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殿下/体虚,先靠坐着吧。”

    陆云霜说着把药碗放在小桌上,将床上的软枕竖起来放在床头,又在腰部的位置添了一个枕头,才扶着季清沅让她靠上去。

    “要不要添件外衫,这样会有点冷。”

    季清沅的目光随着她的动作而转动,闻言轻轻点了点头,指了指衣柜的方向。

    陆云霜打开衣柜,从里面取出一件稍厚的外衣,给她穿上,摸到她的手心,是一片汗湿与凉意。

    想是退烧不久,身上出了汗,只怕身上也难受得很。

    这宫女那么嚣张,定是没有准备热水的。

    陆云霜心中有些戾气,到底忍着没发,她现在只是一个宫女,没有资格去管这些事,但既然她来了,就会照顾好病中的小公主。

    她坐到床沿,捧起药碗,碗壁摸着不是很烫,她又吹了吹,才喂到季清沅唇边,“药会有些苦,殿下喝完这碗药,奴婢去给您寻些蜜糖来甜甜口。”

    她哄着人,像是怕她嫌苦不肯喝。

    谁知小公主听话得很,她喂一口她喝一口,一双秋水眸子凝在她身上,像是移不开。

    一时屋内只剩下瓷勺和药碗碰撞的清脆声响。

    宫女绿烟站在角落里,头也不敢抬头,心里埋怨外面守门的人又去偷懒,刚刚说的话还不知被听去多少,害怕受罚。

    季清岚直到此时才轻飘飘看了她一眼。

    “你看清楚怎么照顾人了吗?”她问。

    绿烟心一惶然,知道刚刚的言行定是被听去了,赶忙跪了下去,“奴婢看清楚了,以后绝不敢再犯,求五公主饶了奴婢这一次。”

    二公主对待犯了错的宫人从不留情。

    绿烟知道季清沅一向心软,向她求情,定还有转机。

    且她的身份特殊,季清沅不能不顾忌。

    她这点小心思再明显不过。

    陆云霜身体微动了动,挡住了季清沅的视线,又喂了一勺药到她唇边 ,“最后一点了,很快就喝完了。”

    这药看着乌漆麻黑,闻起来苦得厉害,喝进去更是让人难受。

    季清沅再能忍,喝着喝着还是蹙起了眉头,只是硬逼着自己喝下去。

    药到口边,她压着快要溢出的苦味,张口喝下,勉强咽下去。

    也没有心神再去应付绿烟。

    绿烟见状还想再张口。

    季清岚淡然看了她一眼,“做错了事就去领罚,也让这殿中的人都看看,不尊不敬主子是什么下场。”

    “秋竹,你去办吧。”

    “是,殿下。”

    进来的宫女一身浅绿色衣裙,面容清秀,她是季清岚的贴身侍女,最是知道她的意思。

    绿烟意识到不对,张口刚说出一个“荣”字。

    外头不知何时来了两个嬷嬷,拿布把她的口堵住,将人拖了下去。

    动作麻利且安静,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一碗药将将喝尽,季清沅再也忍不住,最后一口刚咽下去,险些要呕出来。

    陆云霜赶忙放下药碗,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怎么样?难受得很吗?”

    “没事,”季清沅摇了摇头,她压下作呕的感觉,抬头看向季清岚,有些为难,“绿烟是母妃派来照顾我的人,若是出了什么事……”

    “既然病了就不要想那么多,”季清岚不甚在意。

    她站起身,有些意味深长地道:“不论是谁派来照顾你的人,凌驾到主子头上就该重罚。我知五妹心软,今日我便替你料理一番这些懒奴。若这事传到父皇耳中,也只会认为我做得对。”

    “现在,就让她先照顾你吧。”

    她看了看陆云霜,似笑了一下。

    转身出去让人关上了门,只留一个宫女在外面候着。

    屋内安静下来,苦涩的药味却依旧没有散去。

    陆云霜握住小公主的手,摸了摸她的手心,还是湿的,“身上是不是很难受?我看你出了很多汗,要不要用热水擦一下身体?对了,我去让外面的宫女看能不能找一点蜜糖来,你刚喝了药口中定是苦得厉害。”

    她松开小公主的手,还没起身,袖子就被人拽住了。

    转身看她,她却低了头不与她对视,“你上次送我的蜜饯还没吃完,在这里。”

    她指向小桌下面的抽屉,陆云霜一打开抽屉,果然见到了上次送出去的纸袋。

    蜜饯能放得久,一下子又很难吃完,里面还剩着大半袋。

    陆云霜从里面挑出一个包着的蜜枣,拆开油纸,喂给小公主嘴边,“尝尝,看看甜不甜。”

    “唔,甜的。”小公主把蜜枣包进口中,慢慢嚼着。

    低着头也不知在想什么,不像刚刚一直盯着她瞧。

    陆云霜趁机凑过去摸了一把她的后背,衣领很松,她的手一下子就探进去了,摸到一片微湿和沁凉。

    惊得人一下子抬头看向她,慌忙把她的手拨开,“你、你……这是在宫中呢。”

    “这里又没人,”陆云霜一点不觉得自己有问题,她皱眉,“这样不行,你要擦洗一下,身上这样湿着,既难受,对身体也不好。你等等,我让人去烧一些热水来。”

    她安抚地拍了拍季清沅的手,起身走到门口,让守在门外的宫女去吩咐人烧些热水。

    小公主孤零零一个人在屋中等了她一会儿,等她回来后,像是怕人消失似的,紧紧拽着她的袖子,眼巴巴看着她,问她:“你什么时候走?是不是一会儿就走了?”

    分明不想让人离开,却说不出口。

    心思被一双水润润的杏眸表露无遗。

    陆云霜又拆开一个蜜枣塞进她口中,在她期盼的眼神中摇了摇头,“不急,至少要等你睡下我再走。”

    “这样吗?但是我不困哎。”小公主口中包着蜜枣,声音含混地道。

    陆云霜看着她眼下青色的痕迹,没有拆穿她的谎言,“嗯,那就等你困了睡下我再走。一会儿要换身衣裳,我帮你拿一套干净的?”

    “好。”小公主乖乖点头。

    陆云霜去她的衣柜里找出一套新的白色里衣,打开下面的抽屉一看,看到好几件颜色不同的肚兜,摆在最上面是一件淡粉色绣着玉兰的肚兜。

    她直接拿了最上面的一件,抱着新的里衣走回床边。

    季清沅一看见她手中勾着一件淡粉色的肚兜,抬手就把衣裳抢过来塞进了被窝中,不好意思抬头看她。

    陆云霜笑了一下,坐下来问她:“一会儿我帮你擦身体,你也要这样害羞吗?”

    “什么?”季清沅不可置信抬头看她,“我、我可以自己来的,不用你帮忙的。”

    陆云霜笑了笑,不说话。

    这让季清沅更慌起来,“真的,我可以自己擦身体的。”

    话刚说完,外面的宫女敲了门,“殿下,热水端来了。”

    满满一盆热水放到桌上,陆云霜伸出手探了探温度,感觉合适,转头看向满面局促的小公主,轻笑道:“殿下,该脱衣裳了。”

    季清沅瞪着她,病弱的脸庞上终于有了些许生气,“我自己可以的。”

    “可是,布巾在我手中哦。”陆云霜晃了晃手中的白色布巾。

    季清沅伸手要抢,但许是在病中头还晕着,布巾没抢到,人险些跌下床去。

    陆云霜及时抱住了她,无奈地点了点她的额头,“与你开玩笑呢,你脱了衣裳进被窝吧,我把毛巾弄湿拧干,给你递进去。”

    她把季清沅塞进了被窝,为了证明自己真的是开玩笑,还背过了身子,“殿下放心,我看不见的。”

    “不许回头。”小公主在后面气鼓鼓地强调一句。

    “好。”

    白色的里衣和淡紫色的肚兜被脱了下来,放在床里。

    小公主用被子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了一张巴掌大的小脸在外面,面上的紧张之色显而易见。

    陆云霜转身把布巾浸入热水,又拧干保证不会有水滴下来,才往前递去。

    女子雪白的藕臂从被窝里探了出来,她接过热乎乎的布巾,迅速将手缩了回去。

    一截雪白晃了人眼,又很快消失。

    季清沅整个人缩进被子里。

    陆云霜看着鼓起的被衾,能猜到她大概在擦什么地方,先是手臂,再是腰腹,最后是修长的双腿。

    布巾换了几个来回。

    陆云霜再一次拧干布巾递过去。

    季清沅没再接,她避开陆云霜的眼睛,道:“我擦完了。”

    陆云霜挑眉,毫不留情戳穿她的谎言,“后背没擦,殿下不要想骗我。”

    “我、那里擦不到,也没什么的。”

    小公主不擅长撒谎,被人戳穿,只好承认。

    陆云霜把布巾又放进热水里浸了一下,没有拒绝余地地道:“你趴着,我帮你擦,隔着被子,我看不见的。”

    她态度有些强硬,季清沅说不用,又被她否决了。

    “我们都是女子,殿下在怕什么?还是说觉得我心思不正吗?”陆云霜义正词严地道。

    季清沅反驳不了她,又觉得她说得对,有什么可怕的呢?

    不过擦个后背而已。

    隔着布巾甚至触碰不到。

    如此想着,她转过身子,面颊朝着躺着,声音小小地道:“那你、你擦吧。”

    陆云霜握着布巾探进被窝,她看不见,布巾最先碰到了季清沅的腰窝,她从后腰往上擦,拇指握在布巾下方,不免要触碰到她的后背。

    一点点往上擦去,饶是她没有什么心思,也能感受到季清沅的躲闪轻颤。

    以为隔着布巾触碰不到,偏偏指背划过了她整个后背,四处蜿蜒停留,最后还停在了她最脆弱的后颈上。

    只是轻轻磨了一下而已,手却被人握住了。

    季清沅张皇转身,上身微微直起,握住她的手臂,水眸里似一片潋滟春光,颤着嗓音道:“好,好了。”

    她转身转得太急,被子滑落至肩头。

    陆云霜视线正好落在女子纤柔的锁骨和雪腻的弧度上,一点红樱一闪而过。

    季清沅顺着她的目光一看,立刻裹上了被子,声音又羞又恼地道:“你快背过身子,我要穿衣裳了。”

    陆云霜松开握紧的布巾,直接将布巾丢进盆中,她一转身,直接踏出了内室。

    季清沅听见她走远的脚步声,一时又有些急,急忙将里衣穿上,掀开被子下床就要去寻人。

    “咚”的一声。

    陆云霜正在外面喝凉茶,听见这一声,放下茶杯就朝里走。

    一进去,就看见季清沅跌坐在床边,见她进来,一双杏眸惶然又不安地看向她,似要落泪,“你不是说现在不走吗?”

