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你又不是不回来,有什么想不想的?”
季清沅低着头,有一下没一下地捏着陆云霜的手指。
陆云霜看不到她的表情,贴近她的侧脸去瞧她的神色,缠着她问:“那你到底想不想嘛?我一忙起来,说不定连回来的时间都没有。”
季清沅捏着她手指的动作一顿,眼睫轻微地颤了颤,她抬起眼睑望向陆云霜,眸中似有水光浮动,“怎么会这么忙?那我可以去看你吗?我不会打扰你做事的,就是去给你送一些吃食。”
小公主眼里含着最后一丝期待,盈盈水眸看得陆云霜心中一紧,她再骗不下,歉疚地在她眼角落下一吻,“傻阿沅,我骗你呢,后面的事情由大理寺和刑部一起解决,我只负责抓人,不需要管后面的事。”
“真的?”
季清沅双眸瞬间亮起,又有些不信。
刚刚陆云霜说得太过真情实感,她怕陆云霜又在逗她。
“你莫不是又在骗我?你若真有事情要忙,我肯定不会缠着你的,你如果觉得我去找你不好,我也可以不去的……”
小公主十分善解人意。
陆云霜心中愧疚愈浓,只想把刚刚的话收回来,“是真的,这次没有骗你。你想想,禁卫军负责护卫京城和皇宫,我此次负责抓捕西戎细作,算是在禁卫军的职责范围内,但是陛下不可能将此案完全交到我手上。”
“先前逆党一案揪出那么多人,陛下心中难免多疑。这次暗中选我调查此事,一则是信任,二则是我职位低不会引人注意。现在案子翻到明面上,后续调查交由大理寺和刑部,才更为稳妥。”
陆云霜详尽解释。
季清沅眸中光亮愈盛,她心中来不及生气,反而欣喜更多些。
她谨慎地多问一句:“那你接下来几日是不是没有事情要忙了?”
“嗯,”陆云霜立刻点头,“在你归宁前,我不会再有旁的事情了。”
季清沅从她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悬着的一颗心彻底放下去。
她唇瓣笑意愈浓,似是觉得心情表露得太明显,又添补道:“其实我也不是非要你日日和我在一处的,只是想让你能多歇息几日。我不黏人的,你要是想一个人待着,也可以和我说……”
白纸上的浓墨越描越黑。
陆云霜轻笑一声,看着靠在她怀中的小公主,“我知道,你不黏人,是我想日日与你在一处,一个人待着有什么意思?我一个人待了十几年,这两日才发现,有人陪着真好。”
“你看,一块芙蓉酥做两半吃,似乎都变甜了。”
陆云霜含着一半的芙蓉酥,倾身靠近,剩下一半的糕点没入季清沅的唇齿间。
“怎么样?是不是更甜了?”
温热呼吸迎面而来。
季清沅在她的注视下,将口中的半块芙蓉酥缓慢吃完,片片粉霞从脖颈攀升到脸颊上。
陆云霜的目光太过灼人。
她抬起双手,揽住陆云霜的脖颈,让她更近一些,微微颔首,“嗯,好甜。”
许是靠得太近,陆云霜觉得自己的心跳在逐渐失控,她的指尖落在季清沅的双唇上,指腹抹去她唇上残留的糖粉,“有一点糖粉,我帮你擦干净。”
一点糖粉,反反复复地擦来擦去,将淡粉色的唇擦得丰盈红润起来。
季清沅没有阻止她的动作,安静望着她,直到她手上的动作停下来,她微微启唇,轻声道:“云霜,我会想你的。”
一日不见,如隔三秋。
她其实很黏人,但她不敢暴露得太快。
言语间,陆云霜的指尖在她的唇缝里陷进去小半截,她的舌尖像是无意间碰到她的指尖,留下微微的濡湿感。
陆云霜听到理智那根弦崩断的声响。
她的掌心贴在季清沅的后颈上,双唇碰触到她红透的耳廓,低声问她:“阿沅要如何想我?想我什么?”
吻落至后颈上,带着珍视的情意。
季清沅背着身子,眸中泪珠沁出,声音断断续续地道:“云霜,我想看着你。”
陆云霜抱着她翻身,季清沅轻哼一声,泪眼迷蒙地看向她的左手,“你的手,没事吗?”
陆云霜轻吻她的耳垂,“你看我,像是有事的样子吗?”
“唔……不像。”
季清沅此刻终于相信,陆云霜左臂上的那一点擦伤根本不碍事。
她依旧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浓郁夜色笼罩整个京城。
寒风吹着干枯的枝桠,月色潜藏在深厚的云层里,照不进黑暗的深处。
屋内一盏烛火幽幽亮着,犹如暗夜里的鬼火。
戴着假面的穆阗端起桌上的茶壶,往茶杯里添上满满一杯热茶,端给身后面带惊惶的中年男子。
“夜里寒凉,你先喝杯热茶暖暖身子。”
“我哪还有心思饮茶!”男子声音压低,透着仓皇的嘶哑,“现在全城都是我的画像!我还能藏多久?二皇子为何不来见我?我什么时候才能出城?!”
“别急,殿下已经为你安排好去处,”穆阗端着那杯热茶,言语温和,“你今晚先歇在这里,明日卯时会有人来接你,城门处的守卫已经安排好。殿下为你准备的银钱,足够让你安度下半生。”
“当真?谁来接应我?如何安排我出城?”
男子问出一连串的问题。
穆阗一一耐心解答,他说得详实,渐渐打消男子心中的怀疑。
男子眼中的惊惶渐消,他方才觉得这屋中冷得厉害,接过穆阗手中的温热茶水,一饮而尽,“多谢穆先生……”
一句话尚未说完,茶水入腹,瞬间侵蚀他的五脏六腑。
他口角溢出黑血,抬手颤抖地指向穆阗,“你……”
更多的黑血从口鼻溢出,他直直倒了下去。
“蠢货。”穆阗冷声道。
这种时候他竟然还想着来求季宣廷帮忙,倒是省得他们去找他了,先一步解决他,也省得他说出什么不该说的话。
暗影从房梁上跃下。
穆阗吩咐他道:“将他的尸体投入护城河,茶水处理了。”
屋内很快被收拾干净,暗影回去向季宣廷禀报。
屋内唯剩穆阗一人,血腥气味尚未散去。
他推开眼前的一扇窗,看向屋外的深沉夜色,只觉得心中郁气难消。
陆云霜今日行动太快,分明是有备而来,西戎的奸细被她尽数铲除,这条线便完全废了。
“一群废物。”
穆阗低声怒骂。
他本可以这些细作可堪大用,不想如此脆弱,一击即溃。
难怪西戎会缩在那荒凉之地不敢进犯,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如今这条路不行,只能换条路走。
但愿西戎的将才不要像这些细作一样,蠢得无可救药。
寒风将窗棂重重拍上。
有些许冷风吹进来,季清沅微微瑟缩了一下身子,往陆云霜怀中靠得更近。
陆云霜拿起绒毯,将她整个人裹住抱起来,“你若不想沐浴,我帮你擦一下身体?”
季清沅整个人藏在毯子里,只露出鼻尖以上的半张脸,眼角晕抹着淡淡的红,闻言摇头:“不要,我自己擦就好。”
“你刚刚才说你累了,这会儿又有力气了?”陆云霜把人抱到床上,塞进被子里,“你都这么累了,我帮你好不好?”
“不要。”季清沅再次拒绝,把人推远了些。
陆云霜见她拒绝得坚定,幽幽叹了口气,“行吧,那我去让人准备晚膳,你想吃什么?”
“我不饿,”季清沅把手缩回被子里,试探道:“要不今晚不吃了?”
“那不行,”陆云霜直接拒绝,“晚膳是肯定要吃的,你现在不吃,再迟些肯定要饿的。”
“可是……”季清沅支支吾吾,感受着被窝的温暖,更加不愿起身,“我、我不想起床。”
冬日的被窝有极大的诱惑力。
陆云霜看她一副小心翼翼说话的模样,噗嗤一笑,伸手揉了揉她的脸,“不起就不起,在床上吃也是一样的,没谁规定一定要在桌子前吃饭。”
季清沅惊愕抬眸,有点犹豫,“这样,会不会不好?”
“吃个饭而已,有什么不行?”陆云霜轻轻拍了拍她的脑袋,“人活一世,天天守那么多规矩不累死了,随心就好。”
陆云霜的随心,之前是以她高兴为准,现在是以季清沅高兴为准。
两人一起坐在床上吃饭。
一个人不守规矩很显眼,两个人一起随心所欲就正常多了。
洗漱完,被子一盖,抱着软和的小公主悠然睡去。
这冷天,不想起床才是对的!
翌日,宫里一早来了旨意。
陆云霜不能贪睡,认命地起床去接旨。
她在清查西戎细作一案上立功,擢升为中尉,圣上顾念她新婚,特允她上元节后再上值。
如此一来,假期延长二十多日。
陆云霜早起的不满在此刻彻底消失,她觉得外面的阳光转瞬变得温暖灿烂起来,圣上送来的这些赏赐也变得愈加夺目。
“这匹绸缎不错,要不要给你做身衣裳?”
陆云霜抱着一匹柔光锦在季清沅身上比来比去,越比越满意,“对了,快要到新年了,也该做身新衣裳了。你要嫌外面冷,我让珍宝阁和锦绣阁的人来一趟,你在家中挑好不好?”
陆云霜面上的欢喜满溢而出。
而他身后,是面色惨淡的陆云谈。
一喜一丧,鲜明对比。
有钱又有闲,任谁都高兴!
第72章
冬日晴天,温暖和煦的日光从窗棂洒入,落在迎风摇晃的两片绿叶上。
陆云霜弯腰仔细观察着窗台上花盆里的小草,刚刚发芽的绿叶细小普通,看着像是什么杂草,毫无特别之处。
她忍不住伸手戳了戳,困惑道:“这么普通的小草,值得他发疯成那样?”
这个他自然是指穆阗。
盆栽里的种子,正是陆云霜上次从穆阗屋外捡来的那颗红色种子。
陆云霜将它交给姜渺,姜渺答应试着帮她种出来。
陆云霜本没抱太大的希望,毕竟看穆阗那样癫狂的样子,定是种了许久都没发芽。
不想交到姨母手中才一个多月,竟然发芽了。
“这看着也不难种啊,”陆云霜戳了又戳,把刚刚长出来的绿叶戳得东倒西歪,“看来这位穆先生不擅长种花种草啊。”
“你不要再戳了,”季清沅看她戳得兴起,拦了一下,“它才刚刚长出来呢。”
她怕陆云霜再戳下去,这好不容易长出来的小苗就被她戳出问题了。
“好嘛,不戳了,”陆云霜趁机握住小公主的手,放在手心捏了捏,“姨母怎么还不回来?她要再不回来,我们先去买东西?”
今日天好,季清沅想要出来走动走动,如此也免了珍宝阁和锦绣坊的人上门。
除夕将近,陆云霜想着多买些吃食话本囤着,再给季清沅换一身衣裳首饰,自然乐得出门。
陆云霜商议着一会儿买些什么,忽而外面传来江月惊喜的声音:“回来了,回来了!”
在院子里躺着晒太阳的江月一下子跳起来,笑嘻嘻地迎向姜渺和秦苒,接过她们手中满满的东西,迫不及待地拎进屋中,放在桌子上一一翻看是什么。
“买的都是你爱吃的东西,”秦苒走在后面,柔声笑语,“我和你师父去得早,见你睡得熟,便没有吵醒你。你下午若是有空,我再带你和阿欢一起出去,看看你们小姑娘要不要买些新簪子新衣裳。”
阿欢是秦苒在路上捡来的孤儿,她的父母没有给她取名,自小在这世间孤零漂浮。
第一次见秦苒,就因为偷她的荷包,被秦苒抓个正着。
秦苒觉得她像自己早亡的妹妹,所以将她留在身边照顾,给她取名“欢”字。
“好啊!多谢师娘!师娘真好!”
江月见过阿欢,阿欢与她身世相近,她不自觉想要亲近这个比她大两岁的姐姐,能一起出去玩自然高兴。
这两声“师娘”喊得响亮。
秦苒噗嗤一笑,她摘下腰间的荷包,直接塞进江月怀中,“小月儿嘴真甜,你下午想买什么就买,不够再找师娘要。”
“好!”江月应得兴高采烈,“师娘是我见过最人美心善的美人了!”
“看医书去,”姜渺上前一步,直接连人带糖一起赶出去,“不然下午别想出去了。”
她没有反驳江月口中“师娘”的称呼。
陆云霜扭头看向季清沅,朝她挤了挤眼。
“你来做什么?”姜渺训完一个,转头看向陆云霜,“听说你昨日受伤了?是来看伤的?”
