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西苑外的爆竹声响不断,时近时远。

    窗棂轻合,挡不住窗外的声响,偶有说话声传进屋中。

    只隔着一扇窗,会让人怀疑,里面的声响是不是也会传出去?

    季清沅抿着唇,指尖按在陆云霜的肩膀上,用力到有些发白。

    水雾朦胧眼前的景象,日光透过窗棂洒入榻间,落到她的脸颊上,将她的肌肤照得通透雪腻。

    片片粉色像是春日盛开的桃花,从脖颈一路向下延伸盛放。

    陆云霜的气息不知何时又回到她耳畔,交缠的呼吸拂热她的脸庞。

    陆云霜的指腹按上她的唇,在她的唇峰上来回摩挲,咬着她耳朵安抚道:“不怕,听不见的。”

    季清沅抿着唇摇头,眼尾洇红潮湿,几息后极小声地回她:“不要。”

    小公主面子薄,不肯发出半点声响。

    “那你亲我,”陆云霜啄吻着她的脸颊,“这样就不会有声音了。”

    泪珠滑落湿透枕畔,季清沅主动亲上她的唇,掩盖唇齿间泄露的声响。

    西苑外的爆竹声愈发震响。

    离得最近的一阵爆竹声炸完,陆云霜起身穿上中衣,将地上散落的衣裙一一拾捡上来。

    这衣裙皱着无法再穿。

    陆云霜重新去衣柜里找两套衣裳,身后的视线一直追着她,默默盯着她的背影瞧。

    陆云霜很快选出两套新衣裳,一转身就对上小公主黑润透亮似水洗过的一双眸子,看得她心尖一热。

    季清沅整个人裹在被子里,被她发现偷看也不慌,将视线转移到她手上的衣裙。

    是两套蓝色的衣裳,陆云霜那件颜色深一些,两件刺绣花纹样式也不一样。

    但是放在一起,意外的和谐。

    陆云霜走到她近前,让她更清楚地看到衣裳,“这两件可以吗?正好我也有一件蓝色的。”

    “可以。”小公主轻轻点了点头,眉眼轻柔一弯。

    她的喜好表露得太明显。

    陆云霜利落地穿上新衣,一边系腰带,一边计划着:“等到开春后我们再做几身衣裳,这次布料刺绣纹样都选一样的,这样以后你想和我穿一样的衣裳,就不麻烦了。”

    季清沅穿得没她快,刚刚套上外衫,低着头整理衣裙,“我为什么要和你穿一样的?”

    陆云霜帮她扣上盘扣,理所当然地道:“因为你喜欢呀,昨天我的衣袖弄脏,你那么伤心,不就是因为没有相近的衣裳了吗?”

    她如此直白,小公主哪里愿意承认,反驳她:“我没有伤心,我也没有喜欢。”

    “真的吗?”

    陆云霜低头去瞧她的表情。

    季清沅转身不让她瞧,摆弄着腰上的香囊坠饰,强调道:“肯定是你误会了,我没有喜欢,也没有一定要和你穿一样的。”

    她这是打定注意不肯承认。

    陆云霜看出她的心思,绕到她面前,握住她的双手轻轻晃了晃。

    “好嘛,你不喜欢,是我想要和你穿一样的。”

    “我的好阿沅,肯定会满足我的心愿,对不对?”

    季清沅的唇角禁不住轻轻上扬,她矜持地点头:“既然你这么说了,我也不好让你失望,那就再多做几身相似的衣裳吧。”

    小公主此刻的神态可爱得紧。

    陆云霜很喜欢她现在的神态,将人轻轻往上一提,鼻尖相触,亲昵地蹭了蹭。

    “你现在越来越会给我下套了,明明自己喜欢,非要我说喜欢才行。”

    “是你自己说的喜欢呀。”季清沅被她说得脸红,往后一退,“你要是不喜欢,我才不勉强你。”

    “喜欢,没错,就是我喜欢。”陆云霜极其没有原则地改口。

    哄一哄小公主怎么了?