    陆云霜心一紧,扶着她坐起来,解释道:“我只是出去喝点水,你不是不让我看你穿衣裳嘛,这不是怕你又生气。”

    “我没有生气。”

    小公主紧握着她的手,像是一眨眼她就会消失似的,也不恼她的话了。

    陆云霜把外衫给她披上,看了看她的双膝,“是不是这里疼得厉害,才会跌倒?上了药吗,我看看。”

    她说着卷起宽松的裤脚,一双修长匀称的双腿渐渐露出,与白无瑕的肤色相比,女子双膝上的淤青简直浓重到刺眼。

    生生在冰凉的地面上跪了三个时辰,又受了夜寒,发了高烧,她的双膝上根本还未上药。

    眼见陆云霜面色冷沉,季清沅想要把裤脚放下去,“没什么的,不是很疼,你不用……嘶。”

    膝上的淤青被人轻轻按了一下,季清沅没忍住疼,发出一点声音。

    “撒谎,”陆云霜说着从袖中拿出一瓶药,把药倒在手中揉了揉,“应该会很疼,但是这伤必须上药,殿下忍忍好吗?”

    她进宫之前,特意先去姨母那儿拿了一瓶上好的药油,就是怕没人给她上药。

    “我没事的,你上药吧。”

    季清沅偏过头,想着忍一忍也就过去了,不想让陆云霜认为她很脆弱。

    但是……

    太疼了。

    只是轻轻揉着,也很疼。

    她不由把头抵在陆云霜的肩膀上,膝上的力道放轻了一点。

    陆云霜对她道:“实在疼的话,你咬我的肩膀,没事我不怕疼。”

    怎么会有人不怕疼呢?

    “不要。”小公主忍着疼道。

    上药的过程缓慢又煎熬,陆云霜尽量放轻力道,让药渗进伤处。

    药上完,季清沅没有抬头。

    陆云霜任由她靠着自己,把她的裤脚放下,掀开被子小心给她双腿盖上,怕她受了寒。

    “是困了吗?还是吃些东西再睡,喝点热粥,好吗?”

    她哄着人,怀中的小公主摇了摇头,说不困。

    陆云霜让外面的宫女端来一碗热粥,并几碟小菜。

    似是没力气,季清沅像刚刚一样,任由她喂着自己吃完这一碗粥和一碟蔬菜。

    小公主乖得很,除了不肯睡觉。

    吃完饭又说立刻躺下睡觉不好,让陆云霜拿了一本游记陪她一起看。

    陆云霜坐在床沿,她就靠在陆云霜怀中,看着看着不知是游记不好看,还是太困了,她忍不住打了一个哈欠。

    陆云霜无奈地看向她,合上了游记,“睡吧。”

    “我不困。”她倔强地道。

    陆云霜把游记放到桌上,掀开被子,问她:“那我困了,殿下能不能让出一半的位置,给我睡呢?”

    季清沅知道自己瞒不过去了,她有些失落地垂眸,“好吧,我睡就是了。”

    她以为陆云霜在说笑,脱了外衫躺下,被子却又被人掀开了。

    陆云霜当真脱了外衫,一同钻进了被窝里。

    她握住季清沅有些凉的手,问她:“殿下要不要睡我怀里,我身上很暖和。”

    小公主身体有点凉,手脚都不暖,陆云霜说着就把她双脚夹到自己小腿间,给她暖着,“好了,这样会暖和一点。”

    季清沅被她突如其来这么一闹,刚刚以为她要走的那点失落又没了,她想了又想,还是慢慢挪到了陆云霜的怀中,双手无处可放,就拽着陆云霜的衣摆不放。

    身子渐渐暖了起来,她整个人被抱着,心像是落到了实处,渐渐困意愈重。

    迷迷糊糊间,她小声嘟囔了一句什么。

    陆云霜没听清,低头轻声问她:“什么?”

    “不要走。”

    小公主的声音又轻又细,有些含混,显然不是清醒之下的言语。

    陆云霜忽然就明白了,她为何一直不肯睡觉。

    原来,季清沅不想让她走吗?

    “好,我不走,等你醒。”她轻声回了一句。

    这句话像飘进了季清沅耳中,她下意识往陆云霜怀里又靠了靠,原本拽着她衣摆的手不知何时松开了,转而寻起更合适的地方,摸索着搭上了陆云霜的腰。

    陆云霜一时就有些僵,她抱着季清沅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但季清沅忽然主动抱她,她像是突然被什么撞了一下心口,心跳跳得快了些。

    渐渐的,她似也生了困意,不由将怀中的人抱紧些,睡了过去。

    一觉过去,快要醒来的时候,她感觉到脸颊上被什么轻轻碰了一下,一触即离。

    第25章

    这柔软的触感离开得太快。

    陆云霜没有分辨清楚是什么,先感受到怀中人动了动。

    她不知什么时候改变了睡姿,如今平躺着,女子纤软的手臂搭在她的胸膛上,一手还抱着她的手臂,隔着里衣,绵软的弧度压过来。

    陆云霜闭着眼翻了个身,她找到季清沅的手握上去,睁眼要和她说话,谁知入目是一片雪白,从她的视角很轻松地往下看去,能看到两个雪团被她的手臂压得微微向下凹去。

    季清沅早已醒了,本来正有点心虚,见她睁眼不说话,顺着她的目光垂头一看,立刻收回自己的手,去合拢衣领,一时羞得脸有点红,直接翻身背对着陆云霜,小声问她:“你怎么还没走呀?”

    小公主以为这样就能防范住了。

    可是背对着她,上衣衣摆睡得往上卷去,一截细腰又露了出来。

    陆云霜一扫而过,伸手把她的衣摆往下拽了拽,指尖不可避免触碰到她的后腰,恼得人又往里挪了挪,“你的手,不准再乱碰了。”

    没有什么作用的威胁。

    陆云霜也往里挪了挪,手伸到她身前握住她的手,揉了揉手心,靠着她的肩头道:“嗯,手心很热,身上还冷吗?头还晕不晕?”

    她的头搁在小公主的肩头上,一说话气息直扑在季清沅的耳边。

    温热的呼吸像是能点燃她身上的温度。

    她刚刚才做了坏事,这会儿怕被人看出来,想往里躲,奈何两只手都被人握住了,躲无可躲。

    “不冷了,头也不晕了。你干什么呀,不起来吗?”

    “不起。”陆云霜说着蹭了蹭她的脸,红扑扑软乎乎的,直把人蹭得脸上更红,才懒洋洋地道:“才醒呢,要赖一会儿床再起。”

    谁一醒来就起床啊,可不得多躺会儿。

    “那你躺着,我要起来了。”

    季清沅说着想要拨开她的手起身,陆云霜靠得实在太近了,她后背就贴着她的胸膛,两人都只穿了里衣,薄薄的里衣根本拦不住什么,衣摆卷起,腰身贴着腰身,后腰那里就像贴着烧红的炭,热气一点点往上蹿,止不住得想脸红。

    陆云霜不放人,她吹了吹小公主耳边的碎发,很闲散地道:“别急嘛,要是时辰不早了,你皇姐肯定来催,她没催就说明还早,再躺一会儿。”

    说躺着,手上也没个安分的,一会儿捏捏手心,一会儿摸摸手臂,再一不小心碰碰她的细腰,无聊了再吹吹她的碎发,吹得人耳边心里都痒痒的。

    季清沅被她闹得没法子,转了个身面向她,警告她:“你不许再乱动了,不然你就别躺了。”

    小公主面红耳热,努力板起来脸来做严肃模样。

    陆云霜遗憾地叹了口气,往后退退,“好吧,不碰了。”

    这语气听起来失落得很。

    季清沅才不理她。

    两人安静躺了一会儿,陆云霜的手指不止何时又勾上了她的尾指。

    季清沅正要躲开,便听见她问:“为什么会受罚?是因为昨日我带你出去骑马,被你皇兄碰上了吗?他是不是认出你了?”

    一早想问,陆云霜顾念着她病着,就没提,这会儿四下无人,想着还是问出来了。

    季清沅身子一僵,她垂眸,低声道:“不是,是别的原因。”

    “真的吗?”陆云霜不信,她低下头要去看季清沅的眼睛,却被她躲开了,无奈叹道:“你看看,你说谎的时候都不敢看人眼睛,这如何骗得过人?”

    季清沅抿着唇不说话。

    陆云霜捏了捏她的尾指,继续道:“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定是我连累了你,只是我不能代你受罚,反让你受了三个时辰的苦,你打我消消气吧。”

    她抬起季清沅的手要往自己脸上打,季清沅不肯,有些急:“我没有生你的气,你不要多想,真的不是因为昨日的事。”

    “那是因为什么?”陆云霜追问着。

    季清沅又沉默下来,眼见陆云霜非要知道原因,许久才闷声道:“母妃说,要我主动亲近你,要让我嫁入陆家,我……拒绝了。”

    她说完根本不敢看陆云霜的脸色,不敢想她听见“拒绝”二字会是什么反应。

    陆云霜的确很惊讶,她的心恍惚间沉了一下,但冷静下来又觉得不对。

    “为什么?”

    嫁给她是最有利的选择,季清沅拒绝才不对,更不要说为此受了罚。

    “可能因为那一瞬间,我不想做他们的棋子了。”季清沅缓缓道。

    她没说的是,她不想把陆云霜拉入浑水中,不想因为棋子的身份去利用陆家,利用陆云霜。

    她不想那么做,所以拒绝了。

    就连荣妃都很惊讶,她会说出“不愿”二字。

    荣妃不是突然发难的。

    林中季宣廷不能确认陆云霜怀中的人是不是季清沅,回来后他将此事告知荣妃。

    若是,自然最好。

    若不是,说明陆云霜可能有了心上人,如此自然要防范着,不能让旁人钻了空子。

    所以荣妃第一次将话与季清沅说明白了。

    以公主之尊嫁入陆家,等季宣廷登基,她就是高高在上的长公主,荣华富贵享之不尽。

    “当年若非母妃及时救下了病中的你,你又何来这些年的安逸生活?阿沅,人要知恩图报,更要看清局势做出最有利的选择。”

    威胁,利诱……

    她一向是最听话乖顺的,荣妃觉得她定会答应下来。

    可是……

    少女跪了下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地面上,说她不愿。

    不愿做棋子,不愿利用陆云霜。

    第一次的反抗,就换来了在院子里,在寒冷的夜风中,跪了足足三个时辰。

    却依旧没有改口,直到她晕了过去被带回了庆宁宫。

    屋内一时静得落针可闻。

    彼此的呼吸起伏缠绕,季清沅面上的红晕一点点褪去,她张口想说什么,却不知道能说什么。

    是她自己拒绝了啊。

    这让陆云霜还能怎么想?

    陆云霜往后退了退,她松开季清沅的手,像是要离开。

    季清沅指尖动了动,这一次忍住了没有拽她的衣袖。

    然而下一刻,有人捧住她的脸,让她抬头。

    陆云霜直直看着她,眸中闪着笑意,“既然不想做棋子,那就做执棋人吧。”

    “什么?”季清沅有些怔愣。

    陆云霜轻笑道:“世间事万种变法,谁说他们一定是执棋人?他们想要利用你,你就不能反过来利用他们吗?你想要离开皇宫,不再受制于人,而他们给了你一条坦途,等离开了这皇宫,他们若再想随便拿捏你,可就困难了。”

    做执棋人,谋一己安身之处。

    这是季清沅从未想过的角度。

    她愣愣地看着陆云霜,忽然觉得遮在眼前的阴翳好像散开了些。

    “我知道你心中再忧虑什么,无非是觉得嫁给我,会牵连陆府。但你除了是荣妃的养女,更是圣上的女儿。我娶的是季清沅,是五公主,不是谁的棋子。你我成婚或许会有风波,但我们可以一起度过去,等到情丝蛊解了,一切有了定局,你我还可以和离。那时候你可以去任何你想去的地方,过你想过的生活,没有人能说定你的未来。

    “殿下,有时候,你认为错误的选择,未必是错的,相反它是最好也是最正确的选择。”

    比起上次有些匆忙的相问,这一次陆云霜说清楚自己的打算,她从一开始就没有想要用一门婚约绑住季清沅的后半生。

    在她的计划里,她会安排好一切,让季清沅可以安心离开去过自己的舒心日子。

    她过去十几年被困在宫中,往后总要过一过随心舒畅的生活。

    陆云霜这么想着,也便这么说了。

    季清沅面上的恍惚怔然之色渐渐散去,她理解了陆云霜的意思,似在思考。

    陆云霜给她考虑的时间,松开她软乎乎的脸颊,起身坐了起来,“我先出去让人准备熬药还有吃食,殿下再躺一会儿。”

    她说着穿上了外衫,坐在床沿穿上鞋,要起身时,手腕被人握住了。

    陆云霜转身,温声问道:“怎么了?”

