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亲这里,就亲一下。”陆云霜指着上次季清沅亲的位置,把脸颊靠得极近,近到季清沅想躲都躲不开。
“那……真的只亲一下哦。”季清沅把糕点放到旁边,脸颊微微一红,她极快地在陆云霜的侧脸上碰了一下。
软软的唇瓣带着点温温的热意,一息未至,便离开了。
陆云霜伸手摸了一下那处,眨着眼睛瞧着小公主,“你上上次可不是这么亲我的,也没有这么快的。”
上上次,指季清沅饮酒主动亲她,咬破她唇角那次。
季清沅伸手捂住她的唇,不让她继续回忆,有些羞恼,“你若是觉得这样不行,我以后都不亲了,又不是我要亲的……”
“我没有觉得不行啊,”陆云霜断然否认,她抱着小公主的腰,蹭了蹭她的鼻尖,“你不知道,我现在每天早出晚归,回去后累得一双手都抬不起来,西苑的大小事还都要过问我,我这么累了,要一个亲亲都不行吗?”
季清沅当然说不出不行两个字,她越看越觉得陆云霜瘦很多,很是相信她的话,“你很累吗?那要不要睡一会儿?我帮你揉揉手臂好不好?”
马车很宽敞,陆云霜可以躺下来。
季清沅让她枕在自己的腿上,双手按揉着她的手臂,“怎么样?会不会按得太重了?”
小公主没给人按揉过手臂,不懂力道轻重。
陆云霜摇头,“没事,放心按,我知道你的力气,按不痛我的。”
季清沅怎么听怎么觉得这话熟悉。
她记得陆云霜说过相似的话,“没事,放心咬,放心挠,你的力气跟小猫一样,抓不痛我的。”
“你不许说话了,闭眼。”小公主瞪了一眼她。
陆云霜当真听话地闭上眼睛,就是手上没闲着,一会儿捏捏手,一会儿揉揉腰,看着一点不像是身心疲累双手无力的样子。
季清沅知道她的话多半有夸大的成分,但早出晚归肯定是真的,是以由着她闹,与她提起另一件事,“再过些日子,公主府应该可以收拾出来,内里的摆置是要慢慢来的,我想着先在府中邀些人过来聚聚。之前我看醉仙楼有那种暖锅,很适合大家一起吃。”
陆云霜睁开眼睛,捧住小公主的手,真心道:“不能就我们两个人吗?”
“不行,”季清沅毫不犹豫地拒绝,她把手抽出来,换另一只手臂按揉,“我和皇姐说好的,开府要请她吃暖锅,不能说话不算话。”
“好吧,”陆云霜颇有些遗憾,单独相处的机会破灭,“那你要想邀请的人?我帮你送帖子。”
“我想了一下,皇姐肯定要来,”季清沅开始一一细数,“你那边的话,温九姑娘,吕姑娘,江月也可以一起来,不知道你姨母和秦姨要不要一起过来?”
“姨母和秦姨应该不会来。”
长辈肯定懒得掺合小辈的热闹。
“至于江月,你要她来她肯定会来的。”
而且会高兴得手舞足蹈。
陆云霜算了一下,这样就已经四个人了。
很好,彻底没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
“你看看选好日子,我让人把帖子带给她们。”
季清沅第一次请人小聚,期盼之余不免有些忐忑。
陆云霜和她商议着当日该准备什么样的茶水糕点,暖锅该准备什么样的食材,大家都爱吃什么,如此商议着,半个时辰很快过去了。
赵阳跑到军营外面来喊人。
陆云霜把两盒糕点抱进怀中,帘子掀了一半,又转头看向小公主,倾身靠近很快地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等不及小公主说她,笑着道:“当作糕点的感谢,走啦,下次见。”
帘子落下,又被掀起。
季清沅看着陆云霜一路跑回营中,她身旁的人似乎想要她怀中的糕点,被她反扣住手臂,嚷嚷着说她小气。
人很快没了踪影。
季清沅放下帘子,坐回刚才的位置,她伸手贴了贴自己的脸颊,有点热。
一触即分,像是蜻蜓点水。
虽然没有之前那么激烈,但是这样蜻蜓点水的吻,似乎叫她的心更乱了些。
陆云霜肯定是故意的,早不亲晚不亲,非要快要走的时候亲。
平白来惹她。
下次说什么也不要亲她了。
然而事实上,接下来每次来看她,都要被人哄着亲一次侧脸,说什么亲亲就不累了,亲亲心里就舒坦了……
心里说着她坏,下一次依旧被她闹着亲一下。
转眼到公主府开府这日。
陆云霜一早告假三日,天刚亮就赶到公主府来帮忙。
季清沅昨夜宿在公主府,睡眼朦眼地瞧着人走进来,“你怎么这么早就过来了?”
“那你怎么这么早就醒了?”陆云霜走上前,捧住小公主的脸揉了揉。“你看看你这样子,一看就是没睡好,要不要再回去睡一会儿?她们午时才到,这之前有什么事我帮你解决。”
“不了,”季清沅本来有些困,被人揉着脸,困意像是被揉散了,她把陆云霜的手摘下来,“那我们一起吃个早膳吧,你坐一会儿,我梳个头发。”
小公主坐到铜镜前,让银袖帮她梳发簪钗。
陆云霜坐在软榻上瞧着她,看到桌上摊着放着的书,顺手收了一下,想着做个标记,怕季清沅下次忘记看到何处。
这书看封页像是个诗集,陆云霜本也没多留意,随便扫了一下上面的内容,一眼看过去,意识到哪里不对,又仔仔细细看了一下这诗集的内容。
不看不知道,一看吓一跳。
这是诗集?
陆云霜把书封翻过来又看了一遍,果然是书封上套著书封,刚要把书封揭开,看看真实名字是什么,手中的书一下子被人夺了过去。
“就是一本诗集,你不喜欢看的。”季清沅着急忙抢回话本。
她以为陆云霜没看到盖在下面的内容,把书匆匆合上,塞到书架上。
陆云霜看着她破绽百出的表情和动作,忽然就想逗一逗人,“我最近忽然领会到了诗集的美,能被殿下选中的诗集,肯定写得很好,让我也看一看。”
她说着想要去拿书架上的诗集。
季清沅转身挡在她面前,不让她抢身后的诗集,“这本诗集不太好,你若真的想看,我给你推荐其他几本,那里还放着几个话本,也很好看。”
“写得不好吗?那让我看看写得有多不好。”陆云霜试图从她背后抢诗集。
季清沅赶忙转身,抢先她一步把诗集抱到怀中,“真的不好看,我是要扔的。”说着要从陆云霜身前逃走。
银袖一早退了出去。
没有其他人在,陆云霜可不会放人轻易逃跑,把人堵在书架前面,双手绕到她身前,一手握着小公主的细腰,一手抓住她怀中的罪证,“殿下不如说说,什么诗集,会写得这么直白?书案前……殿下原来喜欢这种吗?”
季清沅猛地瞪大双眼,她抬头看向陆云霜,“你、你看过了!”
“不小心看了一眼,”陆云霜抬手,指腹轻轻划过季清沅眼下的浅淡青黑,“殿下没睡好,难道是因为彻夜看这本诗集?”
“我没有。”季清沅紧紧抱着怀中的诗集,低头不敢瞧她,“之前皇姐给我一些话本,我就随便看了看,昨夜看到这样的内容,就没往下看了,你不要误会。”
“误会什么?”陆云霜不相信这么拙劣的借口,她握着小公主的修长脖颈,指尖有一下没一下点在她的侧颈上,“若是无意,殿下为什么要给话本套上诗集的封页?事实是,殿下自己私底下偷偷看,却不准我看,真是一点都不讲理。”
“我不让你看,你便当真不看了吗?”季清沅小声埋怨,“你肯定看了,不然怎么每次都……你能看,我也能看,这样才公平。”
小公主越说越理直气壮。
“说得有理,”陆云霜点头,“那我们一起看好了,殿下看到喜欢的地方,还可以告诉我,这样下次……不用下次,明天就可以实现,殿下觉得怎么样?”
“谁要和你一起看了?”季清沅又羞又恼,索性一把将话本塞进陆云霜怀中,“你想看就看吧,谁不让你看了?”
说着要推开人就走。
陆云霜见她生气了,立刻放下话本,把人抱到怀中,“好了不逗你了,真生气了?”
“谁生气了?”季清沅偏头不想理她。
陆云霜把脸转到她面前,趁机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亲一下,不生气好不好?”
“谁要你亲了?”季清沅又生气又无奈。
秦姨要她主动,可她感觉根本不能对陆云霜主动。
“那你亲我,你亲我消消气。”陆云霜把脸颊贴过去,她不觉得季清沅会亲,谁知小公主真的凑了上来,温软的唇瓣触及到她的脸颊,接着齿端轻合,她的脸颊被咬了一下。
季清沅色厉内荏地对她道:“你再这样,下次我就咬烂你的脸,让你不能出去见人。”
陆云霜眨了眨眼,她一点不怕,还有点激动,“好啊,你现在咬,然后我们都不出去见人了好不好?”
第52章
“不好!”季清沅重重地咬出这两个字。
陆云霜见没有商量的余地,深沉地叹了口气,“好不容易告假出来,本以为能和殿下独处,现在独处不成,亲一下也不行了,唉。”
陆云霜长吁短叹,任谁都看得出她有做戏的成分。
偏生她面前的人是个心软的,知道她最近训练得辛苦,明知她是演的也会心疼,捏着袖角纠结着,“又不是一整天都与她们在一处,不是答应你之后去温泉山庄吗?”
“我说得是这个吗?”陆云霜不满地瞅着人。
“可我刚刚亲过你了呀。”季清沅垂着眸道。
“那是亲吗?”陆云霜控诉着,“那是咬!咬和亲能一样吗!”
“怎么不一样了?”季清沅小声反驳,她知道陆云霜在无理取闹,偏她最架不住她闹,抬起眸子看人,目光有些闪躲,“你觉得不一样那就不一样吧,那……再亲一下,亲完不准再闹了。”
“你亲完再说,”陆云霜不放过难得的机会,“你要是像之前一样蜻蜓点水,是不行的。”
她说着偏过侧脸,静静等着小公主亲她。
她侧脸上还留着一道淡淡的红痕,是季清沅唇上留下的口脂。
季清沅看到那口脂的落痕,捏着袖角的力道更甚。
在这种事情上,似乎不是主动的次数越多就越习惯,她依旧不敢对上陆云霜的目光,依旧会羞怯。
现在陆云霜侧过脸颊,目光垂落在别处。
她稍稍松了一口气,犹豫着松开袖角,手指攀上陆云霜的肩头,借着力道微微踮起脚尖,柔软的唇瓣轻轻落在陆云霜的唇角处,不像之前蜻蜓点水,这次她稍稍停留一会儿,来回摩挲一下,贴着陆云霜的唇角道:“不闹了好不好?”
六个字的吐息起伏,似短又长。
陆云霜忽然一偏头,季清沅的唇瓣蓦地擦过她的双唇,像是一朵云轻拂而过。
两人都有片刻的怔愣。
季清沅最先低下头,不敢和陆云霜对视。
只一会儿的功夫,小公主的脖子和脸像是火烧一样红起来。
陆云霜觉得有一片羽毛落进了心里,轻飘飘地扫来扫去,扰乱她的心思。
她不由伸手,捏住季清沅的下颌,微微往上一抬。
一双水盈盈的杏眸蓦然与她对视,慌乱地想躲,偏又躲不掉,握住她的手腕,软声问她:“你干什么呀?不是答应我不闹了吗?”