    该哄就得哄。

    没有底线的纵容直让人心喜。

    季清沅心尖一暖,她抬手揽上陆云霜的脖颈,抱了她一会儿,不由自主地道:“云霜,你真好。”

    像是觉得这话太简略,片刻后她又补充道:“没有人比你更好了,所以……我最喜欢你了。”

    简单的话语穿过耳膜直达心底,像是化成甜腻的糖浆,心尖咕嘟嘟冒着热气。

    陆云霜握着她的腰身一紧,在她耳边微叹:“你今天偷吃的糖有点多了,可不能再说这么多好听的话了。”

    小公主太甜,她会忍不住想一尝再尝的。

    季清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微红着脸拉开距离,建议道:“那我们出去走走?一会儿还要去正厅呢。”

    除夕年夜饭摆在正厅,之后还需在那里守岁到子时。

    陆府所有人要同聚一堂。

    陆云霜不想早去,和季清沅出去散了散步,之后踩着最迟的时辰,踏进正厅。

    这种阖家欢乐的好日子,陆云霜以前没怎么体会到。

    过往十数年,陆旭行、蒋氏和陆云谈才是一家人,他们和和美美守岁,而她像是一个外人。

    陆旭行以前很不满她这种疏离的状态。

    他觉得是陆云霜没有努力融入这个家。

    然而无论他怎么说,陆云霜还是那个状态,不亲不近,笑意疏淡。

    但今年,陆府的其他三人能清晰感受到陆云霜的不同。

    最明显的一点是,陆云霜面上的笑意真切了许多。

    她看向季清沅的目光里盛满往年难见的欣然喜悦,不需要季清沅做什么,仅仅看着,她便能轻松地笑出来。

    她只在乎季清沅,只关心她的喜乐。

    陆府其他人在与不在没有什么区别,也不会影响到她。

    陆旭行看着她们言笑晏晏,恍惚觉得,此刻,或许他们才是外人。

    暮色渐浓,厅外一阵爆竹声响,噼里啪啦仿佛炸在耳边。

    陆云霜及时伸手捂住季清沅的耳朵。

    季清沅耳边的声响立时减弱,她想说自己不怕,但想了想,她也伸手捂住陆云霜的耳朵,替她挡住厅外的爆竹声。

    这样的动作有些傻气又好笑。

    陆云霜无言望着她,烛火倒映在她眼中,雀跃得愈发热烈。

    年夜饭后,便是守岁。

    厅外清理出一片宽阔空地,供此时燃放烟花爆竹。

    陆云霜准备了许多烟花棒,各式各样,可以握在手中把玩,随意一转圈,火星四溅。

    季清沅没有碰过这个,不太敢碰。

    往年在宫中,除夕宫宴会一直到子时,歌舞不停,不会像寻常百姓一样,聚在一起说笑玩乐。

    她没有机会去玩这样的烟花棒。

    陆云霜见她害怕,点燃一根烟花棒,和她一起握着,随意挥舞着。

    燃烧的烟花棒划破浓郁的夜色,明亮的火星轻盈地飞出,隐隐约约连成一个字。

    季清沅有些不确信地道:“沅?”

    “是啊,沅字,”陆云霜轻声一笑,缓缓松开她的手,“你要不要也写一个霜字?”

    陆云霜的手撤去,手中的烟花棒好像变得重了些。

    季清沅有些无措地转头,“我……”

    她对上陆云霜鼓励的目光,忽又觉得心底那点害怕微不足道,将手中的烟花棒握紧,“好,我试试。”

    她轻轻挥舞起烟花棒,以夜色为纸,缓慢写出一个霜字。

    霜字落笔完成,她心底的那点害怕也随着火星一起燃尽。

    “喜欢吗?还有很多,”陆云霜把一大把烟花棒拿过来, “两个一起更好玩。”

    季清沅接过两个烟花棒,抬眸瞧她,“那你和我一起吗?”

    陆云霜笑着摸了一下她的头,“当然和你一起,我不和你玩,和谁玩?”

    四支烟花棒一起点燃,虽不及天上的烟花灿烂绚丽,却胜在离得近。

    握在手中,仿佛将转瞬即逝的烟花抓住了。

    陆云霜玩得兴起,直到手中那支燃尽,她一转身,才发现季清沅没有接着玩,而是站在夜色深处静静看着她。

    她走过去,将季清沅拉到明亮处,“是玩腻了吗?要不要去投壶,或者猜灯谜下棋看书都行。”

    “不是。”季清沅微微摇头。

    她借着檐下的灯笼看向陆云霜,目光缱绻柔情。

    陆云霜被她看得心动,抬手遮住她的眼睛,“这么看着我做什么?不许看了。”

    把她看得心口小鹿乱撞,这样是不行的!