    “我……我想清楚了。”

    季清沅语气不再犹疑,她一字一句道:“陆云霜,我们成婚吧。”

    少女盈盈笑着的眸似散了星光在里面,陆云霜看着她的眼,一时竟有些没反应过来。

    季清沅凑近了她,在她耳边重复了一句,“陆云霜,我们成婚吧,我愿意嫁给你。”

    从一开始就是愿意的,只是那些外因让她不敢往前走。

    可是,人总要勇敢一回的。

    温柔又坚定的声音,回响在耳边。

    陆云霜终于回神,她陷在那片眼中的星海,郑重点头,“好,我们成婚。”

    但要如何成婚呢?

    荣妃是有这个想法,她和季宣廷也会一力促成这件事。

    只是陆云霜不想让外人觉得,是荣妃把季清沅硬塞给她的。

    “这些日子我想过了,有一个法子可以让我们的婚事顺理成章,不过要等到秋狝。若是荣妃再提起这件事,你就说之前是你觉得我纨绔不成器,才不愿答应,如今已经想清楚了,想先试着接近我,看能不能让我主动促成婚事,也好不叫外面的人多想。”

    陆云霜教着季清沅怎么说谎,怕她说不好,让她演了几遍,才放心。

    黑乎乎的一碗药被端了进来,季清沅喝药前,有些奇怪地看着陆云霜,问她:“你这么擅长教人说谎,是不是也经常面不改色地撒谎呀?”

    “好像是,你每次有坏心思,面上都正经得很。”

    陆云霜一口水喝得险些呛出来,她转头无辜道:“殿下说什么呢,我哪里有坏心思了,我本来就很正经啊。”

    季清沅轻轻哼了一声,握着汤匙慢慢喝药,不理她的话。

    日头西斜,窗外的光线变得昏黄起来。

    秋竹踏进屋内,对陆云霜道:“阿悦,快快出宫,你家中来信,说是你父亲染了重病,你快些回去看望一番,这是殿下的一点心意。”

    秋竹说着把一封信和一袋银子塞给了陆云霜。

    季清沅放下喝了一半的药,知道陆云霜该走了,有些不舍地望着她。

    陆云霜回头看她,她眼中的不舍已经掩下,露出一点笑意,“今日麻烦阿悦姐姐了,我这里很好,阿悦姐姐快回去看望家人吧。”

    一口一个姐姐,喊得人有点走不动路。

    陆云霜心中叹了一口气,她把药拿出来放在桌上,叮嘱道:“这药一日抹两次,殿下不要忘了。”

    “好。”

    季清沅握紧药碗。

    陆云霜又往前一步,她低声道:“会很快再见的。”

    “嗯。”季清沅点头。

    心中却想,她如今膝上有了伤,又和荣妃闹了矛盾,最近一段日子怕是不能出宫了。

    她没想到,她竟真的很快见到了陆云霜。

    三日后,在皇家御林苑。

    她看到了骑在马上意气飞扬的陆云霜。

    第26章

    御林苑建在皇城东边。

    与皇城衔接的东边,引来活水挖了一弯清澈碧湖,园中种了许多花草植被,亭台楼阁与湖光水色交相辉映;北边是郁郁葱葱的一大片林子,秋日里也不见半分萧瑟之意;而南边留了块宽阔的空地,供贵人们骑射比武,建了殿堂楼阁,马厩里养着数十匹品种优良的马匹。

    日日在皇城里待着,不免枯燥烦闷,这御林苑就像一个小的皇家猎场,供圣上和皇亲贵戚前来散心游乐。

    外人不可擅入御林苑,但若得了准允,有了令牌,一样可以出入御林苑。

    这对季清岚来说并不困难。

    只是……

    “近来父皇偶尔会去御林苑,你不怕被撞上吗?到时候你的箭术可就瞒不住了。父皇爱才,你若入了他的眼,日后怕是不能再像现在这般潇洒不羁了。”

    仁丰帝一直想要朝堂上多些将才,他有野心想要收复前朝遗失的故土,扩大晟朝疆土,灭南巫就是第一步。

    而这两年,晟朝与西戎之间的摩擦不断。

    季清岚比谁都清楚,父皇对将才的渴望。

    也正是因为如此,她才更明白陆云霜此举意义的不同。

    陆云霜这些年一直做一副纨绔模样,外人皆言她文不成武不就,与她父亲是天差地别。

    “我从前几番劝你,你都说不想参与朝堂纷争,如今这是怎么了?短短几日间就想通了?”季清岚道。

    陆云霜接过令牌,她看着手中金色的令牌,嗤笑了一声,“我若一直是个纨绔,等到别人把刀架到我脖子上时,我可就一点反手之力都没有了。”

    这些年,她有和父亲作对的意思,父亲对她的期望她不是看不出,只是懒得理会。但梦中那个预言似的话本,让她看清楚了一件事,若想不为人鱼肉,必须手中有权。

    “你呢,不怕让其他皇子知道你私下练习箭术的事?到时候大家一起练,秋狝的头名可就没那么容易得了。”陆云霜开玩笑地道。

    季清岚根本不在意,“你是不了解他们,要么没天赋,要么不愿学,给他们机会也把握不住,他们不会愿意受这个苦的。”

    金尊玉贵养大的皇子,只想享乐谁愿意天天为了练箭,累得双臂酸痛?

    秋狝头名,他们才不在乎。

    所以季清岚压根不怕被人知道这件事。

    她不刻意瞒,消息很快也就传了出去。

    陆云霜第一次跨进御林苑,便和诸位皇子们打了个照面。

    季宣廷走在最前面,他身后跟着三皇子、四皇子和五皇子。

    三个皇子皆是笑容满面,初见陆云霜就像是见到了多年挚友,很是热络。

    陆云霜一视同仁地对待,听闻他们个个想要学习射箭,十分欣然地应下。

    一人丢了一把重弓过去,上来就让他们摆出正确的站姿。

    季清岚对这三位皇弟的预判十分准确,才站了没一刻钟,个个表情都扭曲起来,像是受了什么酷刑似的,更不要说拉弓射箭了。

    连弓都握不住,谈何射箭?

    陆云霜对他们可没那么宽容。

    眼见着五皇子想要偷偷把弓放下来,她扬声道:“练习射箭非一朝一夕之功,诸位皇子都是天潢贵胄,想来更明白坚持的意义,说好了半个时辰,就是半个时辰,不能半途而废。”

    五皇子手臂一僵,想放又不好意思放。

    毕竟另外两个皇兄还坚持着呢,他要是现在放弃,岂不是很没面子?

    “三位殿下看看二皇子,射艺如此精湛,却还是在苦练,果真毅力非常。”

    季宣廷比起拉不开弓的三位皇子要好一点,他能拉开弓射出箭,箭术是不上不下的水平。

    陆云霜心想,上次那只兔子只怕也是侥幸射中。

    亏得孟承晖那厮能夸得出“箭术精进”四个字。

    她心中鄙夷着,面上却毫不吝啬地夸赞着,直夸得三位皇子心中满是抱怨,看向季宣廷的目光都变得奇怪起来。

    他们拉不开弓,他却在那里射射射,这不是故意让他们丢脸是什么?

    季宣廷这厮,果真是个心思阴暗之辈。

    三人腹诽着,只觉着今日的日头实在毒辣了些,手臂渐渐颤抖起来,艰难维持着握弓的姿势。

    陆云霜欣赏了一会儿他们的面目扭曲,实在觉得难看。

    她移开目光,和远处一个宫人的视线对上,那宫人朝她微微点了点头,而后低下头去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模样。

    陆云霜心知时机到了,她转头看向季宣廷,心中冷笑一声,面上表情如常道:“我早先听闻二皇子武艺骑射皆出众,今日一见果真如此。不知二皇子愿不愿意与我马上比试一番?今日若能和二皇子过一过招,便是我陆某之幸。”

    马上比试,风险更甚。

    刀枪无眼,还要控制身下的马儿,往常只有武将之间会这么比试。

    武将都是经过战场上厮杀的,自然知晓如何和马儿合作御敌。

    而他们,一个是养尊处优的皇子,一个是京中闻名的纨绔。

    季宣廷怀疑自己听错了,不然陆云霜怎么会敢提出马上比试?

    他正要出言拒绝,一个侍卫上前,在他耳边低声说了什么。

    季宣廷心中一跳,抬头朝不远处的阁楼上看了一眼,像是随意一瞥,很快移开了目光。

    “比试点到即止,二皇子可愿给陆某这个机会?”陆云霜追问道。

    季宣廷心中有些意动,他考虑一番,心想陆云霜不过是一个不擅武艺的纨绔,而他得大将军教导过,怎么也能赢得过陆云霜。

    “既然陆公子如此心切,那便比试一番吧。”

    季宣廷摆出一副从容自信的模样,像是胜券在握。

    陆云霜要的就是他这不知死活的自信,这样一会儿打脸才够痛不是吗?

    两人要比试,三个皇子终于有了理由放下重若千斤的大弓,兴致勃勃去看戏。

    宫人牵来两匹温驯的马。

    陆云霜选了一匹黑马,季宣廷则选了与他身上衣衫颜色相近的白马。

    两人皆选了长枪作为武器。

    季宣廷手中的红缨长枪,是他惯常用的,最是顺手不过。

    陆云霜挑了一柄黑色长缨的枪,重量不轻的长枪她握得轻轻松松,一跃上了马背。

    季清沅正是此时到的。

    季清岚与她一同慢悠悠地前来。

    两人正巧看见陆云霜一跃上马这一幕。

    她坐在马背上,手中握着一柄长枪,高高束起的马尾随风飘扬,背影利落潇洒,是少见的意气风发的模样。

    季清沅怔怔看着她的背影,她一瞬间觉得又看见了当年那个握剑挡在她身前的少女,只是这一次少了决然。

    她没有出声唤她。

    陆云霜却像是背后长了眼睛似的,她骑马转了个身,看到站在场边的小公主,在阳光下对她露了个笑。

    “两位殿下来得正巧,我正要和二皇子比试一番,也请两位殿下做个见证。”

    比试?

