戚朋友,估计连她父亲楚敬华都没回来过。

    一想到这,楚璃脑子里就一片混沌。

    一个月前她还是楚家大小姐,念的是私立中学,出门车接车送,生活光鲜体面。

    没想到命运开了个玩笑。

    楚敬华出事之后,世界仿佛颠倒了,生活秩序完全打乱。就在几天前,楚璃接到最后判决——

    转到宁县上学。

    没有办法,没有余地。挣扎也没用。

    如果运气不好,她将在这里生活至少两年。她不知道自己会住什么房子,念什么样的学校。

    未来的一切都难以预料。

    半小时过后,出租车在一处断头路缓缓停下。

    “小姑娘,到了。”

    司机扭头过来,指了指斜前方的小路:“前面写着拆字的围墙那儿,进去之后往左边拐个弯,走五分钟就到南桥街了。”

    楚璃往外看了一眼,马路旁确实有施工人员在排水疏导交通,位置也不算偏僻。

    “谢谢师傅。”

    她付钱下车,拉着行李往朝前走。

    街道两旁都是积水,空中弥漫着下水道的臭味。

    楚璃正捂着鼻子加快走,偏不巧,行李箱滚轮碾过翘起的石板——污水一下子迸出来,差点溅到了她的帆布鞋。

    还好。

    楚璃肩一松,呼出一口气。

    然而好运并没有一直站在她这方。

    她刚松了一口气,拐了个弯,一辆摩托车飞驰而来,楚璃吓得惊呼一声。她本能地往旁边躲,结果一脚踩进水坑里。

    “嘶——”

    白色帆布鞋全湿了,被浸成恶心的污黑色,袜子也湿了。脚踝还磕到石头上,疼得她倒抽一口气。

    与此同时,摩托车上的人也吓了一跳。

    他嘴里骂了声,赶紧转着把手调方向。一阵刺耳的摩擦声,像是刀刃刮在石头上,车身在马路上打了个旋儿停下,差点就甩了出去。

    树上蝉鸣聒噪,周围没有一丝风。

    楚璃痛感爬上神经,愤懑抬起头,对上了一张更为不爽的脸。

    男生肩线笔直,背脊削薄。沙滩裤配花衬衫,灰蓝色系的椰树图案,一身花里胡哨的海滩度假装。

    他坐在摩托车上,单腿支着地面。嘴里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一头黑发凌乱,呲呲拉拉搭下来戳着眼皮。

    楚璃拧眉,联想起电视里混迹街头的不良少年。

    “你哪儿来的。”

    男生扶着摩托车把手,另一只手抱着头盔,“没长眼睛还是不要命了?”

    吊儿郎当的模样,语气却嚣张得很,像是带了刺。

    楚璃瞪着他,也被点着了火:“你怎么不看路?骑那么快差点就撞到人了。”

    到这鬼地方,遇到的全是糟心事儿。她才是差点被撞的那一个,脚踝这会儿还火辣辣的疼。

    男生一言不发地打量楚璃,看她的行李,再看她的脸,目光直白。

    他哼笑一声,对着左边抬了抬下巴。

    “封闭路段四个字,不认识?”

    楚璃眨眼,顺着他的视线扫过去。

    周围马路宽阔,远处有几处荒土堆,看上去是一片待开发区。左边围墙上写着“封闭路段”几个黑色的字。

    楚璃穿过来的时候压根儿没注意,现在发现四周除了自己和这个花衬衫,确实一个人都没有。

    怪不得开这么快。

    头发都乱得炸了毛。

    楚璃看回来,梗着脖子反问:“知道是封闭路段,你还在这里飙车?”

    她一口字正腔圆的普通话,表情平静,却偏给人一种与生俱来的傲慢。

    男生看她片刻,跨下车来,声线散漫:“是又怎么样。”

    他衬衫穿得松松垮垮,脸部线条却凌厉分明。拎着头盔走过来,给人一种难以形容的压迫感。

    楚璃头一次见到如此张狂的人。

    她绷着脸,握行李箱的手不自觉缩紧。正要说话,听到身后又来了一辆摩托车。楚璃回头,看到一个瘦猴样的男生跳下车来。

    “阿择,怎么了。”

    瘦猴走过来,看清少女长相时眼神一亮。视线慢半拍地转过头,看向他的同伴:“这美女谁呀?”

    楚璃见又多了个人,抿起嘴唇。

    她不想惹事,深吸一口气,压着火跟对方就事论事。

    “不怎么样。”她抬起下巴,看向花衬衫,“拜你所赐我的鞋全脏了,脚踝还磕肿了,请你道歉。”

    在楚璃的观点里,自己是弱势方是受害方,道歉再正常不过。

    然而她不知道她的“道理”,对有些人并不起作用。

    夕阳陷落,将整片天空染成橘黄。

    男生背光站着,头发还炸着几根,咬肌鼓起,一下一下嚼着口香糖。

    “道歉?”

    他低低重复,像是听到什么稀奇的字眼。随后视线缓慢下移,落在楚璃被污水浸湿的左脚。

    “想要我道歉,也不是不行。”

    男生浓眉,眼尾狭长地耷拉着,五官挺立,个子长得还高。

    “没有,这里面太热了。”

    她绕过去小心搀扶冯思桐,轻声,“丁黎他们应该还要玩,我们先送桐桐回去。”

    钱淼点头“哦”了声,想到什么。

    “学弟今天一晚上都闷着,没怎么说话,喝得也挺多。”

    钱淼不知道刚才发生的心惊肉跳的一幕,偏头,隔着个醉醺醺的冯思桐去看楚璃,“看着怪可怜的,要不你去看看他?”