    季清沅被她遮住眼,她看不见陆云霜,藏在心里的话才有了出口。

    “云霜,你知道吗?我曾经以为,你就像这天上的烟花一样,只能在我的天幕上盛放一瞬。”

    不可能抓住,无法靠近。

    但她刚刚握着烟花棒的时候,忽然想到,她好像握住了她曾经想要的烟花。

    “我的天幕黑沉沉的,没有闪烁的星,没有长明的月,你是唯一的烟花。”

    陆云霜遮在她眼前的手微颤,她缓缓放了下来。

    小公主笑意盈盈地望着她,说完最后一句话:“现在,我终于抓住我的烟花了。”

    她的话音刚落,一簇烟花忽然冲上天空,接连不断,将整个天幕点亮。

    陆云霜的脸被这火光映得明灭不定,她目光深深看着季清沅,想说些什么,最后却只是伸手将她揽入怀中,抱得紧紧的。

    最后一簇烟花燃尽。

    万物归于一瞬的寂静。

    在这片刻的安宁中,陆云霜在她耳边轻声道:“我不要做烟花,也不要做星月,你不需要抬头仰望我。”

    “我是,你的家人,一直会陪伴你的家人。”

    对,家人。

    她曾经觉得没有归宿感。

    陆旭行埋怨她为什么不肯融入这个家,觉得她太过疏离。

    她也曾试着融入,但发现不行。

    直到现在,她才明白,不是她天生凉薄,而是她没有寻到真正的家人。

    “阿沅,你在的地方就是我的家。”

    轻柔的话语和烟花盛放的声音一同传入耳中。

    季清沅知道旁边有人,这一刻她依旧无所顾忌地回抱住陆云霜。

    像陆云霜一样,用力地抱住。

    拥抱短暂又长久。

    天上一轮烟花放尽,陆云霜恋恋不舍松开怀中的小公主,“去投壶吗?”

    总不能一直在这里抱着,让人看着也不好。

    “好。”季清沅点头应下。

    夜色掩盖住她脸上的浅红热意,简单的拥抱,也能让她心口滚烫起来。

    只是子时未至,尚需等待。

    平日里睡得再迟,也不会耽搁到这个时辰。

    一开始投壶猜灯谜还能撑起点精神,时辰越往后,季清沅困意越浓,渐渐脑袋支不住,往陆云霜肩膀上靠去。

    “困了?”陆云霜轻抚着她的后背。

    季清沅在她肩膀上点点头,声音低浅地道:“我就歇一会儿,一会儿就行。”

    说着一会儿,靠着靠着睡了过去。

    陆云霜小心翼翼把她挪到腿上睡着,拿过一旁的毯子盖在她身上,取来一本话本消磨时间。

    终于子时的钟声敲响。

    整个京都霎时被烟花照得宛如白日。

    季清沅被这声响惊醒,刚一睁眼,就看见陆云霜的脸在她眼前放大,接着唇上一软。

    “阿沅,我们的新年到了。”

    第82章

    窗外星火闪烁。

    漫天的星子像是落进季清沅的眼中,围绕着她眼中唯一的倒影。

    陆云霜替她整理睡乱的发丝,见她有些呆呆的,抬手敲了一下她的额头,“怎么了,被外面的烟花炸傻了?”