    季清沅这才意识到不对,她想要往前一步,手臂却被人握住了。

    季清岚懒散道:“放心,今日还不定是谁吃亏呢,我们去看台上坐着看,在这里站着多累啊。”

    她把季清沅拉上了看台,宫人还准备了瓜果糕点,甚是悠闲自在。

    三个皇子见此,凑上来也想吃一点。

    季清岚大方地与他们分享,一边剥橘子一边问他们,“三位皇弟觉得,今日这比试,谁输谁赢?”

    “二皇兄会赢吧,他受过大将军教导,”四皇子塞了一颗葡萄进嘴里,一边吃一边道,“父皇不是一向夸他最有圣祖之风吗?”

    “这种话也就你信信,”五皇子不乐意地反驳道,“陆云霜的父亲还是宣威大将军呢,他武艺能差?”

    五皇子现在无比希望季宣廷能输,这样今日他也不算很丢脸了。

    毕竟他是一个唯一没有拉开弓的!

    “不好说,皇姐认为呢,谁会赢?”三皇子最为谨慎,谁也不愿得罪。

    季清岚轻笑了一声,扔了一瓣橘子进嘴里,“急什么,这不开始比了吗?”

    铜锣一响。

    季宣廷主动攻击刺出一枪,枪尖擦着陆云霜的面颊而过,似险险要伤了她。

    看台上两位皇子惊呼一声。

    季清沅心尖一紧,目光紧紧追随着场上陆云霜的身影。

    陆云霜及时避开那一枪,她没有主动出击,季宣廷攻击她只躲,次次躲得凶险,好像随时要被挑下马去。

    惹得季清沅的心思一上一下,心中恼她为何要比试,这么凶险的事也敢随意尝试。

    小公主关心则乱,全然看不出陆云霜次次躲得及时,根本不像一个没有还手之力的人。

    如此来了几个回合,陆云霜轻易看出季宣廷的招式杂乱无章,想是平日里根本没用过几回手中的长枪。

    攻得这么急,无非是怕一会儿枪都握不住,丢了大脸。

    不巧,她正是来让他丢脸的。

    季宣廷再一次攻来之时,陆云霜不躲不避,她握紧长枪,直到枪尖快要迎面而来之时,她才往后一仰,挥出长枪,用了十足的力气。

    长枪相撞的一瞬间,季宣廷感觉到虎口一阵发麻,接着像是被一股大力往外扯去,他手中的枪带着他的人一起飞下了马,在地上滚了一圈才缓过来。

    刚抬头,锋锐的枪尖就对准了他的眉心。

    陆云霜骑在马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轻声一笑道:“殿下,承让了。”

    这一幕转折太快。

    前一幕还是季宣廷攻得陆云霜慌乱逃窜,这一转眼,季宣廷竟然被陆云霜一枪挑下了马,一点反手之力都没有。

    在地上滚了那么一圈,衣裳头发上都沾了灰尘,发冠似乎都歪了,要多狼狈有多狼狈。

    “噗嗤。”

    五皇子最先忍不出笑出声来。

    很好,他不是最丢脸的那个了。

    活该,这就是出风头的下场,哈哈哈。

    第27章

    场上陷入短暂的诡异安静后,五皇子的一声笑打破了宁静表面。

    陆云霜收回了枪,她利落下马,把长枪递给宫人,伸手似要扶季宣廷起来。

    偏巧季宣廷的侍卫这个时候反应过来,赶忙上前扶起了季宣廷。

    陆云霜顺势收回了手,面上带有歉意地拱手道:“陆某下手没有轻重,不知殿下可有受伤?”

    说是点到即止,她也确实点到即止了,只是这个点止得实在让人丢脸。

    白衣染尘最是显眼,季宣廷现下成了整个场中的笑话,且这个笑话还被季清岚和三位皇弟看得清清楚楚。

    不止他们,还有……

    今日简直是他的奇耻大辱!

    季宣廷面色阴沉下来,他盯着陆云霜,企图在她面上看出些什么。

    刚刚长枪相撞,陆云霜的枪尖勾缠上来,用力一扯才致使他跌落下马。

    她若只是将他手中的枪打飞,也不至于让他如此狼狈。

    陆云霜到底是无意还是有意为之,不是说她纨绔不成器吗?

    这是个纨绔该有的样子吗?!

    季宣廷只觉心中的火气快要喷出来,烧得他失去理智。他上前一步,打算质问一番,忽而脚步一顿,他瞳孔一缩,理智瞬间回笼,面上又挂上了妥帖得体的温和笑容。

    “比试出现意外很正常,陆公子不必放在心上,是我未曾料到,陆公子竟有这样好的身手,不知师出何门?”

    “殿下谬赞了,今日实属是陆某侥幸之胜。多谢殿下宽宏大量,不在意陆某的唐突。”陆云霜随口夸赞着,低着头面上神情却没有一点恭敬之色。

    话音刚落,不远处传来一阵爽朗笑声。

    众人回望,只见身着金黄色龙袍的帝王朗声一笑,正朝着这边走来。

    他们像是都没想到皇帝会出现,一时间所有人都退去懒散姿态,敛去外露的表情和心思,向帝王行礼。

    “陛下/父皇圣安!”

    皇帝挥了挥手,笑道:“不必拘谨,朕是听说,你们今日都在御林苑练习箭术,这才想来看一看,不想就看到了这么精彩的一幕。”

    皇帝说着,转头对身后的人道:“陆爱卿你看看,令郎身手如此利落矫捷,哪里像你说的顽劣不堪?依朕看,该是青出于蓝而胜于蓝。”

    跟在皇帝身后的官员正是陆旭行。

    他弯腰上前,汗颜一笑道:“陛下过誉了,这孩子不过是仗着力气大些才敢胡来,回去后臣定好好教育他,绝不让他再如此莽撞行事。”

    “欸,”皇帝不以为然,“当年圣祖就是在马背上打下来的天下,少年人就该如此有血性,我们大晟江山需要像他们这样的儿郎。”

    皇帝将陆云霜召上前去说话。

    在帝王面前,陆云霜也没有半分露怯,言语有度,进退有礼。

    季宣廷回去换了一身衣裳回来,皇帝还在和陆云霜说话。

    他在后面看着,面色越发阴郁难看。

    陆云霜今日简直是踩在他的脸上出的风头。

    圣上曾经夸他有圣祖之风,这一度成为他在外的美言,可今日过后,所有人都会知道他的武功有多烂,“圣祖之风”这四个字会成为笑柄,成为对他的讽刺!

    那些武将对他的赞赏也会消失得一干二净!

    季宣廷现在无比后悔,他就不应该答应陆云霜的比试。

    在父皇面前出风头不成,反而坏了自己的名声。

    之后他比试落败的消息定会传遍京城,季清岚和皇弟们怎么会放过这样好的机会?

    季宣廷看着,只觉得在场的每一个人面上的笑容都是对他的嘲讽。

    他心中暗恨,索性没有跨入校场,直接转身离去。

    季清岚看到这一幕,她站在皇帝身侧,开玩笑似地道:“父皇,二哥该不会是生气了吧?怎么不进来直接走了?”

    皇帝闻言看去,看到季宣廷走得又急又快的背影,眉头轻皱了一下。

    自己应下的比试,无论输赢,都不该让人看出情绪不对。

    他从前怎么没发现,这个儿子这么沉不住气?

    皇帝面上的不满一闪而过,他转头提起另一件事,对陆云霜道:“岚儿一直夸你的箭术不凡,今日便让朕看看你的箭术如何。”

    皇帝有心考验,命人取来的弓箭竟是当年圣祖爷用过的铁弓。

    此弓常人难以举起,握住已是困难至极,何谈弯弓射箭?

    季清沅看着宫人们合力抱来的盒子,心高高悬起,她站在季清岚身侧,不能做什么,双手握紧目光担忧地看向陆云霜。

    或许是她的视线太过明显。

    陆云霜接过长弓的时候,似无意朝她这边看了一眼,她的目光在季清沅发间微颤的蝶翅上停留了一瞬,接着眨眼笑了笑,似在安抚她。

    季清沅知道她注意到发间这支发钗了,她抿唇一笑,眉眼弯成月牙。

    这是那日在珍宝阁买的,她不知今日会碰见陆云霜,晨起梳妆时,却还是挑选出这支蝶钗戴上了。

    正好,让她看见了。

    小公主的笑容腼腆又粲然。

    陆云霜瞬间觉得手中的铁弓算不上什么。

    皇帝没有说让她射什么,她抽出一支羽箭,搭上弓弦,瞄准远处树上落下的一片枯叶,接着手指一松,羽箭飞射而出,直直射中那片随风飘摇的落叶,将它一箭钉在墙上。

    几息的寂静之后,皇帝抚掌大笑:“好好好!朕有很多年没有看过这么精绝的箭术了。朕记得,宫中的武傅一职是不是还空着?”

    “回禀陛下,教导皇子们的武傅一职确实已经空缺许久。”皇帝身边的内侍崔德全躬身回话。

    宫中教导皇子皇女的学傅一职,有文傅和武傅之分,官职不高是六品。

    如今皇子皇女们大多已年长,文傅和武傅的职位皆是空着的。

    皇帝此言一出,在场人都明白了他的意思。

    “朕看你们一个个都软绵绵有气无力,正好,让陆学傅教一教你们骑马射箭,秋狝时都不要让朕失望!”

    皇帝金口玉言。

    陆云霜当即跪下谢恩,“臣,叩谢陛下圣恩。”

    “好了,起来吧。”皇帝抬了抬手,又看了一眼三个面露苦色的儿子,看得他们浑身一抖,个个保证一定好好练,绝不让父皇失望。

    皇帝一离开,三个皇子挤到了陆云霜面前道贺。

    六品官职虽然不高,但这是圣上钦点的。

    从今往后,陆云霜将不再是旁人口中的纨绔。

    她不可能永远是宫中武傅,早晚会进军营历练,现下和她拉拢关系,才是最正确的选择。

    “我看这天色还早,几位殿下要不要再练一会儿?毕竟离秋狝也没有多少日子了。”

    陆云霜此言一出,三位皇子不约而同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他们虽然想和陆云霜讨近乎,但不想用这样的办法啊!

    距秋狝还有一个月的时间,皇帝下了命令,他们不想练也得练。

    不求练得多好,起码要有点成效出来。

    三人个个心中哀嚎着,无精打采地握起重弓。

    转眼便看见季清岚和季清沅走到陆云霜面前,两人拿起弓箭,十分认真地跟陆云霜请教。

    就连看着最柔弱的五皇妹,握起弓箭的姿势都有模有样,甚至能拉得开弓,简直比他们不知好上多少。

    不是,发生了什么?

    “殿下涂药了吗?膝盖还痛不痛?要不要去坐着歇一会儿?”陆云霜一边指导着,一边悄声问道。

    “不疼了,”季清沅很小声地回她,“你专心教我们射箭,我没事的。”

    陆云霜怎么会不懂她的意思?