    “……”

    楚璃心里冷哼一声。

    喝多是喝多了。跟可怜有什么关系。

    她现在手腕都还疼。

    楚璃呼一口气,绷着脸:“不看,我跟你送桐桐回去。”

    第 78 章   第 78 章

    被冯思桐这个醉鬼折腾完,楚璃腰酸背痛,衣服上都是酒气。

    她回宿舍又洗了个澡,收拾完出来已经快十二点。

    在这个暑假之前,楚璃的生活毫无波澜。尽管她和父亲楚敬华的关系很差。原因在于她十三岁那年,母亲刚过世几个月,父亲就接了个女人回来。

    一开始,楚敬华还用心磨合两人的关系。楚璃性子偏静,不是大吵大闹的脾气。她始终将徐丽媛当成外人,亲近程度甚至还不及家里的煮饭阿姨。

    时间久了,父女间隔阂渐深,关系如履薄冰。

    日子总要向前看。楚璃思念母亲,也从黑暗中慢慢熬了出来。她成绩优秀,多才多艺,未来一片光明。

    然而噩耗忽至。

    楚敬华的公司先是被曝出漏税,后来公司合伙人离奇跳楼死亡,牵引出严重的账务亏空,最终所有疑点和矛头都指向了楚敬华。

    赤字,负债,刑拘。谣言愈演愈烈。

    混乱之下,徐丽媛将她安排到了宁县。

    临走前的一晚,她拉着自己说了一堆话,还不疼不痒地掉了几颗眼泪——

    舆论压力这么大,还有受害者家属上门闹事,你不能留在北城——

    如今公司这个情况,出国是不行了。我还在帮你爸爸周旋官司,没有心力再帮你找更好的地方——

    宁县是你爷爷的老家,闻琳一家还得过你爸爸的恩惠。我已经帮你联系好了,你过去了什么都不用操心,安心读书就行。

    一切发生得太突然。楚璃除了担心,就只有懵圈。

    可她没有办法,没有能力。只能俯仰由人,愤怒又无助地接受这一切。

    夜风起,树影在天花板上乱晃。

    楚璃眨了下眼,思绪落回了宁县。每当她以为到底了,够糟糕了,遇到的破人破事儿还能再次刷新她的下限。

    望着天花板上张牙舞爪,野蛮挥舞的树影,她想起楼上那个疯子。

    两个小时前,楚璃被闻屿择那句“滚出去”气得头脑发晕。

    她活了十七年,第一次遇到如此恶劣的人。

    憋了一整天的坏情绪到达顶峰。楚璃瞪着他,一股热流在眼眶里打转。

    她咬紧牙齿,不让眼泪掉出来:

    “你以为我想来这儿?我到底招你惹你了,用得着恶语相向?”

    不知是自己的模样太可怜,还是对方良心发现。闻屿择一顿,眉头松了松,表情柔和不少。

    可是最后,楚璃没忍住补了一句“你是不是有病”,她看见闻屿择又冷下脸,狠狠皱起眉-

    第二天,楚璃被一阵敲门声吵醒。

    “阿璃,起床吃午饭啦。”闻琳在门外喊。

    楚璃昨晚失眠到四五点,脑袋昏昏沉沉。

    她迷茫睁开眼,看了会儿陌生的天花板,倏地支着胳膊坐起,扫视周围的环境。

    木质家具,摆件很少。窗帘不遮光,太阳照得房间亮晃晃的。

    楚璃抬起手,手背贴着额头缓了会儿,屐着拖鞋走到窗边。

    窗户不是滑轨的,而是老式的朝外推开。楚璃打开窗,看见一颗老槐树,绿莹莹的,透过繁复的树枝间隙能看见小巷街道。

    吆喝的小摊贩,停在路边的三轮车,还两只小白狗在树底下嬉戏。

    原始朴素,又极具生活气。

    楚璃静静望着街道,呼出一口气。

    要不是一楼的麻将馆乌烟瘴气,这房子其实也不赖。

    楚璃去厕所洗漱完,换了件棉质长裙下楼,这会儿一楼很安静,

    麻将馆营业时间是下午一点到晚上十一点,闻琳一个人打理,早上都是睡懒觉。

    “饿了吧,快过来吃饭。”

    餐厅就在楼梯旁边的隔间,一张桌子,两把长凳。

    闻琳煮了冬瓜排骨汤,一盘笋子炒肉和两个小菜。香味扑鼻而来。

    “睡得还习惯吧?”闻琳一头乌黑的头发盘在头顶,笑意温和。

    楚璃在她旁边坐下,违心说:“还可以。”

    “快尝尝菜合不合胃口。咱们南方都爱吃辣,怕你不习惯,就做得清淡。”

    “谢谢琳姨。”

    楚璃端起碗筷,弯唇笑了笑。她对这里没有好印象,但感受到了闻琳源源不断的热情。

    就是不知道姑侄俩为什么差别那么大。

    一个亲切得不得了,一个恨不得一脚把她踹出去。

    “阿择这孩子怎么还在睡。”闻琳探头往楼梯口望了一眼,又给楚璃夹了一筷子肉丝,“算了,我们不等他。别光扒米饭,吃点肉。”

    楚璃皱了下眉,吃得心不在焉。

    一楼的麻将馆已经够让她无语了,三楼还住了个闻屿择。

    那人脾气恶劣,说话像吃了火药,根本无法相处。

    闻琳一边吃饭,一边唠叨开:“说到我这个侄子就来气,狐朋狗友一大堆,不好好学习成天在外面混。也不见他干正经事儿。”

    楚璃点头,对此深信不疑。

    “我平时要看场子,有时候还得凑牌局,也管不住——”

    闻琳话说一半,被人打断:“小姑,背着我说坏话呢。”

    饭厅正对楼梯口,楚璃一抬眼,看见闻屿择手揣着兜下楼。

    他屐着人字拖,眼皮耷拉着,一张脸白得像纸,倦怠又懒散像是刚睡醒。

    “又睡这么晚,赶紧过来吃饭。”闻琳对他招手。

    闻屿择朝这边看。楚璃和他对视一眼,移开,盯着碗里的白米饭。

    空气就这么静了几秒,闻屿择冷声:

    “不吃,出去有事儿。”

    楚璃面无表情,却暗自松了一口气。

    真让她跟闻屿择一个桌,这饭不知道还咽不咽得下去。

    “你能有什么事儿,咱们家来客人了,还没给你介绍呢。”

    闻屿择脚步不停,往外走,“贵客不稀罕咱这破地方,您别瞎折腾。”

    楚璃眼睫微颤,捏着筷子的手指轻轻收紧。

    这人不好相处,还记仇。

    “臭小子怎么说话呢,没大没小的”闻琳朝着那道背影,扯起嗓门儿,“诶,明天就开学了你早点回来”

    对方不理,直接出门一拐弯儿,影子都看不见。

    偌大的一楼恢复安静。闻琳无奈摇头:“不管他了,咱们吃。”

    “阿择就这性子,你别往心里去。他人不坏,朋友也多,你以后再学校遇到什么事情尽管找他。”

    楚璃吞了一口饭,不是滋味,随口答了一句:

    “不用麻烦了。”

    “麻烦什么呀,你们都是同龄人,平时可以多沟通沟通。而且你成绩好又懂事有礼貌,阿择就该多向你学习。”

    闻琳说着给她盛了一碗排骨汤。

    “你人生路不熟的,明天开学跟阿择一起去学校。”

    ……-

    楚璃自然不会跟闻屿择一起去学校。

    第二天一大早,她背着书包坐上公交车。

    楚璃提前查了地图,从这里到学校有一段距离,走路得半小时。

    宁县交通条件差,网约车没有,出租车少得可怜。公交车慢是慢了点,好在一趟直达学校,还算方便。

    公交到站,楚璃下了车。

    今天是开学第一天,周围熙熙攘攘,都是穿校服的学生。

    白底翻领短袖,肥厚的深蓝色运动裤。只是简单朴素的校服被他们穿得五花八门,各有各的味道。

    有挽裤腿的,有在衣服上涂鸦的,还有直接穿短裙的。头发造型也稀奇古怪,甚至还有染发的。

    楚璃一脸的难以评价。

    跟着人流进了校门,就看到一个水泥地的篮球场,旁边是破旧的宿舍楼。

    紧挨着的是两栋教学楼,贴着老气横秋的土黄色瓷砖。外墙上“厚德致善,博学致远”的字牌已经被氧化成暗红。

    唯一顺眼的是操场。宽阔,还是翻新过的塑胶跑道,左边有一座很大的室内体育馆。

    楚璃背着书包往教学楼走。她好奇张望的同时,也吸引一大堆目光。

    不管走到哪,她都是吸睛的那一个。

    到了这里更是。

    米白色针织短袖,水洗蓝牛仔裤包裹纤长腿型,马尾不高不低地束在脑后。

    清晨的阳光黄灿灿,倾洒在楚璃脸上。她皮肤瓷白,唇色樱红,明明是一张素净的脸,却好看得明艳。

    好几个男生在一旁议论:“这女的谁啊?不是咱们学校的吧。”

    “转学生?我靠,好漂亮啊。待会儿去问问哪个班的。”

    走一块儿的女生噘着嘴,表情轻蔑:“漂亮什么啊,她化了妆的。”

    “可不是,皮肤白得像没晒过太阳,明显涂了粉底还擦了口红。”

    男生笑着揶揄:“你们不也化了妆,怎么比不上人家一半好看。”

    “”

    “闭上你的臭嘴!”-

    楚璃被分到高二六班。

    新班主任是一个叫王世娇的女人,三十多岁,戴着眼镜,有点地包天。她看了会儿楚璃的资料,抬起头对她微笑。喜爱之情溢于言表。

    “高二转学的真不多见,尤其你的成绩还很优秀。到咱们宁县来还习惯吧。”

    楚璃礼貌笑了笑:“还好。”

    办公室另一名男老师端着茶杯,转头来搭话:“王老师,你们六班可真牛啊。年级第一在你们班,现在又多了个重点中学来的尖子生。”

    楚璃的成绩出类拔尖,是能帮助二中争市状元的那种拔尖,其他班的老师早已有所耳闻。

    “诶,我们班那几个倒数的也让人头疼。”

    王世娇嘴上谦虚说,心里别提多高兴。

    只不过小姑娘哪哪都好,就是外貌过于出挑。这可不利于学习。

    王世娇把资料放进抽屉,然后拿了张课表站起身。

    “有什么需要只管跟老师说,学习上生活上的都可以,老师一定帮你。”

    “谢谢老师。”

    “待会儿下课记得去教务处领校服。”王世娇拍拍她的肩,“走吧,先去教室。”

    开学第一天,同学们的心还在四处飘荡,根本没收回来,教室闹哄哄的。

    王世娇踩着高跟鞋走在前面,“砰砰”拍了两下门板,楚璃跟着走进去,学生们立刻安静下来。

    “看看你们一个个像什么样!”她表情严肃地走进教室,双手撑着讲台,“都高二了还这么散漫不自觉,一点危机意识都没有,老师一不在就吵得跟菜市场一样!”