    一直望着她也不说话,看起来真有点傻傻的。

    但是傻得可爱。

    季清沅回神,伸手捏了一下她的脸颊,触感温软,不是幻梦。

    她抱住陆云霜的腰,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她瞧:“感觉有点不真切,像是一场梦。”

    真切的似美好的幻梦一般。

    陆云霜抱着她站起来,将她发间的簪子摆正,接着牵住她的手,笑着道:“傻阿沅,梦里的烟花声可没有这么响亮吵闹。”

    烟花虽美,但也实在吵闹。

    陆府的烟花放完,陆云霜带着季清沅去向陆旭行和蒋氏拜年,说些早就准备好的吉祥话,得两个红封。

    如此喜庆之日,厅堂内难得热闹和谐。

    等到离开正厅,外面的冷风迎面而来,身后烟花声不断。

    往年陆云霜是一个人走完回去的路,烟花声再喧嚣,她也难免会有一种莫名的孤寂感。

    她与那些热闹之间隔着一层薄纱,看得见触不到。

    但现在不同,她与季清沅十指相扣,走在这条被灯笼照亮的长廊上。

    陆云霜低头看着她们向前的脚步,每一步跨出的距离相同,落在她们脚下的烛光只余温暖的色泽。

    再无萧条之意。

    忽然,她身侧的人走得快了些,脚步踩在她前面。

    陆云霜不想落后,随她一起走快。

    结果两人越走越快,快到像是要跑起来。

    季清沅有些气喘地停下,气鼓鼓地瞪着她:“你走那么快做什么?”

    小公主先发制人。

    陆云霜把她的脸颊捏得漏气,“比不过还要比,走不动了?”

    “我才没有要和你比,我走得动。”说着抬脚要往前走。

    她刚迈出一步,整个人悬空而起。

    季清沅猝不及防被她打横抱起,她慌乱中抬手搂住陆云霜的脖子,想要下来:“你不累吗?就剩一点路了,我可以走回去的。”

    “那我也可以抱你回去。”

    陆云霜面不改色气不喘,神色轻松自在地抱着她往回走。

    季清沅见她真不累,不再挣扎着要下来,双脚上下荡了荡,抵着她的耳朵夸她:“云霜,你好厉害呀。”

    迎面的冷风和耳边的温热呼吸形成鲜明对比。

    陆云霜脚步略快了些,她抱着小公主掂了一下子,低声警告她:“不许再闹了。”

    季清沅偏要闹,对着她的耳廓轻轻吹了一口气,义正词严道:“这怎么能叫闹呢?那你岂不是天天在闹我。”

    陆云霜对她无可奈何,将步子跨得更大些。

    回去剩下的那么一点路,陆云霜大跨步走完,把人抱进屋中放到榻上,转头让人准备热水泡脚。

    冬日里泡脚泡得暖呼呼的,有助于睡眠。

    两只木桶里灌满温水,陆云霜和季清沅一人泡一个,疏解疲累。

    小公主安安静静泡着脚,刚刚那会儿还困得紧,这会儿过了时辰被冷风一吹,困意淡去。

    陆云霜抚摸着她背后披散的青丝,与她商量着明日该去做些什么,正说着,一阵哗啦水声响起。

    季清沅抬脚跨出她的木桶,两只脚钻进她的木桶中,在她脚背上踩了几下,一边踩一边说她:“谁让你走那么快了?谁让你说我闹了?”

    这是迟到的“算账”。

    她的脚趾踩在脚背上轻飘飘的没什么力道。

    陆云霜直接把她小腿夹住,不许她乱动,指尖不断缠绕她的青丝,距离愈近,“我们今晚要早些睡,明早拜年不能迟。”

    明日一早要去给姨母拜年,去得太迟肯定不行。

    “谁和你说这个了?”季清沅脸颊一红,想把脚抽出来,“那我不泡了,我困了。”

    木桶狭小,她的双腿钻进去容易,想要挪出来却难。

    陆云霜气定神闲地坐着,看着她越来越急。

    最后没办法,小公主抬起一双水润润的杏眸瞧向她,扯了扯她的衣袖,“我们不闹了好不好?”

    “是我在闹吗?”陆云霜双手抱胸反问。

    “好吧,是我在闹。”季清沅见她不松口,低头委委屈屈地承认。

    她抬眸偷偷看陆云霜,见陆云霜神色不变,想了想,往前靠近,在她脸颊上轻轻亲了一下,声音极轻极软,“这样可以了吗?如果不行的话……你也可以亲回来的。”

    陆云霜面上故作的镇静险些破灭。

    她直接将人抱到腿上坐着,不满地咬了一口她的嘴唇,“说着不闹,还亲我,你这不是闹我吗?”