    如今在宫中,不比外面,不能随意碰碰贴贴。

    她心里不乐意,觉得这武傅一职也没什么好的,借着调整小公主握弓姿势的机会,偷偷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被季清沅小小瞪了一下,无所畏惧地收回了手。

    五人排排站下来,约莫练了一个时辰,三四五皇子再也撑不住,个个宫中有了事,找了借口跑得比兔子都快。

    季清岚慢悠悠放下了弓,她望着远处的蓝天发了一会儿呆,不知道在想什么。

    陆云霜让季清沅去坐着休息,把橘子剥了皮和丝络,趁人不注意,塞进了小公主手里。

    那边季清岚看了一会儿蓝色白云,转身走过来,面上带着几分深思道:“刚刚路过东园,我看了一眼云碧湖,里面的鱼长得都挺肥的。”

    “是宫人喂食太多了吗?”季清沅单纯地问道。

    陆云霜险些笑出声来,她摇了摇头,“你皇姐的意思,是鱼肥了,该吃了。”

    宫廷御湖里的鱼,一般来说是没人敢钓上来吃的,更不要说在湖边把钓上来的鱼烤着吃。

    季清岚说要吃就要吃,让宫人找来钓鱼的工具,摆上烧烤的架子。

    三人一人一个小矮凳上,坐在湖边认认真真钓起鱼来。

    这湖里的鱼一个比一个肥,也一个比一个笨。

    没一会儿,一人钓了一条肥鱼上来,放在生火的烧烤架子上烤着。

    陆云霜看着这场景,隐约觉得有些熟悉起来,她想了会儿,突然道:“五年前我在宫中伴读的时候,我们是不是也在这湖边钓过鱼,我记得烤鱼的香味还引来了人,好像是……沈蕴微!对,就是她,劈头盖脸把我们训了一顿,五公主好像还被训哭了。”

    “我没有哭。”季清沅反驳道。

    陆云霜改口,“对,没哭没哭,是险些被训哭了。”

    可不是险些被训哭了,沈蕴微那个人,凶得很,把她们都骂了之后,还要一人问一句,知不知道错了?

    季清沅那时候才十一二岁,大大的眼睛里包着泪,又不敢掉下来,委委屈屈说知道错了,再也不敢逃课了。

    沈蕴微一走,她眼里的泪珠子就掉下来了。

    陆云霜还没来得及哄她,她自己伸手抹了眼角的泪,低着头默不作声地跟着她们往回走。

    惹得陆云霜心里愧疚得不行,季清沅是被她们拉过来钓鱼的,她临时起的心思,叫人家挨了骂受了委屈。

    以至于后面的伴读日子,她总是想办法弥补一二,小公主课业有不懂的地方她教,有什么想吃的想玩的,她想尽办法带进宫……

    似乎是对人太好了,以至于人家觉得受之有愧,说不知该怎么谢她。

    她那时候是怎么说的?

    陆云霜想了会儿,目光落到了季清沅白白嫩嫩的脸颊上。

    “我可以戳一下你的脸颊吗?看起来软软的。”

    雪白得跟面团一样柔软的脸蛋,她戳了好几下,把人戳得脸红,说她欺负人,一连好几日没理她。

    陆云霜看得出神,一时没顾着手上的烤鱼,直到小公主在她耳边惊呼一声,“你快翻面呀,鱼要烤糊了。”

    陆云霜手中的鱼到底是烤焦了。

    季清岚的鱼烤得最成功,但她显然没有与人分享的意思,一边挑刺一边慢悠悠地道:“看来当年沈学傅说得没错,鱼到你手中也是被糟蹋了。”

    陆云霜冷哼了一声,她转头看向季清沅,眨着眼睛道:“殿下肯定愿意和我分享的对不对?”

    “我烤的可能不好吃,你如果觉得不行,不要逼自己……”

    小公主一边说着一边把盘子里的鱼递了过去。

    陆云霜夹起一块鱼肉尝了尝,她面上没什么表情。

    季清沅以为不好吃,正要把盘子拿回来,陆云霜一把抱住了盘子,眼睛蹭得一下亮了起来,笑着道:“这么好吃的鱼,殿下这是舍不得分享了吗?”

    “真的好吃吗?”

    “当然,你尝尝。”

    陆云霜没太注意,拿自己的玉箸夹起一块鱼肉,抵到了季清沅唇边。

    季清沅生怕被人发现,将那块鱼肉抿进嘴里,推了推她的手,“你自己吃就好,我不是很饿。”

    陆云霜再一次感叹,宫中真麻烦。

    “对了,当年殿下回去后,有被荣妃娘娘责罚吗?”

    当年陆云霜不知季清沅的处境,如今想来才觉得当时那件事,极有可能让她受罚。

    谁知小公主摇了摇头,“没有,沈学傅替我们遮掩过去了,事情没有传到母妃耳中。”

    “她可比你要细心,”季清岚斜睨了一眼陆云霜,“当年她让我把消息瞒住了,若是真传出去了,五妹还不知怎么样呢。”

    季清岚轻描淡写地说着。

    陆云霜一时沉默下来,她自觉给季清沅带来不少麻烦,默默不说话了。

    一只烤鱼两人吃着,很快就吃完了。

    眼瞧着天色要暗了,陆云霜该出宫了。

    她今日是从御林苑的南门进来的,而季清沅和季清岚则是跨过东园到的御林苑。

    三人走到一片假山附近,眼看着要朝两个方向而去。

    季清沅犹豫着,脚步慢了点,她和陆云霜并排走着,忽而转头看向她,“其实,你不用太在意那件事的,如果不是你,我也不能见识到那么多宫外的有趣物件。”

    陆云霜正沉在回忆里,她细想自己还做过什么,季清沅的一句话,唤回了她的神思。

    “那些东西,你很喜欢?”

    “当然,你忘了吗,我第一次吃糖人,就是你买给我的呀,是一只卷着尾巴睡觉的小狐狸呢。”

    狐狸形状的糖人?

    “我上一次吃糖人,还是五年前……”

    “要狐狸吧。”

    所以上次她要买狐狸形状的糖人,是因为她一直记得五年前的事?

    一个糖人而已,又不值钱,隔了这么久,她竟记得这么清楚吗?

    陆云霜想着,不由问了出来,“为什么,还记着?”

    季清沅显然没有想到她会反问,她捏紧自己的手指,低下头很小声地道:“可能因为,喜欢吧。我很喜欢那个糖人的味道,也很喜欢它的形状,所以忘不掉。”

    只是因为喜欢糖人吗?

    “那等你下次出宫,你想吃多少糖人,我买多少。”陆云霜保证道。

    “你……”季清沅欲言又止地看向她,最后小声嘟囔了什么。

    陆云霜没听清楚。

    她想可能季清沅觉得出宫的日子还远,第二日来御林苑,便带了两个糖人。

    两位公主一人一个,也不会显得厚此薄彼。

    可惜的是,这次的糖人似乎不好吃,小公主也没怎么露个笑颜。

    这不好吃,那就换一个。

    一连半个月,她换着花样带吃食进来。

    三个皇子看着,嘴馋想吃,却连一点糖渣都分不到!

    陆云霜的严厉程度,堪比当年玉颜冷面的沈蕴微,一连半个月下来,大家都有了可喜可贺的进步。

    季清沅的进步最明显,她从开始的脱靶,到射中箭靶的外圈,再到一箭射中靶心。

    而今日,她一连三支箭都射中了靶心,没有一支偏移。

    季清沅眉眼渐渐跃上喜悦,她正想和陆云霜说几句话,一转头却看见了面露笑容的帝王。

    她射第三支箭时,皇帝就已经来了,让人不准出声,看着她射中了靶心。

    “沅儿进步很大,与父皇说说,最近有什么想要的吗?父皇都能允准。”皇帝欣慰道。

    比起三个不成器的儿子,这个一向被他忽视的女儿,倒真是出乎他的意料。

    季清沅赶忙行了礼,在帝王关爱的视线里,她想了一会儿,低声道:“回禀父皇,儿臣听说宫外西郊的枫叶红了,儿臣想要出宫看一看,请父皇准许。”

    陆云霜闻言,眉间动了动。

    出宫?

    小公主这是日日听她念叨宫中拘谨,所以才提起出宫吗?

    第28章

    “出宫?”皇帝没想到是这样简单的要求,“也是,你们少年心性,整日待在宫中难免嫌闷,之后父皇让人给你送一块御牌,你可持此御牌出宫。”

    有了御牌,便可随意出入宫廷。

    季清沅没想到一句请求会换来一块御牌,她压住情绪,语气有些轻快地道:“儿臣多谢父皇。”

    少女心性,再怎么压抑,还是泄露了出来。

    皇帝不觉得有什么,他从前几次见这个女儿,只觉得她过于沉闷守规矩,性子又太软,才会被自己殿中的人欺负。

    如今看来是活泼了一些。

    这很好,他的女儿再怎么也是个金尊玉贵的公主,不能随意让人摆弄欺辱。

    皇帝如此想着,日光微一晃眼,他注意到季清沅耳边垂坠的红宝石,忽而想到:“朕记得,云墒之前进贡了一块上好的红玉。崔德全,吩咐人将那块红玉打成一套首饰送给五公主。”

    一连赐了御牌和云墒红玉,任谁都能看出皇帝今日对五公主的表现甚为满意。

    与之相比,三位皇子的进步就显得微不足道。

    皇帝不仅没夸,还将人劈头盖脸训了一顿,言他们若射不中箭靶,秋狝也不必一道去了。

    若当真去不了秋狝,便等同于告知宫外的人,他们惹了圣怒,不被父皇所喜。

    这简直比季宣廷那日比试输了,丢脸的后果还要严重。

    偏巧陆云霜第二日就告假,说是家中有事,让他们自己练习。

    从未在骑射一事上认真用过心的三位皇子,第一次懂得了什么叫临时抱佛脚。

    佛脚临时跑了,那就抓紧找新的!

    与此同时,季清沅第一次持着御牌独自出宫。

    她带了两个侍卫和一个侍女。

    侍女叫银袖,是季清沅自己在一众宫女里选出来的,家世清白干净,年长她两岁,处事利落,短短几日就将她宫中的人治得服服帖帖。

    马车一路行至西郊红枫林。

    如今正是枫叶变红的时节,前来西郊踏青游玩的人很多。

    种下这片红枫林的主人在枫林里建了一座宅院,这座宅院建得雅致,透过游廊的花窗往外看,一步一景,枫叶点缀其中,构成一幅幅清幽的画。

    不过宅院不对外开放,季清沅也是手执一块玉牌,才能入内。

    这玉牌是陆云霜给她的,她们约了今日在此相见。

    到了院子外面,季清沅让侍卫和银袖等在外面的凉亭里,会有下人给他们准备茶点。

    银袖谨慎,不放心季清沅独自入内,“殿下真的不需要我陪伴在侧吗?”

    季清沅轻缓一笑,对她摇了摇头,“你放心,院内是我非常信任的人,我只是进去与她说说话。你若觉得待在这里无趣,也可以出去逛一逛,约莫一个时辰后回来就行。”

    从前她和皇姐出去,都是不带侍女的。

    皇姐不喜欢身边有人跟着,护卫皆藏在暗处。

    她则是不信任绿烟等人。

    这些日子,皇姐忙着准备秋狝出京的事,抽不开身,自然没有什么心思来赏枫叶。

    她大着胆子请求了这次机会,也是有些事情要问陆云霜。

    她和陆云霜的关系还是秘密,哪怕银袖表现得很忠心,她也不能完全放心信任。

    季清沅如此说,银袖便不再要求入内,只说会在外面一直等着。

    院门轻响,一身青绿罗裙的少女推门而入。

    院内空空荡荡不见一人,她往前走到正屋门前,轻轻敲了敲门,里面没有响应。

    她抿了抿唇,迟疑着开口:“阿云,你在里面吗?”