陆云霜没有急着来找她,想也知道伤不严重。
“是,昨日云霜被暗器划伤左臂了,”季清沅想起正事,她心里总是有些不放心,“我见那伤口不严重,但想着西戎有火毒一类的东西,怕暗器上面有什么,所以想让姨母看看。”
凡事小心些总是好的。
季清沅的担心不无道理。
“你随我进来,我看看你的伤。”
陆云霜随姜渺进内室,衣衫解开,露出左臂上已经结痂的擦伤。
姜渺在看到这伤口的一瞬间,沉默下来,欲言又止一番,终是什么也没说。
罢了,她们刚刚成婚,过于担心也正常。
“怎么样?这伤口要不要紧?”季清沅见姜渺检查完伤口,立刻问道。
姜渺撤回银针,面上表情有些微妙,“没事,她好得很。”
陆云霜轻咳一声,把衣衫拉上去,遮住肩膀上的浅淡齿痕。
季清沅脸颊绯红地站在一侧,她才想起这件事,刚刚一直在意陆云霜的伤,没注意到。
姜渺先行出去。
陆云霜不慌不乱地把衣裳穿上,起身要去牵小公主的手,“你看,我说没事吧,你现在可以放心了吗?”
季清沅躲开她的手,面上红晕难褪,有些埋怨她:“你怎么不提醒我呀,我给你拿脂粉盖住也好啊。”
这样直白地让长辈看去,太羞人了。
“看到就看到呗,”陆云霜无所谓,她转到季清沅面前,双手捧住她滚烫的脸颊,揉了揉,“没事,你不尴尬,尴尬的就是别人。”
季清沅羞恼地瞪了她一眼,昨夜她被逼急了才咬的,早知今日,还不如不咬。
“你才尴尬,我有什么好尴尬的,被看的又不是我。”
小公主拨开她的手,推开眼前的窗户,吹着冷风降温。
陆云霜从她背后抱住她,夸奖道:“不错,这样想就很好,不过姨母应该一看就知道是谁咬的。”
季清沅脸上刚降下去的温度,又升了回来。
她合上窗户,转身就走。
陆云霜在她身后低低笑了一声,被她一瞪,立刻把笑容收回去,无辜地眨着眼睛。
屋外,秦苒正在给窗台上花盆里的小草浇水。
染着些许红色的水流浇灌在小草的根部,湿润着花盆里的泥土。
陆云霜鼻尖一动,她看向秦苒手中的水壶,往前靠近几步,“我听小月儿说,这颗草是秦姨种出来的?”
“是啊。”秦苒仿佛没注意她的刻意靠近,继续浇着水壶里的红水,“你姨母不擅长种花种草,所以让我试一试,不想随意一种,便真的种出来了。”
“你看,它多有生机。”
被红水滋润根部的小草舒展枝叶,似比刚刚更加鲜活。
陆云霜闻着那股味道愈发浓郁的铁锈味,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水壶。
她转头看向姨母。
姜渺在桌前整理药材,好像什么都没闻到,什么都没发现。
陆云霜心下了然,往后退了一步,笑着道谢:“虽然我不知这是什么,但多谢秦姨帮我种出它。”
水壶里的最后一滴红水流尽。
秦苒将水壶放到窗台上,偏头看向她,柔媚一笑,“你若真的想谢我,不如告诉我这颗种子从何而来?”
秦苒笑得温和无害。
陆云霜看不出什么,实话实说:“这种子是我偶然捡得,那人种不出,愤而将种子扔了出来,我顺便捡了回来。”
“竟如此巧合吗?不知这人是谁?”秦苒追问道。
“二皇子的幕僚,人称一声穆先生。”
“他住在何处?”
陆云霜张口欲言,话未出口。
一直在整理药材的姜渺,忽然丢下手中的药草,她转身直接打断两人的对话,“你们不是要去买年货吗?再不去时辰便晚了。”
屋内静默一瞬。
陆云霜察觉到气氛的微妙,不再多说,“那我们先走了。”
屋门打开又合拢。
秦苒倚在窗边不动,拨弄着刚刚发芽的小草。
姜渺主动走到她身前,抬起她的右手,掀开她的衣袖。
一层白布松松缠绕在她的手腕上,看得出包扎何其不用心。
姜渺的指尖抚过这层白布,轻微一叹,“你若不想让我知道,就该瞒紧些。”
秦苒任由她将手腕上的白布拆开,懒懒依靠到她身上,“我为什么要瞒?就该让你看出来,心疼心疼才好。”
刚才有人在,她总要做出长辈的样子。
这会儿无人,便柔弱无骨地依靠到姜渺身上,不想再走一步。
姜渺顺着她的意思,将她抱到榻上坐着,给她手腕上的伤口重新上药。
那是刀划出来的伤痕,不止这一道,手腕上陈旧的疤痕添上新的伤疤,像是反反复复割了许多次。
这不是姜渺第一次看到这些伤疤。
她仔细给那道伤痕上药,小心翼翼地将伤口包裹住。
“我有祛疤的药。”姜渺低声道。
秦苒神色一怔,遥远的记忆袭来——
一身青衣布衫的女子站在她面前,神色郑重地向她许诺:“我一定会制出祛疤的药,我定会帮你消除这些伤疤。”
当年许下的诺言,她竟真的做到了。
秦苒恍惚一瞬,她抬手遮住右手的手腕,轻轻摇头,“不必了,之后还要取血,现在用了也是浪费。”
姜渺握住她的右手不放,神色坚持,“一瓶药而已,说不上浪费。我不知你心中在想什么,要做什么,但你答应过我,秦苒只是秦苒,与南巫的一切再无关联。”
她不会突然关心一颗种子的由来。
那位既是二皇子的幕僚,姜渺不希望她牵扯进去,做些什么。
秦苒静静望着她,久久不语。
最后似是被她的坚持打败,无奈一笑,“好,你放心,我什么都不会做。”
一阵冷风袭来,泥土里残存的血水味道被吹尽。
马车内,陆云霜皱眉道:“若我没闻错,那水壶里应该是掺了血水。”
“血水?怎么可能?”季清沅面露惊色,难以置信。
她从未听过,有什么花草需要以血水浇灌养成。
陆云霜也满面不解,“姨母是医者,不可能发现不了秦姨在以血水浇灌那颗种子。除非……姨母早已知道,只是不去相问。”
任她一个外人都能看出秦苒身上定有很多秘密,更不要说姨母与她日日相处,怎么可能看不出?
不问,或许是知道那些过往秘密,对秦姨而言,并不美好。
“姨母既然不说,那我们便当作不知。”
陆云霜无意窥探他人的过往,秦苒和她姨母在一起,便也是她的亲人。
“我之前还想这种子是有多难种,现在看来,是穆阗根本不知种它的方法。”
这种子需要特殊的血,只是不知这血是谁的?
秦苒来自南巫,难道穆阗也和南巫有关系?
陆云霜的深思很快被马车外的喧嚣声打断。
她掀帘看了一眼外面,转头牵起季清沅的手,眼笑眉舒,“不想了,走,我们去买新簪子。”
这大好时光,把小公主打扮得漂漂亮亮,才是最要紧的事!
第73章
临近除夕,街上人来人往,迎面而来的百姓喜笑颜开,处处是热闹的景象。
珍宝阁和锦绣坊处在东市最热闹的地段上,门前车水马龙,络绎不绝。
陆云霜带着季清沅一踏入珍宝阁,便受到店内掌柜的热情招待,茶水糕点一一奉上,掌柜详细介绍着最近新出的发簪步摇耳饰,夸得天花乱坠。
季清沅面对这样的热情,毫无招架之力。
陆云霜一会儿给她试戴这个发簪,一会儿试戴那个耳坠,个个满意,件件好看。
没等她拒绝出口,掌柜已经极有眼力见得将这些首饰都包了起来。
眼见陆云霜又拿起一个玉镯,季清沅赶忙扯住她的袖子,小声阻止:“已经买很多了,我戴不完的,有钱也不能这么花呀。”
“有钱不花,那我赚钱做什么?”
陆云霜义正词严地反驳,将翠绿色的镯子戴到季清沅的手腕上。
这玉镯成色极好,衬得季清沅的手腕莹白如玉,陆云霜越看越满意。
“这镯子我要了,不必装了,直接戴着吧。”
“好,公子阔气!”掌柜在一旁笑得见牙不见眼,从柜台后拿出一个小礼盒,“这是一对翠玉耳坠,公子若不嫌弃,一并收下,算是小店的一点心意。”
掌柜乐得招待这么阔气的客人,多送一对耳坠,他也不亏,能让客人常来才是最好的。
“那你呢?你什么都不买吗?”
陆云霜买的都是给她的首饰,自己什么都没添。
“我又不缺。”陆云霜不在意地道。
“那我也不缺呀。”季清沅知道这是她的心意,不再拒绝,只是道:“不能只买我一个人的,你也要买的。”
陆云霜要买,便是发冠簪子发带一类的。
季清沅精心给她挑选几支发簪,一一在她发间试过,又试了几顶玉冠,结果都不太满意,正巧听见身旁人的对话。
“你看,这是我画的图,能做出来吗?”
“做是做出来,就是年前时间紧,要到年后才能做出来。”
“这样啊。”
季清沅往旁边看了一眼,图纸上画的是一支玉簪,这里竟然还可以制作玉簪?
那能否定做玉冠?
季清沅眼眸微亮,她将手中的玉冠放下,朝外面看了一眼,“云霜,外面是不是有人在卖糖人?”
“你想吃?”陆云霜往外看去,“我来时是看到了,你想要什么形状的,我去给你买。”
“狐狸吧。”
小公主钟爱狐狸糖人。
因为陆云霜第一次带她出宫,给她买的糖人就是狐狸形状的。
她没舍得吃,一直拿在手中握着,后来遇到刺客,狐狸糖人掉在地上,被人踩碎。
陆云霜本以为有再给她买一次的机会,没成想第二次给她买,竟是在五年后。
“好,我去买,你在这里等我,坐着歇一歇。”
季清沅没有拒绝,她看着陆云霜走出去,等她走远,转身看向掌柜,“你们这里,可以定做玉冠吗?如果我想在年前拿到,可以加钱急做出来吗?”
陆云霜回来的时候,季清沅已经选定了发簪和发带,并且自己付了钱。
“怎么不等我回来付钱?”
陆云霜接过她手中的包裹,将两个糖人递给她。
季清沅握着两个狐狸糖人,浅浅一笑,“是我买给你的呀,当然要我付钱。”
“我的钱就是你的钱,不分你我。”
陆云霜两手拎满盒子,直接凑过去咬了糖人一口。
季清沅听见她的话,面上笑容愈发灿烂,“我知道呀。”
像是应证她的话,季清沅低头抿了一下手中的糖人,不偏不巧,抿的正好是陆云霜刚刚咬了一口的地方。
“好甜啊。”小公主抬头瞧她,柳眉细细弯起,眸中笑意璀璨如星。
陆云霜瞬间觉得周围的人声远去,心跳咚咚直响,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季清沅。
季清沅被她盯得脸红,伸手勾住她的尾指,“你看什么呀,不是还要去买衣裳吗?”
陆云霜觉得心被勾得痒痒的,她将所有盒子放到左手上,空出右手,牢牢握住季清沅的手,又觉不够,接着十指相扣,方觉得心尖那股痒意被压了下去。
“走,去锦绣坊给你买衣裳。”
锦绣坊离珍宝阁不远,陆云霜把手中的盒子都放在马车上,牵着季清沅一路走过去。
途径摆在街边的小摊,短短一段路程,她手中又添了许多小玩意,细细挑选着一排排的胭脂水粉。
“这个颜色不错,你看,粉粉嫩嫩有点像桃花的颜色。”
陆云霜挑中一盒口脂。
对面摊主闻言,笑道:“公子好眼光,这是我最近新制出来的颜色,名字叫春意桃浓,正是与这春日桃花的颜色相近呢。我瞧这位娘子肤色白,这口脂定是极衬她,若再配上这盒胭脂,瞧着就是春日下凡的桃林仙子呢。”
“好,这两盒我要了。”陆云霜直接付钱买下。
季清沅怕她再被谁说得心动,催着她进锦绣坊。
锦绣坊内有成衣,陆云霜挑了一件桃粉色的衣裙,心里思索着还是要定做几身新衣裳。
正与锦绣坊的掌柜商议着,季清沅在她旁边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袖子,“你不和我一起进去吗?”
这衣裙要试一试方知合不合身,锦绣坊内有雅间供客人试换衣裳。
掌柜看了她们一眼,会意一笑,“公子先陪夫人去试试新衣,一会儿出来再商议也不迟。”
许是叫掌柜看出她有些黏人,季清沅慢慢松开陆云霜的袖子,改口道:“没事,我自己一个人也可以的。”
陆云霜反手握住她的手,将绣娘手中的衣裙接了过来,“你一个人不方便,我陪你。”
如此一来,是她不放心要陪季清沅,而不是季清沅非要她相陪。
季清沅听出她的心意,低头抿唇一笑,悄悄把她的手握紧了些。
雅间内有长木衣架和椅子。
这件桃粉色的衣裙穿起来不复杂,季清沅把腰间的衿带整理好,往后退一步,让陆云霜更清楚地看清她穿上的效果,“如何,好看吗?”