    “我没有,我是在哄你,”季清沅神色极其认真,“你也会亲我哄我呀,我当然也可以。”

    话是如此,若是平日就罢了。

    陆云霜到底没缠着她要亲回去,把她的脚从木桶里抬出来,拿布巾擦干净。

    “还是早点睡,以后日子长着呢。”

    她早晚会讨回来的。

    季清沅听出她的言外之意,安静乖巧的被她抱到床上,习惯得卧进她怀中。

    临睡前,她又轻轻碰了一下陆云霜的唇,小声对她道:“云霜 ,新年如意。”

    陆云霜刚闭上的眼睛迅速睁开。

    季清沅往后挪了挪,赶忙闭上眼睛,眼睫还在不安地颤动着。

    陆云霜轻轻拍了一下她的后腰,怀中人不肯睁眼,她凑过去小声说了一句:“坏阿沅。”

    说着她坏,却将人抱得更紧些,闭上眼睛在她耳边轻声道:“新年如意。”

    夜彻底寂静下来。

    然而这样的安静没有维持太长时间。

    卯时刚至,外面便有爆竹声传了进来。

    一开始零零散散,后面越来越响,便是想睡也睡不着。

    陆云霜将被子往上一拉,很不情愿,不满地嘀咕:“我就知道。”

    根本睡不了多长时间。

    子时爆竹烟花响一阵,卯时一直到天亮,爆竹继续响个不停。

    听得她耳边快要生出幻听,一直在噼里啪啦。

    直到这声响被软和的语调取代,“我们是不是该起了?”

    小公主嫌外面的日光太刺眼,往她怀里钻了钻,“我还没睡好呢。”

    陆云霜刚醒的烦躁,被她这么一钻,消失殆尽,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下午回来补觉,你要实在觉得累,晚上也可以不出去。”

    京都惯例,正月初一官府会在长宁街举办灯会,燃放烟花。

    与寻常百姓家放的烟花不同,官府准备的烟花样式齐全又新奇有趣,是京都的一大盛景。

    “下午睡一会儿就行了,”季清沅在她怀中摇了摇头,睡眼惺忪地望向她,“我晚上想和你出去走一走。”

    在这样热闹的日子里,像寻常百姓那样,与陆云霜一同出游赏景。

    这是她很期盼的事情。

    陆云霜看出她的期待,捏了一下她的鼻子,“那就早点去拜年,然后早点回来补觉。”

    屋外日光愈发明亮。

    陆云霜说着要早点,还是抱着小公主亲亲揉揉了好一会儿,把人捏得浑身泛粉,再无困意,掀开被子就要下床。

    “你刚刚还说不想起床呢。”陆云霜搂着她的腰不想松开。

    季清沅看向她的眼睛,一字一句提醒她:“昨日是你说的,不可以闹。我亲了你一下,你还说我坏呢。”

    陆云霜被她看得心虚,不情不愿地松开,“好吧。”

    她心知不能再做什么,下床将衣裳拿过来。

    陆云霜穿衣一向利落迅速,季清沅在佩戴香囊的时候,她已经坐到铜镜前,开始梳理乱糟糟的长发。

    季清沅余光瞥见她要梳成高马尾,赶忙将香囊放下,走到她身旁,低头问她:“今天我帮你挽发好不好?”

    “好啊。”陆云霜乐意至极,将木梳交到她手中。

    小公主梳发很是轻柔,耐心细致地将她的头发理顺,然后打开她面前的一个抽屉,从里面拿出一个她很陌生的玉冠。

    “咦?”

    陆云霜惊讶地看着这个玉冠。

    季清沅特意让她多看了一会儿,透过铜镜观察她的表情,“这个玉冠,怎么样?”

    这玉冠表面雕刻的是流云仙鹤的图样。

    陆云霜觉得这图熟悉,她想到季清沅之前送给她的腰带,那上面绣的也是流云仙鹤图。

    但是细看,能看出不同。

    这是两幅完全不同的流云仙鹤图。

    一看便知出自谁手。

    “这是我的新年礼物吗?”陆云霜惊喜地捧起玉冠,转头看向小公主。

    季清沅看到她眼中的欣喜,嘴角往上轻翘,“是啊,我特意在珍宝阁定做的,独一无二,你喜欢吗?”