“我没有答应,”陆云霜手指往上一移,将丰盈红润的双唇压得往下凹去,她低头靠近了些,唇瓣似是要贴上去,“我说的是,等你亲完再说。”
只要再往前近一步,她就可以亲上去。
陆云霜没有立即动作,她的手指来回反复地轻抚,看着季清沅越发羞红的双颊。
季清沅没有闪躲,仿佛无论她接下来做什么,她都不会阻拦。
陆云霜握着那截细腰往上一提,一瞬间她们四目相对,鼻尖轻碰。
近到彼此的眼睛里再也容不下别人。
忽而,门外响起一阵脚步声。
陆云霜被这脚步声唤回神思,她手上的力道一松。
银袖的声音在外响起,“殿下,二公主已至花厅。”
屋内静谧的氛围骤然被打破。
季清沅转身背对陆云霜,抬手碰了碰滚烫的脸颊,扬声对外面道:“我知道了,让人摆早膳到落梅厅,告诉皇姐我一会儿就过去。”
“是,殿下。”银袖领命退下。
脚步声渐行渐远。
陆云霜的视线始终凝在季清沅身上。
季清沅转身抬眸轻瞥了她一眼,很快低垂视线,将一张帕子塞到她怀中,“我去补个口脂,你也……擦一下脸颊。”
陆云霜眉间微动,她食指抹了一下唇角,指腹蹭下一点红。
季清沅一向不怎么涂口脂,今日是晨起后试了一下这个颜色,如今口脂的颜色落到陆云霜的侧脸和唇角处,分外显眼。
这会儿想着要出门,定是要提醒她擦的。
一个擦口脂,一个补口脂,方形的铜镜难以容下两人,时而目光与镜中的人视线相碰,不知谁先移开了视线。
陆云霜的视线收回,不觉落在季清沅涂抹口脂的指尖上。
红色的口脂覆盖住唇瓣本来的颜色,连指尖都不可避免沾染上那颜色。
她心思微动,面上无甚表露。
落梅厅外种着几棵蜡梅树,蜡梅的幽香被寒风吹拂而来。
陆云霜和季清沅并肩走进来。
季清岚正站在一扇花窗前,怔怔看着外面的蜡梅,像是神游天外,直到陆云霜走到她身侧,她才反应过来。
“你怎么了?”陆云霜看出她情绪不对,“阿沅说你最近不大高兴,怎么,是季宣廷又给你添堵了?”
按理说不应该。
沈蕴微接手逆党一案后,查出来不少与逆党有关的人,其中隐藏最深的是礼部侍郎刘荃,若非是他,那些刺客不能那么轻易地将利器带入景园。
同时羽林卫中查出一个刺客同谋,交代出被顶替的羽林卫尸首已被扔入虎口。
上上下下清查一番,闹得朝堂内外人心惶惶。
好在最后查清楚是逆党有心搅乱大晟朝堂,让二皇子和五皇子洗清冤屈。
五皇子算是被人利用,从前拥护者就不多,现在失去不了什么。
但季宣廷不同。
他先是背上有意挑唆五皇子的罪名,后又被查出那些逆党中有几人和他关系不错,虽然不能证实他和这次刺杀有关,但难免让皇帝多想。
毕竟景园刺杀那日,季宣廷没有前来赴宴。
越是巧合的事情,越是让人疑心。
还说什么自己被人下泻药这么蠢的话,若真有人能在皇子的饮食中下药,为什么不直接下毒?
陆云霜非常赞同这话。
她选择泻药,就是要让季宣廷有口难辩。
至于直接下毒毒死季宣廷,那太莽撞,死一个皇子就不是小事了。
季宣廷和刺杀一事扯上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皇帝对外不让人继续议论,至于皇帝心中如何想无人可知。
此事过后,站在季宣廷那一边的人难免会动摇,本就摇摆之人也会重新考虑。
按理说,季宣廷这段日子应该会安分守己,不敢惹事才对。
可陆云霜看着季清岚这样子,不像是没事,倒像是有很大的事。
“不是他,”季清岚伸手接过窗外的蜡梅,轻轻地叹了口气,“是我自己的事。不过你提起季宣廷,我这倒有一桩趣事还没告诉你。”
“什么趣事?”陆云霜见她还有心思说趣事,便不太担心了。
“我前些日子派人去查厉王和荣家有没有交集,你猜我查到了什么?”说起这事,季清岚眉间的惆怅少了几分。
“厉王和荣家?”陆云霜没想过他们还能有牵扯,“难道他们之前有交往?”
“是也不是,”季清岚靠近,压低了些声音,“我查到荣妃在嫁给我父皇前曾在浔州住过一段时间,而恰巧她住在浔州的那段时日,厉王出京去浔州求医治腿疾。你说,他们之前会不会有什么交集?”
要不是沈蕴微提醒,她还真不会将这两人联系起来。
“除此之外,我还发现,从前与季宣廷关系极不好的那些官员,总会发生各种意外,要么路遇山匪,要么醉酒坠水,又或是被人发现什么荒唐事,被言官谏言贬斥……”季清岚说着,目光冷下来,“就像是只要和他作对,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有些事情不能多想,一多想就会联想得更多。
厉王豢养的那些死士至今无所踪影,第一次出现是刺杀季清岚,第二次出现是刺杀皇帝。
那些人听命于谁,下一步要针对的人又是谁?
陆云霜听得懂季清岚的话,“你是怀疑,那些死士或许听命于季宣廷?”
“你都说了是怀疑,”季清岚掩下眼中的冷光,半倚在花窗上,说着将手伸向窗外,“没有实证之前,一切都是猜想,只是提醒你一声,日后多多小心些。”
许久掌心落下一片冰凉,季清岚低语:“好像,下雪了。”
陆云霜转头看向外面,风吹着细雪,一开始还不太容易发现,渐渐就落得大了些。
今冬的第一场雪落下。
两个暖锅摆上桌面,一个是清汤,一个是红油。
桌上食材摆得满满当当,厨娘现场做了一些冰糖葫芦,握着木竿转个圈,糖丝飞起来包裹住酸甜的山楂。
江月最爱吃这些,喜滋滋握着两个冰糖葫芦往回走,左边咬一口,右边再咬一口。
陆云霜走过去拍了一下她的头,“吃这么多,一会儿看你怎么吃得下去肉。”
江月一张圆乎乎的脸气得鼓起来,“你管我,我吃得完!”
“呦,”陆云霜看了她一眼,“今天这么有骨气?”
“我本来就有骨气!”江月躲到季清沅身后,对着陆云霜做了个鬼脸,“季姐姐你不知道,她上次把我扔在墙头上整整一个时辰,我差点吓死了,你一定要好好说说她。”说完愤愤地咬下一个糖球。
陆云霜嘶了一声,“来你先说说,一个时辰是怎么算出来的?”
陆云霜刚上前一步,季清沅便拦住了她,“你刚刚不是说要给我甩糖丝吗?”
她这么一打断,陆云霜转而拉着她的手去看厨娘怎么甩糖丝。
转了三个成功转出来漂亮的糖丝,献到季清沅面前,像是献宝一样,“怎么样,好看吧?”
“嗯。”季清沅抿唇一笑,接过糖葫芦咬了一个下来。
没等她吃第二个,陆云霜握着她的手,咬下第二颗山楂。
两人低着头小声说着什么,其他人听不清楚。
季清岚倒了一杯醉仙酿,转头眼不见心不烦。
吕南溪含笑看着,忽而见温九在身前围了一个大围裙,诧异道:“你这是做什么?”
“怕一会儿油点溅出来脏了衣服,”温九诚实道,“这件衣裳没穿多久,不能弄脏了。”
当然这是因为这衣裳是吕南溪送的,若是她自己买的衣裳,脏便脏了。
“脏了洗干净不就好了?”吕南溪无奈道。
温九摇头,“不行,油点很难洗的。”
“那我给你重新买一件不就好了,也不差一件衣裳的钱。”吕南溪觉得她有点傻得可爱。
温九还是摇头,“不行,我不想重新买。”
不管是吕南溪亲手做的衣裳还是送的衣裳,她都不想轻易弄脏。
“那好吧,”吕南溪瞅了瞅她身前的围裙,笑道,“那我也围一个吧,不然一会儿弄脏了,可没衣裳换。”
两个人都围,就不会显得傻气了。
陆云霜吃着冰糖葫芦,听着她们的对话,终于想起许久之前的一件事。
“阿沅。”她小声唤了一下季清沅,摇了摇她的手。
季清沅抬头看她,她眼巴巴地问道:“你之前答应给我一个礼物的,现在礼物做好了吗?”
第53章
之前赛马陆云霜有意相让,季清沅答应给她一个奖励。
如今一个月已过,陆云霜到现在都没瞧见自己的礼物。
反倒是温九身上的衣裳,换了一件又一件,件件宝贵得很。
“已经做好了,之后送给你。”季清沅低声回答。
陆云霜哪里能等到之后,“是什么?不能现在给我吗?我现在就想看。”
“不在我身边,在正屋里放着呢。”
她这次出宫特意带了出来,一直还没找到机会送给陆云霜,不想陆云霜先提起这件事。
“你放在何处,让银袖去取?或者你告诉我,我自己去拿也行。”陆云霜迫不及待想知道季清沅给她做了什么。
季清沅见她如此着急,主动牵起她的手,“那我陪你一起去吧。”
外面落着雪,陆云霜走在游廊的外侧。
斜飘进来的雪花大多落到她的身上,化为雪水洇湿衣衫。
这场雪落得急,天地间白茫茫的一片,瞧着像是没有尽头,不知何时会停下。
季清沅看着满天的雪,有些担心,“若是这雪一直不停,午后怕是去不成温泉山庄了。”
便是去了,若是回不来也麻烦。
实在不知这场雪会落到什么程度。
陆云霜拂去肩头的雪,替她挡住身侧的风雪,“去不成便不去了,我瞧着公主府也不错,你不是让人建了一个汤池吗?在那里沐浴也是一样的。”
“可是,你要怎么办?”季清沅抬头瞧她,眼里满满的担忧。
陆云霜朝她眨眼笑了一下,“你忘了?我还有一个身份。”
季清沅一时没反应过来,陆云霜在她耳边小声道:“你忘了?第一次去云枫苑时,你见的是谁?”
季清沅恍然反应过来。
“阿云?”她迟疑地道。
“是我。”陆云霜应声,她把小公主的手揣进自己的大氅里捂热,“阿云姑娘来得迟,作为补偿,今夜歇在公主府和五公主秉烛夜谈如何?”
“但是我怕银袖认出你。”季清沅还是不放心。
陆云霜戴上面纱,陌生人或许看不出她是谁,但若让熟识的人仔细瞧去,说不定会认出来。
“阿云自有妙计,”陆云霜狡黠一笑,“殿下只管放心就是,我不会让你忧虑的。”
季清沅自是信她的。
两人一路走回去,刚刚落雪的天算不得严寒,季清沅的手被她抓着捂了一路,一点不冷。
倒是陆云霜,肩头处落了不少雪,雪化成水少不得湿了衣领。
季清沅让她把大氅脱下来,拿着帕子被领子上的雪水擦净,又放在炉火上烤着,示意陆云霜去拿第二层柜子里放着的锦盒。
锦盒不长,捧出来轻飘飘的。
陆云霜猜不到里面放了什么,见季清沅忙着烤她的大氅,自己打开盒子朝里看了一眼。
锦盒里端端正正放着一条折好的腰带,低调沉稳的黑色绸缎上织有暗金的纹路,上面绣着流云仙鹤图,色彩搭配得恰到好处。
陆云霜认认真真看着这条腰带,仿若没察觉到季清沅频频看过来的目光。
“好了,”小公主捧着她的大氅走过来,衣领处的雪水都被炉火烤干,重新变得干燥,“你还没看好吗?我第一次给人做腰带,可能做得不太好,你若是不喜欢……”
“怎么会不喜欢?!”陆云霜爱不释手地抚摸着腰带,双目明亮溢彩,一瞬之后就决定,“我现在就要系上,让她们都看看这条腰带做得多么好!”
说行动就行动。
季清沅来不及阻止,陆云霜已经把自己腰上的带子解了下来,转瞬把新的腰带系上去,顺便将那条平安穗重新缀在腰间。
“可惜这里没有一个大镜子。”陆云霜有些遗憾地感叹。
不过不要紧。
没有镜子,有人啊。
正巧今日来得人多。
不过片刻的功夫,落梅厅里的每一个人都知晓陆云霜换了一条新的腰带,都知道这条腰带上面的刺绣有多么精致,黑色暗金的纹路,显得低调又奢华。
夸得季清沅最后都有些不好意思,扯了扯陆云霜的袖子,让她不要再说了。
“怎么能不说?不说她们怎么知道?”
不知道她怎么炫耀?
“你若这样,以后我都不送你东西了。”季清沅小声威胁她。
陆云霜这才作罢,在桌下讨好地捏了捏小公主的手指,“好嘛好嘛,不说了不说了。”
外面风雪愈急,落梅厅内梅香浮动。
两个暖锅咕嘟咕嘟冒着热气,几大盘肉瞬间下完。
吃完两根冰糖葫芦的江月小姑娘战斗力依旧很强,抢肉的手速那叫一个快,陆云霜险些都没抢过她。
陆云霜在季清沅碗中放入肉,笑眯眯地来了一句:“小孩子嘛,多吃点肉才能长高,放心,哥哥姐姐不和你抢。”
江月欢快吃着牛肉,一点没被刺激到,“我才多大,还有长高的机会呢。”
显然,此刻肉对心灵的抚慰,大过了身高带来的伤害。
陆云霜看准机会又夹了一筷子肉,转头要放入季清沅碗中。
季清沅伸手捂住自己的碗,不让她放,“你也吃,我自己会夹,你都没吃几口。”
“那你夹给我吃,我夹给你吃。”陆云霜建议道。
两人相互给对方夹肉夹菜,不时低声说上几句话。
吕南溪那边也给温九碗中添了肉,“你不是最爱吃肉了吗?这牛肉味道很好,快尝尝。”
江月则谁也不顾,光顾着喂饱自己。
独季清岚一人坐在旁边,喝了一口热好的醉仙酿,只觉满桌佳肴都无法疏解她心中的烦闷。
几人一个没注意,季清岚已将两瓶的醉仙酿喝下去。
吕南溪最先意识到不对,看向季清岚酡红的脸颊,“二公主是不是喝多了?我这次带来的醉仙酿比之前的后劲要大,恐不宜多饮。”
“没事,我酒量很好。”季清岚摇了摇头,她没有说胡话行荒唐事,看起来还是清醒的。
季清沅不放心,想让她留下来在公主府歇息。
季清岚摆手拒绝:“不必,我还有事在身,需得去见一个人。”
这般落雪日子,季清岚要冒着风雪去见什么人?