这颜色鲜润极衬肤色,衣裙上绣着盛开的桃花,像是将一身春意穿在身上,明媚动人。
陆云霜只觉眼前一亮,“好看!你很适合这种颜色,以后可以多穿穿。”
陆云霜绕着圈欣赏了一番,越看越好看,看着看着心思意动。
她跑出去把之前买的口脂拿进来,指尖沾上粉嫩的口脂,往季清沅唇上轻轻一抹,“别动啊,给你试试这个,很快就涂好了。”
她不让动,季清沅便乖乖站着不动,任她在唇上涂抹口脂。
两人离得太近,季清沅一低头,就能看见陆云霜垂下的长长眼睫。
细长的羽睫一颤一颤,像是小扇子一样刮在心上。
季清沅没忍住,朝着她的眼睫轻轻吹了一口气,睫毛被她吹得轻晃,她低低笑了一声。
陆云霜停下手中的动作,抬起眼睑看她,见她笑得欢快,沾着口脂的指腹直接捏上她的脸,“好玩吗?口脂都涂出来了,你的脸也花了。”
季清沅的脸被她捏得嘟起来,想把她的手拽下来,“你不要这么小气嘛,我就吹了一下,脸要擦干净的。”
她才不要花着脸出去。
陆云霜偏不放,理直气壮:“是你先捣乱的,怎么成我小气了?你要这么不讲理的话,那我可更不讲理了。”
季清沅莫名察觉到危机,她伸手陆云霜的唇,不让她靠近,“外面好多人呢,你不准亲我。”
陆云霜眉梢一挑,压着她的手往前靠近,眼角含笑,“既然你这样说,那我便把这个罪名坐实吧。”
她本来只是想再抹一抹她的脸,现在她改变注意了!
雅间外面人来人往,季清沅不敢用力推她,怕闹出什么动静。
陆云霜的掌心抵在她的后颈,迫使她微微抬头,唇齿相抵,本想抵抗一番,后颈贴着的手指稍稍作乱,她齿端一松,再无抵抗之力。
唇上涂出来的口脂色泽渐淡,浅淡的花香弥散在她们的唇齿间。
陆云霜掌下的肌肤似被烈火灼热,她往后稍退,目光凝落在季清沅眼尾漫出的绯色上,接着往下一移——
她的唇上早已没了口脂,却比涂抹口脂后更加嫣红。
季清沅往她怀中一靠,“狠狠”掐了一下她的手臂,轻声训她:“以后不许再这样了。”
这样的训话毫无威慑力。
陆云霜拿出帕子,笑着擦去她脸颊上的口脂,“好,没有下次了。”
应得如此爽快,下次该做什么还是做什么。
季清沅不想与她计较,好在这口脂留色不深,擦一擦也便干净了。
又在雅间内留了一会儿,脸上热度退去,她才跟在陆云霜身后出去。
这件衣裙自然是买下了,季清沅帮她挑了两件衣裳一并买下。
陆云霜又定做了几件,年后再送到府中。
接着购置年货,在金鼎楼用完午膳,她们方才准备回去。
这一趟出来收获颇丰,陆云霜心情愉悦地往外走,余光瞥到对面的衙役将墙上的通缉令撕了下来。
她眯眼一瞧,发现是昨日那个在逃的西戎细作。
这是抓到了?
又或者,死了?
此刻的大理寺,沈蕴微看向眼前七窍流血而亡的人,大理寺少卿在她身旁道:“是住在护城河附近的百姓发现他的,不是溺水而亡,应当是投水之前就服了毒。此毒猛烈,将他的内脏侵蚀大半,但他身上没有打斗痕迹,或许是服毒自尽。”
“自尽?”沈蕴微摇头,言语质疑,“若是自尽,昨夜何必要逃?既然逃了,不被抓住,就不会轻易自尽。”
“沈大人在怀疑什么?”
沈蕴微将白布遮回去,“没什么,一些揣测而已。”
之前秋狝,西戎刺客和厉王留下来的死士同时出手,她不信有这样的巧合,只是如今死无对证,多说无益。
沈蕴微转身出去,她要接着去审问剩下的细作。
外面阳光刺眼,她闭上眼睛,疲惫得揉了揉眉心,这一日一夜她几乎没怎么休息,所食甚少。
大理寺少卿在一旁相劝:“沈大人先吃些东西吧,事情虽紧,但也不能不顾身子啊。”
沈蕴微摇头,正要说无事,外面有人朗声道:“沈大人可在此处?”
沈蕴微走出院门,看向眼前陌生的衙役,“什么事?”
“刚刚外面来了一个人,说是金鼎楼的伙计,”衙役将手上的食盒往前一递,“他说这是沈府管家在金鼎楼定的午膳,特意送来给大人。”
沈蕴微接过食盒,眉心微皱。
陈伯就算给她送午膳,也不会特意跑到金鼎楼去定。
她谨慎地打开食盒,一张折叠的纸飘了下来,打开一看,只见上面写着歪七扭八的五个字:不许饿肚子。
一看,就知是季清岚用左手写出来的丑字。
字虽丑,却让人心情莫名松缓了些。
沈蕴微提着食盒往外走,“劳烦少卿先忙着,我去用个午膳。”
等人走远了,大理寺少卿看向身旁的衙役,问道:“刚刚是我看错了吗?这沈大人是不是笑了?”
一顿饭也能让她笑出来,沈蕴微莫不是审人审傻了?
不是说她笑比河清吗?
奇哉怪哉。
第74章
不到一刻钟,大理寺上下都知晓沈蕴微对着食盒一笑的事情。
有人猜测:“或许是沈大人的心上人送来的?你不是说食盒里还放着一张纸条,要是沈府管家送来,放什么纸啊?”
“我没瞧清那纸上写了什么,主要我也不敢凑上前去看啊。”
几人凑在一起议论着,说到最后开始猜想沈蕴微的心上人长什么模样,俊不俊俏。
“要是不俊俏,沈蕴微肯定看不上。”袁少卿笃定地道,见没人接他的话,撞了撞身旁人的肩膀,“哎,你说是不是?”
身旁人站了起来,往他身后看去,尴尬一笑:“沈大人吃完饭了啊。”
袁少卿背影一僵,缓慢转身朝后看,想解释什么又觉得现在最好什么都别说。
沈蕴微面色倒是如常,对他们的议论没太大反应,往前走去,“少卿真是悠闲,看来西戎的细作都审完了。”
一句话所有人都动了起来。
各归其位,各做其事。
袁少卿跟着沈蕴微一起往大牢走,默默不出声。
沈蕴微在踏进大牢前,转头看了他一眼,轻描淡写地道:“袁少卿猜得不错,她长得确实俊俏,也很招人喜欢。所以你以后不必再把旁人推到我面前来。”
这袁少卿什么都好,就是爱管别人闲事。
仗着和她同窗的情谊,竟然将所谓爱慕她的人带到她面前来。
事情好巧不巧传到季清岚的耳朵里,气得季清岚连夜翻墙,说什么都要她给一个交代。
负心人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
“啊?”袁少卿没反应过来,他就是随意一猜,谁能想到从正主口中听到肯定的回答。
沈蕴微转头,踏入大牢,声音淡淡地飘过来,“若再有下一次,我怕我的这张脸就保不住了。”
“啊?!”袁少卿再次惊疑出声。
什么叫脸保不住了?!
什么?沈蕴微的心上人竟然吃醋挠她的脸吗?
她为什么言语那么宠溺?
难不成对方是个小白脸?!
不出半天,这些消息长了翅膀飞出去。
与此同时,大理寺断定昨夜逃亡的细作服毒自尽的消息,传入季宣廷的耳中。
季宣廷提了一夜的心,在此刻彻底放了回去,他看向穆阗笑道:“多亏先生机智,让他自己服下毒药,才不会让人生疑。”
好言相劝取信于他,只是为了让他身上不留下挣扎的痕迹,不让人联想到灭口。
穆阗低头,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讥讽,“这本就是臣下该做的事,能为殿下解忧,是臣下的荣幸。”
他身无职位,本不该自称臣下。
季宣廷却从未纠正过他的称呼,这样会让他觉得,他早晚会坐上那个位置。
而他们,将来皆是有功之臣。
“先生不必自谦,”季宣廷说着轻叹一口气,“只是可惜这条线了,若是上次能成……”
季宣廷话语一顿,再未往下说去。
他一想到之前被下泻药的事,便满肚子恼火。
今日被抓的这个细作,是他好不容易买通的人。
他得知西戎计划在秋狝之时刺杀皇帝,再三犹豫,最后在穆阗的建议下,没有将此事禀报父皇,而是打算趁机演一场戏。
戏如时开演,他却没能入场。
本该属于他的救命之恩,到了陆云霜的手上,之后还被牵扯进逆党一案,引得父皇怀疑,毫无所得。
季宣廷有时在想,陆云霜是不是他的克星?
前脚抢了他的救命之恩,后脚就毁了他一条暗线。
“对了,之前让先生去寻,现在可有寻到新的情丝蛊?”
“回禀殿下,情丝蛊难得,我也是偶然从一名南巫遗族身上得到,如今怕是再难寻到。”
季宣廷闻言,眉眼下压,面上一片阴郁之色。
他现在越发后悔将情丝蛊用在陆云霜和季清沅的身上,如今孟书宁再不肯与他扯上半分关系,他得不到孟国公府的助力,便想借用情丝蛊改变孟书宁的心意。
可惜机会只有一次,他先前怕被情丝蛊折磨,如今再想用却是不能了。
穆阗眼中的讥讽更甚,言语依旧温和,“殿下不必着急,臣下有一计,或可扭转情势。”
“什么计策?先生快说。”季宣廷迫不及待地问道。
穆阗缓缓道出:“西戎缺少兵器,制作出来的兵器精度不如我们,若是有人愿意与他们来往兵器交易,想来他们定会同意。”
季宣廷当即皱眉,质疑地看向穆阗:“先生莫不是在说胡话,这种事情若是被查出来,便是通敌叛国的大罪。”
便是三岁孩童也知晓,大晟和西戎不对付,维持着表面的平和。
与西戎交易兵器,他疯了不成?
“殿下细想,若是最后查出来,与西戎往来兵器交易的人是律州知府呢?覆灭的人会是谁?”
“律州知府?”
季宣廷皱眉思索片刻,才想起这人是谁。
律州知府梁束,皇后的兄长,季清岚的舅父。
若是当真如此,梁皇后和季清岚会便再无翻身之地。
季宣廷心思浮动,忍不住向穆阗细问下去……
一张大晟舆图被平铺在书案上,陆云霜的手指点向律州的方向,“律州盛产铁矿,冶铁工艺成熟,制作出来的兵器坚硬锋利,所以这些年西戎一直企图夺走律州。”
“你在宫中,对边关的情况可能不太清楚。这两年西戎频频在边关闹些小摩擦,看着是小打小闹,但未必不是在试探大晟的底线。若是大晟退,他们必会得寸进尺。”
“但是打仗也不是说能打就能打的。西戎地处荒凉,兵器军械不如我们。听说是这两年出了个将才,将西戎的军队重新编整训练,野心勃勃想要与大晟一较高低。”
西戎细作的事闹得沸沸扬扬。
季清沅好奇问起西戎的事,陆云霜便展开舆图向她解释。
季清沅的目光落在律州地界上,“我记得,皇姐的舅父好像是律州知府。”
“是。”陆云霜点头,她的指尖轻点着律州地界,脑中闪过些许孟书宁纸上写的内容——
律州知府梁束通敌叛国,致使三城失守,梁家覆灭,皇后被废。
恰在此时,潜藏在大晟京都的西戎细作被尽数捉拿,其中有人招供,二公主与他们合谋,去岁秋狝之时谋划刺杀陛下,若是成功,将会伪造遗诏登基。
陛下震怒,痛心之极,将季清岚贬为庶人,下令终身囚禁。
而季宣廷,先是凭借秋狝宫宴上的救驾之恩,用“命悬一线”换来帝王的重视;后在律州失守后,一力促成求和,以无数金银换两国合盟,求得大晟的安宁。
按理说,再无人能和季宣廷相争。
但陛下迟迟不肯立他为储,之后甚至想要重查梁家和二公主谋逆的案子……最后,季清岚在冷宫中服毒自尽,此案彻底被掩埋,无人知晓真相为何。
“或许,我们要去律州一趟。”陆云霜声音微沉。
如今秋狝行刺的案子再怎么查,也不可能查到季清岚的头上。
相反,季宣廷嫌疑很重。
他如今处处碰壁,定会抓住律州这个机会不放。
若不亲自去律州走一趟,她不安心。
“你要去律州?为什么?”季清沅神色讶异,不解道:“你现在是禁卫营中尉,轻易不能离京的,你要如何去?”