    王世娇嗓门儿大,威力足,楚璃听得眉心一跳。

    这里的校风果然和民风一样强悍。

    平复一阵,王世娇清了清嗓子。

    “来给大家介绍一下。这位是新来的楚璃同学。”

    话刚说完,底下就炸开了锅。女生交头接耳议论,男生则面露兴奋,甚至有人吹了一声响亮的口哨。

    王世娇脸一黑,指着后排的一个男生。

    “曹垒你干什么,吊儿郎当一点学生样都没有。”

    曹垒向后靠着椅背,懒散答道:“瞧您说的,我们这不是热情欢迎新同学嘛。”

    说话间,引得周围男生又一阵发笑:“就是就是。”

    “都给我安静。”王世娇瞪了一眼,懒得费口舌,“楚璃同学从北城过来,以后就是我们班的一份子了。人家成绩甩你们几条街,大家要多向她学习。”

    “咱们班学委成绩也很好啊,指不定谁甩谁呢。”

    “你没听见人家是北城来的,这能比吗。”

    出于新鲜,不停有学生插科打诨,教室安静不到五秒又热闹起来。

    楚璃觉得吵,没完没了,魔音绕耳似的。她忍不住问:“老师,我坐哪儿。”

    站了这么久,楚璃第一次开口讲话。她的嗓音很轻,略微带着沙哑的质感。脸上又是不疾不徐的淡漠神色,给人一种高傲感。

    每一个学生都看出,她跟他们的气质不一样。

    漂亮,清冷,还是个学霸。

    后排的男生收敛几分轻佻,生出些不敢冒犯的敬畏。

    王世娇回过神,温和说:“哦,你就坐中间空着的位置,第三排,不近不远视野好。”

    楚璃轻轻点头,背着书包朝座位走。她扫了一圈教室,再次确认了一件事——

    闻屿择没在这。

    躺上床,浑身筋骨终于放松下来。

    楚璃摸出手机,看到一条微信消息。

    这回她没猜错,是闻屿择发来的,半小时前。

    【闻屿择:回宿舍了吗?】

    好不容易静下来的心又乱了。

    楚璃盯着那行字,思绪越飘越远。还没想出个名堂,手机又震了下。

    楚璃手指一颤。

    【闻屿择:学姐晚安。】

    【楚璃:明早还要考试,我要睡了。】

    她没正面回答。两分钟,那边回过来。

    【闻屿择:晚安。】

    楚璃放下手机,听着窗外淅沥雨声闭上眼。

    闻屿择说,明天雨会停。

    若他预言成真,她便和他一起上山,还他愿望。

    第 79 章   第 79 章

    楚璃醒来时房间一片漆黑。

    光线被窗帘挡着透不进来,钱淼还在闷头睡觉,她捞起手机看一眼时间,早上七点过十分。

    忽略不了,阴绵雨声还在继续。

    她扫了一圈,在一众陌生面孔中,看到个稍微熟点儿的。

    闻屿择今天穿了校服,肩线宽直,衣架子似的。

    他倚靠在墙上,嘴里咬着烟,眼梢略微耷拉,冷漠又倦怠。

    一身桀骜的散漫劲儿,完美融入在这群流里流气的学生中。

    楚璃轻轻移开视线,嘴唇抿成一条线。她不擅长应付这一类人。更准确来说,她以前压根儿就没见过这类人。

    但她得过去。

    回教学楼就这一条路,她必须从中间穿过去。

    楚璃吸了一口气,迎着一众目光迈开脚。

    才走几步,一名男生倏地站起来。身子一歪,挡在路中间。

    “同学。”肖奇山笑嘻嘻问,“哪个班的。”

    楚璃闻着烟味,皱眉:“请让让。”

    无视他的话,也不看他。

    肖奇山挡着,没动,抬手挠了下鼻子:“都是一个学校的,给个面子,认识一下呗。”

    一群男生哦哟哟地起哄。闻屿择指尖捻着烟,一言不发地看戏。

    少女嗓音平淡,似乎一个字都不想多说:

    “我不想认识你。”

    闻屿择勾唇,抬手将烟送到嘴边,不紧不慢地吸了一口。

    这语气他听过,跟第一次见面时一个样。声音温温和和,骨子里却是高高在上。

    旁边男生没憋住,笑了出来:“哈哈哈哈,肖奇山,人家不想认识你。”

    “这…这像不像刚才手机上看到那个?”

    “是挺像的,就是比照片上还要白一点。”

    贺涛观察一阵,手肘去拐闻屿择:“这美女咋有点眼熟啊?”

    “断头路,飙车。”

    贺涛愣了愣,眼眶逐渐张大:“她她她是咱们学校的?!”

    闻屿择瞥了眼舌头打结的贺涛,看向楚璃。

    两秒之后答:“嗯。”

    周围议论声起,肖奇山有点挂不住了。

    这女的太傲慢。不是瞧不起人的那种傲,而是根本瞧都不瞧,一道余光都懒得给。

    “行,不想认识拉倒。”

    肖奇山歪着身子,冷笑一声,找了个由头刁难说:“但是吧,哥儿几个在这里抽烟的事被你看到了,怎么说?”

    楚璃轻微呼出一口气,抬头,终于给了他一个眼神。

    “你想怎么说?”

    一双杏仁眼清盈盈的,像秋日静谧的湖水,柔和而疏淡。

    肖奇山喉间滚动,狮子大开口:“加个微信,这事儿就算了。”

    楚璃:“老师来了。”

    肖奇山听了一愣,随即仰头大笑:“我说妹妹,你刚转来咱们学校吧。哥告诉你,这个时间点没有老师会——”

    “靠,主任来了!”

    “”

    不知道是谁大喊一声,一群男生立刻上蹿下跳。掐烟的掐烟,逃跑的逃跑。

    肖奇山回头一看,眼珠子差点掉出来——教导主任刘建伟手里夹着本书,气势汹汹正朝这边走过来。

    开学第一天,没人想触霉头。肖奇山草了一声,拔腿跟着跑。

    “阿择,还不快走。”有人喊。

    “嗯。”

    闻屿择应声,慢条斯理掐了烟。他忽然想到什么,停脚,转回身。

    四周一片混乱,风都跟着躁动。

    楚璃站在原地,微仰着头,浅茶色的瞳眸闪过一丝惊慌,又很快恢复镇静。

    呵,纸老虎。

    来来回回,只会色厉内荏那一套。

    “谁在那边,都给我站住!”