    “当然喜欢,”陆云霜立刻点头,仔细瞧着玉冠,“所以昨日你是骗我的,昨日银袖手中拿的是不是它?”

    难怪她一走过去,季清沅就挡住她的视线,不准她看。

    小公主这是在给她准备惊喜呢。

    她昨日还欺负人,非要什么补偿。

    唔,好像过分了点。

    “是,珍宝阁赶工做出来的,我怕做得不好,所以要看一下。”季清沅解释道。

    如果做得不行,她肯定就不送了。

    “珍宝阁的师傅手艺一向很好,它是世间独一个呢,我很喜欢。”

    陆云霜越看越喜欢,迫不及待想戴上去。

    季清沅帮她束发戴冠,看着她对着铜镜一看再看,眉眼愈发轻和。

    陆云霜这种明示的,毫不遮掩的喜爱,足以让她欣喜。

    陆云霜欣赏了一会儿玉冠,心中喜意愈浓,起身抱住小公主吧唧亲了一下,“果然还是我的阿沅最好,要坏也是我坏,阿沅最好了。”

    季清沅红着脸,踮起脚尖回亲她一下,“你也最好了。”

    虽然偶尔会有点坏,但在她心中,陆云霜就是最好的。

    这么亲来亲去,陆云霜不免缠着她又闹上一会儿,才悬崖勒马。

    她们先去给陆旭行和蒋氏请安,然后拎着节礼去姜渺那里。

    外面天光大亮,爆竹声减弱了许多。

    陆云霜一踏进院子,就受到江月的热情欢迎。

    比起她的活泼,一旁站着的阿欢就显得安静乖巧了许多。

    秦苒年前搬过来和姜渺同住,阿欢便一起住过来。

    季清沅看见她,不免想到之前在书肆里买的那本书,有些不好意思。

    阿欢像是全然忘记她之前买书的事,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笑弯着,与江月一同说着祝贺新年的吉祥话。

    两个小姑娘说完,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她们。

    陆云霜直接从怀中掏出两个厚实的荷包,一人给一个,“拿去随便花,想买什么买什么。”

    “好耶!”江月兴高采烈地接过荷包。

    两个小姑娘手牵着手出去玩。

    陆云霜笑着摇了摇头,“我就知道,小月儿对我这么热情,是有目的的。”

    小月儿能这么热情待她,毫无意外,是为了她的红封。

    陆云霜说完,转头笑意绵绵地看向季清沅,“不像阿沅,只是单纯地对我好,果然还是阿沅最好了。”

    季清沅被她说得羞赧,扯了一下她的袖子,提醒她:“姨母和秦姨在呢。”

    第83章

    “这有什么?”陆云霜坦然握住她的手,“姨母和秦姨是家人,家人面前就是要说实话。”

    陆云霜向来如此,她若喜爱什么,便要让旁人都知晓,绝不隐瞒半分。

    季清沅一向面子薄,脸颊生热,只好低头掩盖面上的红晕,却没有挣脱陆云霜的手,而是回握住。

    姜渺和秦苒坐在一旁,看得真切。

    这短短几日未见,两人之间的感觉和上次相见更为不同,如今越发亲密自然。

    秦苒端起茶盏浅抿一口,柔声笑道:“云霜说得没错,一家人不必拘束,你们自在些。”

    陆云霜刚刚特意明指她和姜渺是家人,秦苒自然要投桃报李,帮她缓解季清沅的尴尬。

    秦苒说完,将目光投向姜渺。

    姜渺将桌上的糖食往前一推,“我听云霜说,你喜欢吃这些甜食,这些糖食味道不错,你可以尝尝。”

    长辈主动解围。

    季清沅心里一松,面上红意稍退。

    她接过陆云霜递过来的糖食,向姜渺和秦苒道谢。

    四人坐在一起说着话,陆云霜不忘给季清沅添茶倒水,怕她吃得太渴。

    约莫半个时辰过后,江月和阿欢不知从哪里跑回来,两人手中握着满手的糖食。

    江月蹦蹦跳跳跑过来,将口中的糖球咽下去,把糖人递上前,“沅姐姐,我瞧这仙女糖人很像你,所以带回来给你,你要吗?”