“对,这是个麻烦。”陆云霜有些头疼地揉了揉眉心,“所以我才不想那么早进军营做事,行动受限。”
季清沅见她神色烦忧,抬手在她额角轻按,想了一会儿道:“你若不急的话,我记得明年父皇的万寿节上,各国都会派使臣过来。若是有机会,你可以出京迎接使臣,或许能去律州。”
律州地界特殊,使团进京前,会在律州暂歇几日。
陆云霜恍然想起这件事,她算了一下日子,惊觉这日子正好。
到时候让季清岚想想办法,她作为迎接使团的礼官之一,未尝不可。
陆云霜瞬间觉得神清气爽,一高兴,吧唧在小公主脸上亲了一下,“还是阿沅记性好,我都没想起这件事。”
季清沅见她还要亲,伸手捂住她的唇,“你先告诉我,你为何要去律州?”
陆云霜不想骗她,又不想把那些沉重的事说与她听,便道:“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我其实也不清楚律州会发生什么,但我有预感,会发生一些很不好的事情。”
“预感?”季清沅蹙眉,她想到之前噩梦的事情,目光落到手腕上的佛珠,“难道你和我之前一样?那不如我把这个佛珠……”
“不用。”陆云霜一把握住她的手,遮住她手腕的佛珠,“你梦到的是果,至于因在哪里,需要我们自己去寻。解决了因,便不会再有那样的果了。”
“这样吗?”季清沅还是有些犹豫。
陆云霜直接抱着她离开书房,回到内室后,像是变戏法一样,掌心忽然多出一个瓷瓶,从里面倒出两粒熟悉的药丸。
季清沅看到她掌心的药丸,眸中水光轻漾,“是明日吗?”
“我也不确定,但应该就这两日了,提前吃防范一下。”
之前因为成婚前一个月不能相见的规矩,她们提前服下延迟情丝蛊发作的药丸。
现在算算日子,应该就在这两三日会发作。
这一次与以往不同,她们两日不能离开彼此,当然不可失去理智浑噩度过。
季清沅将药丸咽下,她看向陆云霜,忽而双手轻揽住她的脖颈,低声道:“其实,我觉得没有什么区别。”
“什么没有区别?”陆云霜不懂她的意思。
季清沅脸颊微微一红,她不敢再看陆云霜,靠到她的肩膀上,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现在,也算是形影不离呀。”
情丝蛊发作与否,似乎没什么区别了。
第75章
“我觉得不一样。”陆云霜指尖绕着季清沅披散而下的青丝,偏头看向她微红的脸,“我一定会想办法解开情丝蛊的。”
“你……”季清沅欲言又止地看向她,心里一上一下难以安定,“你觉得哪里不一样?”
“这里,不一样。”
陆云霜握着她的手贴向自己的心口,手心之下温热的心脏不住跳动,似乎有加快的趋势。
“情丝蛊解了,这里才能跳动得更加真实。”
“可是,”季清沅往前贴近她的心,一字一句道,“我觉得它现在就很真实。”
“既然如此,解开不是更好吗?毕竟是毒,藏在身体里总归是不好的。”
她们看似在说同一件事,其实说的不是同一件事。
季清沅不想再深问下去,怕问得多了反而听到不想听到的回答。
“算了,我说不过你,你想如何便如何吧。”
她眉目低垂,神色有些许低落。
陆云霜察觉到她的情绪不对,捏了捏她的手心,“怎么不高兴了?难道你不想解开情丝蛊吗?”
“我没有这么想,”季清沅小声反驳,她推了一下陆云霜,从她怀中站起来,“我想起来还有些事情要处理,我想一个人在书房待会儿。”
“什么事?我不能陪着你吗?”陆云霜攥住她的衣袖不放,“你刚刚才说我们形影不离,怎么这会儿就要独处了?”
“刚刚是刚刚,现在是现在。”季清沅掰开她的手,“你既然觉得不一样,那你自己一个人待会儿吧。”
这不是生气是什么?
陆云霜更加不愿意放她离开,把人重新抱回怀里,“你就是生气了,那我现在改口还来得及吗?”
“来不及了,你现在改口也不是你的真心话了,我不要听。”
季清沅这次果断得很,说要独处就要独处。
任凭陆云霜怎么缠着她,坚决不改变心意。
“你若再缠着我,今晚我便不和你睡一起了。”
新婚妻妻哪有第三日就分房的道理?
季清沅神情认真,陆云霜怕她真的一气之下要和自己分房睡,只好松开她,眼睁睁看着她抛下自己,独自踏进书房。
怀中空落落的,心也跟着一起空了下来。
陆云霜从未觉得时间过得如此之慢。
明明以前看个兵书话本,几个时辰一晃而过。
现在她翻几页话本便要看一眼桌上的漏刻,看来看去,一刻钟像是乌龟一样慢慢爬过。
她从前是如何度过这漫长日子的?
好像记不清了。
成婚之前早出晚归,再往前的日子,记忆仿佛变得淡薄了。
或许是因为这三日的时光太过美好鲜明。
足以抵过过往十数年的时光。
一只又一只乌龟在眼前爬过,第七只乌龟爬完之时,陆云霜终于坐不住了。
她一把合上话本,往书房而去。
书房的门一推,推不开,里面关得严实。
陆云霜直接出门,去找窗户。
与此同时,书房内,季清沅将写完的小册子压到箱子的最底部,再将箱子放回原来的地方。
陆云霜便是打开一看,也只能看到压在最上面的诗集。
她根本不会往下翻。
季清沅放心地转身,将桌上画好的图纸折叠一下,准备出去拿给银袖。
她刚绕过书案,窗户那边传来异响。
一个毛茸茸的脑袋钻了进来,眨着无辜的大眼睛瞅着她,可怜兮兮地道:“阿沅,我能进来吗?”
季清沅哭笑不得地看着她。
陆云霜卡在窗户那里,幽幽地叹上一句,“外面好冷啊。”
季清沅再不和她僵持,把手中的图纸放到桌上,上前将窗子打开得更大,“你快进来,没事爬什么窗子呀。”
外面的冷风瞬间灌进来,午后天冷了些。
陆云霜得到允许,轻松翻入屋中。
被冻了这么一会儿,她的手一点不凉,反倒季清沅的双手有些冰凉。
她把小公主的双手抱在怀中捂着,委屈地垂着眼睑,“我怕你不想让我进来啊,要是贸然进来,再惹你生气怎么办?说不定我真要去睡书房了。”
“我可没说让你去睡书房,”季清沅不接受她的“污蔑”之言,神情无奈,“我本来都要出去了,你何必翻窗?要是让旁人看见,说不定要以为我们之间生了什么矛盾。”
“难道我们之间没生矛盾吗?”陆云霜抬头瞧她,神情越发委屈,“你都不想和我待在一起了,这不是矛盾吗?”
“我说了我有事情呀,我处理完事情就会出去的。”
季清沅神色有些闪躲,她确实存着一点的小心思,书上不是说要若即若离吗?
所以她借着生气的由头使了一点小性子,就是不知这有没有作用?
“我不在你身边,你很着急吗?”季清沅挪近了些,瞧着她面上的神情变化。
陆云霜很是坦诚,直接把人抱入怀中,“是,我很着急。以前一个人待着不觉得,现在你陪在我身边之后,我才发现以前那样的日子好像很难过。”
“无论是看书还是练武,都很无趣。”
“但只要你在,好像什么都很有趣,一块糕点都能吃出更多的甜味。”
陆云霜将怀中的小公主抱得更紧一些,她知道现在时机不对,但还是想把这些话说出来:“阿沅,我现在不喜欢独自待着了,我想要你陪在我身边。你能不能……一直陪着我?”
不仅仅是现在,而是往后的每一日。
屋内一时无人出声,似乎只有彼此的心跳愈发剧烈。
陆云霜久久听不到回答,心中失落蔓延而上,她缓缓松开季清沅,小心翼翼问她:“你是真的不想和我在一起吗?如果这样的话,那我以后不……”不打扰你了。
后面的话再未说出口。
季清沅踮起脚尖,轻轻碰了一下她的脸颊,眸中漫上璀璨笑意,“谁说我不想了?除非你改变心意。”
双目对视的一瞬间,仿佛能看到彼此眼中的情愫。
她们没有将话说得更明白,却又好像明白了对方的意思。
陆云霜重新揽住季清沅的腰,把她抱着坐到了书案上,凑近她的鼻尖,小声道:“其实我还是觉得不一样。”
“比如,我现在想亲你。”
季清沅想问她什么不一样,她不明白这两句话有什么关联,却没有开口相问的机会了。
呼吸交缠掠夺,季清沅想起刚刚放在桌上的图纸,伸手悄悄将图纸藏进书本的缝隙中。
许是她的动作太明显,陆云霜亲得更凶了些,无声控诉着她的分神。
季清沅再无瑕顾忌图纸会不会被发现,在她分开的间隙里,细声埋怨:“你慢点呀,我又不会跑。”
“你怎么不会跑了?你刚刚还要把我关在书房外面呢。”
陆云霜说着又生气了,掐着小公主的细腰,一点不留情面。
衣领处不知何时松了下来,季清沅抵着陆云霜的肩膀,不让她继续,声音轻软地求她:“不要在这里,我怕冷,回内室好不好?”
这话明显撒谎。
陆云霜抓住她温热的指尖,抬眸瞧见她眸中一片氤氲水色,说不出拒绝的话,“我抱你回去。”
书房的门被人打开。
银袖和温九看着两人一起从书房里出来。
季清沅躲在陆云霜怀中,不肯露出一点脸。
银袖和温九会意,出去将门一并关上。
刚刚两人明显是闹了矛盾,银袖担心,所以让温九来想想办法。
不想办法还没想出来,两人又和好了。
看来还真跟温九说得一样,陆云霜不会将矛盾留到明天解决。
内室暖炉熏起春意。
季清沅陷在蓬松柔软的被褥间,乌黑的青丝散落在红色锦被上,黑与红,红与白,强烈的颜色对比。
陆云霜慢条斯理地取下她发间的钗子,半挽的发丝彻底松散,落至掌心。
陆云霜将柔顺的青丝在指尖一圈圈缠绕。
季清沅的目光似掠过她缠发的手指,又似没有,低声道:“你若不想,那我睡了。”
陆云霜低笑一声,季清沅恼得捏了一下她的手臂,“不许笑,不然我真让你去睡书房。”
“阿沅好狠的心,”陆云霜松开一圈圈的发丝,俯身在她耳边轻吻,“不想问我什么不一样吗?”
刚刚忘记的问题再次被她提醒想起。
季清沅往旁边躲了躲,顺着她问道:“什么不一样?”
“比如,我想亲你。”陆云霜在她耳垂下轻轻落下一吻,接着吻又落到她的唇边,含着深意的眸望向她的眼睛,“这只是因为,我想这么做。”
不是因为情丝蛊的存在,她才想去做这些事情。
而是她的心在催促着她去靠近。
季清沅听明白她的意思,盈盈一笑,“我知道了。”
像是应证她的话,她握住陆云霜的手,与她十指相扣,“我也是如此。”
只是因为她想与她亲近,无关其他。
暖炉熏出的春意更盛,床幔悠然落下。
翌日一早,陆云霜醒来没有感受到熟悉的蛊虫躁动。
情丝蛊没有在今日发作。
不知为何,她心中反而松了一口气。
她看向怀中睡得脸红扑扑的小公主,指尖轻轻点了点她的脸,极小声地道:“阿沅,我的。”
她们昨日,算是心意相通吗?
再不济,半通总是有的。
第76章
屋外日光愈发强烈,落入床幔之间,悠悠将人唤醒。
陆云霜闭着双眼,她一早醒了懒得起,又睡了小半个时辰。
这会儿怀中人醒了,她依旧不肯睁眼,静静等待着什么。
先是一道温柔宁和的视线落在她面庞上,接着温热的指尖抚上她的眉间,顺着她的鼻梁一路下滑,最终停在她的唇峰上,沿着她的唇瓣来回描摹。
有轻微的气息接近,面上凌乱的发丝被清浅的呼吸吹拂起,却又没有更近一步。
像是在盯着她细瞧。
陆云霜耐心等了一会儿,依旧不见她有任何动静。
难道又睡着了?
呼吸声近在耳畔,像是羽毛拂进心间,越发令人心痒。
要不要睁开眼睛看看?
还是再等一等?