季清沅见她不愿说,便不多问。
季清岚身边有影卫护着,不会出什么意外。
陆云霜和季清沅将她送出公主府,叮嘱影卫多多注意她的情况。
吕南溪也要回去,温九顺便捎上江月,一起送她们回去。
陆云霜是走得最迟的那个。
她不像上次回来得那么快。
外面天色渐暗,没有消息传来。
季清沅忧心忡忡之时,外面下人来禀报,说是有一位阿云姑娘带着礼物来公主府,说是今日来得迟,来向公主赔罪。
季清沅双眸一下明亮起来,“她现下在哪里?快将她请进来。”
一盏泛着暖黄光亮的提灯在长廊上出现。
季清沅站在窗边,看不清来人的面貌。
直到这位阿云姑娘站到她的面前,对着她盈盈行礼时,她才意识到哪里不对。
陆云霜换了一身衣裳,浅蓝色袄裙外搭雪色的斗篷,眉黛青颦,与之前的陆公子面容全然不同,俨然是换了张脸。
“殿下如此瞧着我,是多日不见,不认得阿云了吗?”陆云霜弯眉笑问道。
季清沅发现不仅如此,连她的嗓音都清脆了些。
季清沅愣愣点头,“你似乎确实与从前不太一样。”
陆云霜险些没忍住笑,保持着适当的距离,“我今日的妆容与往常不同,殿下一眼就能看出,心思真是细腻。”
“是啊,你这口脂颜色倒是好看,是在哪家买的?”季清沅反应过来,借着口脂闲聊几句,便让银袖退下,“今夜我要和阿云姑娘要秉烛夜谈,你们不必近身伺候。”
往日季清沅也有过这样的要求。
这些年她习惯自己照顾自己,不喜欢有太多人服侍自己,所以银袖对于她的要求并不奇怪。
待到屋门关上,外面的脚步声渐远。
季清沅仍有些不太敢靠近陆云霜,“云霜,是你吗?”
她问得小声且不确信。
陆云霜当着她的面将那层面皮撕了下来,展示给她看,“假的,我之前刚学易容的时候备下的,今日正好派上用场。”
季清沅看到熟悉的面容,放下心,她不太敢碰那张面皮,“是你便好,你一直不来,我很担心。”
陆云霜把面皮收好,抱着人坐下,向她解释:“易容加上更换衣饰,来回这才耽搁了一段时间,是担心我不来了吗?”
“不是,”季清沅坐在她怀中,摇摇头,“我是担心你在路上遇到什么事,正打算派人去陆府打听一下。”
相信她一定会来,更怕她在路上出什么事。
陆云霜在这话里听出来浓浓的关心,心里一暖,“我能出什么事?殿下放心,真有人招惹我,出事的一定是对方。”
季清沅伸手捂着她冰凉的脸颊,“你没事就好。那你现在想做什么?看书写字画画都由你。”
书房在最东侧,里面笔墨一应俱全。
这会儿时辰还早,若是睡觉也实在睡不着。
陆云霜眼珠子转了转,扬起一个笑脸:“殿下那本话本不是还没看完吗?我陪殿下一起看完好不好?”
季清沅面上神色一僵,立刻收回手,起身要离开,“我不想看,你要看自己去看。”
“一个人看有什么意思?”陆云霜不依不饶,抱着小公主的腰不放,“你昨夜都熬夜看了,难道不想知道接下来的剧情吗?我保证一会儿什么都不说,安安静静陪你看书。”
“可你不知道前面写得是什么呀?”季清沅还在犹豫。
“这简单,殿下给我简略说一下不就行了?”陆云霜觉得这不是什么大问题。
漫漫长夜她有的是时间缠着人答应。
季清沅本来就想看,最后被她缠得点头应下。
两人坐在一起,翻开话本,接著书案的剧情往后看……
外面风雪没有停下的趋势。
沈蕴微从刑部回来,满身疲惫。
她如今是刑部侍郎,要处理的事情太多,今日回来得很迟。
一推开房门,沈蕴微闻到屋内满溢的酒味,眉头瞬间皱了起来。
她警惕地巡视屋内,四下没有看到人,唯有落下的床帐里面似有人影浮动,一个空酒壶滚在床榻前。
沈蕴微执剑挑开床幔,烛火照出卧在床上的人。
整个人醉醺醺的,像是已经熟睡。
她心里一松,把剑放下,捡起地上的酒壶放到桌上。
“殿下。”她坐在床沿,轻声唤了好几遍。
睡梦中的人勉强睁开眼睛,瞧见是她之后,低声唤了一句“沈蕴微”。
沈蕴微颔首回应:“是我。殿下怎么喝这么多的酒?不回宫怎么跑到我这里来了?”
“为什么来你这里?”季清岚重复她的话,歪着脑袋想了一会儿,终于想起来自己的来意。
她眼睛蹭得一下变亮,突然一伸胳膊将沈蕴微拉得躺下,蛮横地跨坐到她身上。
她的动作突如其来,沈蕴微对她没有防备,“殿下做什么?”
“做什么?”季清岚冷哼了一声,“当然是要给你盖章!”
人如何能盖章?
沈蕴微心里疑惑,正要把她挪走。
季清岚忽然一俯身,在她唇上印下一吻,似是气不过又咬了一口。
被咬破的下唇溢出鲜血的味道。
季清岚在唇上涂抹上这鲜艳红色,在沈蕴微错愕之时,又在她侧脸上吧唧亲了一下,嚣张地道:“这就是我盖的章。沈蕴微,我管你怎么想,从今夜以后,你就是我的人,不愿意也没用!”
季清岚越想越气,平时有多怂,现在就有多大胆,她气愤地道:“我十九怎么了,我十九招你惹你了?十九就不配喜欢人吗?你凭什么否认我的心意?我就是喜欢你!我就是不放过你!你说,怎么办吧!”
沈蕴微看着她气急败坏的模样,看着看着,无奈地轻笑出声。
玉面冷颜的沈学傅笑起来实在晃人得眼。
季清岚当初就是因为她的笑容沦陷,这会儿险些没撑住嚣张的态度,一伸手,把沈蕴微的脸捏着包子,“你不许笑了,以后我让你笑,你才能笑!”
她是皇女,她要撑起身份来!她才不要怕沈蕴微!
第54章
“啪”的一声。
季清沅果断合上话本,转身对陆云霜道:“我想睡觉了。”
“困了吗?”陆云霜看向她清澈的双眸,她眼里没有丝毫困意。
显然是在说谎。
“嗯,困了,我们早些睡吧。”季清沅垂眸,移开目光。
虽然陆云霜看话本的时候真的很规矩,但是一起看这话本还是太奇怪了。
似乎每到那种描写,她都能感觉到陆云霜落在她身上的目光。
她不敢转头,只当错觉。
现下她坐在陆云霜怀里,前面就是桌子,若是陆云霜不让开,她没办法离开。
心里想着会不会再被缠一会儿,不想这次陆云霜答应得果断,直接起身把她抱起来,“困了那就睡吧,话本什么时候都可以看,明天再看也是行的。”
“谁要和你明天看话本了?”季清沅想到上次在铜镜前看图纸的经历,有些凶巴巴地道:“你不准再胡来,听到没有?”
“什么是胡来,殿下不说清楚,我怎么知道?”陆云霜主打一个听不懂。
季清沅不想理她,钻进一床被子里睡到最里侧。
今日这床上什么都不多,就是被子多。
一人两床被子,一里一外,界线分明。
陆云霜躺进被窝里,被窝里放着热乎乎的汤婆子,完全和冷扯不上关系。
但她觉得心凉飕飕的,眼神不住地往小公主的背影上飘。
瞅着瞅着,被子开了一条缝,她像一条鱼一样顺滑地挤了进去,握住季清沅的手,“一起睡嘛,一个人睡很冷的。”
“哪里冷了?”季清沅把脚下的汤婆往她脚下踢,“你要是冷,这个也给你。”
“你现在当然不觉得冷,”陆云霜有理有据地道,“等你睡到后半夜,汤婆子冷了,暖炉也熄得差不多,你就会冷了。”
说着,踢开汤婆子,主动把季清沅的脚夹到小腿中间,“我给你暖,这样快一些。”
季清沅想说不用,感受到她身上的暖意,又有点舍不得她离开了。
她转身面向陆云霜,问她:“那两个人睡就不冷了吗?”
“两个人睡当然不冷了,”陆云霜趁机摸了摸小公主的脸,“我从小到大就是个暖炉,你和别人睡我不能保证,但和我睡肯定不冷。”
“尽胡说。”季清沅瞪她一眼。
陆云霜不服气,“我哪里胡说了?”
她牵着季清沅的手往她身上摸,“你摸摸看,是不是很暖?”
“我不是说这个,”季清沅抽不出手,被迫放在她腰上,无奈道,“除了你,我还会和谁一起睡?你这不是胡说是什么?”
说完觉得这话当真可气,轻轻拧了一下陆云霜的腰,“你说,这不是胡话是什么?”
陆云霜恍然大悟,讨饶地蹭了蹭小公主的鼻尖,“确实是我说错话了,再没有下次,不行你再拧我一下,拧重一点。”
拧得那么轻,很容易让她觉得有别的意思。
“懒得与你说。”季清沅收回手,闭上眼,“我要睡觉了。”
说睡也不可能立即睡着。
陆云霜不想打扰她,闭上眼开始胡思乱想。
刚刚话本上的那些内容像是变成生动的画面,主角换个人,在她眼前一一浮现。
这话本确实写得好,看得时候可以把重点放在剧情上。
但此刻入睡了,那些刻意忽视的描写一字一句清晰无比。
陆云霜有些睡不着,听着小公主不大平稳的呼吸,凑近她耳边轻声道:“我好像没看过你穿正红的衣裳,不知道那日你穿上嫁衣会是什么模样?”
“为什么还有两个多月,唉。”
这一声叹息真心实意。
成婚吉日定在腊月二十,如今才十月。
除了在学堂读书的时候觉得日子过得慢之外,陆云霜难得又一次体会到时间的缓慢。
季清沅本就没睡着,这时辰比她往常入睡的时辰早了些,这会儿听见陆云霜的感叹,没有睁眼,小声回应:“我们平尝也见面,有什么不同吗?”
“当然不一样,”陆云霜立刻反驳,“你看睡觉就不一样,成婚后我们夜夜同榻而眠,根本不用在床上多放两床碍眼的被子。”
被子被她丢在一旁,还要挨她一顿抱怨。
夜夜同眠,日日同处。
季清沅想象那样的场景,忽然觉得确实不同。
成婚后,她们便是彼此依靠的家人。
日久生情,哪里是说分开就能分开的。
秦姨说得没错,她要主动一点,尽早抓住陆云霜的心。
季清沅如此想着,耳边又听得一句感叹。
“还不用像今日这样躲躲藏藏,发出再大的动静,她们也会理解的。”
陆云霜口中的动静还能是什么动静?
季清沅眼见她想歪了,伸手捂住她的嘴,“你不准再说话了,睡觉,什么都不许想。”
她还想发出什么大动静?
难得之前的动静还不够大吗?
季清沅不想知道她的那些想法,直接把她的心思堵住不让出口。
陆云霜焉巴巴地闭上嘴。
只是堵得了她的口,堵不了她的心。
翌日,冬日的晨光透过花窗洒入屋内,投下凌乱美丽的墨影。
书案上的东西不知何时被撤得干净,唯有一本话本端端正正放在最中间的位置。
陆云霜靠在圈椅上,环抱住坐在怀中的小公主,手臂环绕到她身前,指着话本上的几行字,贴着她的耳廓问:“殿下,你看一样吗?”