    刘建伟追过来,皮鞋踩在地砖上“咔咔咔”地响。而闻屿择杵在走廊中央,一手插在裤兜里,八风不动。

    “你不跑吗?”楚璃盯着他。

    说不上为什么,她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懒得跑。”

    闻屿择淡声,朝楚璃走过来。

    他从左边的裤兜掏出了什么东西,随即一把掀开楚璃手里的校服袋子。

    下一瞬,楚璃看清他手里的东西——

    一包烟和一只打火机。

    她吓了一跳,腿僵着甚至都忘了躲。

    “你干什么!”

    惊呼声混杂塑料袋声。

    楚璃还没看清楚全过程,闻屿择已经把东西放到她手心,再将校服袋子压回她手里。

    他轻轻拍了拍包装袋,要笑不笑说:“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塑料袋有点发皱,除此之外,看不出一点异样。

    楚璃睁大眼:“什么?”

    “听着,不许扔。”

    闻屿择回头,冷幽幽的眸子盯着她,“也不许告状。”

    一切发生得太快太突然。楚璃还没回神,刘建伟已经走到他们跟前。

    “闻屿择,你在这里干什么!”

    刘建伟是个地中海,带了个无框眼镜。个子不高,还有点微胖,行事作风是出了名的严厉。

    闻屿择抬着下巴,双手背在身后,仍是漫不经心的样子。

    “不干什么,路过。”撒谎都不带眨眼。

    “少跟我装!”刘建伟早就闻到一股子烟味儿,压根不信,伸出手朝他勾了勾,“烟拿出来。”

    闻屿择声音懒散:“我没有烟。”

    楚璃站在一旁,心跳如擂鼓。

    闻屿择的烟在她手里。不止有烟,还有打火机。那两个玩意儿像浓缩的定时炸弹,烙得她手心发烫。

    “放屁!”

    刘建伟吼了一声,注意到旁边站着个女同学,收敛地咳了下:“一身的烟味儿还敢说没抽,你是要等我搜身?”

    闻屿择松松垮垮地摊开手,眼里噙着笑意,有恃无恐:“您尽管搜。”

    刘建伟瞪他几秒,做了个深呼吸,刚往前迈步——

    “老师。”

    楚璃忽然出声。

    这学期高二就一个转学生,刘建伟一眼认出她就是从北城来的尖子生。

    “同学,怎么了?”他温声和蔼,态度转了一百八十度,“有什么跟老师说,不用怕。”

    闻屿择也看着她,眼底笑意还未散去,轻飘飘的。

    似乎笃定她不敢告状,丝毫不带怕。

    楚璃咬唇,手心热得冒汗。

    她没打算告状,这种事情往上捅,麻烦会没完没了。可是那个混蛋的烟藏在自己手里,她有种同流合污的羞耻感。

    “快上课了,我可以先回教室吗?”楚璃深吸一口气,努力稳住心跳。

    刘建伟“哦”了声,连连答应:“去吧去吧。有什么需要的尽管找老师。”

    楚璃点头,抱紧校服就想溜。

    一道灼热视线落在她身上:“老师,凭什么她能走,我就不行。我也想上课。”

    “你是想上课还是想睡觉?”刘建伟瞪着他,语气讽刺,“要不要我给你搭个床,让你一觉睡到中午放学啊?”

    闻屿择偏头活动脖子,懒洋洋回答:“那怎么好意思,床您睡,我回教室趴着就行。”

    “”

    刘建伟哑了两秒,怒声吼道:“你你给我站好了!”

    楚璃垂着头,装作没听见。眼前的走廊空旷延长,她脚步不停地往前走,训斥声落在耳后:

    “开学第一天就不老实,看看你这吊儿郎当的样子,还像不像个学生了。”

    “别想转移话题,口袋翻出来我检查”

    ……

    初秋空气燥热,烈日热剌剌挂在空中。

    楚璃紧绷着脸,步子迈得快,脑后的马尾一甩一甩的,像在闹脾气。

    教学楼是水泥地,坑坑洼洼的。她“噔噔”踩着上楼,一转角,看到个垃圾桶。

    楚璃停脚,抽出手来摊开。

    雪白手心已经渗出汗。

    打火机是塑料的,红色包装的烟盒被她捏得黏糊糊,散发一股幽淡烟草气味,凛冽又辛辣。

    闻屿择这个混蛋。

    他根本就不怕老师,故意把这种东西塞给她,就是为了让她难堪。

    她骂得没错,这人就是有病!

    楚璃紧了下牙齿,挥手就要把烟盒扔进垃圾桶。手抬到一半,停住。

    ——“藏好了,晚点儿找你拿。”

    ——“不许告状。”

    ——“也不许扔。”

    这里是宁县二中。

    她没有朋友,没有亲人,没有资本,没有跟人叫板的底气。

    而闻屿择什么德行,她早都领教过。最倒霉的是,她偏偏住他家里。

    楚璃用力闭了闭眼,再睁开。手心合拢,将烟揣进了兜里-

    第二节大课间。

    伴随着激昂的运动员进行曲,二中全校师生来到操场举行升旗仪式。

    队伍依照班级依次排列,男生一列,女生一列,按高矮顺序排,一眼看过去密密麻麻。

    楚璃个子不算矮,站在女生的后排。一张漂亮的新面孔,自然而然吸引了不少视线。

    “哪个是六班的转学生啊?”隔着四五排的一个男生垫着脚,伸长脖子往后看。

    “白色短袖,扎马尾那个,你往左边看”

    “看什么看!”后方走来一名女老师,一巴掌拍在男生背上,“不知道的还以为你落枕了,给我看主席台!”