    这糖人绘的是一个飞天的仙女,姿态飘逸。

    小姑娘圆乎乎的脸上满是期待。

    季清沅笑着接过糖人,从荷包里拿出六粒银锞子递给她,“这糖人很好看,我很喜欢,这算是我另外给你和阿欢的压岁钱,要收下哦。”

    陆云霜给的荷包是她们一起的心意。

    季清沅现在给的,是她自己的心意。

    小姑娘特意给她带一个糖人,她当然要多给一些压岁钱。

    “沅姐姐,你不要误会,”江月赶忙挥手解释,“我不是为了要压岁钱,就是看到这个糖人想到姐姐了,这糖人不贵的。”

    “我知道,”季清沅握住她的手,把银锞子放到她手中,“虽然不贵,但重在心意,所以姐姐要谢谢你。”

    江月见她没有误会,眉开眼笑:“多谢沅姐姐,沅姐姐最好了。”

    这话刚刚才有人说过。

    陆云霜看了看季清沅手中的糖人,默默不作声。

    江月什么都没察觉,拉着阿欢到一旁吃糖食说话,将刚刚收到的银锞子分给阿欢一半,笑嘻嘻地道:“见者有份。”

    陆云霜的不高兴表露得很浅。

    秦苒最识人心,看破不说破,转头提醒姜渺:“是不是该做午膳了?要我帮忙吗?”

    “不用,”姜渺摇头,看向陆云霜,“云霜,你跟我一起去。”

    按理说陆云霜是客人,没有叫客人做饭的道理。

    但是她们之间不必在意这些。

    陆云霜临出门前,看向季清沅手中的糖人,问她:“你很喜欢这个糖人吗?”

    “喜欢呀。”季清沅笑盈盈地点头。

    陆云霜心里一叹,什么都没说,揉了一下她的头发,转身去厨房帮忙。

    季清沅不明所以,她觉得陆云霜有点奇怪,像是憋着什么话没说。

    她想着要不要去问一问,却被秦苒出声拦住了,“要不要去看看那颗小草?它长得更高了。”

    花盆里的小草抽出了更多的枝叶,比上次所见明显高了一点,在冬日里依旧生机勃勃。

    细长的红色水流灌注而下,湿润着它的根部。

    季清沅看向那红色水流,想到陆云霜所说的血水,心里有些不是滋味。

    被血水浇灌着长大的草叶,看着再有生机,也叫她心里难受。

    秦苒注意到她的情绪转变,将水壶放到一旁,端着花盆放到阳光下,“云霜是不是和你说了?这株草需要特殊的人血才能长大。”

    季清沅没想到秦苒会如此坦诚,怔愣之后,下意识问道:“是您的血吗?”

    “是啊,”秦苒轻声一笑,仿佛在说一件稀松平常的事,“这世上只有我能种出它,但是,我不喜欢它。”

    秦苒说着,目光越过窗棂,看向在院内嬉笑玩闹的两个小姑娘,眸中笑意真切了许多,“再美丽的幻象也会有消失的那一天,不如这样简单又平凡的日子。”

    季清沅不理解她口中的“幻象”是什么意思,但她赞同最后一句话。

    她越过院中干枯的枝叶,看到陆云霜在厨房帮忙的身影,“我也觉得这样的日子很好。”

    秦苒转身看向她,意有所指地道:“看来,即便现在情丝蛊被解,你也不会害怕了。”

    季清沅回神。

    秦苒的目光太过直白,她有些抵挡不住,低头轻声道:“多谢秦姨点破。情丝蛊要解,但也仅仅是如此。”

    即便情丝蛊解了,她和陆云霜之间的关系依旧不会变。

    情丝蛊只是让她们再次生出交集,而生出的感情,与之无关。

    秦苒讶异地挑了挑眉,有些欣赏地看向她,“你很让我意外。我本来以为你会多想,会因此再生出些什么波折,不想你看得倒是通透。”

    “多想什么?”季清沅不解地抬头看她。

    秦苒发现她是完全没有往那个方面想,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做一回“恶人”。

    “古籍上曾写,情丝蛊能把两个陌生人变成最恩爱的情侣。所以古往今来,身种情丝蛊的人,若是对彼此生出感情,便会怀疑,这感情是否是因为情丝蛊才生出来的,往往会陷入魔障,终生不得出。”