季清沅朦朦胧胧看着那几行字,她看不清,那些字在她眼前扭曲变换着。
可这是她看过的内容。
看不清也能想起来。
“你不是说安安静静陪我看书吗?”一句话说得断断续续,盈盈泪光凝成水珠落下来。
咸湿的泪水消失在唇齿间,陆云霜无辜道:“那是昨夜的话,与今日有什么关系?殿下是恍惚了吗?”
许是真的恍惚了。
浴池的热气浮升,白茫茫的一片瞧不清人。
接着连这一片白茫茫也瞧不清了。
绯红色的绸布遮住眼前的一切,季清沅什么都看不见,泪水浸湿绸布,感官无限放大。
陆云霜偏还在她耳边道:“阿沅,你看,我是不是一个好学生?”
所见即所学。
季清沅气不过,去咬她的肩膀,骂她:“你怎么这么坏!谁要你学这些了?”
咬人不用力,骂人不会骂,唯有泪水像是流不尽似的。
陆云霜在最后揭开这蒙眼的绸布,手指轻轻抹去她眼角的泪痕。
季清沅恍惚地瞧着她,忽而靠近了些,低声道:“云霜,我想亲你。”
陆云霜本要抱她上去,突然听见她这么说,所有的动作停了下来。
她没有回应。
季清沅再往前靠近一点,鼻尖相碰,她的声音很软,也很委屈,“你不想亲我吗?你刚刚都亲了的。”
如果说有什么不同,她们现在更加清醒理智。
可如今,理智早已不管用。
陆云霜握着小公主的纤腰一用力,靠近她的唇,“若我过分了,殿下不许与我生气。”
“我哪次真的与你动气了?”季清沅抱住她的脖颈,小声埋怨,“明明是你,次次得寸进尺……”
话被截断。
说她得寸进尺,她还真得寸进尺。
回去的路上,像是被浴池的热气热得头晕,陆云霜扶着季清沅回去。
小公主低着头,抿着唇,不说话。
银袖一应问题,陆云霜代她回答:“没事,泡得有点久,殿下不太舒服,我扶着就行。”
“殿下今天想吃辣的,再加一些甜的糕点吧。”
“对了,床上多余的两床被子可以撤去,我和殿下睡一起就行。”
侍女将多余的被子抱走,退下去的时候将门关上。
屋内唯剩两人,陆云霜扶着人坐下,勾住小公主的手指捏了捏,“你说了不生气的。”
她刚刚是亲得过分了点。
一不小心把小公主的唇亲得有点肿。
这话底气不是很足。
季清沅抬头瞧她,轻哼一声,“我说的是你亲我我不生气,你今日难道就做了这一件过分事吗?”
小公主红唇微肿水润,陆云霜默默移开目光,勾着她的手指往前递进,“你也说了,你不会真的与我动气的。”
“所以呢?”季清沅声音微冷。
陆云霜立刻改口,诚心保证:“所以下次一定不再胡来,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保证不自作主张。”
“我才不信。”季清沅拍开她的手,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一瓶药,冷着脸道:“脱衣裳,我给你上药。”
再生气也还是要上药的。
陆云霜不敢说一个“不”字,乖乖转身脱下上衣。
这药断断续续地涂,前些日子季清沅去禁卫营看她,也会给她上一次药。
如今瞧着是有些效果了。
疤痕淡了一些,肩头的箭疤瞧着似乎没那么狰狞了。
陆云霜感觉季清沅的手指在那一处箭疤上停留了很久。
“怎么了?是药没起效果吗?”
“不是。”季清沅的手指转向下一处,将药涂抹均匀后,犹豫半晌,看着陆云霜的背影道:“我这几日又做噩梦了,前一个画面还是你在笑着和我说话,可画面一转,我又站到了高楼上,看着那些箭射了出去……我好像跑了下去,我一遍遍唤你的名字,一遍遍得不到回应……”
话语戛然而止。
陆云霜穿好上衣转头,只见一滴清泪从季清沅眼中滑落。
季清沅有些怔愣地看着那滴泪,“醒来的时候,就会像这样,无端端流泪。”
她愈发彷徨,“云霜,难道这是什么预兆吗?”
之前她觉得是噩梦,不想说出来让陆云霜徒增担忧,可今日看见她后背的箭疤,到底没忍住。
她不敢想那么多的箭射在陆云霜身上,她会有多痛?
“没事,都是假象,不要信。”
陆云霜没想到她还会做那样的噩梦,轻轻抱住人安慰。
季清沅摇了摇头,目中泪光更盛,“那画面一日日变得清楚,我害怕……如果那是真的,又或是什么预兆……我该怎么办?”
第55章
“不会成真,”陆云霜斩钉截铁地道,她轻轻拍着季清沅的后背,语气坚定,“即使真如你所说,这是什么预兆,我也会改变那样的未来,绝不会让你梦中的情形真实发生。”
季清沅满心的彷徨,在看入她眼中的一瞬,心仿佛瞬间安定下来。
她扑进陆云霜的怀中,紧紧抱住她,“我知道是我太过忧虑,只是每次醒来,你都不在我身边,我很害怕,哪怕明知那些是假象,还是会惊惧不安。”
她如此害怕噩梦成真,陆云霜更不可能告诉她,那一切是真实发生过的。
“你近来做噩梦很频繁吗?”陆云霜轻声问道。
季清沅在她怀中摇了摇头,“不是很频繁,偶尔几次,最开始我想着喝一喝安神药也许会好,便没有告诉你。可是安神药不管用,我还是会噩梦,那梦一次比一次真实,我醒来记得的部分也越来越多。”
“一开始我看不清梦中人的脸,最近一次,我记得自己跑下高楼,跑到你面前,看清你满身中箭的模样。我在哭,你对我说别怕……”
最后的最后,梦中的陆云霜唤她阿沅,让她别怕。
可她如何能不怕,眼睁睁看着她在自己面前闭上眼睛,双手无力垂落下去。
每每梦醒,心口疼痛难忍。
她不知道下一次噩梦是什么时候,不知道下一次又会梦见什么,噩梦带给她的影响就不会消失。
陆云霜觉得这样不行,“那我去姨母那儿,给你重新配个安神药,看看有没有作用。若还是不行,我们去灵云寺一趟,我听说灵云寺的云隐大师能通神佛,或许有办法解决这个问题。”
回到过去和预知梦这种神乎其神的事情,或许只有寺庙里的人大师可以解释一二。
季清沅点点头,她抱了陆云霜好一会儿,才坐起来捏着帕子擦了擦眼角,“等过几日雪化干净了,我们再去,你可以陪我去吗?你才告假三日,会不会……”
季清沅担心禁卫军那边不放人。
陆云霜摇头,越过她从柜子里拿药,“放心,这次有三日的假,是因为我之前没有休息,将日子攒在一起,你不要担心,我来安排。”
“来,先上药。”陆云霜手里抓着两瓶药,眼神瞧着没有一点杂念。
季清沅本来还有点沉浸在噩梦的事情中,瞧见她手里的药瓶,低下头咬住唇,犹豫一会儿道:“要不这次我自己来吧,不好次次都麻烦你的。”
“这算什么麻烦?”陆云霜眉间一动,凑近去瞧小公主的脸,“你这是,害羞了?”
她还什么都做呢,脸就红了。
季清沅扭头不让她看,拿背影对着她,“谁害羞了,你看错了。”
“既然不害羞,那就上药吧,一会儿晚膳好了,银袖她们该过来了。”陆云霜伸手勾了勾小公主腰间的衿带,她如今解这衿带十分娴熟迅速,一会儿就把腰带扯松了。
季清沅拍了一下她的手背,不让她继续动作,“我自己来,你背过身子去,不许瞧。”
“好嘛,不看不看。”陆云霜知道她脸皮薄,不再逗她。
床幔没有放下来,屋内燃着暖炉,不是很冷。
小公主裹着被子,只露出一张脸,“好了,你转过来吧。”
陆云霜转头看她,她立刻挪开视线,小小声道:“你这次,快一点。”
“我已经很快了,”陆云霜打开药瓶,在指尖倒上药膏,面露无奈,“我看殿下就是书上写的,水做的仙女,所以才一碰就……”
“陆云霜!”季清沅抬头瞪人。
陆云霜立刻闭上嘴巴。
果然这次还是湿了帕子,不过比上次情形好一点。
陆云霜默默洗着手不说话。
季清沅穿好衣裳走到她身侧,发现她从刚刚开始好像一直没说话,问她:“你怎么不说话?”
陆云霜转头瞧她,无辜道:“不是殿下不让我说话吗?”
“我什么时候不让你说话了?你莫要冤我。”季清沅坚决不承认,“再说了,你要是好好说话,我会不让你说话吗?”
非要说那些羞人的话,为什么让她闭嘴,她不知道原因吗?
“我觉得我一直在好好说话,”陆云霜丝毫不知错处,十分诚恳,“我说的都是真心话。”
“我才不想听你的真心话。”
小公主轻哼一声,越过她离开。
晚膳用完,尚未到睡觉的时辰。
季清沅眼见陆云霜又要拿出那本没有看完的话本,按住她的手阻止,“我今日有点累,我们一起上床说说话好不好?”
“你刚刚才说,不想听我的真心话,”陆云霜表情难过地道,“那我还有什么可说呢?”
“那……那你自己睡吧,”季清沅转头往床边走,“既不想和我说话,何必和我睡一起,我自己一个人睡也挺好的。”
“我发现殿下越来越会颠倒是非了,”陆云霜叹气地追上去,把人抱着坐到腿上,去脱她的鞋袜,“分明是你不想听我说话,怎么又我不想和你说话了?”
“怎么就不是了?”季清沅戳了戳她的脸颊,“你要是想和我说话,就不会故意说那些话羞我,你就是故意的,我不会再上当了。”
她现在清楚地知道,陆云霜就是满肚子的坏水。
“你这里装的全部都是坏主意,”小公主绕着她的脑袋转了一圈,轻轻一哼,“我若顺着你的话去说,肯定要被你绕进圈子里。”
说不定还要给她“补偿”。
陆云霜把小公主外衣剥完,塞进被窝里,一会儿自己也钻进去把人抱住,很是理直气壮地道:“那我瞧着殿下也很喜欢我的坏主意,明明每次都很舒……”
第二个字没吐出来。
季清沅再次捂住她的嘴,辩驳道:“我没说喜欢,就不叫喜欢。”
“那要是这样的话,”陆云霜把她的手拿下来,握住捏了捏,“下一次我就完全听殿下的话,反正之前也保证了,你让我做什么我做什么。殿下都不喜欢我的坏主意,我也不好强人所难是不是。”
季清沅哪里见过她这么好说话的时候,她总觉得陆云霜在酝酿什么,怀疑道:“你当真都听我的,绝对不自作主张?”
“当真,若有一句假话,天打雷劈。”陆云霜指天发誓。
季清沅一把捂住她的嘴,“谁要你发誓了?”
“那不是怕你不信嘛,现在相信吗?”
季清沅看不出她的心思,缓缓点头,“我信的,那下一次就由我做主。”
“嗯。”陆云霜笑着点头。
季清沅见她笑得灿烂,愈发觉得不对,偏偏想不通哪里不对。
“我们不要说这些了。”小公主把话题岔开,聊一些关于公主府和陆府西苑布置的正常话题。
聊着聊着,渐生困意。
两人相继熟睡,直至第二日天明。
陆云霜先醒,醒来先去吩咐银袖准备早膳。
她刚回到内室,季清沅一下子扑进她的怀里,紧紧抱住她的腰,仰头看她,眼角沁着泪珠,“我还以为你走了。”
陆云霜抹去她眼角的泪珠,温声道:“我没走,是想着你一会儿醒来,可以直接用早膳。怎么哭了?是又做噩梦了吗?”
季清沅埋头,在她怀中摇头,“不是,就是一醒来没看见你,忽然就很害怕。”
“是不是噩梦留下来的后遗症?”陆云霜见她如此,愈发担心,“你还有其他不适吗?要不我今日先带你去见一见姨母,看有没有什么药能安神?”