陆云霜心中正纠结着,那气息忽又临近,停留在她的耳畔边,吐息轻柔道:“我看见你眼睛动了哦,我才不会再上当呢。”
话语中带着狡黠的笑意。
成婚第一日,季清沅醒来偷亲陆云霜,却被她抓个正着。
这次她学聪明了,先试探一番,果真让她发现端倪。
陆云霜眼见心思被戳穿,反倒不急着睁眼了,“你可以当我还在睡着,我什么都不知道。”
季清沅在她耳边轻哼一声,往后退去,“你不是说这是白亲吗?你睡着又不知道。”
她说着坐起身来,要绕过她下床去。
“今日屋内屋外都要清扫。一会儿还要去玉兰院请安,要早些起。”
今日是小年日。
季清沅不必日日去请安,但逢年节,又在一府,该有的礼节还是要有。
且今日情丝蛊没有发作,不过是走一趟的功夫,没有必要落人口实。
陆云霜睡在外侧,季清沅必须绕过她才能下床,她掀开被子,打算从床尾绕下去。
一道闷闷不乐的视线落在小公主纤细的背影上,陆云霜伸手勾住她的手指,挠了一下她的手心,“不急的,现在还早。”
“不早了,可以起了。”
季清沅没有回头看她一眼,直接拨开她的手。
陆云霜眼见自己被小公主绝情地撇开,心里愈发不乐意,她坐起身子,长臂一伸,揽住小公主细软的腰,直接把人抱回怀中坐着。
季清沅跨坐在她的双腿上,想要往后退。
她刚退了一点,陆云霜屈膝抬起小腿,刚拉开的一点距离又滑落于无。
寝衣轻软贴身,无心的触碰之下,季清沅面上覆上一层红云,手心轻轻抵上陆云霜的肩膀上,似无奈似羞怯地道:“你做什么呀,这是白日呢。”
陆云霜眼眉一跳,意识到什么,眨着眼睛无辜道:“白日,所以呢?”
“你……”
季清沅感觉到她的小腿微微动了动,面色愈发红润,“你不要装无辜,现在不行的。”
“哪里不行?”
陆云霜偏要装听不懂。
季清沅拿她没办法,抿着唇望向她,眸中水雾愈盛。
许久后往她肩膀上轻轻一靠,遮掩满面的绯红,吐息又轻又软地道:“那你……快一点,不能耽误请安的时辰。”
“不然……下次肯定不准了。”
如此一说,代表还有下次的可能。
小公主对她有时真的过于百依百顺了。
陆云霜忽然觉得自己是不是太过分了,也不能一直这么欺负人。
她把季清沅抱到一旁坐着,在她茫然的视线里,捏了一下她的脸,“不闹你了,我去把你衣裳拿来。”
她说着掀开被子,真的要下去拿衣裳。
季清沅眸中藏着的泪倏忽落了下来,她拽住陆云霜的袖子,染了些许哭腔,“你怎么这样?又欺负我。”
“怎么了?”陆云霜震惊愕然,赶忙给她擦泪,“我这不是不欺负了吗?是我刚刚太过分了吗?你要实在生气打我几下。”
陆云霜抓着她的手往自己身上打。
“谁要打你了?不开窍的榆木脑袋。”季清沅本以为她是故意戛然而止,这会儿知道她是好意,反而更气了些。
小公主一会儿哭,一会儿生气。
陆云霜实在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满面困惑:“不是因为这个吗?那是因为什么?你说清楚,我下次肯定不再惹你伤心了。”
她是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性子,在季清沅的事情上,更是如此。
季清沅说没事,她自然不信,“之前不是说过了吗?有什么心事要说出来的,沟通之后才好解决呀。”
但这件事难就难在说出来。
季清沅本不想说,又见她实在担心,犹豫之下,极小声地说了一句话。
陆云霜没听清,将耳朵凑过去,“刚刚没听见,你再说一下。”
季清沅忍着羞意,小声的重复刚刚的话:“你下次不准半途而废。”
这话说得不够清晰。
陆云霜想了一下,反应过来季清沅刚刚在气什么,有些不确信,“所以,阿沅刚刚是想要我继续?”
她这话直白了许多。
季清沅正在懊恼刚刚情绪起伏太大,她觉得陆云霜是明知故问,低着头,推开她要下床,“我不要和你说话了,你让开。”
小公主的脸颊脖子绯红一片,一看就是羞到了极点。
陆云霜想笑又怕惹人生气,直接拦腰一抱,把人压回被窝里,被子一盖将人遮住。
“其实现在也不迟的,我补偿回来好不好?”
这一补偿,请安差一点去迟。
陆旭行不在,陆云霜陪着季清沅,蒋氏想说什么也不好说,随意说了两句家常,便让她们回去了。
今日要洒扫屋子,里里外外忙碌着。
陆云霜带着季清沅在书房剪窗花写对联,她们各写一副对联,窗花主要还是季清沅在剪。
陆云霜往年对这些不感兴趣,从未学过怎么剪窗花。
今年季清沅陪着她,这些事情仿佛变得有趣起来,就是她不擅长,只能剪一些最简单的图案。
日落西斜,书案上放着些剪纸,有吉祥春意的花鸟图,也有各式各样的福字如意图。
陆云霜正低着头,小心翼翼剪出纸上的福字,忽而觉得耳边有些痒,她扭头一看,发现脸颊边飘着一张剪纸,上面的图案隐隐有些熟悉。
仔细一瞧,嚯,是她的小像。
是她成婚那日的装束,唯一不同的是,她的肩膀上卧着一只线条简单的小狐狸,灵动可爱,像是害羞,把头藏在她侧颈间。
陆云霜双眸蹭得一亮,瞬间觉得手中的福字不好玩了,小心翼翼接过这张剪纸,生怕动作大一点就毁了它。
季清沅见她喜欢,粲然一笑:“剪得有点仓促,要是再细化一点,会更形象。”
“这样就很好了。”
陆云霜爱不释手地捧着这剪纸,越看越心喜。
她可舍不得将这剪纸贴在窗户上受风吹雨打,找出一个空白的小册子,将剪纸夹在纸页间,接着又从书架上取下一个锦盒,将册子郑重地放进去。
“这是我之前绣的帕子吗?”
季清沅看到盒中放着的手帕,叠得端端正正,像是珍藏了许久。
是她之前还给陆云霜的手帕,她当时在帕子上绣上陆云霜执剑挡在她身前的背影,期望借此让陆云霜回忆起之前的事。
不想陆云霜竟一直留着这帕子。
“是啊,你绣得这么好,我当然要好好放着。”陆云霜把夹着剪纸的册子放进去,又拿起帕子来欣赏,“放在这里,我心烦的时候拿出来看几眼,很快就静心了。”
她的喜欢溢于言表。
季清沅眸中笑意愈深,她见陆云霜要把帕子放回去,想了想道:“不如把它们做成桌屏?刺绣和剪纸各放一面,做成那种能转动的小屏风,放在桌上便能日日看到了。”
日日看着,记在心上,无论如何也不能淡忘了。
陆云霜觉得这个提议甚好,她完全没有察觉到季清沅的小心思。
小公主帮她画了一下屏风边框的雕刻图纹,陆云霜说要小狐狸,她就画了两只相依的小狐狸,伴随着春日桃花的灿烂景象。
外面天色渐暗,季清沅画完屏风图样,屋内已经点起了灯。
她们在书案前坐了一下午,陆云霜偶尔还动一动,季清沅则基本没有挪位置,一站起来方觉得全身难受得紧。
“我帮你揉揉。”
陆云霜体贴上前,帮小公主按揉着肩颈后腰,直把人揉进了怀里,浑身泛起粉色。
“我看你不是体贴,是满肚子坏水。”小公主在她耳边软声念叨。
陆云霜重重揉了一下她的腰,很不服气,“我分明是好心,你说说你现在舒服不?要是不舒服,我下次再也不按了。”
季清沅哪能说得过她,最后无奈应了一声是。
陆云霜的手法确实不错,按得她浑身舒适起来,恢复了些精力,“要不要练习一下防身术?”
“今天不练。”陆云霜果断拒绝。
季清沅不解:“为什么?现在时辰也不算晚呀。”
“今晚好好休息,”陆云霜把她从椅子上抱起来,“攒一攒精力,免得之后两日太累。”
情丝蛊今日不发作,最迟也就这两日了。
小公主精力不足,要好好休息才行。
季清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脸上红晕更深,不甘心地反驳一句:“我身体才不弱。”
分明是她太过分了。
哼。
第77章
小年夜里,京都落了一场雪。
风雪时骤时缓,将万物覆上一层洁白的雪花。
白日里刚化的雪,夜里重新积攒,次日推开窗棂,枝头屋檐再覆新雪。
屋内,暖炉熏香。
女子柔软的指腹抚上陆云霜左肩后淡化的疤痕,她往前靠近,温软的唇瓣轻覆而上,似是一片羽毛轻盈落下,又留恋不走。
陆云霜正伸手拿糕点,左肩上的触感突袭,她手中的糕点险些没拿住。
她拿着两块完好的梅花糕,转身看向面红颈赤的小公主,喂给她一块,“怎么,改变注意了?”
刚刚闹着说要起来,陆云霜想着她昨日基本没下床,正准备喂她一点吃的,便起身。
情丝蛊发作得频繁但不剧烈,理智尚存,起来走动一下也好。
可季清沅这会儿又亲她……
陆云霜一时拿不定注意。
她是无所谓,再躺一天也是可以的。
季清沅刚吃完糕点,温热的茶水就递到嘴边。
她裹着厚实的被子,将口中的糕点咽下去,又饮下一口热茶,摇摇头,“没有,我们起吧。”
“那你还亲我,”陆云霜向来是有什么说什么,话语直白,“你这样,我会不想起床的。”
季清沅满面赧红,细嫩的指尖从被窝里钻出来,抓住陆云霜的手指捏了捏,声音轻软柔糯,“我看到你肩上的伤疤,就会想到那时的事,所以才轻轻碰了一下,没有别的意思的。”
小公主心思纯净得很,黑眸澄澈透净,一看就不像有坏心思。
陆云霜回捏了一下她的手,将她的手重新塞进被窝里,“好吧,那就起,不然你又要说我言而无信了。”
说着最后一次,总是有下一次。
陆云霜套上中衣,去衣柜里取出季清沅要穿的衣裳。
小公主把自己裹得严严实实,只肯伸出手指来取衣裳。
陆云霜拿在最上面的是一件绛红色绣着百合花的肚兜,这几日季清沅里外的衣衫皆是红色系,纹样各式。
陆云霜越发觉得她适合穿颜色亮丽鲜艳的衣裳。
季清沅的手指勾住肩带要往后一缩,却没缩回去。
陆云霜手指压在百合花上,目光清亮:“要不要我帮你?”
季清沅想说不用,对上她的目光,几息的犹豫后又点了头,“好。”
纤细的肩带绕过她雪白的长颈,陆云霜捏着肩带细细打着结,指背不免触碰到她的后颈,像是证实自己毫无其他想法,很快又拉开一点距离。
蜻蜓点水一样的触碰,随着腰后的系带,落在她的后腰上。
“怎么样,要不要调整一下?”陆云霜探到她身前细瞧,觉得有点歪,又挪了一下。
百合花随着呼吸在胸前盛放,陆云霜默默移开目光,视线落在小公主红透的耳垂上,将一旁的中衣勾起。
“要穿中衣吗?”
灼热的呼吸落在耳畔,散落的发丝轻轻摇晃。
季清沅抬头望向她,水眸溢满雾气,软声道:“其实,迟一点也可以的。”
现在还早,也没有必要那么早起的。
一声轻笑旋入耳蜗,陆云霜指尖落在她颈后的系带,轻轻一扯,“这次可不是我故意使坏哦,你不能再说我了。”
“说你两句怎么了?”锦被覆上,季清沅的指尖落在她肩头,“你使坏那么多次,我就说你一两次,你便要嫌我烦吗?”
陆云霜哪敢应是。
小公主再不像从前那样,装睡会被她戳穿,装委屈会被她反驳,越发有脾气了。
如此甚好。
屋外静静落下细雪,浅淡的光线在浮动的熏香间跳跃。
帐内隐隐传出女子低低的泣音,“我不说你了还不行吗?再不说了。”
“说我两句怎么了?没事,尽管说。”
细雪骤急,雪粒被风席卷乱舞。
及至午后,稍稍缓了下来。
屋外的雪景有些刺眼,陆云霜双手遮在季清沅面前,待她适应了,才放开手。
屋内暖锅升起蒸腾的热气,一旁的烤炉上烤着花生橘子等物,食物的香气迎面而来。
陆云霜将一大盘肉倒入暖锅中,“放心吃,这次没人抢了。”
上次公主府开宴,众人一起抢肉。
现在很好,只有她们两个吃暖锅,再不用和别人抢了,还能坐得更近些。
季清沅的注意却不在暖锅上,她看向屋外的雪,院子里积了不少雪,压在树梢枝头犹如梨花盛放,引人神往。
“怎么了?想玩雪?”陆云霜顺着她的目光看向外面。
季清沅转头看向她,点头:“嗯,之前在宫中我见过宫女们堆雪人。只是我自己没尝试过,一会儿我们一起堆个雪人好不好?”