    她咬字轻软,一声“阿云”唤得似是情人间的密语。

    这是她们事先约定的称呼。

    陆云霜在屋内听得心口怦然一动,她耐着性子没有出声。

    屋外的少女迟疑了一会儿,她伸手轻轻推了推门,发现门没上锁 ,又道:“阿云,我要进来了。”

    第二声的“阿云”似更熟稔了些。

    陆云霜唇畔微微勾起,她欣然等着,等人将屋门推开,上前走了几步,忽而坏心思地出现在她背后,伸手把她的眼睛蒙住了。

    吓得人在她怀中一抖,要把她的手拨开,着急问道:“阿云,是你吗?”

    “是我。”陆云霜把人抵到桌前,在她耳边沉沉应了一声,她搂着女子细软的腰,稍稍用力就把人提到了桌子上坐下。

    季清沅恼得拍了一下她的手,作势要推开她下去,“你做什么呢?喊你也不出声,这么突然出现,就是想吓我对不对?”

    “哪有,”陆云霜才不承认,她往前一站,左腿抵开季清沅的膝盖,站到她双腿之间,让她进退不得,“只是想看看你能不能认出我,果然是没认出来。”

    她说着还一副很失落的模样。

    季清沅不信她的话,又推了推她的肩膀,“你干嘛呀,我是来看枫叶的,可不是来听你说这些骗人的话,你快快让开,我要去看枫叶。”

    说着要看枫叶,却是自己主动投进了网里。

    陆云霜当然不会放人,她指尖一点,落在了女子的左膝上,“这里,淤青都消了吗?”

    她从姨母那儿拿来的药很好,如今过去了半个多月,按理说应该没有痕迹了。

    “自然是消了的,不然我也不能天天去练习射箭的。”

    季清沅说着推开她的手,不知为什么,只是轻轻点了点,她也觉得有些奇怪。

    或许是因为她们现在的姿势太奇怪了吧。

    “我有事情要问你,你不要在这里站着,让我下去。”季清沅推不动人,只能和陆云霜讲道理。

    陆云霜不想听道理,她的手落在了女子青绿的裙摆边,勾着裙摆就往上翻,“不行,我要先检查一下。你这性子,什么伤什么痛也不会往外说。上次要不是你皇姐出宫告知我,你定是要瞒着我。”

    季清沅一晃而过的心虚,眼见陆云霜真要把她裙摆拨上来,赶忙阻止她,“你别,我没有骗你,淤青真的消了。”

    “既然消了,让我检查一下怎么了?”陆云霜理直气壮,“殿下如此不情不愿,难不成是心虚,是不是腿上留疤了?”

    “都没破皮怎么会留疤呢?”季清沅觉得她在强词夺理。

    “怎么不会?有人就会留下消除不掉的黑印,殿下如此,是不是心虚?”

    陆云霜说要检查一下,就一定要查。

    季清沅实在拗不过她,“那,那我们去榻上,不要在这里。”

    坐在桌上已经很奇怪了,再要掀开裙子检查,就更奇怪了。

    陆云霜听着她这句话,再看看彼此的距离,脑海中不由浮现出一副画。

    衣衫尽褪的公主被侍卫抵在桌前,侍卫的手也如她现在一般,放在公主的纤纤细腿上。

    只可惜她只看了一遍,话本又被小公主没收了,再看不了第二遍。

    陆云霜轻咳一声,收回了自己的手,掩饰地道:“嗯,这里是有点不合适。”

    说着却没有让开。

    季清沅推了推她的肩膀,“你让开呀,你不让开我怎么……啊!”

    身形纤长的少女被人轻松打横抱起。

    季清沅骤然腾空,慌张之下抱住了陆云霜的脖颈。

    陆云霜抱着她往里走去,轻松掂了掂,“你看看你,我不用什么力气就能抱动你,一看就是平日没有好好吃饭。”

    “才不是,我这些日子吃得都多了些。”季清沅在她耳边不服气地反驳。

    她日日练习箭术,白日里消耗得多,回去吃得也多了些。

    “银袖都说我胖了些,就你,整日说我没吃饱,天天带那些吃食来,再吃下去,脸都要长圆了。”

    之前在宫中不好抱怨,现下只有两人,季清沅随心说着不满,她必须让陆云霜明白,她真的已经吃很多了!

    “是吗?”

    陆云霜把她放到床上,伸手捏了捏小公主软软的脸,还夹起一块软肉在手中反复揉弄,揉得人脸颊脖颈都红了起来,恼得一把推开她的手。

    “你不是要检查吗?”怕她再揉下去,季清沅提醒道,“快些,你检查完了,我还有事情要与你说呢。”

    “殿下想说什么,现在就能说,我可以一边检查,一边和你说话。”

    陆云霜说着,手指勾住了轻软的裙摆,这布料纤软,她刚拨上去,裙摆就顺势滑了下去,露出里面穿着的雪白里衣。

    季清沅觉得有些不对,她为什么要让陆云霜亲自来卷起她的裤脚呢,她可以自己来的呀。

    可惜她反应得太迟,微松的裤脚从白袜里露了出来,已经落入了陆云霜的手中。

    陆云霜手指勾着纤软的裤脚,漫不经心地往上勾着,她的食指顺着女子纤白的小腿往上划去,像是在画一条笔直的线,沿着那条线往上,直到停留在她曲起的膝盖上。

    这感觉似是一片羽毛持续不断地划过,有些痒,有些麻。

    指下的膝盖微微躲了躲。

    季清沅忽然觉得自己根本就不应该理陆云霜的无理取闹。

    明明上次陆云霜给她上药也是同样的动作,但如今的感受大不相同,或许是这次她的动作变慢了些,又或许是她卷起裤脚的动作不同。

    她莫名有些慌。

    陆云霜用同样的方式勾起了她另一只裤脚,指腹停留在她光洁的膝盖上,轻轻画了个圈。

    下一刻,手就被人推开了。

    小公主迫不及待放下裤脚,低垂着头道:“你看到了吧,淤青都消了的。”

    陆云霜轻“嗯”了一声,她盯着眼前女子渐渐红起来的耳廓,忽而凑近了些,在她耳边道:“殿下,我们去泡温泉吧。”

    “什么?”季清沅不明白话题怎么转移到这里了。

    陆云霜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在她快要恼起来之时,与她道:“殿下忘了吗?情丝蛊第二次发作快要来了。我已经和你皇姐商议好了,会让你在温泉山庄暂住两日。”

    “殿下,你怕吗?”

    她说着,对上了少女清透的双眸。

    季清沅被她看得心中一慌,侧偏了头,小声道:“我才不怕。”

    “真的吗?”

    陆云霜看着她快要把自己烧起来的模样,低低笑了一声,落在她耳垂上的手指缓缓往下滑去,路过她修长的雪颈,转个了弯,点到了她的后颈上。

    像是一片羽毛轻盈跳舞。

    季清沅被她点得浑身一颤,就想躲开。

    陆云霜一手撑在了她身侧,堵住了她的退路,她的指腹落下,两指轻捏起后颈一片软云,反复抚揉,看着她双目渐渐漫上水雾,往前轻轻一靠,抵着她的额头问:“这样呢,也不怕吗?”

    “唔。”

    季清沅低低泄了一声软调,她身体软软扑进陆云霜的怀中,软语骂她:“你欺负人。”

    说着她欺负人。

    却让人更想欺负了。

    啧。

    第29章

    陆云霜看着怀中的小公主,她像是被咬住后颈束手无策的小猫咪,缩在她怀里轻颤着肩膀,抬手要拨开她作乱的手。

    “你不准碰了,你放开。”

    她的手软软搭在她的手臂上,怎么推也推不动,语调软成春水,根本起不了什么威慑的作用。

    她抬头,一双水雾杏眸里的水光颤动着,似是要落泪。

    若是之前惹了她生气要哭,陆云霜定是着急要哄人,

    但现下看见季清沅泪凝于睫将垂未垂的模样,她心中在想,若是季清沅此时哭起来,会是什么模样?

    如此想着,她眸色暗了些。

    她俯身,温软的唇瓣触碰到女子的耳廓,季清沅往旁边一躲,她轻声一笑,唇畔抵在她的耳廓边问她:“这还不叫怕?殿下之前还说,要给我欺负呢。”

    声音贴着耳边太近,说话的振动声响仿佛牵连着心脏一起跳动。

    季清沅感觉耳边一热,躲闪着她的呼吸,“我哪里有说过?你莫想骗我。”

    她现在明白了,陆云霜想要欺负人的时候,嘴上的话就听不得真。

    “是吗?”

    陆云霜又低低笑了一声,她的指腹始终没有移开,在女子脆弱的后颈上来回作乱,似在拨弄琴弦,轻拢慢捻。

    “是殿下忘了,上次殿下喝了我的桂花酿,喝醉了,拉着我的手放到你的后颈上,说我答应若只看你,你就给我欺负。”

    “我现在只看着殿下呢,殿下给我欺负吗?”

    她的声音压低又轻缓,一字一句像是撞在人的心上。

    季清沅想起了那段回忆,她做过什么她记得清清楚楚,只是没想到那日的醉言,如今被陆云霜一字不差地说了出来。

    她努力忽略后颈的触感,强撑着镇定道:“醉言算不得真的,你忘了吧。”

    “忘?”

    陆云霜语调稍稍上扬,她有些不满,重重磨了一下小公主的后颈,逼得人眼角沁出一点泪珠。

    她以唇含住那点泪珠,看着季清沅水雾弥漫的一双眸,低着嗓音道:“我记性很好,殿下若想让我忘,得先让我满意了才行。”

    “那,你要如何才能满意?”季清沅试探地问道。

    陆云霜不作思考地道:“很简单,唤我的名字。”

    “唤你?”季清沅不懂这个要求有什么意义,她软声唤了一句:“陆云霜。”

    “继续。”

    “陆云霜。”

    第二声落,贴在后颈上的指腹作乱得更凶了些。

    季清沅眸光一颤,来不及阻止,又听得她道:“喊我的名。”

    “云霜。”

    “云霜。”

    “阿云……”

    似要求饶,她唤了更亲昵的称呼,眸中积聚的水光化作一颗颗晶莹的泪珠垂落而下,又被某人以唇抹去。

    她终是失了所有力气,倒在陆云霜的怀中,低低的泣音传来。

    陆云霜也没想到是这样的结果,她反应过来自己过火了些,却又觉得诧异,“你,一直如此吗?碰不得后颈?”

    她是有坏心思,没成想真能将人逼得落泪。

    季清沅缓了一会儿,手臂软软地推了一把陆云霜的胸膛,似羞又恼地道:“你不是早就知道了,这会儿又装什么无辜?”

    “我与你没什么好说的,我要走了。”

    她说着穿上鞋就要离开。

    本来今日来就是为了商量情丝蛊二次发作的事,陆云霜既然已经计划好了,她与她也就没什么要说的了。

    陆云霜知道她恼起来了,赶忙握住她的手腕,“殿下不是有话要和我说吗?”

    “你还记得我有话要和你说啊,”小公主冷面道,她啪的一下打开陆云霜的手,“你净会欺负人,莫要拉我,我现在没什么要和你说的了。”

    陆云霜改抓住她的衣袖,跟着她道:“殿下不是想看枫叶吗?那我带你去看枫叶好不好?”