    周围发出一阵闷闷的笑。

    楚璃站在队伍里,对一切浑然无觉。她微垂眼,盯着自己脚尖前面的一小块空地出神。一直到主席台传出刺耳的音响声,才抬起头。

    “砰砰”两声,校长拍了拍话筒,开始激情演讲:“尊敬的同学们,老师们,今天是九月的第一天。我们以崭新的面貌,端正学习态度,迎来充满希望的新学期”

    校长连篇累牍,洋洋洒洒讲了二十分钟。

    底下的学生已经有点耐不住了,交头接耳的,东张西望的,队伍里面闹哄哄。

    最后,冗长演讲结束。负责训导的刘建伟两步走上讲台,接过了话筒。

    “咳咳,今天是开学第一天,我本来不想过多苛责,但是有的人不自觉,一个暑假回来都忘了自己是个学生了!”

    刘建伟握着话筒,看向高二年级的方向,面带厉色:

    “有些东西,有些行为,是决不允许在学校出现的。我提醒个别同学,尤其高二七班那些个背着处分的,到底还想不想毕业了”

    突然点名,人群叽叽喳喳议论开。不少人偷转头去看,楚璃不知道受了什么感染,也鬼使神差地跟着侧头。

    十点钟的太阳光线足,有些晃眼。

    楚璃越过一张张脸,一眼瞧见队伍里最高那个——

    他黑发松散,耷拉着眼皮,一脸困倦地打了个哈欠,又抬手摁着后颈活动放松。

    距离不远,闻屿择刚好也看到了她。

    他只瞥了她一眼,自顾转着脖子,神情泰然,一副置身事外的逍遥模样。

    楚璃莫名心口一紧,连忙转回头。

    原来他是隔壁七班的。

    的确符合老师口中不学无术的形象。这些人高中毕业都困难,还真是堕落到底了

    想到这里,楚璃垂眼,虚虚握了下拳。

    诡异的触感还没散去。那感觉陌生,让人抗拒,连带着脸颊的温度又升起来。

    升旗仪式结束之后,学生陆陆续续返回教学楼。

    上课铃响,楚璃拿出单词本和草稿纸背单词。

    但是效率低下,背好一阵只记住三个。潘朵找她说话也无心应付,随便附和两句就没再出声。

    书包里还放着闻屿择的眼和打火机,让人心不在焉。

    闻屿择会直接跑到教室喊她名字,找她拿吗?

    七班就在隔壁。

    要不要,早点拿给他?

    楚璃拧眉,握紧手中的水性笔,烦闷地在草稿纸涂了一个黑圈圈。

    心里装着事,坐立难安一上午,却连闻屿择的影子都没看到。

    一直等到放学,还是没见到人。

    所以,他给忘了?

    放学铃响,学生们撒着欢儿地往教室外跑。楚璃慢腾腾收拾书包,垂眼瞥见书包里的红色烟盒。

    不好的回忆涌上心头。楚璃轻笑一声,否定刚才的想法。

    怎么可能忘。

    楚璃支着胳膊坐起来,眼睫垂着,空乏盯着空气中某处。

    良久,她微微叹出一口气。

    下雨也好,就不用上山。

    就算雨停了,路上也是一地泥泞,她的衣服会被弄得脏兮兮,鞋子还得报废。

    她在心里这样告慰自己。

    揉了把头发,穿着拖鞋下床。走过去拍了怕钱淼的胳膊叫她起床,然后钻进卫生间洗漱-

    楚璃愣了下,看他一脸不正经的样儿,睁大眼,气得掐他:“你怎么这么讨厌,谁要牵——”

    后面的话被悉数淹没。

    闻屿择眼底幽暗一瞬,忽然俯身,抬起她的下巴,用力吻了下去。

    第 80 章   第 80 章

    被吻住的瞬间,楚璃忘了闭眼。

    她一直觉得,闻屿择平时戴着眼镜,视线向下轻轻看她的时候,浑身上下透着一股疏离的禁欲感。

    这会儿他摘掉眼镜,闭上眼,睫毛黑压压地垂着,违禁般地沉入滚滚红尘。

    呼吸被掠夺,少年身上的气息铺天盖地。

    凛冽而灼热,烧得楚璃浑身都烫。

    她透不过气,脸憋得通红,咸湿的泪裹进唇舌。

    白皙手掌抵上他胸膛,推了下,闻屿择意外顺从地从她身上离开,握着她下巴:

    “憋着不难受?”

    楚璃惊醒般深吸一口气,眼眶还湿着,睫毛轻轻颤抖,懵然说不出话。

    凑得太近,闻屿择眼神在她脸上游移,肆无忌惮。

    “怎么这么害羞。”

    楚璃替自己找补:“正常人都会害羞。”

    “没亲过?”

    “过了这么久,早都忘了。”

    “忘了?”

    闻屿择笑了声,眼底更深一层,“看来是我太温柔了。”

    话一说完,就摁住她后脑勺开始了。

    楚璃没来得及躲,被亲了个正着。骨节修长的手指穿插进黑发,她承受着不属于自己的力道。

    楚璃不知道撒谎的惩罚来得这么快。

    大脑一片混乱地伸手反抗,可她手腕细,被他单手一握就反剪拧到身后。

    哭都哭累了,这会儿更没力气了。

    她被他抵在墙上,被迫地接受一切,腿发软地依附着他,任由他一下一下浸透自己的呼吸。

    “闻屿择”

    求饶根本没用。

    闻屿择喉结滑动,下颌拉出一道锋利的弧线,牙齿轻轻舔咬她的唇瓣,侵略感十足,“能记住了吗。”

    楚璃后悔死了,早知道就不说那句话了。

    她嗓间呜咽一声,像只无力的奶猫。

    “我透不过气了。”

    闻屿择偏头压着她,五指忍不住用力,向下感受她盈盈一握地腰肢,越亲越狠,将所有灼热气息喂进她的嘴里。

    楚璃本能地张嘴想要获得呼吸,反而被他趁机侵占,撷取更多。

    亲了都不止五分钟了。

    她急得想咬人,忽然间,一阵急促的手机铃声响起。

    一室旖旎被打破。

    闻屿择收敛住,离开她的时候唇间一片潋滟,提醒说,“有人找你。”

    楚璃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

    “不接吗。”他笑,语气狎弄轻佻,“那继续?”