“好,但要先吃饭,一会儿我给你戴个手套再出去。”陆云霜自然应下。
雪每年可见,小公主却从未尝试过堆雪人,想想就知道是因为宫中拘束太过,她不敢肆意。
季清沅满心期待,吃起肉来很快,像是生怕吃得慢一点,屋外的雪便会化了。
陆云霜见她心思不在吃上,索性吃完锅中的一盘肉,就带着她出去堆雪人。
她给小公主戴上手套,自己却是裸着手,直接上手滚雪球。
雪球越滚越大,越滚越圆,陆云霜正要转头炫耀一下自己娴熟的技术,谁知刚转身,一个小雪球就砸到她身前,碎得稀巴烂。
偷偷使坏的小公主默默转身,蹲下身子,继续去滚她的雪球。
要不是身前的雪粒尚未化干净,陆云霜都要怀疑刚刚是不是她的错觉了。
怎么能这样?!
敢做不敢当吗!
陆云霜气势汹汹地上前。
季清沅背对着她,滚着雪球往前走了两步,像是丝毫不知身后的危机。
直到,冰凉的一双手贴到她的侧颈上,小公主浑身一瑟缩,抬头望向她的目光无辜又可怜,“你干什么呀,你的手好冷,要我帮你捂一捂吗?”
陆云霜刚起的气势对上她的水润清瞳,又消了下去,冰凉的双手不甘心地揉捏起她的脸颊,“这叫什么,青出于蓝而胜于蓝吗?”
教会她演戏装可怜,现在学会用这招对付她了。
“不要装可怜,说,为什么要砸我?”
“我没有装可怜,”季清沅摘下手套,温热的双手覆盖到陆云霜的手背上,“是你自己这么觉得的,不能怪到我头上。”
她的演技才没那么好。
陆云霜觉得她在装可怜,一定是因为她自己心软。
“再说,砸你一下不可以吗?别人都是这样玩的呀。”小公主的逻辑越发清晰,“你看你,只顾自己滚雪球,根本不管我的,我提醒你一下怎么了?”
说是要陪她玩雪,结果一出来就自己滚雪球,“我还不能有点脾气吗?”
小公主条理清楚振振有词。
陆云霜差点被她绕进去,很快察觉不对,“那我滚雪球是为了给你堆雪人啊,你还砸我,不懂我的一片好意。”
“那你可以和我一起啊,我要是想一个人玩,何必和你一起出来?”
话至此,陆云霜才抓取到季清沅话中的重点——
小公主是想和她一起堆雪人。
她不想被丢下。
陆云霜解读到这层意思,心里升起些愧疚,想着季清沅以前定是常常被人忽视,所以才格外在乎她的注意。
“好嘛,是我不该落下你,那我和你一起滚这个雪球。”
陆云霜充分认识到自己的错误,把手套重新给小公主戴上。
她低着头专注地戴手套,没看见面前的小公主低头抿唇笑了一下。
唔,她越来越会说话了,陆云霜被她绕着绕着,都忘了刚刚被砸的事情呢。
其实她砸出去的时候没有那么多想法的。
不过这样理解也可以,新婚妻妻就是要什么事都一起做呀。
喜欢也是分程度的,她想要陆云霜越来越喜欢她,这又不过分。
细雪落在衣衫上,雪人渐渐成形,陆云霜最后给雪人罩了件红色斗篷,一把剑斜斜插着,圆滚的身躯也透露出几分飒爽的姿态。
雪落又急。
陆云霜拉着季清沅回到屋中,握着她的双手一起放在温水里热着。
窗棂半开,能看到院中静静伫立的雪人。
天地间白茫茫一片,季清沅低下头,手指轻轻勾了一下陆云霜的手心,语气欢欣,“这样真好。”
“什么真好?”陆云霜摘下布巾,细细将她手上的水擦干净。
季清沅抬头瞧她,补充道:“你在真好。”
再平淡的生活也能尝出甜味。
陆云霜笑了一下,把布巾扔回架子上,“你一会儿就不会说我好了。”
肯定还要骂她坏。
冰凉的珠串沿着曲线下滑滚落,一串上好的珍珠璎珞断裂开来,圆润的珍珠沾上水渍,不知何时滚落在地,似是琵琶声响。
先前才说她好的小公主,这会儿又开始说她坏,说她满肚子坏水,说再也不要同她好了。
一会儿又泣音着道:“我骗你呢,你不要较真呀。”
怎么会不同她好呢?
只和她最好了。
“哼,”陆云霜不满地哼上一声,“谁知道你是不是在哄我呢?”
日落夜深,万物静歇。
帐内响起小公主轻软的音调:“不骗你,只和你最好了,谁也比不过你。”
陆云霜听得心口砰砰跳,面上却是冷着,“我不信,你伤我的心了,必须补偿。”
第78章
雪落两日终停。
年前天又暖和起来。
转眼到归宁这一日,卯时未到,玉松院的正房便点起了灯。
因为要进宫,在衣饰上面不能马虎。
季清沅昨日细心挑选,将今早要穿的衣裳备好,是花纹色系相近的绛色衣饰,没有成婚那日的华丽繁复,却也华贵端庄。
陆云霜在屏风后面将衣裳换上,绕过屏风出来。
季清沅正坐在铜镜前梳妆,不似这几日在玉松院的随意松散,及腰的青丝尽数挽起,华丽的珠钗插入发间,珍珠步摇往下垂落。
眉形细细勾勒成柳叶细眉,面上扑上浅浅的胭脂,润泽肤色又不会显得过于浓重,口脂颜色也没有过浓,妆容偏向清丽淡雅,更凸显出她面容的清冷精致。
铜镜里的小公主抬眸瞧她,眉眼一弯,柔和下来,再无什么疏离之感。
“你怎么还没束发?”
陆云霜伸手拨了拨她发间的珍珠流苏,答非所问:“我以为你最近都不想再戴珍珠发饰了。”
上次被水渍沾湿的珍珠,洗净后被放进了抽屉的最深处,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再重见天日。
陆云霜的一句调侃,牵起之前的回忆。
季清沅看着她轻哼了一声,将珍珠流苏重新整理齐整,“珍珠无罪,我为何要厌恶它?”
“它好好的放在那里,是有人非要拿它使坏,要怪罪也该怪罪人才是。”
珍珠流苏从手心逃走,陆云霜拿起桌上的耳坠,及时绕开话题:“不如你帮我束发?我手笨,梳得可能不好看。”
手指捏起小小的耳垂,找到那细小的耳洞,陆云霜极其细心地将耳坠穿过,戴完朝着镜中的小公主眨了眨眼,“看在我帮你戴耳坠的份上,你帮我一下嘛。”
“我可没让你帮我戴。”
季清沅抬手捏了一下红烫的耳垂,想到陆云霜第一次带她去珍宝阁买饰品,马车上就闹着要给她戴耳坠,现在越想越觉得她是故意的。
非要惹她红脸。
“你就是满肚子坏水。”
想着想着,没忍住说她一句。
说完还是让她坐下,亲自帮她束发。
银冠嵌玉,将发丝尽数束住,显得她正经斯文起来。
陆云霜开始计较刚刚的事,“我刚刚就帮你戴了一下耳坠,怎么就满肚子坏水了?你污蔑我。”
季清沅将发簪穿过玉冠,丝毫不惧,“我说就说了,你要怎么办?”
“要不是今日要进宫,哼……”陆云霜冷哼一声,没接着说下去。
季清沅心神领会,毫不在意,“可是今日要进宫。”
所以为了不耽误时辰,陆云霜什么都不能做。
陆府离皇宫有一段距离。
今日发饰不能乱,衣裳不能皱。
陆云霜便是想做什么也不敢,不然真让人看出什么,小公主怕真会赶她去书房睡觉。
但是她的不乐意摆得太明显,明显到季清沅觉得不哄一哄她,不太行。
“你之前不是这样的,”季清沅抬手,抚平她眉间的川字,“我就说了你一句,至于你气这么久吗?”
以前都是她多想,需要被哄。
现在反过来,陆云霜比她还要“脆弱”,一句话说不得,说了就要不高兴。
“你之前也不是这样的,”陆云霜面色不虞,一字一句控诉,“你以前都是说,希望我多陪陪你,不敢一个人睡觉,想要我在你身边……你现在呢?我觉得你现在不是这么想了,你肯定嫌我烦了。”
陆云霜说着,生气地转头不看人。
这生气的情绪真假难辨,季清沅也不想去分辨。
生气了哄一哄就好了。
“我哪有嫌你烦?”小公主双手捧住她的脸颊,在她唇角轻轻碰了一下,微红着脸,“你要实在想亲,也是可以的,但要慢慢的,我只带了口脂。”
陆云霜眼眸一亮,“你带了口脂?我怎么没看见?”
“在这里,”季清沅从荷包里取出一早备下的口脂,“就知道你要不高兴,所以特意带了。”
“我没有不高兴,你又污蔑我。”陆云霜断然否认她生气的事实。
“那既然这样,”季清沅将口脂重新塞进荷包里,拉开点距离,“没生气是不需要哄的。”
“没生气也是要哄的!”陆云霜理不直气也壮。
她到底不敢亲得太凶,连小公主的发髻都不敢碰,生怕弄乱了她又梳不好。
浅尝辄止,反让人心里痒痒的。
小公主一双杏眸水润润的瞧着人,让人移不开眼。
陆云霜把口脂给她补上,不满地按了一下她的唇峰,小声嘟囔道:“真烦。”
季清沅被她的表情逗笑,眸中水雾散去一些,拿出帕子擦去她指腹上的口脂,“这话进了宫可不能说,也就归宁这一日,以后若非父皇召见,我轻易不会再进宫的。”
当然,皇后荣妃也可以召她进宫。
但同样的,她可以装病不去。
今日避无可避,荣妃必定会抓住机会试探什么。
陆云霜一早就和季清沅商量好了,荣妃说什么她应下就是,暂且先稳住他们,现在不必在明面上闹翻。
马车停在宫门前。
一早有内侍和宫女等在宫门前,陆云霜与季清沅一同先去明华宫拜见帝后。
梁皇后一如既往的和蔼可亲。
皇帝则赞赏陆云霜,在新婚期间不负圣恩捉拿细作,实乃大晟栋梁之材。
明华宫内气氛和谐。
待到了荣妃所在的景翠宫,给人的感觉却大为不同。
这是陆云霜第一次踏入景翠宫。
宫殿布置华丽,宫人不敢轻易发出一点声响,像是时时刻刻紧绷着。
陆云霜能感觉到季清沅的状态也变了,像是这些宫人一样,开始紧绷神经,生怕出一点错。
这是过往十多年给她的束缚感,哪怕明知现在不必害怕荣妃,季清沅也会下意识提起心弦。
陆云霜看出她的紧张,悄悄握住她的手。
手上温热的触感袭来,像是冬日的暖阳落下,让人不由安下心。
季清沅的状态放松了一些。
荣妃不会刻意为难她们,甚至需要在陆云霜面前,表现出一副疼爱季清沅的慈母模样。
陆云霜是见惯旁人演戏的,荣妃此刻的言语神态,她曾经在陆夫人蒋氏身上看到过,完全没有真心的疼爱,显得虚伪。
直到季宣廷踏入景翠宫,荣妃面上的笑意才真切起来。
“真巧你来了,母妃想着和阿沅说一会儿话,陆公子待在这里也是无趣,要不你与陆公子去东室对弈一局?”
“儿臣正有此意,只是不知陆公子可愿意离开一会儿?”
季宣廷面上一副温和笑意,五官的凌厉被刻意淡化。
陆云霜知道他们在刻意支开自己,不过东室同在正殿内,离这里不远,若真发生什么,她也能很快发现。
“那在下就不打扰娘娘与公主说话了。”
陆云霜起身告辞,临走前朝着季清沅笑了一下,让她安心。
荣妃注意到她们的对视,陆云霜走远后,她意味深长地道:“这几日母妃一直担心你们婚后不和,方才瞧着,倒是不像,是之前的误会都解释清楚了吗?”
“嗯,”季清沅神情羞涩,微微颔首,“她说她想清楚了,从前是她想岔了,才说出那些荒唐之言,新婚之夜便向我道歉,让我不要介意。”
“如此甚好,”荣妃面上漫上笑意,握住季清沅的手轻轻拍了拍,“母妃往后也不必为你担忧了。”
荣妃问她在陆府的生活如何,季清沅说出一部分的事实:“之前我也担心陆夫人会不会不喜欢我,但她人很好,并未刻意为难我,平日里对我也多有照顾。”
这是在反驳荣妃之前的话。
荣妃说陆家关系复杂,蒋氏或许会为难她。
季清沅偏要告诉她,她过得很好,如此一来,更不需要什么所谓的“帮手”。
只是她面上表情诚挚,看不出心机的模样。
荣妃没有怀疑她,竟真的没再提那个叫“含烟”的宫女。
而此刻身在东室的陆云霜,看着季宣廷下的烂棋,心里臭骂他一百遍,面上还是要做出纠结的表情,艰难地输棋。
一盘棋下得她晦气至极,看一眼季宣廷都嫌烦,端着茶盏喝茶,不想抬头。
“这是宫中御厨做的白玉糕,与外面的味道不同,陆公子要不要尝一块?”