    “我可以自己看。”季清沅坚定不给她好脸色。

    “我们不在下面看,这附近有一个小阁楼,上了三楼,可以俯瞰整个西郊的枫叶林,殿下真的不打算去看看吗?”

    陆云霜一早计划好了,手中拿着阁楼的钥匙。

    谁知小公主固执地道:“我也可以自己去。”

    “殿下第一次来肯定不认路,我带你过去,若你实在嫌我烦,我将你送上去再离开好不好?”陆云霜很是真诚道。

    季清沅瞥开眼睛不看她,轻哼了一声,“早知现在,何必当初。”

    话虽如此,两人还是一起去了小阁楼。

    小阁楼在院子的后面,陆云霜带着她从院子后门离开,没有惊动在前面的银袖和侍卫。

    两人走过一段石子路。

    季清沅不许她碰自己,两人并肩走着,衣袖都不会碰一下。

    陆云霜第一次守着规矩,没有越雷池一步。

    一路上小公主都板着面孔,被外面的秋风吹了吹,她面上和脖颈处的红晕才渐渐散去,一张白玉冷清的面庞,半点不露笑。

    陆云霜发现她如此冷着面庞,倒真的会显得拒人于千里之外。

    她若真心想疏远一个人,或许真能叫人半分靠近不得。

    幸好,她看见的是小公主软糯性情的一面。

    阁楼一共三层,陆云霜用钥匙打开阁楼门,进去后反手就将门栓插上了。

    二楼和三楼都建了赏景台,栏杆围在四周,檐角坠下的铃铛叮铃作响,清脆悦耳。

    高处观景与下面的感觉大不相同。

    连绵的山脉与蓝天白云相接,火红的枫叶染红了整个西郊,风一动树叶翻涌,落叶被席卷着往上飞来。

    季清沅站定在栏杆前,一片枫叶被风卷着,正巧落在她的手心。

    她仔细看着手上这片飞上来的红叶,看着它的脉络文理。

    突然一阵肉香飘了过来。

    她转身一看,只见陆云霜坐在一个烤架前,两边不知从哪里变出来几盘肉和蔬菜。

    陆云霜正给肉片上刷着油,烤架下的炭火烧得发红,烤得肉片滋啦作响。

    烤肉的香味直直钻进她的鼻子里。

    她呆呆看着这一幕,甚至忘记了赏景。

    陆云霜烤好几片肉,给一片烤肉沾了调料,起身喂给小公主,“尝尝,我找酒楼老板学的调料配方,你看看味道行不行?”

    上次的烤鱼实在太失败,陆云霜试了几次,她觉得这次的调料味道应该是可以的。

    季清沅吃下那片烤肉,她慢慢嚼着,面上表情没什么变化,看不出好不好吃。

    “味道不行吗?”

    陆云霜有些怀疑自己了,她尝了一块,又觉得味道还行。

    正想问是不是调料味太辣了,一转头却见小公主杏眸一弯,眉梢动了动,她笑着道:“看来,骗人也不是很难嘛。”

    之前陆云霜教她在荣妃面前撒谎,她对着镜子试了许多次,才在荣妃面前说出了准备好的那番话。

    如今看来之前的练习是有效了,现在都能面不改色对着她演戏了。

    陆云霜不恼,反而觉得很欣慰。

    “既然觉得好吃,那就多吃点,除了肉还想吃什么蔬菜,我给你烤。”

    两人坐在烤架前,一转头就能看见外面的红枫林景。

    季清沅怎么也想不到,她以为应该很清幽诗意的赏景,最终变成了一边吃烤肉,一边赏景。

    枫叶虽美,但似乎没有眼前的烤肉好吃。

    季清沅觉得自己好像变馋了些,明明以前她不会这样的。

    之前她连一块糕点都不敢索求,如今却会与陆云霜讨论,一块肉哪里烤得不行,烤得是否太焦。

    渐渐的,小公主眉眼柔和了下来。

    即将离开此处时,她轻轻扯了一下陆云霜的袖子,“你等一下。”

    陆云霜看她从袖中拿出了一帕子,素洁的白帕叠得整整齐齐,季清沅把帕子交到了她手中,“这是上次说要洗干净还你的帕子,你拿着吧。”

    之前一直没有机会给。

    刚刚又太生气,险些把这件事忘了。

    陆云霜接过这帕子,她没认真看,随意塞进了怀中,“一块帕子而已,何必真要洗干净了还我?殿下未免和我太生分了。”

    “你的东西肯定要还你的。”季清沅不赞同道,她见陆云霜浑然不在意帕子,没忍住提醒了一句,“你一会儿记得检查一下帕子有没有洗干净。”

    “殿下洗的帕子能不干净?怎么可能?”陆云霜反驳道。

    季清沅被她的话一堵,心里有点闷。

    陆云霜将人送到了院门口,与她道:“明日见。”

    “嗯,明日见。”

    季清沅很喜欢这样的道别语。

    她小小弯了一下唇,手搭在门上,又回头道了一句,“你记得看看帕子呀。”说完似怕陆云霜追问,她打开门脚步略快地离开。

    陆云霜听着院外的动静。

    直到脚步声越来越远,远到听不见。

    她想起季清沅临走前的叮嘱,终于起了点好奇,把怀中的帕子重新拿了出来,掀开叠得四四方方的帕子,她看到了一片刺绣。

    不是花不是景,却是一个背影。

    身着红衣,手持一把利剑,剑上滴着血。

    这人左肩上还中了一箭,箭从背后插入,背影似透着决然。

    陆云霜看着这幅刺绣,久远的回忆被鲜明的画面刺激出来,她忽然想起来,她是何时送给季清沅那个狐狸糖人的。

    也是那一日,她执剑挡在季清沅的身前,言:“非我死,绝不退。”

    第30章

    这幅刺绣栩栩如生。

    仿佛这个背影,这个场景,曾被刺绣的主人反复描摹记忆,才能将当年那一幕如此真实地还原在手帕上。

    陆云霜指尖抚过细密的红线,耳边回响起季清沅一声声带着哭腔的呼唤。

    “陆云霜,你睁开眼看看我啊,你不要睡,你不能睡,求求你,醒过来好不好?只要你能醒过来,我什么都答应你,你不要睡……”

    不知唤了多少遍她的名字,泪珠成串地往下落,落到她的脸上,冰冰凉凉,哭得人心尖一痛。

    她费力睁开眼睛,看到的就是一张哭成花猫似的脸。

    “咦,这是五公主送的帕子吗?上面绣着什么让我看看。”

    头顶传来一道好奇的声音。

    陆云霜把手中的帕子一折,抬头看去,就见江月这丫头不知什么时候爬到墙头上,坐在上面往院子里瞅。

    见她把帕子收起来,还撇了撇嘴,“不就一张帕子吗?上次五公主可是给了我好多银子,糖球可好吃了,可惜没来得及给五公主一个,下次见面定要让她也尝一尝……”

    刚刚季清沅来的时候,她正在外面和温九一起赏枫叶吃烤肉,回来得迟了。

    小丫头坐在上面絮絮叨叨地说着,丝毫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陆云霜出了院子,看了一眼搭在墙边的木梯,上手就把梯子放倒了。

    江月瞳孔一惊,忙道:“陆大哥,我错了,你快把梯子竖起来,我保证没有下次了。”

    “急什么,”陆云霜语调悠闲地道,“不是要爬墙吗?那你就爬下来吧,我相信你可以的。”

    “我不行啊,我下不去的!你别走啊!”

    陆云霜头也不回地往花厅走去,独留江月一人在墙头上急得不知如何是好,叫喊声惊了树上的鸟雀,也惊了在花厅里等待的人。

    温九习武,听到动静,想要出去看看。

    陆云霜摆了摆手,“别急,让她在上面待一会儿,好的不学尽学坏的。”

    温九摸了摸鼻头,不说话。

    她想,原来自家主子知道翻墙是不好的啊。

    “南溪呢?怎么不在这里?”

    陆云霜看了一眼桌上放着的账本,有些嫌烦,懒得看,随便翻了翻,又放了回去。

    “我心想东家应该想我做的冻糕了,特地去厨房取来了。”

    花厅外传来女子清亮的嗓音,身着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跨入厅内,她面容清丽,脸型有些偏向瓜子脸,一双笑眸让人不由多生好感。

    温九主动上前接过她手中的碟子,放到了桌上。

    吕南溪对着陆云霜盈盈行了一礼,“多日不见,东家可好?”

    “不好,”陆云霜捏起一块冻糕,叹气道,“你不在,我感觉酒楼的生意都不好了,钱越花越少。”

    “东家一口价盘下了这云枫苑,当然要囊中羞涩了,”吕南溪笑言,“东家还是太心急了,再商议商议,价钱应该能压得更低。”

    这云枫苑的主人做生意赔了很多钱,急着要把这云枫苑卖出去。

    陆云霜曾经看过这院子,她当初一见就觉得喜欢,得了消息自然想要买下。

    若是日后在陆府住得不舒服,她可以带着季清沅来这里小住几日。

    “我自然知道他见我心喜,要价高了些,就当我是我发善心吧,一口价也买的开心不是?”

    吕南溪闻言低头一笑。

    是啊,东家一向是心软的。

    当年若非东家发善心,她怕是早已被父亲逼得入府为妾。

    父亲认为女子该守于内院不能抛头露面,将祖父留下的产业败光,这种时候却想到可以拿她的婚事做筹码,让她嫁给那个性情暴戾的浪荡子做妾,好拿她的聘礼堵上自己欠下的债。

    她不愿,反抗之下逃出家,遇到了陆云霜和温九。

    陆云霜将她父亲欠下的钱还了,说要让她留在身边做侍女,实际让她和父亲划清了干系,不再受其拖累,又让她母亲和离,安排好了母亲的住处。

    知她有心思经商,给她银钱让她去做生意,任她施展。

    那时她第一次发现,原来她眼前的天地也可以那么广阔。

    “反正有你在,我还怕没钱花?”陆云霜不在意地咬了一口冻糕。

    “东家这么说,我压力可就大了,”吕南溪似惆怅道,“要是酒楼生意不行怎么办?若我也亏了钱呢?”

    “亏就亏了。”

    陆云霜将剩下的冻糕装了起来,准备明日带给季清沅吃。

    “谁做生意能一帆风顺?我相信你,你只管放开手脚去做。若真亏了,也没什么。”

    陆云霜起身松了松筋骨,“这院子我暂且不住,你既然接了你母亲上京,就让你母亲住在这里吧,这附近正好有集市,平日里买东西也方便。至于这些账本,我看得实在头疼,你看着处理就行。”

    陆云霜说完,拎着装着冻糕的食盒扬长而去。

    温九没跟着她走,她看了看空空荡荡的碟子,又假装不在意地收回目光。

    吕南溪注意到她的小动作,轻轻点了点她的额头,“知道你想吃,特意给你留了,在厨房呢。”

    温九眼睛一亮,她转身要往厨房走,走到一半又折返回来,把一袋银子塞到了吕南溪怀中。

    吕南溪惊讶地看着这不轻的银袋子,“你哪里来得这么多钱?”