    “”

    楚璃脸还红着,没好气看他一眼,接起电话。

    “喂,淼淼。”

    那边声线迫切:“楚璃你在哪啊,给你发消息怎么不回?”

    闻屿择不动声色绕到她身后,轻轻环住她的腰,下巴搁她肩上。

    楚璃神经一紧,“我我没留意。”

    “该去餐厅吃饭了,然后集合坐大巴回学校,你什么时候回来。”

    离得近,钱淼的话闻屿择听得一清二楚。

    他眉间一皱,问,“这就回去?”

    楚璃和班上同学一起坐大巴,他没办法跟着上车。等回到学校,宿舍楼隔得远,又是好几个小时见不到面。

    失而复得让人狂喜,又让人患得患失。

    闻屿择担心眼一眨,风一吹,楚璃又恢复那副拒人千里的冷漠态度,刚才的热切和温存不过是他靠臆想构造的梦。

    他们分开三年,错过了三年。

    一千多个日夜的煎熬,他一天都不想再体会。

    楚璃感觉到腰间力道收紧,偏头看他一眼。

    刚才还被摁着欺负,现在又被他眼里的期盼和难舍弄得心软。

    “我——”

    “你那边是谁啊?怎么有男生的声音。”

    尽管闻屿择已经压低声音,钱淼还是听见了。

    楚璃咬唇,眨了眨眼承认:

    “我和闻屿择在一起。”

    钱淼吃惊顿了下,语气立刻兴奋起来。

    “在一起?我是不是妨碍你们干正事儿了?”

    他按着楚璃的肩,低笑了声,“是。”

    楚璃倒抽一口气,气的掐他。

    那边的钱淼已经脑补出一出活色生香的大戏:“那那那你还跟我们回去吗?”

    楚璃一愣,不回去吗?

    没来得及接话,钱淼已经先一步帮她想好了。

    “学弟大老远追过来,你怎么也得陪陪人家吧。我待会儿帮你给老师请假,就说你爸开车来接你了,你们想玩一天两天的都可以,反正明天周六了。”

    “那我的行李怎么办。”

    楚璃脱口问,下一秒反应过来,那些没有答案的问题,自己潜意识里早已经作出选择。

    “这还不简单,大堂就有行李寄存。”

    “哦。”

    楚璃支吾道:“那麻烦你了。”

    “麻烦什么啊,我非常乐意效劳。”

    隔着电话都能想象钱淼嘴角弯得压不下来地样子。

    楚璃抿唇,道了声谢挂断电话。抬起眼,看到闻屿择不知道什么时候戴上眼镜,垂眸,好整以暇盯着自己。

    金属细框泛出光泽,清隽自持的模样仿佛跟刚才的狂热放纵不是一个人。

    闻屿择揽过她的肩,低头在她脸颊亲了下。

    “肚子饿不饿。”

    楚璃其实有点饿了,可是现在下楼去餐厅会碰到老师和同学。

    她的眼睛哭肿了,嘴唇还麻着,说不定也有点肿。她再是不管旁人眼光,也不敢顶着这样的脸和闻屿择招摇过市。

    她咬唇:“不怎么饿,我们晚点下去吧。”

    闻屿择看她表情就猜了个大半。笑了下,拉着她走到沙发,把人抱坐在自己腿上。

    楚璃对这一举动不太适应,身体僵硬,心跳扑通扑通,却逼着自己坐直,任由他抱着。

    感受到她的乖顺,闻屿择喉结滑动,又怕再做什么真把人给吓着了,克制地抵了下牙齿。

    “学姐,你不想承认我们的关系?”

    他手掌虚虚挂在她腰间,低声,“还是我见不得人。”

    楚璃小声埋怨:“我见不得人。还有,你为什么总是学姐学姐的叫。”

    “投其所好啊。”

    闻屿择垂眼看她,要笑不笑,“不是喜欢听我叫你姐姐吗。”

    楚璃一顿,她哪有这种癖好,不过是当年的玩笑话罢了。她不喜欢那些乱七八糟的,觉得叫名字就挺好。

    “而且我本来就比你小,就是应该叫你姐姐啊。”

    “”

    楚璃愈发无语。

    他以前明明很抗拒这个称呼的,现在左一句右一句地喊,一点都不带害臊的。

    “或者,你想听我叫你别的?”

    闻屿择又说,抓起她的手,拇指指腹一下一下摩挲她手腕内侧的皮肤。

    “女朋友?大小姐?还是老——”

    楚璃睁大眼,赶在最后那个字眼蹦出来之前捂住他的嘴。

    “你想得美。”-

    本想在房间休息一个小时再吃饭,结果待了半个小时,楚璃实在招架不住了。

    闻屿择黏人得很,动不动就扯着她亲,而且一碰就收敛不住。

    楚璃不知道怎么回应,每次都被弄得晕头转向,房间充斥“啧啧”的亲吻声,她羞耻得三观都有些破碎。可是闻屿择约么很爽,每一寸触碰都带着灼热的颤栗。

    楚璃有些生气地看他两眼,把凌乱的头发捋好:“我们下去吃饭吧。”

    闻屿择握住她的手:“不怕碰见同学了?”

    “那我先找钱淼把行李拿过来。”

    他挑眉,慢条斯理:“这么着急?”

    “……”

    意思被歪曲,楚璃羞赧看他一眼:“等会儿吃了饭你也得退房,我们一起回学校,别打歪主意。”

    “哦?”