棋被撤下,宫女端上来一盘白玉糕。
陆云霜看到这盘白玉糕,就想到之前季清沅与她说的事。
小公主年幼时因为不注意吃完盘中的白玉糕,被季宣廷告状,受罚。
她看到宫中的这盘白玉糕更觉晦气,“多谢殿下好意,只是我近来不喜甜食,便不与殿下抢这盘糕点了。”
“抢”字用得微妙。
季宣廷觉得她这话奇怪,他早忘了当年的事,见陆云霜不爱吃,便不再相劝,开始和她聊一些朝政上的事。
陆云霜刻意避开一些敏感的话题,在谈到西戎刺客这桩事后,却一改避让的姿态。
“我虽身在京都,却也知西境边地,近来频频受到西戎的侵扰。西戎野心勃勃想要夺我国土,若我有机会,定是要上战场将他们杀个片甲不留。”
她这话有些许狂妄。
陆家武将之家,陆云霜有此想法不奇怪。
季宣廷心里不屑,面上却是赞赏之色,“陆公子有此想法是很好,若能将西戎彻底解决,自然最好。但西戎从前朝建国至今,中原与它冲突不断,却也从未将其真正除去。若能不废一兵一卒,与其和睦友邻,方才是上策。”
陆云霜本就在试探他的态度,不想一下就试探出来。
季宣廷之后会一味求和,或许不能全怪到穆阗的头上。
他本身就是个懦弱之辈。
口中说着百姓大义,心里不知在想什么。
“殿下也说了,这些年冲突不断,如何才能不废一兵一卒得来和平?”
陆云霜面上笑着,问出来的问题却是犀利,隐有挑衅之意。
季宣廷不喜欢这种被压制的感觉,他眉目一沉:“西戎如此侵扰,不过是因为他们地处荒凉之境,若是能得一片丰沃之地,或许一切纷扰都会结束。”
可哪里来的丰沃之地呢?
自然需要大晟双手捧上城池相赠。
陆云霜一时觉得手痒得厉害,想揍人。
好啊,难怪前世律州失守后,季宣廷会想要献上城池求得两国合盟。
这是他本来就有的想法。
所谓的不废一兵一卒,其实就是无底线的退让,难怪最后西戎会踏破京都的城门。
季宣廷真该死啊。
心里如此骂着,面上不露分毫,“殿下或许不知,有时候一时退让,换不回海阔天空,反而会让对方得寸进尺。”
她到底不愿附和季宣廷的话。
季宣廷表情难看了一瞬,很快恢复自然,“你说得也是,看清情势做出最正确的选择,为自己及后辈谋出光明之路,这才是该做的事。陆公子,你说是不是?”
西戎的事谈不来,那就换件事谈。
季宣廷就差没明说,陆家站他这边,才是正确之选。
陆云霜说些似是而非的话,说得季宣廷一颗心定下来,不再计较刚刚她言辞锋利之事。
谈话间隙,陆云霜手边的茶盏空出。
随侍的宫女上前给她添茶,柔白的指尖握着手中的茶壶,缓缓将茶水倾倒而下。
陆云霜没看,将茶盏端起,饮了一口茶又放回原位。
“不知荣妃娘娘与公主说完话没有?”
陆云霜说着朝外一看,像是心有灵犀,她听到了一阵脚步声朝这边而来。
陆云霜起身,她刚走出一步,身旁的宫女似乎又要给她添茶,一不小心与她撞上,茶水溢出,轻微洇湿她的袖口。
陆云霜还什么都没说,这宫女赶忙拿出帕子要给她擦,慌张向她道歉。
“没事,不用擦了。”
陆云霜想绕开她,不想这宫女固执得很,挡住了她的去路。
陆云霜低头瞧了她一眼,语气有些不耐烦,“不必擦了,你让开便是。”
这么会儿说话的功夫,季清沅已经迈入东室,正巧看见陆云霜低头和那个宫女说话。
她面上的表情有一瞬间凝固。
这宫女不是别人,正是之前荣妃要送给她的“帮手”,那个名叫含烟的宫女。
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为何离陆云霜那么近?
不可以。
第79章
陆云霜不耐烦的语气,任谁都能听出来。
含烟挡在她面前,闻言抬头望向她,一双美目似含泪欲泣,神情楚楚可怜,“都是奴婢做事不谨慎,不知是否有烫到陆大人?”
陆云霜抬头,语速极快地道:“没有。”说完直接大跨步绕过含烟,朝着季清沅走过去。
“说完话了?要不要出去走一走?”
今日宫中有家宴,她们暂且还不能离开。
陆云霜觉得季清沅大抵是不想留在这里的,不需她开口,主动道:“听说冬日的御花园也是繁花似锦,你陪我去看看?”
季清沅目光在含烟身上停留一瞬,注意到她今日精细的装扮。
她像是什么都没察觉,抬眸看向陆云霜,轻柔一笑,“好,我也正想去看看。”
她说着牵住陆云霜的手,往她身边贴近了些。
陆云霜转身向季宣廷告辞。
两人踏出景翠宫,东室这边发生的事,也传入了荣妃的耳中。
含烟跟在季宣廷身后缓步而来,她低着头,双膝一弯跪在珠帘之外,尽显柔顺之姿,“奴婢擅作主张,请娘娘恕罪。”
季宣廷跨入珠帘之内,向荣妃解释:“是我想要让含烟试一试陆云霜的心思,还望母妃若要斥责她。”
荣妃的视线越过季宣廷,落在珠帘后。
她在宫内多年,谁有什么心思,打量几眼就能看出来。
她挑中含烟,是因为她看起来楚楚可人,稍加打扮便能营造出惹人怜爱之姿,且她的那双手生得极美。
哪怕姿色不算上乘,也能引得男子怜惜难忘。
但是,她不喜欢太自作聪明的人。
如果现在就不听话,遑论将来。
“你先出去吧。”荣妃语气淡淡。
含烟心里一紧,却也不敢多说什么,依言退下。
待到屋内再无旁人,季宣廷不确定地问道:“母妃是生气我自作主张吗?”
荣妃轻轻摇头,“母妃只是不明白,你这么做的意义是什么?”
“当然是想把含烟送到陆云霜的身边,”季宣廷坦然相告,他觉得此举并无不妥,“母妃不也说过吗?以含烟之姿,或许能让陆云霜心动。”
“我是说过这样的话,但你未免太过心急。你有没有想过,她们新婚燕尔,正是浓情蜜意之时。你在此时送人过去,还用这么明显的手段,且不说陆云霜心不心动,季清沅必会在意。”
再大方的女子也不会愿意,刚刚新婚便于旁人分享夫君。
“你如此行为,可能会让她与我们之间生出嫌隙。”
“她怎么敢?”季宣廷不以为意,面上露出些许鄙夷之色,“我们是她唯一的靠山,她知道该怎么做。再者,男子三妻四妾本就是常理。陆云霜若是看上含烟,必会记着我们的好,他是未来陆家的主人,拉拢他才是正理。”
女子和钱财,是拉拢人心的好办法。
季宣廷一向是这么做的,也从没觉得自己做得有什么不对。
若此计能让陆家更快地站队,何乐而不为?
荣妃听着他这些话,面色不虞,毫不留情戳穿他的想象,“可是陆云霜根本没有留意含烟,反而让季清沅撞上那一幕。”
荣妃就差没明说,他这事做得蠢了。
便是真的要送人,也该想个更好的法子。
她这个儿子,有时候真的太过自信。
季宣廷听出荣妃话里的斥责,却又不愿意认错,“那便换个人,陆云霜难不成还是什么痴情人?”
“罢了,事已至此,说这些也无用,”荣妃头疼地揉了揉太阳穴,“只当是意外吧。”
“那含烟……”季宣廷多问一句。
荣妃听出什么,目色渐冷,“含烟以后不必再进殿侍奉了。”
这是要疏离的意思了。
季宣廷张口还想说什么,“含烟她……”
荣妃抬头看向他,目光冷凝:“怎么,你要替她求情?”
季宣廷剩下的话再未出口,“她是母妃的侍女,一切自然都听母妃的吩咐。”
荣妃了解他,语气严厉地警告:“最近皇后和二公主那边一直在找你的把柄,你莫要松懈。”
这是在警告他打消那些旖旎心思。
今日陆云霜若真的看中含烟,荣妃会让含烟出宫,再入陆府,尽量不让此事被更多人知晓,免得落人口实。
但季宣廷不同,不知有多少双眼睛盯着他,为了一个宫女被人议论,不值得。
“儿臣明白,母妃放心便是。”
季宣廷面上恭顺,出去后又朝着含烟站着的方向,多看了一眼。
御花园内梅花盛放,融融日影落在梅香间。
陆云霜接住落下的一朵红梅,递给季清沅,“闻闻,香不香?”
“我闻不出来。”
季清沅闷闷地将梅花推开,迈入亭中坐下。
陆云霜觉得不对,转头把梅花丢掉,坐到她身侧,“怎么了,是荣妃说了什么不好听的话吗?”
“没有。”季清沅摇摇头。
她看向陆云霜的袖角,那里只余一点不起眼的茶渍,但依旧碍眼得很。
“我特意挑的衣裳呢,这就脏了。”季清沅捏住那片粘有茶渍的衣袖,声音愈发闷闷不乐,“你只有这件是和我身上这件颜色花纹相近的,偏偏被人弄脏了。”
陆云霜本来都忘了这件事,她宽慰道:“没事,回去细心洗一洗,肯定能洗干净的。”
“你觉得没事吗?”季清沅抬头看向她,声音微重地重复问道:“被人用茶水泼了也没事吗?”
陆云霜本来想说没事,第二次被问之后,她把“没事”两个字咽了下去。
“都是那个宫女笨手笨脚的,不然也不能脏了,确实让人郁闷。”
陆云霜明确表达出不高兴的情绪,“我下次注意,肯定不会再让人泼到了。”
今日这一身衣饰都是季清沅精心挑选搭配,被人弄脏,她会不高兴也很正常。
陆云霜以为自己想到了点子上。
季清沅仔细瞧着她的表情,“那你还记得那个笨手笨脚的宫女,长什么模样吗?”
“不记得啊,”陆云霜毫不犹豫地道,她不太明白,“那宫女有什么特殊的吗?我没注意看。”
“你不准注意看她。”季清沅立刻道。
“我看她做什么?”陆云霜更加不解,“怎么了,是刚刚那个宫女有什么不对吗?她欺负过你?”
之前荣妃对季清沅不好,她宫里的人看眼色,肯定也不会待季清沅多恭敬。
所以陆云霜下意识觉得,是不是那个宫女欺负过季清沅,所以她才那么在意。
季清沅眼见她想岔了,反而心里舒服了些,手指从袖口上移开,握住她的手指捏了捏,“不是,她没欺负过我,但我之前见过她。你还记得上次,荣妃想要给我添一个陪嫁侍女吗?”
“是她?”陆云霜很快反应过来。
“对,是她。”季清沅斟酌再三,还是决定把事情说明,“今日荣妃没有提及这事,我本以为她是歇了这个心思。不想是把人安排到你身边,她往你身上泼茶,又离你那么近,故意抬头瞧你,你就没觉得有什么不对吗?”
陆云霜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对。
她只是觉得这宫女莽撞了些,但季清沅这么一说,她就明白了。
这是刻意在她面前露脸呢。
不过她没注意到,完全白瞎了别人的一片“苦心”。
“我明白了,”陆云霜露出了然的神情,“难怪你刚刚不高兴,原来是吃、醋、啊。”
最后三个字咬得又缓又慢。
季清沅知道她在逗自己,松开她的手,往旁边一丢,“谁吃醋了?我是怕你被人骗,才好意提醒你,你不要不识好人心。”
“好好好,没吃醋,”陆云霜把她的手又握了回来,笑着道,“你就是心里闷了点,情绪低落了点,这怎么能叫吃醋呢?这是心思细腻敏感,不能叫吃醋。”
“你不准说了,”季清沅一把捂住她的嘴,脸越来越红,“你再说我就生气了。”
吃没吃醋心里知道不就行了,非要说出来。
她就是故意的。
“怎么说你不吃醋也不行呢?”陆云霜含混着声音道。
季清沅很凶地瞪她一眼,“你再说!”
“好嘛,不说了不说了。”
这是在宫里,远处还有一大堆随行的宫人,说些悄悄话可以,但想要做些什么就不行了。
不得不说,小公主张牙舞爪的样子真可爱。
宫中家宴,皇子皇女皆赴宴。
季清岚自然也要在家宴上露面,不过与以往不同,这次陆云霜没和她说太多话,客气地行礼。
五皇子心眼不多,爱看热闹 ,竟直接去问陆云霜:“陆大人之前和二皇姐关系不是挺好的吗?现在怎么看起来有些疏远?”