“先前也换过安神药,不管用,”季清沅不想松开人,将人抱得又紧了些,“外面的雪还要化两日,若是去灵云寺前,我又做噩梦怎么办?我被噩梦一惊醒,就睡不着了。”
“醒来屋里空空荡荡的,我不知你是否安好,便会惶恐不安地坐到天明。”季清沅越说越委屈难受,她抬头看向陆云霜,鼻尖有点酸,“我不想一个人睡,你这两天能不能陪我睡觉?我醒来看到你才能安心。”
季清沅说完,才觉得这个要求过分。
她们还没成婚,陆云霜没有理由留宿公主府,她若不回陆府,怕还会惹人非议……
可是她醒来见不到陆云霜,真的会害怕。
季清沅心里纠结着,陆云霜还没说好不好,她先落了泪,“我是不是在为难你?若是不行,你就当我没说,我没事的。”
说着没事,金豆子一颗一颗往下掉。
陆云霜拿袖子给她擦着泪,心疼得不行,“怎么不行了?我不回陆府没什么的,便说在禁卫营近处找了地方先住下,不想来回太费时间。阿云初到京城,还没定下住处,你想她住上一段时间,自然也是可以的。”
这么一会儿,陆云霜把理由都想好了。
季清沅见她答应,哭得更加厉害,哽咽着道:“我知道我任性,我就是想一醒来就见到你,你不要觉得我烦……”
“怎么会觉得你烦呢?”陆云霜哭笑不得给她擦眼泪,“你这话就是在冤我了,我什么时候觉得你烦过?”
“你看看,你还说自己不是水做的,我袖子都湿了。”陆云霜扬了一下自己湿透的袖子。
季清沅本还委屈着,听她这么说,便不好意思哭了,找出帕子给自己擦泪,小声辩驳:“我没有经常哭的,就是刚刚被吓醒了,要不我赔你一件衣裳?”
哭成这样,还是要说自己不爱哭。
陆云霜拿过她手中的帕子,细心给她擦了一下,“衣裳就不用赔了,我们都要成婚了,我的就是你的,弄脏也没事。”
季清沅听见那句“我的就是你的”,心里小小高兴了一下,不再那么难过,她扯住人湿湿的袖子,眼睛亮晶晶地道:“那你换下来,我给你洗干净。”
刚刚还哭着,这会儿心情又好了。
陆云霜忍不住捏了一下她的鼻子,“你心情怎么像六月的天一样,一会儿阴一会儿晴的?”
“你刚刚才说不嫌我烦的。”季清沅轻轻晃着她的袖子。
“当然不嫌,”陆云霜把帕子一丢,抱住小公主的腰,吧唧在她额头上亲了一下,“你现在这样多好,比起之前一块糕点都不敢吃的样子,不要好太多。”
爱哭怎么了?
多想怎么了?
她乐意哄着,哄得小公主越来越敢提要求才好。
季清沅被她这么一提醒,才发现自己好像变了很多。
变得,越来越大胆了。
“你怎么又亲我呀?”小公主害羞地低头,摸了摸自己的额头。
“我亲我夫人怎么了?”陆云霜理直气壮。
季清沅听见那句“夫人”,心跳快了些。
她微红着脸看向陆云霜,踮起脚尖,在她唇角处处轻轻碰了一下,“那、那我也可以亲你。”
亲一下而已。
没什么的。
她要让陆云霜渐渐习惯在情丝蛊没有发作的时候,做这些事情。
天长日久,她相信她们之间会变得不一样。
第56章
冬日卯时,天地间仍是一片昏沉夜色。
陆云霜隐约听到耳边有谁在说话,急促带着惊惧的语调,她立刻睁眼,朝着身侧的人望去。
季清沅的额上惊出一片冷汗,口中反反复复唤着“陆云霜”三个字,闭着眼在哭。
“阿沅,我在这里,你醒醒,阿沅……”陆云霜不敢骤然把人唤醒,放轻语调一遍遍在她耳边重复着。
许是一声声呼唤破开梦中的迷境。
季清沅猛地睁开双眼,一瞧见陆云霜就扑进她怀中,眼泪比之前流得更凶,很快湿了陆云霜身前的衣襟。
“我又梦到了,我又梦到你中箭了……”季清沅带着哭腔道。
陆云霜发现她分得清现实与噩梦,松了一口气,将人抱在怀中轻轻拍着后背,“没事,我在这里呢,没有中箭,是噩梦,不要怕。”
“不、不是噩梦……”季清沅抬头看她,眼泪不住往下流,“我看见了,我看见那个人的脸了,我知道那是哪里,是摘星楼,是宫中的摘星楼……我怎么可能做这么清晰的噩梦?这一定是什么预兆,一定是……”
“对,我记得那个人的模样,我现在就画给你看。”
季清沅拿袖子随便擦干脸上的泪,连外衣也不披,穿上鞋子就要往书房跑。
陆云霜一把拉住她,将衣裳一件件给她穿上,“不急,先把衣裳穿好再画,不要冻着了,我陪你去。”
书房在最东侧。
季清沅怕自己随时会忘记梦中的情形,顾不得那么多。
陆云霜将火盆搬过去,放到书案附近,在里面添上新的炭火。
她站到季清沅身后,垂眸看向书案上的白纸,纸上已有简单的人物轮廓。
季清沅一步步细化,直到纸上出现一个陌生人的画像。
陆云霜仔细端详着这张画像,许久后,摇了摇头,“我没见过这个人。”
“我没有记错,就是他!”季清沅有些着急,她怕陆云霜不相信她,抓着她的手臂急声道:“我看得清清楚楚,梦中的每一个细节,我到现在都记得,这怎么可能是普通的噩梦?我梦到这些,肯定有什么缘由!”
陆云霜神色复杂,她轻轻捏了捏季清沅的手,安抚她的情绪,“我知道,我相信你的话,你在梦中都看见了什么?”
陆云霜之前不想深问,怕勾起季清沅难过的情绪。
但现下她已经画出这人的画像,不如问得清楚些,也好知道她都梦到些什么。
“我梦到,我站在摘星楼上,双手被绑缚在身后,身前横架着一把剑,”季清沅努力回忆梦中的每一个细节,“我往下看去,你穿着银甲站在摘星楼下,银甲和长枪上满是血迹,你身边倒下好多人,穿着黑甲的禁卫军将你围困在中间……我身边的人开口说话,他说你勾结西戎意图逼宫篡位,若想要我活命,便不要再反抗……”
“我让你走,你不走……”季清沅眼前模糊起来,她仿佛又看到梦中的情景,“你问他是不是只要你死,我就一定能活命?他说是,然后……你放弃了抵抗,那些禁卫军将手中的箭射了出去,一支支箭刺中你的身体,穿破你身上残缺的银甲……他放开了我,我跑下去,我跑到你面前,你留着最后一口气,对我说,阿沅,别怕……然后,你闭上了眼睛,无论我怎么喊你,你都没有回应……”
心疼得像是要被撕裂。
季清沅捂着自己的胸口,疼得喘不过气来,她不懂为什么会梦到这些。
“为什么会这样?你怎么会造反呢?如果不是我,你是不是还有一线生机?”
她有些分不清现实和梦境了。
陆云霜让她抬头看向自己,握着她的手摸向自己的脸,“你看看,我好好地站在你面前呢,那些都是假的,我不会造反,这就是很不合理的地方。即便按照你梦中所见,在那种情形下,梦中的陆云霜无论抵不抵抗,结局都不会改变。”
陆云霜早在孟书宁给出的纸上看到自己“未来”的结局,她不想让季清沅陷入自责之中,“以你所说,梦中的陆云霜是否勾结西戎逼宫造反不重要,你是否成为人质也不重要,那么多禁军围困,她根本不可能突围。”
陆云霜近乎残忍地说着。
季清沅如何能不知她的意思,她抱紧陆云霜,哽咽道:“我知道,可是我害怕,我害怕这梦会成真,我害怕有一日真的会眼睁睁看着你如此,云霜,我受不了,我真的受不了。”
“如果真有那么一天,我怎么可能真的独活下去?”
陆云霜只觉心中像是被什么狠狠撕扯成两半。
她想劝季清沅不要这么想,叹息道:“阿沅,难道你看不出吗?梦中的陆云霜想要你活下去。”
“我知道的,可是……我做不到,我真的做不到。”季清沅哭着摇头,“反正有情丝蛊在,我终究会走到那一步不是吗?我只是提前去见你而已。”
她的选择从不会改变。
陆云霜不再试图劝说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没事,不会真到那一步的。如果这真是什么预兆,那说明上天在给我们一次改变的机会。我会去查这人是谁,知道谁想要我死,我有了防范,你梦到的事情就不会成真。”
“嗯。”季清沅在她怀中点头。
陆云霜抬起她的脸给她擦泪,“不哭了好不好?你这么为梦中的那个陆云霜难过,我心里会不舒服的。”
“那就是你呀。”季清沅鼻尖酸涩地道。
“那不是我,”陆云霜摇头,“我不会成为你梦中的陆云霜,你如此为她痛哭,我可是要吃醋的。”
陆云霜一本正经地道。
季清沅知道她在说笑,逗自己开心,心情稍稍舒缓了些。
“我没事的,就是刚刚情绪太激动了,这会儿已经好多了。”
“那要不要回去再睡一会儿?现在天还没亮。”陆云霜抱着人往回走。
季清沅乖乖卧在她怀里,抱住她的脖颈,“那你陪我再睡一会儿,白日还要去灵云寺呢。”
虽然噩梦吓人,但是陆云霜真真切切陪在她身边,那些惊惧和悲痛都会渐渐消散。
陆云霜将人哄着睡着了,她没有什么睡意,静静看着季清沅熟睡的模样,看了许久,轻轻将人抱住,极低声地叹道:“傻阿沅。”
她连猎物的血都见不得,却敢豁出去给季宣廷下毒。
这是被逼到绝境,什么都不怕了。
还好,只是梦。
她会让季清沅看到,噩梦彻底消散的那一天。
*
雪后天晴,风和日暖。
马车笃笃朝着灵云寺而去。
陆云霜合上手中的话本,随意放到一边。
她动作放得又轻又缓,怕惊醒怀中的小公主。
今晨季清沅被噩梦惊醒后,睡得不安稳。
这会儿许是困极了,坐在她怀中睡着了。
陆云霜怕她冷着,想着去拿放在一侧的毯子给她盖上,手刚够到毯子一角,怀中浅睡的人迷茫睁开眼睛,“我是睡着了吗?”
陆云霜点头,她将毯子拽过来,展开披到季清沅的身上,裹住她,“困的话再睡一会儿,离灵云寺还有一段路程。”
“我这样坐在你身上,你不累吗?”季清沅稍稍动了动,怕把陆云霜的腿压麻了。
陆云霜按住她的双腿,不让她动,“你这点重量还不至于。”
“哦。”季清沅其实也不太想离开她的怀抱,闻言安静下来,盯着陆云霜瞧。
“看什么?”陆云霜摸了一下自己的脸,“我今天脸没洗干净吗?”
阿云的身份只在晚上出现,白日里陪季清沅去灵云寺的人是陆云霜。
季清沅还是更喜欢看她本来的模样。
“不是。”季清沅摇头,她抿了抿唇,带着点羞意在陆云霜脸颊上亲了一下,语调温软地道:“你怎么这么好呀?”
“你是我夫人,我不对你好,对谁好?”陆云霜轻声一笑,不觉得这有什么,“你对我也很好啊。南溪都跟我说了,你去跟她学做糕点,之前送来的那些糕点都是你亲手做的,对不对?”
所以每次她吃完糕点,季清沅都要紧张地问上一句,糕点好不好吃。
先前是她迟钝,没想到会是季清沅亲手做的。
“我平日里也没什么事情要忙,你喜欢吃,我就做给你吃呀。”小公主抿唇一笑。
书上写,要想抓住一个人的心,要先抓住她的胃。
季清沅觉得自己这一步实施得很好。
“我是喜欢,但是最近天冷,我也不想你天天在厨房里忙碌。”陆云霜握住小公主白白嫩嫩的手,往自己怀里一揣,“你平日里手也不容易暖,碰了凉水就更冷了,什么糕点也没有你身体重要。”
“你放心,我不怎么碰凉水的,还有厨娘帮忙呢,不全是我一个人在做。”小公主碰了碰她的鼻尖,弯眉一笑,“我就是想多见见你呀,你不想多见见我吗?”
这么又乖又软的小公主坐在她怀里,问她想不想见她。
陆云霜当然只能说出“想”这个字,“成婚后在你归宁前,我都会在府中陪着你,到时候我们日日朝夕相对,殿下别嫌我烦才是。”
公主归宁在成婚后的第九日。
“我怎么会嫌你烦呢?”季清沅很期待成婚后的日子,她抱着陆云霜的脖子,计划着可以去做什么,“你可以陪我画画射箭骑马,我可以陪你练武,我们可以去东市西街逛一逛,走到哪里吃哪里……”
小公主被她日日念叨着多吃,现在一想到外出,最先想到的都是吃东西。
陆云霜觉得这成效非常好,一边点头一边道:“虽然有两日不能外出,但也不怕别人说什么,传出去也只说我们感情好。”
陆云霜一早将延缓情丝蛊发作的事与季清沅说了,她们服药后,情丝蛊大概推迟到成婚后第五六日发作。
到时候做什么都很顺理成章。
季清沅一听就知道她又要将话题歪到那件事上,微鼓着脸颊有点不满,“怎么我与你说什么,你都能将话题扯到那件事上?你难道天天都在想这些事情吗?”