    闻屿择一下一下捏着她的指尖,眼梢耷拉,漫不经心的样儿,“什么歪主意,说说看,我真不知道。”

    “……”

    “闻屿择!”

    闻屿择笑了下,怕真把人惹恼了,拉着她的手起身。

    “走吧,去吃饭。”-

    出来的时候已经快中午一点。

    俩人去餐厅随便点了东西吃,然后顺着度假村附近的小路随便逛逛。

    积雨云散去,山间雾气蒸腾。

    说不清是下午气温高,还是别的什么。楚璃一点不觉得冷,风拂过脸颊凉凉的很舒服。

    路上走着,闻屿择极其自然地牵住她的手。

    明明才刚刚在一起,他做这些动作都面不改色,游刃有余。

    上山的路口仍封着,警戒线拉了一长条,无人把守,还立了个警示牌。

    楚璃忽然脚步顿住,遥遥望着那处。

    “不知道被埋的那人怎么样了。”

    闹了场乌龙,对方只是素不相识的陌生人,但发生这样的事还是让人揪心。

    闻屿择顺着她视线扫一眼,淡声:

    “买单的时候听到服务员说的,已经成功救出来了,轻伤。”

    “真的吗。”

    楚璃转头看他,肩上松了松,“还好没大碍。”

    闻屿择垂眸看她两秒,忽的扯起嘴角轻笑了声。

    “你笑什么。”楚璃问。

    “笑你可爱。”

    楚璃一双茶色眼睛圆溜溜,懵然看着他。

    “服务员还说被埋的是个女的。”

    闻屿择眼里笑意未散,抬手捏了下她的脸,“这都能误认成我?”

    楚璃闻言愣了下。

    早上那老头儿说的高个子,黑衣服,戴着眼镜,确实没说男女。

    “是我太着急了。”

    她当时慌里慌张,根本没想那么多。

    “要不是今天的乌龙,我都不知道你是在乎我的。”

    楚璃侧头,看见闻屿择眉心微皱,眉眼间透露出些许压抑,阴淡光线下,更显皮肤冷白,五官凛冽锋利。

    他说得委屈,楚璃鼻间一阵酸涩,觉得难受又心疼。

    她不想伤害闻屿择,却三番四次拒绝他。眼睁睁看着他的热切期望被消耗,被磨灭。

    可人一旦学会愚勇,又怎肯轻易放弃。

    他像一只受伤的小兽,躲在角落孤零零舔舐伤口。明知道还会受伤,又一遍遍地再靠近,任由自己清醒体会这涩痛。

    楚璃吞咽一下,握紧他的手:“我没有不在乎你。”

    也许她会说谎,但心跳不会。

    她清晰记得迎新晚会那天,看到闻屿择的那一瞬间,心脏宛若一股热流涌入,顺着脊椎蔓延四肢百骸。

    这种感觉从未有过,她甚至花了好大力气才勉强压抑住。

    “可我一点都感受不到。”

    闻屿择低声,漆黑眼睛看着她,像一只委屈巴巴的小狗。

    楚璃看懂了,笑了下,接着毫不吝啬地踮起脚尖,在他脸颊亲了下。

    “其实,我本来打算和你一起去月亮泉的。”

    她嗓音干净,笑意嫣然,“如果雨停的话。”

    闻屿择明显一愣,心口忽然有种千帆过境,守得云开见月明的恍然。

    他握着楚璃的手,拇指指腹蹭了蹭她手背皮肤,喉间发涩:

    “还好,雨停了。”

    云开雾散,天光将亮。

    他们再次并肩,置身这矛盾而喧嚣的世界。

    恶意,崩溃,绝望,新生。

    他们走遥遥的路,跌跌撞撞,重遇彼此。

    是心之所归,是劫后余生。

    楚璃仰着头,浅茶色的眼睛被光线照亮。

    而倒映在瞳孔里的闻屿择一身凌厉的黑,身形落拓挺拔,眉眼像一幅被晕染开的水墨画。

    那个纯粹,坦荡,轻狂的少年再次走向自己。

    楚璃眨眨眼,说不清缘由地,忽然想起三年前某一天。

    “运动会那天,我们吃完饭你送我去公交车站。后来车开走了,你站在站台对我说了一句话。”

    楚璃清晰记得那时的场景。

    她站在车上透过玻璃窗回头,看到闻屿择抬手拢在嘴边,大声对她喊了一句什么。

    离得远,楚璃听不清也看不清。

    而闻屿择说完也没走,站在原地,两只手垂在腿边,遥遥望着自己。

    “你说了什么啊。”

    闻屿择皱眉回忆一阵,忽然勾唇失笑。

    年代久远,原话已经记不清了。

    但那一幕他没忘记。

    记不清什么时候开始,他对楚璃产生了一种没来由的占有欲。

    避无可避,他就承认。那天他终于清晰意识到这一点,接着生出些不管不顾的勇气。

    “我记得我说,不想跟你当朋友。”

    楚璃稍顿。

    闻屿择垂眸,嗓音沉磁,又赤诚坦荡:“我想当你男朋友。”

    和三年前一样,只要她一回头,就能看见他一直跟在她身后。

    不管岁月如何流淌,他就像这巍峨山丘,沉寂包容,又不可撼动。

    山林有风涌过,像一只大掌穿过楚璃的黑发,再轻抚她莹白细腻的脸,温柔眷恋地述说爱意。

    楚璃回头看了眼远处拉着警戒线的地方。

    “那男朋友。”

    她仰头,眼眸亮闪闪像含着细碎的光,“还想去月亮泉吗?”

    “不去了。”

    楚璃微微挑眉。

    闻屿择垂眸,转动手掌扣进去,和她十指缠绕:

    “因为愿望已经实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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