三皇子和四皇子同时放下茶杯,支起耳朵去听。
反正又不是他们问的,不听白不听。
陆云霜面露诧异,“五皇子这话是从何而来?臣与二公主之间交集本就不深,谈何疏远?”
一句话在旁人心里掀起千层浪。
这是明面上划清关系了。
“再者,臣现在一见到二公主,不免想起新婚那日手持木棍的十八罗汉,实在心有余悸,若非臣躲得快……”
陆云霜这话压得低了些,但该听的人还是听到了。
季清岚冷笑一声,“小小木棍就将陆公子吓破胆了,那你还如何护卫皇城?”
“殿下此话差矣,若是平日受点伤,我肯定不在意。但那日不同,是臣大婚之日,若是受伤,难免不吉利。”
“那你不是没受伤吗?”
气氛一时尴尬起来。
五皇子终于觉得自己有些莽了,默默退回自己的位置坐下。
陆云霜和季清岚眼神继续交锋着。
陆云霜满眼都是控诉:“我大婚之日,你让人拿那么粗的棍子打我,你还有理了!”
季清岚轻描淡写:“小小木棍,不要矫情。”
暗流涌动之下,陆云霜最先挪开视线,她转头看向季清沅,委屈道:“你不知道,那日的棍子可粗了,差一点就打到我身上了,我怕你担心都没敢说。”
陆云霜说着比起那日的棍子粗细。
季清沅看到她比出的宽度,顿时心疼起来,“这么粗吗?那你真的没有受伤吗?”
“没有的,还是殿下心疼我,不像有些人。”
对面的季清岚:……
旁观的众人:……
说实话,是不是有点矫情了?
陆云霜丝毫不觉得,吃完家宴心情愉悦地出宫。
夜色悄然降临。
轻纱掩盖之下,陆云霜咬着季清沅的耳朵问她:“你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季清沅没想到这时候,陆云霜还能想起白日里那桩事。
或许她一直没忘,就是在这里等着她呢。
“我没有。”小公主倔强地回答。
然很快她丢盔弃甲,圆润的指甲在陆云霜的手臂上留下一道抓痕,泣声承认:“你低头看她了,我是吃醋了怎么了?你竟然还看她,你太过分了……”
小公主越说越难过。
陆云霜还没心喜一会儿,赶忙搂着她哄:“没看没看,我是看我袖子呢……”
“真的?”
“真的!”
明明是逼人说出心里话,最后却是自己在道歉。
陆云霜之后方觉得不对,她看向怀中熟睡的小公主,那点想法顿时消散。
小公主肯定是真委屈了。
没错,就是这样!
翌日便是除夕。
陆云霜和季清沅一早醒来,先去请安,回来后便开始布置玉松院。
之前写完的对联和窗花都要贴上,窗花大多是季清沅剪出来的,陆云霜怕别人贴坏了,要自己一个个亲手贴上去才行。
季清沅一开始在帮她贴窗花,等她一转身,人已经不在身旁。
往院子里一瞧,她正和银袖说话呢。
陆云霜眼尖地发现银袖手中捧着一个盒子,她往前走近,没看清盒子里放着什么。
“那是什么?怎么不让我看?”
银袖捧着盒子离开。
季清沅转头挡住她的视线,解释道:“不是什么贵重东西。你不是要挂灯笼吗?再不挂,温九可就挂完了。”
陆云霜转头一看,温九已经利落地把灯笼挂得差不多了。
陆云霜指着她手里的那盏灯笼大声道:“不许动,那是我的。”
她和季清沅做出来的狐狸灯笼,怎么可以让别人挂?
不行!
第80章
檐下坠着一盏盏火红的灯笼,在微风中轻轻摇晃。
季清沅踮着脚尖,将手中的小灯笼挂上玉兰树的枝头。
冬日里玉兰树上的绿叶落尽,枝头一颗颗毛茸茸的花骨朵儿挺立着。
这是陆云霜特意找人移栽来的玉兰树,按照季清沅当初的想法,种在书房窗外,连书房那扇窗棂也是特意找人设计的。
若是春日花开,从窗内往外看,花影缤纷,如诗如画。
现下这玉兰树没有开花,光秃秃的枝头多了一盏盏小灯笼,最下面坠着一盏颜色赤红的狐狸灯笼,没有外面卖的精细好看,但胜在别致有趣,盛着两个人的心意。
窗框将玉兰树和树下的身影一同揽入其中。
陆云霜刚刚贴好一张福字,转身便看见窗外的身影。
季清沅仰着头,看着满树的玉兰花苞,笑容灿烂,犹如在冬日绽放的玉兰花。
像是察觉到她的视线,小公主转过头,隔着窗棂对上她的视线,指了指树枝上坠着的灯笼,笑着问她:“好看吗?”
陆云霜走到窗边,目光落在她莹白的面颊上,认真道:“好看。”
这哪里是夸灯笼?
季清沅抿唇浅浅一笑,再次指了指灯笼,“我是问你这个呢,你在夸什么呀?”
“当然你是夸你好看,”陆云霜极其坦诚,隔着窗户握住小公主的手,“手有点冷,进来歇会儿?剩下的让温九她们去挂吧。”
“也好。”季清沅点头,再往上的枝头她就挂不上了。
她说完打算抽手离去,窗棂这边离正门还有一段距离。
陆云霜抓住她的手没放,手臂探到窗外,直接揽住小公主的软腰,“不必绕了,我抱你进来。”
“这不好,旁边有人看着呢。”
季清沅觉得翻窗不大合规矩。
但陆云霜向来是个不讲规矩的,她轻松一提,把人从窗外抱到了窗内,“啪”的一声合上窗棂,拉下遮挡的帘子,“好了,现在没人看了。”
帘子一遮,屋内的光线顿时昏暗了许多。
宽大的椅面上铺着厚软的垫子,陆云霜把人抱在怀中,抬手从后面的书架上取下一个小盒子,放到书案上,“打开看看。”
这盒子看着陌生,红色的小封条封着口,拎起来很轻。
季清沅捧着这个小盒子,撕开封条打开一看。
只见盒子里放着两条红色丝线编织而成的手绳,手绳中间串着三个金珠,金珠两侧缠绕着金线,一眼看过去,金灿灿的,十分夺目。
陆云霜看着她把红绳拿出来,心里有些紧张,“你之前不是给我编过穗子吗?所以我想着也送你一个亲手编的东西,想来想去,决定编一个红绳。但又觉得光秃秃的红绳太单调,怕不够显眼,所以加了金珠和金线。”
之前加上去还觉得很好看,这会儿不知怎么了,越看季清沅手心上的红绳,她越觉得不好看,太显眼了些。
“我第一次编,编得不太好,要不还是不戴了吧,等我给你编更个好看的。”
陆云霜越看越觉得不行,伸手想把两个红绳拿走。
季清沅快速合上掌心,抬眸看向她,眼里漫着笑意,“我没有觉得不好看呀,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我编的没有你的好看,”陆云霜把腰上缀着的穗子取下来,和红绳比较,“你看,你编得多细致,上面还有银线,阳光下可好看了,不像我这个,阳光下一照,就凸显两个字。”
“哪两个字?”季清沅好奇问道。
陆云霜难过地道:“有钱。”
季清沅没忍住,噗嗤一声笑出来,“好像是这样啊。”
陆云霜选的金珠有点太大了,数量又多,再加上金线缠绕,便不太精致。
但是要说难看也不至于。
小公主一笑,陆云霜面上表情更难过了,“你看,你也是这么认为的,你还笑。”
季清沅对上她满目的委屈,忍住笑意,摇了摇头:“我是听了你的话才笑的,不是笑这个手绳。我很喜欢的,你是要今天戴,还是等到明日再戴?”
“真的喜欢?”陆云霜不信,她觉得小公主在安慰她。
“真的,”季清沅肯定地点头,把红绳戴到手腕上,试给陆云霜看,“你看,是不是好看的?”
小公主手腕纤细柔白,金红色在她腕上很是和谐。
陆云霜见她真的喜欢,也不再矫情,把另一个戴到自己手腕上,“那就先戴着,等我以后做个更好看的。”
“好呀,”季清沅把手腕往她的手腕旁边一放,两人戴着样式相同的手绳,她越看越心喜,“其实这个已经很好了,我很喜欢。”
陆云霜心知,季清沅是喜欢这样一对的物件,就像她更喜欢花纹色系相近的衣裳一样。
“不过,”季清沅忽然有些困惑,“你是什么时候做的,我记得这几日我们一直待在一处呀。”
成婚后这几日,除了陆云霜去捉拿细作那日,她们几乎一直陪在彼此身边。
陆云霜应该没有时间去编织手绳。
季清沅有些想不通。
陆云霜解释道:“是在成婚前做的,想着除夕送给你,当个惊喜。”
只是没想到,东西放久了,看着就不大顺眼了。
谁能想到,她当初编完的时候,是真的觉得很好看。
哎。
陆云霜情不自禁叹了口气。
季清沅捧住她的脸,在她脸颊上亲了一下,“不许叹气,你送给我的,我都喜欢。”
陆云霜被这一句“喜欢”哄得心情舒畅。
她想到银袖手中那个神神秘秘的盒子,满怀期待地问道:“那你要不要也送我一个礼物?”
季清沅被她看得目光躲闪,低头捏着袖子道:“你也知道的,我没有什么空闲时间,便是想给你准备什么惊喜,也是没机会的。”
“真的没有吗?”陆云霜语气失落起来。
季清沅将袖子捏得更紧,肯定地点头:“嗯,没有准备,之后我再给你准备好不好?你有什么想要的吗?”
“那……”陆云霜眼见礼物落空,目光委屈地垂落到季清沅的唇瓣上,“亲一下好了。”
说着要亲,又不动作。
等着她同意。
季清沅脸颊微微一红,双手搭到她的肩膀上,小声道:“只能亲一下,不可以做别的。”
这是在书房呢。
“不做别的。”陆云霜承诺道。
她没说的是,不会只亲一下。
书房内昏暗的光线笼罩着,不知缠绵了多久,在即将失控的边缘,陆云霜及时勒马,将季清沅松开的衿带重新系了回去。
小公主软着身子靠在她怀中,把脸藏了起来,露出的耳垂红得滴血,脖子以下一片樱粉。
“我今日说话算话。”陆云霜低头在她耳边说话。
季清沅往旁边一躲,把耳朵遮了起来,明显不想听她说话。
“怎么了?”陆云霜仿佛什么都不懂,有一下没一下捏着人家的手,“我言而有信你也不高兴吗?”
之前都是言而无信,偏偏今日听话了一回。
季清沅轻哼一声,甩开她的手,“你就是故意的,不要以为我不知道。”
她肯定是在不高兴没收到礼物的事,故意欺负她呢。
“我没有,你不能冤枉我。”陆云霜坚决不承认。
季清沅缓了一会儿,从她怀中坐起来,冷着脸道:“我不理你了。”
说完转身就走,一点也不留恋。
小公主口上说得绝情,出去后却有意无意将两人手腕上的红绳显露出来。
陆云霜悄悄给温九塞了一个红封。
温九站出来一本正经夸她们手腕上的红绳好看,一看就是一对,还问在哪里可以买到。
小公主面上笑意渐显,“是云霜亲手编的,你若是想要,可以问问她是如何编出来的。”
温九:……果然。
这么有钱的配色,珍宝阁是做不出来。
她就知道这个红封不能白收,既然收了,就要尽职尽责地夸完。
反正之前也不是没夸过,公主送的腰带护膝护腕香囊,哪一个她没有夸得天花乱坠?
只是这次,多少有点昧着良心了。
不知何时,远处传来一声爆竹声响。
有些人家年夜饭吃得早,爆竹放得也就早。
一片噼里啪啦声中,陆云霜悄悄凑到季清沅耳边,问她:“还生气吗?”
小公主没回她,手指微动,勾住了她的食指,过了一会儿才道:“今日是个好日子呢,不能生气。”
这是阖家团圆的好日子。
与往年不同,她开始感受到除夕的喜庆和热闹,爆竹声似乎都比往年响亮了许多。
或许是因为以前住在宫城里,宫外的爆竹声总是那么远,远到她根本听不见。
不像现在,一切都那么近,近到触手可得。
陆云霜知道她不生气了,从背后抱住她,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们以后还会有很多个好日子。”
“我知道,”季清沅柔声回应,她转身轻轻抱住陆云霜,眸中闪烁着璀璨笑意,“只要你在,什么时候都是好日子。”
小公主从不吝啬说这些“情话”。
因为这本来就是她的真实想法。
陆云霜心口砰砰直跳,把人抱得更紧些,“你今天肯定是背着我吃糖了,难怪刚刚尝起来那么甜。”
“那……”季清沅踮起脚尖,在她耳边道,“你要不要再尝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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