“不行吗?”陆云霜觉得很正常,“难道殿下不想吗?殿下若是不想,怎么会与我看个话本都觉得难受?再说,这本来就是一件很正常的事,我又不是与外人谈论,我与我夫人谈论怎么了?殿下难道还没习惯吗?”
“谁、谁要习惯这种事情了?”季清沅撇开脸不看她,她被陆云霜追问得有些心虚,“我才没想,我只是觉得那话本故事写得好,没看别的。”
“真的?”陆云霜语气怀疑。
季清沅转头,气得轻锤一下她的肩膀,“我说是就是,你不许怀疑我!”
第57章
季清沅恼羞成怒,瞪着一双圆目瞧着人。
陆云霜悠长地叹口气,伸手捏住她的脸颊揉了揉,“脸皮怎么这么薄?不过与你闲聊随便说两句话,怎么又生气了?”
“谁生气了?”季清沅轻哼一声,“你若嫌我脾气不好,不与我说话就是,我也不是非要和你坐在一起的。”
说着推开人,要坐到另一侧。
陆云霜抱着她的腰不松手,把头搭在她的肩膀上求饶:“我没有说你脾气不好,阿沅脾气最好了,天地第一好。你没有生气,是我说错话了,不与我计较好不好?”
一边说着,一边蹭着小公主的脸颊。
季清沅脸颊微红,把她的脑袋推开,“你看看你这样子,你觉得你的话诚心吗?”
“不诚心吗?”陆云霜歪头看着她,小公主脸红着,冷着神色也不吓人。
陆云霜干脆利落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眨着眼睛问道:“那这样诚心了吗?不诚心我再亲一下?保证一点没有嫌弃殿下。”
要是嫌弃,怎么会亲呢?
季清沅被她一肚子的歪理气得没办法 ,双手捂住自己的脸颊,瞪着她:“谁要你亲了?”
“可是你刚刚也亲我了,我不能亲你一下吗?”陆云霜理直气壮地道。
小公主当初第一次亲她侧脸,也是这么问她的。
陆云霜就爱拿她的话驳她,季清沅气得不行,伸手捏住的她唇瓣,气呼呼地道:“我看你还是不要说话了,干脆把你嘴巴封起来算了。”
“那可不行,”陆云霜被捏着双唇,含混不清地道,“我嘴巴封了怎么亲你?怎么尝你做的糕点?肯定不行的。”
季清沅见这样也堵不住她的嘴,把一碟糕点拿起来,捏起一块塞进她嘴里,“这碟糕点吃完之前,你不许说话了!”
陆云霜嚼着糕点很不满地看着她。
季清沅不理她,把话本翻开,接着刚刚的内容看下去。
马车内一时安静无声。
直到行至灵云寺前,陆云霜当真没有再开口说一句话。
一碟糕点慢悠悠地吃着,像是怎么也吃不完似的。
季清沅朝着那碟子看了好几次。
临下马车前,碟子里还剩下一块糕点。
季清沅合上话本,偷偷朝碟子看了一眼。
陆云霜捏起那块糕点,也不吃,端详着这最后一块梅花糕,像是在欣赏什么稀世珍宝一样,来回地看。
看着看着,闭着嘴巴深沉地叹了一口气,把糕点放了回去。
一句话不说,牵着季清沅的手就要下马车。
季清沅急切切地扯住她的袖子,提醒她:“你还没吃完呢,不吃了吗?”
陆云霜转头瞧她,目光莫名有些许哀怨。
仿佛在说,你都不让我说话,我何必去吃这最后一块糕点?
季清沅知道她是故意的。
这是记着刚刚不让她说话的仇呢。
非要她服软才行。
“我都说了,你吃完这碟糕点就可以说话呀。”季清沅试图和她讲道理。
陆云霜双手捂着自己的耳朵,摇头表明不听不听。
今日她不哄一下,这事没完了!
陆云霜转头,从鼻子里重重哼出一声。
季清沅瞧着她的背影,犹豫半晌,捏起那块糕点往她唇边递。
陆云霜闭着嘴巴不动,一副你奈我何的模样。
她难得闹起脾气,还是这么难哄的模样。
季清沅苦思片刻,忽而想到之前在书上看到的内容。
小公主看着手中的糕点,有些迟疑。
陆云霜久不见她行动,以为她想不出办法,正想着要不要算了,准备松一松口,把糕点吃下去。
她还没表态,季清沅先做好了决定。
她粉唇轻启,含住一半的糕点,双手按向陆云霜的肩膀,缓缓朝着陆云霜的嘴唇靠近。
最后,另外半块糕点抵在陆云霜的唇上。
陆云霜一时惊愕,双唇闭着。
季清沅抬眸看她,鸦羽似的眼睫不安地颤动着,又往她唇上靠近一点。
像是在说,你快吃呀。
陆云霜看着她的眼睛,慢慢张开了唇。
半块糕点吃得又缓又慢,陆云霜目光一错不错地盯着季清沅看,看得她脸颊脖颈像火烧云一样红起来。
糕点被咬断,唇瓣相贴。
季清沅极快地低头,将口中的半点糕点咽下去,小声地道:“好了,你吃完了,可以说话了。”
陆云霜唇角掀起愉悦的弧度,伸手按了按小公主的唇瓣,叹道:“还有半块呢,但看在殿下诚心的份上,我就不计较了。”
季清沅拨开她的手,抬眸看了她一眼,又急急错开目光,低声埋怨:“你就知道欺负我。”
“怎么是我欺负嘛,我没想让你这么做啊,”陆云霜抱着人申辩道,“我只是想让你多哄几下,谁知道殿下能急中生智想到这个办法。殿下是怎么想到的?莫不是也是话本上看来的?”
陆云霜把脸凑过去问。
季清沅不与她对视,匆匆掀开帘子要下去,“不要耽搁了,我们快去灵云寺上香。”
她们到得早,完全不可能耽误上香的时辰。
小公主脸皮薄得很,再说两句说不得又要生气。
陆云霜及时止住话头。
灵云寺前有百十来石阶,需百姓拾级而上,以示诚心。
陆云霜与季清沅先去宝殿上香祈愿,两人各自抽了一支签,出来让庙祝解签。
庙祝看到两人手中的签文,抬头笑道:“二位施主是有缘人,可愿去见云隐大师一面?”
云隐大师不常见香客,陆云霜本打算解签后,再想办法去见云隐大师一面。
不想这庙祝直接点出她的心思。
“好,有劳了。”陆云霜颔首道谢。
许是荒谬的事见多了,她觉得云隐大师能提前预知她们会来,也很正常。
小沙弥在前引路,带她们去寺庙后山。
郁郁葱葱的松树遮掩着禅房,一条碎石子路蜿蜒向前。
小沙弥进去片刻,说明来意,而后出来让至一侧,“两位施主,请进。”
陆云霜牵着季清沅的手踏入禅房。
屋中缭绕着清淡的佛香,云隐大师盘腿坐在蒲团上,闭着眼睛转着佛珠。
小沙弥搬来两个蒲团放在一旁,出去关上门。
云隐缓慢睁开双眸,看向两人,声音苍缓道:“两位施主,请坐。”
陆云霜眉间微微一动。
这云隐大师的面容比她想象中要苍老许多,苍颜白眉,连声音都无比苍桑沉缓。
唯独那一双眼睛,太过透彻清明,像是能透过皮相看清一切。
陆云霜与季清沅分开坐至蒲团上,她将两支签放至云隐面前,“方才庙祝一看到我们二人的签文,便说我们与云隐大师有缘,实不知缘在何处?”
两支签文写得玄乎,陆云霜难解其意。
云隐缓缓转动着手中的佛珠,并未看向那两支木签,“两位施主来此,是否另有困惑?”
她们本就不是为解签文而来。
陆云霜知道没有再绕圈子的必要,将季清沅一直做噩梦的事情说出,“还请云隐大师为我们解惑,这究竟只是一场幻梦,还是什么预兆?”
“是梦还是真,全看施主如何看待。”云隐面容平静,“施主若是愿意相信,它便是一次机缘,或许可以改变既定的事实,又或许,兜兜转转,还是回到原点。”
陆云霜听出云隐的意思。
孟书宁重回过去是真,她们的预知梦也是真。
但是未来能不能改变,谁也不知。
也许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
陆云霜伸手握住季清沅的手,转头对上她不安的目光,轻柔一笑,对云隐语气坚定地道:“我相信可以改变,没有什么既定的事实,我眼前的一切才是真实的。”
“既如此,施主来此,是为了什么?”云隐问道。
陆云霜吐露心中真实的想法,“不知云隐大师是否有办法,帮我夫人遏制噩梦的侵扰,我不想让她夜夜难眠担惊受怕。”
季清沅听见她口中的“夫人”二字,不想她在外人面前也这么说,悄悄捏了一下她的手指,让她不要乱说话。
陆云霜回捏了一下,面不改色地继续道:“平安符或者开过光的玉佩都可以,不知云隐大师是否能帮这个忙?”
云隐要是没说前面的话,她还觉得云隐未必能帮忙。
但听云隐的话,他明显知道什么。
“有些事情,只能压制一时,终有一日,一切都会浮现。”云隐道。
陆云霜微微皱眉,沉默半晌道:“那便先压制一时。”
她不想让季清沅过早地知道噩梦的事实。
云隐见她执意如此,不再劝说。
陆云霜临下山前,从庙祝手中接过一串古朴的佛珠,顺便给灵云寺添了许多香火钱。
她将佛珠戴到季清沅的手腕上,牵着她的手下山。
她们此时不知,五日后灵云寺将会传出云隐大师圆寂的消息。
季清沅此刻想的,是她所做的噩梦极有可能真是预兆。
若是不改变,陆云霜有可能真的会经历那样的“未来”。
她摸着手上的佛珠越发犹豫,转头看向陆云霜。
陆云霜也在想一事,现在有了佛珠压制噩梦,她还要陪小公主睡觉吗?
两人几乎同时开口。
“我不想戴这串佛珠。”
“我们今晚还要一起睡觉吗?”
两人同时一怔,向对方问道:“你说什么?”
第58章
陆云霜先把自己的问题抛在一边。
“为什么不想戴佛珠?你不是害怕噩梦吗?云隐大师说了,这串佛珠可以暂时压制噩梦的侵扰。”
“我知道,可是……”季清沅犹豫地说着,她看了看四周,拉着陆云霜走到树下,“我在想,如果我不戴这串佛珠,按照云隐大师的说法,我是不是会梦到更多未来的事情?我知道得更多,你才能提前预防,避免发生我梦中的一切,不是吗?”
季清沅满心满眼皆是她的性命安危。
她害怕的不是噩梦,害怕的是梦中的情形有一日会真的发生。
与之相比,噩梦侵扰夜难安眠又算得了什么?
陆云霜知道她的意思,但她不想让季清沅日日被噩梦折磨。
“你不是反反复复都在梦同一个场景吗?如今甚至将那人的画像都画了出来,如果这真是上天给的暗示,那这暗示已经足够了。
“你先等我查出那人的身份,这段日子就先戴着佛珠好不好?你不戴佛珠,我白日里在禁卫营也会担心的。”
陆云霜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季清沅迟疑着。
陆云霜又补充一句,“禁卫营最近会有一次比试,若我白日不专心,比试时一不小心被刀剑划到……”
话没说完,嘴巴被人捂住了。
陆云霜无辜地眨着眼睛,含混地道:“所以你戴佛珠嘛,好不好?”
“好,我戴,”季清沅无奈地松开手,提醒她,“像刚刚的话以后不能再说,这种话是不可以乱说的,我们还在灵云寺前呢。”
“好,”陆云霜欣然保证道,“以后绝不再说了。”
一件事情谈完。
陆云霜像是忘了自己刚刚的提问,牵起小公主的手往回走。
季清沅几次抬眸瞧她,她都没有反应。
两人坐上马车,再次翻开来时的话本。
季清沅心不在话本上,心里纠结着不知该不该问。
陆云霜正要翻到下一页,她轻轻一按书页,抬头瞧人。
“怎么了?没看完这页吗?”陆云霜体贴地问道。
季清沅气她忘性大,在她耳边小声提醒:“你刚刚问了我什么,要不要再问一遍?”
“我问什么了?”陆云霜看着很是茫然不解。
季清沅微微蹙眉,失落地垂下眼睫,许久低声道:“我知道了,如今有了佛珠,我也不好强求你留宿公主府的。只是不知这佛珠是不是真的有用?罢了,噩梦而已,我没关系的。”
说着没关系,语气却很是沮丧。
陆云霜把话本丢到一边,把人抱到腿上坐着,凑近去瞧小公主的神情,“怎么,不高兴了?”