    温九不好说这是陆云霜让她买话本的“贿赂”,她摇了摇头,“不能说,但你放心,银子是干净的。”

    “好吧,那你给我做什么?”吕南溪不懂。

    “你不是要做新生意吗?”温九单纯笑了笑,“怕你钱不够,给你。”

    “东家已经给了我本钱了,你没必要……”

    当年父亲欠了许多债,吕南溪前些日子才将这些银钱全部还上,包括陆云霜当初出的那笔钱。

    “反正给你了就给你了,”温九往后退了两步,拒绝收回钱,“我也不怎么花钱,你拿着就是。”

    生怕吕南溪非要把钱退回来,温九脚步飞快地跨出花厅。

    吕南溪无奈地在她身后追了一句,“你别忘了把江姑娘放下来。”

    “知道了!”

    声音远远地传来。

    吕南溪看着手中份量不轻一袋银子,噗嗤一声轻笑。

    这傻姑娘,整日穿得那么朴素,也不知道给自己买几件衣裳。

    钱都给她了,那她就费心些,看着给她做几身衣裳好了。

    *

    转眼过了三日。

    陆云霜只去了御林苑一日,之后便让人进宫传信,说是夜里受了寒,高烧起来,又反复咳嗽,怕传染给几位皇子皇女 ,故而告假几日。

    她在府中装了两日的病,第三日让温九装着屋里有人,自己偷偷出府,去了京郊的温泉山庄。

    季清岚一早安排好了,她一身女子装扮戴着面纱入内,在温泉山庄等了半日,才在未时等来了人。

    季清沅今日换了一身浅粉色的衣裙,粉粉嫩嫩的颜色极衬肤色。

    陆云霜在屋内等着她,透过屏风看着她小步轻移,待到屋门完全关上,她才稍稍加快了点步伐,绕过屏风走向她。

    待她看清陆云霜的装束,她忽而一怔,愣在了原地。

    与上次熟悉的宫女服饰不同,陆云霜今日也穿了一身浅粉色的轻纱褶裙,内搭白色的诃子,露出了锁骨和颈项。

    这是季清沅第二次看她穿女装,她今日的眉形也画得更纤细柔丽些。

    小公主看得眼睛一眨不眨。

    陆云霜走上前轻轻敲了一下她的额头,让她回神,“怎么,是觉得我今天很好看吗?”

    季清沅点了点头头,“嗯,这衣裳很衬你,我们今日是一样的粉色呢。”

    屋子里有等身的长镜,两人站在镜前,看着就似一对璧人。

    陆云霜站在小公主的身后,手伸到她身前,掌心一翻,露出一个瓷瓶。

    她从里面倒出一颗药丸,抵到季清沅的唇间。

    季清沅也不问她这是什么,抿唇含了进去。

    陆云霜在她唇上轻轻抹了一下,含笑道:“也不问问,要是毒药怎么办?”

    季清沅将药丸咽下,摇了摇头,语气肯定地道:“你不会的。”

    “这么相信我?”陆云霜说着,指尖一点一点她的唇瓣。

    季清沅把她的手拉了下来,不让她碰,“你没必要给我下毒呀。”

    “说得也是,”碰不到唇瓣,陆云霜改去捏她的手指,“这是我姨母研制出来的药,能在情丝蛊发作的时候,帮我们维持一些清醒和神智,不至于完全被情丝蛊控制,失了分寸。”

    她也不想在做那事的时候,完全是被情丝蛊牵引。

    “哦。”

    小公主没说更多的话,她略低了头,不太敢和镜中的陆云霜对视。

    陆云霜往后勾了一个椅子过来,她坐下,顺手把小公主揽到腿上坐着,下巴搭在她的肩膀上,看向镜中的她。

    “怎么了,紧张吗?”

    季清沅想下去,陆云霜抱着不撒手。

    她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下了头,“不紧张。”

    明日就是情丝蛊发作的日子,说不紧张是假的。

    陆云霜知道她在说谎,没有拆穿她,手指轻轻勾了勾她的侧脸,贴在她耳边道:“没事,我会一直和你待在此处。从这屋子后门出去,有一个小温泉,你若想泡,现在就可以去。”

    “一直?”季清沅的关注不在温泉上,她想到一件事,“那、那今夜你要和我一起睡吗?”

    “你如果不习惯的话,我可以睡榻上。”

    陆云霜手指了指那方窄窄的软榻。

    以她的身长睡上去,或许会有些难受。

    季清沅看了一下那软榻,小小犹豫了一下,她轻轻戳了戳陆云霜的手指,“没事,你和我一起睡吧,我没有不习惯。”

    “殿下真好。”陆云霜在她耳边感叹了一句。

    季清沅推了推她,不让她呼吸那么近,“我带了诗集来,这会儿没事做,你要和我看诗集吗?”

    听到诗集两字,陆云霜只觉得头大,“我带了话本,我们看话本。”

    “什么话本?”季清沅警惕地问道。

    陆云霜抱着她起身,带着她坐到了软榻上,接着从靠枕后面拿出一本话本,“放心,正经话本,讲什么神仙妖魔的。”

    季清沅闻言放心了些,但觉得两人姿势有些不太好。

    她坐在陆云霜的腿上,靠得有些太近了,“我可以坐下去的,你别……”

    “就这样看嘛,很方便的。”

    她说着又把头放到了季清沅的肩膀上,双手绕在她身前,翻开了话本。

    季清沅最后还是没能坐到软榻上。

    好在陆云霜手中的话本当真是正经话本,情节还挺引人入胜。

    两人在屋中用了晚膳,又在软榻上看了许久,直到季清沅悄悄打起了哈欠。

    “怎么,困了?”

    “还好,”季清沅不想说她昨夜辗转反侧没睡好,“我们看完这一节再睡。”

    一节没看完,季清沅到底没能抵过困意,昏昏沉沉被陆云霜抱上了床。

    陆云霜身上很暖,她习惯得靠近热源,抱住她的手臂说要睡了。

    许是真的太困了,这会儿两人同床共寝,季清沅也没觉得有什么,卧在她怀里安心地闭眼入眠。

    陆云霜盯着她的睡颜看了一会儿,伸手戳了戳她的脸颊。

    小公主没有半点反应,显然是已经睡熟了。

    “睡得还挺快,还以为你要睡不着呢。”陆云霜无奈感叹一句。

    其实她也很紧张。

    紧张到昨夜把那些画册又翻来覆去看了几遍。

    如今怀里抱着人,她无事可做,听着季清沅绵长的呼吸,渐渐也来了困意,闭上眼睛,不知什么时候进入了梦乡。

    天刚亮,陆云霜被体内躁动的蛊虫唤醒。

    她额上生了细密的汗珠,呼吸声又急又重,体内就像是燃起了熊熊烈火,烧得她浑身骨骼难受,异常燥热。

    但意识,比上次清醒了许多。

    她往旁边看去,里侧空空荡荡 ,原本睡在她怀里的小公主不知去了何处,内室独独剩下她一人。

    她掀开被子下床,看了一圈屋子,确信屋里没人,便推开了通向后方温泉的那扇小门。

    越近温泉,她越发觉得热意难抵,不由松了松白色的寝衣领口。

    衣领斜斜挂在肩膀上 ,她推开了温泉外围的竹门。

    热气瞬间扑面而来,她光脚踩上大理石铺成的台面上,挥开重重雾气,站到岸边,目光垂落到季清沅身上。

    季清沅也是同样一身白色的寝衣,她应该是刚刚踏入温泉不久,还站着水底的石阶上,腰线以下都泡在了水里,寝衣湿透。

    陆云霜目光沉沉地看着她的背影,忽而低声道:“殿下是想泡温泉了吗?”

    季清沅被她的声音一惊,她转头有些惊惧地看向陆云霜,脚往后一滑,栽进了水里。

    陆云霜赶忙跳入水中,沉下去将人捞了上来。

    “咳咳咳……”

    季清沅咳着,她头发衣衫尽湿,不断有水珠从她的面颊上滑落,轻薄的白色寝衣此刻再也遮不住什么。

    她双手紧紧抱着陆云霜的脖颈。

    她不会凫水,脚踩不到底,刚刚险些溺水的经历太吓人,现在怎么也不敢松手。

    “好些了吗?”陆云霜拍着她的后背,见她不咳了,轻声问她。

    季清沅抬头看向她,想说没事了,可看到陆云霜通红的脸颊和脖子,她终于意识到什么,眨眼间只觉得体内的燥热越发不能忽视。

    她比陆云霜早醒,先一步感受到异样,下意识地选择了躲开。

    却还是被找到了。

    “没事。”

    她低头偏开视线,轻咬住下唇,不知道该继续说些什么。

    陆云霜没急着带她回岸上,她的手搭在季清沅的细月要上,上衣在水中浮了起来,她的手心贴着月要窝,指腹轻轻蹭了蹭。

    季清沅瑟缩着躲了躲,她有些怯弱地抬眸,一滴水珠顺着她眼角滑落,似是垂泪。

    陆云霜低头,唇瓣碰触到她的耳廓,轻声呢喃:“阿沅,别怕。”

    季清沅被水浸湿的眼睫一颤。

    陆云霜一向是唤她殿下,这是第一次,她这么亲昵地唤她的名。

    “我……”

    她想说些什么,却感觉到耳垂被什么轻轻抿了一下,接着一路往下……

    在温泉的最深处,她无力支撑自己。

    水流声蔓延,轻薄的寝衣被温热的泉水卷走。

    她觉得很热,热到无法呼吸。

    不知什么时候,她们回到了岸边,陆云霜踩在石阶上,把她抱上了冰凉的台面。

    一瞬的凉意刺激,季清沅来不及往后退,陆云霜握着她的月要,低下了头。

    她想要推开她,指尖搭在她的肩膀上,指腹下不是平滑的皮肤。

    眼前弥漫着水雾,她朦朦胧胧中看到了一个伤疤,在陆云霜的左后肩。

    她恍惚间想到这是什么。

    下一刻,眸中的破碎水光剧烈震颤起来。

    她哭出了声。

    *

    陆云霜回屋拿了新的寝衣,回到温泉处,把小公主抱在怀中,替她擦干净了身上的水,又拿长长的布巾把她的湿发包裹起来,这才将人打横抱着回了屋子。

    季清沅缩在她怀中,一路上也没说话,脸埋着不叫她看上一眼。

    刚把人放上床,卷着被子就要往里躺去。

    陆云霜拽住了她软绵绵的胳膊,“头发湿着不好,我帮你擦干,你睡在外侧吧。”

    小公主缩在被窝里,闷不吭声地躺着,把被子掀了上来,盖住脸。

    陆云霜把抱着她头发的布巾散开,拿着干的布巾细细替她擦着发上的水珠,她动作尽量放轻,但到底没做过这样的事,给自己擦发也向来很迅速。

    一不小心,就扯到了人家的头发。

    被子往下挪了挪,季清沅露出了一双水润润的眸,声音闷在被子里,有一点点哑,“你扯到我头发了。”

    “那我再轻点。”陆云霜说完,放轻了动作。

    季清沅听着这熟悉的一句话,轻哼了一声 ,侧头不想理她。

    什么轻点,都是口上说说罢了。

    骗子。

    想着不理人,目光不知什么时候又移了过去。

    她看向陆云霜的左肩,想到之前看到的伤疤,抿了抿唇,还是开口问她:“你左肩上那个疤,是当年中箭留下来的吗?”


图片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