“没有,我怎么会不高兴呢?”季清沅撇开脸,语气闷闷地道。
“这不是不高兴是什么?”陆云霜把她的脸捧过来,抚平她蹙起的眉梢,“我脑子笨,殿下要不要把话说得清楚些?”
再笨的脑子也是知道季清沅想问什么的。
陆云霜偏要做出一副不知的模样,等着人家开口。
季清沅知道她的坏心思了,把她的手拽下来,气鼓鼓地道:“你故意的。”
“我故意什么?”陆云霜眉梢一挑,面上笑意渐浓,在季清沅耳侧低声耳语:“殿下有没有听说过一句话?求人要有求人的态度。”
热气悬进耳蜗,有些许扫在脖颈上。
季清沅觉得很痒,稍稍拉开些距离,悄悄勾住陆云霜的手指,“是你先问的,怎么是我求人呢?”
陆云霜挑眉笑着不说话。
季清沅见她不肯松口,轻轻勾了勾她的手心,“要不我给你做个荷包香囊?你喜欢什么颜色样式的?”
“动针线费心费神,”陆云霜摇头,“我暂时不需要。”
“那你想要什么?”季清沅想不出,手指在她掌心慢慢画圈,“云霜,我想不出来,不如你直接说出来,我能做到的一定做。”
小公主软着声音撒娇求人,眼睛扑闪扑闪地眨着。
陆云霜其实也没什么想要的,不过试探一下她能不能再出“奇招”。
现下见她想不出,不舍得再为难她,建议道:“不如就许我一个要求,等日后我有想要的,殿下再给我兑现好不好?”
“好。”季清沅点头应下。
许给陆云霜一个要求,在她看来不是什么大事。
如此一来,同宿的事情定下。
她们一起回公主府,用过午膳后,陆云霜哄着人午睡。
季清沅本就没睡好,又服过安神药,很快便进入梦乡。
陆云霜轻声唤她好几次,确信她熟睡之后,带着季清沅清晨画出的画像离开公主府,前往孟府。
孟书宁正在屋中练字,听说是陆云霜寻来,想她定是有什么急事,不然不会直接来孟府,停下笔,让女使将她引进待客的前厅。
孟书宁让人暂且退了下去。
前厅内没有侍女伺候,但是门窗皆开着,守在远处的侍女能看到内里的情况。
如此一来也不怕传出什么闲话。
陆云霜不饶圈子,将画像拿出来展开给孟书宁看,且将季清沅梦到的情形一并说出。
“我想这人应该是季宣廷身边的人,只是我平日与他往来不多,印象里并没有见过这个人。”
孟书宁说不上很了解季宣廷,但毕竟做过他八年的皇后,他身边有什么人,孟书宁应该会知道一些。
季清沅这幅画像画得很是精细,之后也添补几次。
孟书宁看向这幅画像的第一眼,便认出他是谁。
“穆阗,”孟书宁缓缓吐出这个名字,“他如今应该是季宣廷的幕僚。季宣廷登基后,他一路高升,权柄极重,在朝堂上排除异己,很多忠臣都是死于他手。对于西戎的态度,他也一直是求和,一味打压武将,减少军饷。我曾在此事上和季宣廷争辩过,但是他很听穆阗的话,最后甚至到了有些疯魔的地步。”
“疯魔?”陆云霜不懂孟书宁的意思。
“对,他像疯了一样,只要是穆阗说的话,他就相信。”孟书宁皱眉道,她一想到季宣廷那时的模样,便觉得可怖,“穆阗说他能问道成仙,他便四处寻找穆阗口中的仙人,不顾朝臣劝说要铸造登仙台,将自己饿得瘦骨嶙峋,朝政全然交到穆阗手中,任由他在朝中翻云覆雨,谁说的话他都不听,只信穆阗一人。”
“他如此信任穆阗吗?”陆云霜觉得不太对,“登于高位的人,怎么会放心把手中的权势交出?”
且季宣廷一看就不是度量大的人。
他就不怕穆阗夺他的权吗?
“我曾经也觉得不对,甚至怀疑过……”孟书宁一顿,有些不知该不该说。
“怀疑什么?”
孟书宁犹疑地道:“我怀疑他是不是被穆阗下了什么药,可是宫中的太医诊治不出任何问题。便如你所说,我觉得季宣廷不该那么放心信任一个外人,他一向多疑,却从未怀疑过穆阗,这不合理。”
“这不是不可能,”陆云霜不觉得孟书宁的话荒谬,“天下奇药那么多,太医诊不出来也是有可能的。”
季宣廷能给她和季清沅下情丝蛊,说明他身边肯定能人异士。
即便真有什么控制心神的药物,也不是很稀奇。
“孟姑娘再详细说说,你对这个穆阗的印象。”
孟书宁将自己对穆阗所有的了解道出——
他残害忠臣良将,将大晟朝堂搅得一团乱,不断加重赋税致使民不聊生……
陆云霜听着,只觉得这个穆阗根本没做过一件好事。
“我怎么觉得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好像在极力将大晟推向覆灭的结局。”
“大抵奸臣都是如此。”孟书宁轻声叹道。
这就是她为什么想要站在朝堂上的原因,处于后院她能做的事情太少。
“你想要解决穆阗吗?”孟书宁直言问道。
陆云霜把画纸卷起来,摇了摇头:“杀了一个穆阗,还会有下一个穆阗,解决根本才行。”
这个根本自然是指季宣廷。
两人默契不言,分向而行。
陆云霜想着找人打探一下穆阗的住处,携着画卷回到公主府。
这一来一回耗费时间,她回来后,季清沅早已醒了。
小公主坐在书案后,低头专心画画。
陆云霜进来,她也没有抬头,继续画纸上的松枝。
陆云霜站到她身前,她淡声地道:“你挡住我的光了。”
陆云霜往旁边让了让,继续看着她画松枝。
两人静默无言好一会儿,季清沅画不下去了,索性将笔放到笔架上,转头就要走。
陆云霜赶忙上前拉住她的手腕,“怎么了?是因为我走之前没和你说吗?我是看你睡得熟,不好吵醒你。”
“你不是看我睡得熟,你是故意让我睡得熟。”季清沅转头生气道,“你说,你去做什么了?什么事情非要背着我做?”
她一觉醒来身侧空荡荡的,心里莫名就很难受。
这会儿见人回来,忍不住发了脾气。
“我是去打探这个画像上的人,”陆云霜把画像捧上前,“我已经知道他是谁了,他叫穆阗,如今是二皇子的幕僚。”
“什么?”季清沅闻言一怔。
如今是二皇子的幕僚,难道将来……是二皇兄想要陆云霜死?
季清沅很快想到关键,她顿时觉得寒气侵体,浑身冷得厉害。
第59章
“将来……是他想要你死吗?”季清沅茫然抬首。
陆云霜牵着她坐下,把她的手握在怀中暖着,问她:“殿下如今对朝中的情形有多少了解?”
她们平日里相处从未谈论过皇储之争。
但季清沅并非一无所知,她知道荣妃为何一定要让她嫁给陆云霜,但她从未想过,将来有一天,二皇兄可能会容不下陆家。
她觉得浑身如坠冰窖,下意识握紧陆云霜的双手,“我知道的,二皇兄一直在和皇姐争那个位置。荣妃费尽心思让我嫁给你,也是想要借陆家的势助二皇兄走得更顺利。但是父皇一直没有表态,且二皇兄之前卷入行宫刺客一案,父皇似乎对他颇有微词……我之前几次在荣妃宫中见到二皇兄,他面色都不太好。”
一再在朝堂上失去助力,季宣廷的面色自然不会好看。
陆云霜毫不意外,她见季清沅冷得发抖,将人抱到怀中,拿起榻上的绒毯披到她身上,“是在害怕吗?怎么抖得这么厉害?”
“我、我是害怕……”季清沅咬住下唇,她不得不去深想一些事情,有些无措地看向陆云霜,“之前我觉得储位之争与我无关,我与你成婚得一隅安宁便好,可如今我在想,如果最后是二皇兄坐上那个位置,以他的心性,会如何对待我们?陆家不支持他,他是否会记恨?陆家支持他,他是否又会忌惮陆家功高震主?不……不是是否,他一定会。”
他一定会想要陆云霜死。
一定会忌惮陆家。
季宣廷从来就不是一个宽容之人。
她早就知道的。
季清沅心里隐隐冒出一个想法,有些迟疑地道:“除非、除非他走不到那一步。”
陆云霜眼中浮起浅浅的笑意,安抚着季清沅的惶然无措。
“阿沅想的,与我相同呢。”
“所以你放心,你的噩梦不会成真。”
陆云霜很镇静,仿佛在说一件很笃定的事。
季清沅的一颗心忽然就安定下来。
她语气认真地道:“云霜,无论你要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我只信你。”
没有人会甘心做棋子,她也有想要保护的人。
既然二皇兄将来可能想要陆云霜死,那她与他们只能是敌对的关系。
季清沅下定决心,一双眸子灿然得熠熠生辉。
陆云霜像是被她一双漂亮的星眸诱惑,忽而清浅地问道:“我做什么都支持吗?”
话说着,她的手抚上季清沅的脖颈,轻轻点了点。
季清沅被她点得往侧旁一躲,将她的手拽下来,握住不让乱动,微红着脸道:“你不要曲解我的话,我与你正经说话呢。”
“我哪有不正经?”陆云霜笑着反驳。
“那好,我问你,”季清沅与她说完正事,又想起刚刚醒来她不在的事情,“你是去何处打探画像上的人,为何不能带我一起去?”
陆云霜被问得心虚,她可不敢说是独自去见孟书宁,便道:“我有一个朋友,她知道很多京中的消息,但是不想让旁人知道她的身份,所以我只能一个人去。”
“那你可以走之前和我说呀,”季清沅心中很是委屈,“你跟我说你要去见这个人,我心中知晓,好过一醒来发现你人不在。”
一提这事,她心中又难受起来。
陆云霜眼见她眼中泪光浮动,赶忙道歉:“这次是我做得不对,下次有事一定提前和你说,好吗?”
季清沅也不想无理取闹,小小警告她最后一句,“你若是下次再这样,我就一天不理你。”
别说一天,刚刚不到一刻钟的漠视,陆云霜就已经有些耐不住性子。
小公主现在很会拿捏人。
“绝对没有下次,”陆云霜再次保证,“若是再有下次,你就拿绳子把我们的手绑在一起,你去哪里我去哪里,不离你一步之外。”
“谁要绑你了?”季清沅推了推她,“我的画还没画完呢,你想去做什么就去做,我又不是非要你和我待在一起的。”
“那我陪你去画画。”
陆云霜直接把人抱起来,走到书案后坐下。
季清沅有些不自在,“你和我挤在一起做什么?我这样坐着不舒服。”
“哪里不舒服了?”陆云霜将画笔拿起,放到季清沅手中,“殿下画画就是,我看看而已,又不做什么。”
她不说还好,她一这么说,季清沅忆起更多上次的事情。
她好不容易才迫使自己忘记那些,如今被陆云霜三言两语勾 起记忆。
上次便是在这里,肌肤与冰凉的桌面相贴,书案上的水渍被茶水冲尽……
季清沅握紧画笔,闭上眼睛深呼吸几下,驱散脑中的联想,努力将注意力放到纸上的松枝。
好不容易画完这幅雪压松枝图,心里一口气刚刚松懈下来,耳边一道声音贴了上来,“对了,殿下有想过,下次要让我做什么吗?”
温热的呼吸像是灼热的炭火贴上来。
季清沅心慌意乱之际,不免有些茫然。
陆云霜一瞧她的模样,就知道她没想过,捏着她的手道:“殿下也该好好想想,若想不清楚,我帮殿下想好不好?”
“有什么好想的,”季清沅断然否决,“我才不像你,满脑子的坏主意。”
“行吧。”陆云霜不再相劝。
说实话,她想不到季清沅会让她做什么。
小公主这么害羞,到时候为难的还不一定是谁呢。
然而翌日她走后,季清沅从带锁的抽屉里拿出几本话本,开始思考陆云霜昨日的问题。
她想,她或许可以做一次“坏人”。
*
不过两日时间,陆云霜便打听出穆阗的住处。
穆阗的身份不是什么秘密,住处自然也不会藏着掖着。
深巷中的一个小院,日落之后,整间院子被夜色笼罩,直到屋中亮起几盏烛灯。
穆阗的样子在黑夜里显现。
普普通通的长相,一眼看过去无法让人留下什么印象。
他坐在铜镜前,看着镜中的自己,不知道在想什么。
许久,他伸手覆到耳后,缓慢从脸上揭下一块面皮。
面皮之下的半边容貌狰狞恐怖,像是被火烧过。
陆云霜站在屋外,一身黑衣与黑夜融为一体,她透过窗户缝隙往内看,正巧看见这一幕。
深夜里实在吓人得很。
好在她一向胆子大。
屋内的人显然没有察觉她的存在,盯着镜子里的自己,伸手抚摸满是疤痕的半张脸,眼中渐渐浮现浓烈恨意。
“怎么会一点作用都没有?不可能!不可能!”
他握紧铜镜,企图在脸上看出一点变化,“为什么!为什么!到底哪里不对!”
一声比一声绝望,像是撕开平静表象的野兽,他猛地将面前的镜子甩到地上,挥手将桌面上的东西全部掀了下去。
屋里噼里啪啦一阵响。
他接着看向一旁窗台上的盆栽,将它捧起放在烛火下,仔仔细细地观察着。
然而再看上千遍,盆栽里还是毫无变化的泥土,没有丝毫发芽的迹象。
陆云霜预判到他接下来的动作。
果不其然,穆阗将手中的盆栽用力扔向窗外,声音嘶哑又阴郁,“为什么种不出来!到底哪里不对,都怪那个疯婆子,要不是她……我要杀了她!我要杀了她!”
穆阗疯了似地发泄着。
屋内的东西让他砸了个遍。
许久后,屋外响起一人战战兢兢的声音,“穆先生,二殿下要见您。”
穆阗的动作停滞下来。
他坐在满屋的混乱中,不知从哪里找出那张假面,在新的铜镜前,将假面一丝不扣地贴上。
戴上假面的那一刻,他瞬间变成淡然冷静的穆先生,转身踏出明间。
小厮进屋,利落地将屋子收拾干净,仿佛这样的事做过无数遍。
直到屋内烛火熄下来,小厮回到倒座房内。
陆云霜等了一会儿,确信不会有人再回来,才翻窗进去。
这屋子刚刚被穆阗砸了个遍。
陆云霜没找到什么东西,夜里实在太黑,她打算先离开日后再说。
离开前,她忽然想到被穆阗砸出去的盆栽。
小厮没注意到窗外破碎的盆栽,碎瓷片和泥土混杂在一起,陆云霜弯腰在泥土中翻找起来。
找了许久,才找到一颗不太起眼的红色种子。
摸起来圆滚滚的,一点芽没发。
应该种下去是什么样,她找出来就是什么样。
难怪种花的人要发疯。
陆云霜把泥土重新弄得混乱些,掩盖之后带着种子离开,以阿云的面貌回到公主府。
一见内室,就见季清沅坐在软榻上,两只手上一边放着一根红绳,一边放着一块红色的绸布。
在烛火下微微晃着,不知在想什么。
陆云霜放轻脚步走到她身后,握住她手中的红绳,在她头顶笑道:“殿下怎么真找了一根绳子?难道真要把我绑在你身边吗?”
季清沅一抬头瞧见她,要把红绳收起来,“不是,就是做东西需要这绳子。”
陆云霜握住绳子另一端不放,又拿起桌上的红绸,摇着头道:“我瞧着不像,这红绸布,难道殿下要蒙我的眼?”
“蒙眼,捆绑,啧啧。”
还说她满肚子坏水,小公主坏起来也不遑多让啊。
第60章
陆云霜握着红绳和红绸不放。
季清沅抢又抢不过她,索性不理她,“你爱说什么说什么,我去书房看书。”说着要往书房而去。
陆云霜握住她的手腕,把人拉到自己怀里坐着,“这么晚看书会伤眼睛的,殿下不如先试试这根红绳?”说着,捏着红绳在季清沅眼前晃来晃去。
她捏得松,季清沅一下抢过来,绕着圈要把红绳收起来。
“有什么好试的。”
这话等同于默认她要绑人。
陆云霜不急不躁道:“殿下知道怎么绑人吗?绑人也需要技巧,要是绑得不结实,稍稍用力就可以挣开,那殿下的计划可就要泡汤了。”
季清沅绕着红绳的手一顿,她抬眸看向陆云霜,有些不信,“你真的教我?”
“骗你是小狗。”陆云霜把她手上的红绳拿过来,试了试韧性,“还可以,看来殿下找得很用心。”
季清苑自然是用心找的,随随便便选出一根红绳,只怕刚系上去,就会被陆云霜挣断。
“只是碰巧选到了这个。”
此时此刻,她当然不会承认自己的小心思。
“你要怎么教我?”
“我绑你啊。”陆云霜理所当然地道。
“那我不学了。”季清沅立刻反悔,伸手要夺过红绳。
陆云霜往后一仰倒在榻上,把红绳举到头顶,“我发誓,我绝对没有坏心思。我不绑你,你怎么看得清怎么绑人?”
“我不信,”季清沅见抢不过来,转头要走,“我找别人教也是一样的,你爱拿着就拿着吧。”
“你要找谁教?”陆云霜立刻警惕起来,她握住季清沅的腰,微微用力把她压向自己,很不高兴地道:“你要用这根红绳去绑别人吗?你要是绑了别人,我可不要了。”
“一根红绳而已,你计较什么?”
“怎么不能计较了?我就要计较,反正你不能找别人教你。”
以往都是季清沅对她说这不许那不行的,今日反过来,她开始提要求。
还是一个很幼稚的要求。
季清沅趴在她身上,莫名有一种占上风的感觉,“那你让我绑你,就当提前练习了。你跟我说怎么绑,我一步步来。”
小公主坚决不松口不让步。
陆云霜只好把红绳交出去,“行吧,我教你。”说着,把一双手伸出去。
季清沅按照她的要求一步步系着红绳,一开始不敢用力,陆云霜一再让她系紧点,她才肯用力气把红绳勒紧,将陆云霜的两只手紧紧绑在一起。
“不错,但是还可以再紧点。”陆云霜看着手上的绳结,评价道。
季清沅的关注却不再绳结系得好与坏上,她注意到陆云霜手腕上被红绳勒得发白的地方,忽然觉得这不是一个好主意。
“不系了,快解开。”
“怎么了?”陆云霜一头雾水。
季清沅匆忙间解不开系紧的红绳,陆云霜见她真着急起来,自己将红绳解开了。
季清沅愣愣瞧着她,“你、你怎么解开了?”
“我教你绑的,我当然知道怎么解开了。”陆云霜无奈一笑。
这下好了,小公主肯定是不会再让她教了。
但季清沅没有深究她的话,她抚上陆云霜的手腕,轻轻抚摸她刚刚被绑的地方,轻声道:“绑着是不是很难受?你这里都有红痕了……算了,还是不要绑了。”
陆云霜终于反应过来。
季清沅刚刚那么急急忙忙要解开绳子,竟是担心她被绑着难受。
陆云霜一时觉得心里暖乎乎的,抱着人翻了个身,“你怎么这么心软啊,这样心软可是欺负不了人的。”
“谁要欺负你了?”季清沅推了一下她,没推动,便由她抱着了。
“没关系的,”陆云霜捏捏她的脸,鼓励道,“这点痕迹很快就消了,再不行还有药呢。我没觉得疼,你要是想绑就绑吧,你也看到了,我自己可以挣开的,真不舒服,我自己就解开了。”
季清沅还有些犹豫,陆云霜在她耳边小声道:“殿下可想好了哦,这次不绑,下次就没机会了。”
季清沅一时又有些心动,“那你觉得不舒服一定要自己解开。”
“放心,我不会让自己为难的。”陆云霜信心十足地道。
她相信,最后被为难的一定不是她。
季清沅没有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往她怀里靠了靠,与她说起另一桩事,“我这些日子在宫外待得有些久,明日便该回宫了。”
“这么突然?”陆云霜一怔。
“嗯,”季清沅有些无精打采,“今日荣妃身边的侍女出宫来见我,说是荣妃想念我,让我回去陪着荣妃一段时间。”
季清沅已经许久没有唤荣妃为母妃。
荣妃更说不上想念她。
大概是婚期将近想要培养感情,又或是想做些什么。
陆云霜前思后想,觉得有一个可能,“她有可能会想在你身边安插自己的人。”
公主出嫁,荣妃在宫中,手再长也难以管控到她,难免会动这样的心思。
先前那个绿烟做得太过分,季清沅身边的人都换了个干净,想要再安排个“绿烟”,那就只能摆在明面上,以母妃的身份送过去。
若是暗地里安插个小宫女,季清沅察觉不对完全可以直接解决。
唯有长者赐,处理起来会有些棘手。
季清沅一想到身边会多个盯梢的人,皱眉道:“我不会答应的。”
“自然不能答应,不过也不能太过直白地拒绝。”陆云霜思考着,“现在还不能让他们察觉不对,若荣妃真有这个想法,你可以这样说……”
陆云霜为季清沅量身定制了一套方案,最后道:“若实在不行,你就收下,之后再想办法解决。”
翌日,季清沅回到宫中。
她刚进宫,荣妃身边的宫女便将她请进荣妃的寝殿。
重重珠帘后女子慵懒地倚在贵妃榻上,闭目似在小憩。
她身后站着一个宫女,垂眸正在给她按肩。
侍女站在珠帘外通禀。
荣妃缓慢睁开眼睛,瞧见季清沅,未语先露笑意,轻柔招手,“快进来,外面冷着呢。”
季清沅垂眸走进珠帘后行礼。
自从陛下赐婚后,荣妃待她的态度越发温和,仿佛真是一个疼爱女儿的母亲。
“母妃懿安。”
“起来吧,坐母妃身边。”
荣妃坐起身,让季清沅坐到她身侧。
她轻轻一握季清沅的手,感受到一片冰凉,转头对宫女道:“快去,拿一个暖手炉过来。”
“瞧你手冷得,早知如此,便不让你过来了。”荣妃说着接过暖手炉,放进季清沅的手中。
“多谢母妃。”季清沅颔首道谢。
荣妃轻轻一笑,握着她的手,回忆道:“我记得第一次与你见面,也是在这样一个冷天里。我将手中的暖炉给你,你还不敢接,接过之后细声细气地与我道谢。我当时就想,若有你这样一个乖巧可爱的女儿,该有多好。”
那时季清沅的生母已经病重,她太过年幼,荣妃说得这些,她其实没有什么记忆。
从她有记忆起,她便知道,她身边很少有人真心待她。
许是她一直以来表现得太过软弱,让荣妃误以为,这些浅薄的好意能改变她们之间的关系。
“儿臣记得,若是没有母妃,儿臣早就是一片浮萍了,更不可能得这么好的一门姻缘。”季清沅柔声感激着,说到后面有些羞赧,“从前是儿臣太傻,不懂母妃的苦心,还望母妃不要与儿臣计较。”
“母妃怎么会与你计较呢?”荣妃面上笑着,轻柔抚过少女清丽的面庞,“你几日待在宫外不肯回来,是不是想着见一见陆公子?”
“儿臣、儿臣不是……”季清沅急得有些语无伦次,脸颊也越来越红。
荣妃笑着收回手,“这么紧张做什么?母妃与你开玩笑呢。成婚前一个月不能见面,你们现下见见彼此,没什么的。”
季清沅红着脸不说话。
“你们相互喜欢便是最好,”荣妃目光轻移,落在自己手腕上的红玉镯,“这也是最难得的。从前云隐大师说你身有福德,如今看来,你能嫁给自己喜欢的人,定是那些福德在护着你。”
十年前荣妃去灵云寺祈福,云隐大师见到季清沅的第一面,便说她身有福德。
圣上闻言大喜,原本荣妃需要在灵云寺祈福一月,后面待了不到十天就被圣上亲自迎回宫中。
为此季清沅有一段时日很受重视。
但是这话出现得太巧合,是真是假无人可知。
帝王渐渐忘记这件事,宫中也再无人提及此事。
季清沅顺着荣妃的话道:“儿臣能遇到母妃,也是福德在保佑呢。”
荣妃欣然一笑,“从前是母妃不好,一心想着对你严苛些,才能让你出嫁后过得更好。如今眼见你要出嫁了,母妃心中反而不舍……这婚期定得这么急,母妃心中为你欢喜也难免担忧,思前想后总是不放心。如今你身边就银袖一人,不如母妃再送你一个妙人如何?”
话题兜兜转转,果真绕到送婢女上面。
从方才一直站在殿内的宫女上前一步,对着季清沅行礼,“含烟见过五公主。奴婢能有幸服侍五公主,是奴婢三生修来的福气。”
季清沅抬眸看去。
眼前的宫女含烟低眉顺眼,容貌秀丽,眼尾落着一点小痣。
季清沅在见到她的第一眼,心中莫名掀起浓重的厌恶情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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