    “所以有些人,哪怕知道情丝蛊能解,也不愿意解。”

    季清沅终于记起那本古籍上对情丝蛊的描述。

    她第一次知道情丝蛊的存在时,满心惶然,未曾在意这句话。

    秦苒这些话,忽而令她想起一件事。

    那日,她问陆云霜,情丝蛊发作与否有什么不同。

    陆云霜抓住她的手贴近心口,告诉她:“情丝蛊解了,这里才能跳动得更加真实。”

    她当日未往深处去想,如今想来,心口急剧不安地跳动起来。

    “你在害怕。”秦苒点破她的情绪。

    “我……”季清沅紧捏住袖口,她想说些什么,又不知该说什么。

    秦苒不能解决她的惶恐。

    她甚至不知该不该与陆云霜说出此事。

    “我知道你在害怕什么,”秦苒上前,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有些话,不能藏在心里,要和她说清楚。莫离草虽能化解蛊毒,却也会营造幻象,令你们沉湎其中。若有一丝的迟疑,你们很有可能会被幻象所困,难以苏醒。”

    情丝蛊,终究是围绕一个“情”字。

    解蛊时,若是对彼此没有丝毫感情,那便不用怕莫离草营造出的幻象。

    最怕的是,心中有情,却也有惧,既渴盼又害怕,最后被虚幻的美化所困,再也醒不过来。

    秦苒说出这些,是希望她们能早些将话说透。

    因为她知道,越喜欢,便会越害怕失去。

    今日她不点明此事,来日解蛊,情丝蛊挣扎之下也会让她生出疑心,令她抵抗解蛊,极度恐惧之下,化解蛊毒的莫离草会变成引人沉沦幻象的毒药,将她永远留在梦境中。

    季清沅从不知道这些事,她六神无主,下意识地问道:“那……不解蛊呢?”

    秦苒摇头,戳破她最后的希望:“若是不解蛊,寿数最多十年。”

    十次不肯欢好,蛊毒就会深入肺腑吞噬性命。

    但若不肯解蛊,寿数也最多十年。

    毒就是毒,不可能是什么好东西。

    所以当年知晓这一切,秦苒才明白自己错得有多彻底。

    “阿沅,快过来。”

    陆云霜踏入屋内,手中端着两盘热腾腾的菜。

    季清沅看到她的一瞬间,眼泪险些夺眶而出,却又生生忍住,转身平息情绪。

    “怎么不和我说话?”陆云霜走近前,乐呵呵地牵住小公主的手,“我刚刚跟姨母学做了一道菜呢,你要不要尝尝?”

    季清沅低着头,拼命将情绪压下,点头道:“好,我尝尝。”

    陆云霜拉着她走到食案前,递给她一双筷子,指着桌上那盘青椒炒肉丝,“这是我做的,你快试一试。”

    一向是小公主给她做糕点,她没有亲手做过什么。

    今日成功做出一盘菜,陆云霜十分高兴,以至于没有察觉季清沅情绪的不对。

    季清沅尝完青椒肉丝,低声夸道:“味道很好。”

    她说完,又吃了两口。

    陆云霜被她夸得更加欢喜,低头瞧她:“你怎么不看我呢?该不会是在骗我吧。”

    她说着捧起季清沅的脸,猝不及防对上一双微红的眼睛,立刻慌了:“怎么哭了?”

    季清沅咽下青椒,摇头:“没事,就是青椒有点辣。”

    一会儿便要开饭了,她不能在这时候哭出来,让陆云霜去哄她。

    再等等吧。

    “那别吃了。”陆云霜把她手中的筷子抽走,赶忙去倒茶,“快,喝点茶缓缓,早知道不学这道菜了。”

    学什么不好,非要学青椒炒肉丝,不知道小公主不太能吃辣吗?

    陆云霜打算把这盘菜撤下去,季清沅拦住她,“没事的,我刚刚就是吃得太急了,你做得很好吃,我慢慢吃,不会再被辣到了。”

    “真的?”陆云霜有些迟疑。

    “真的。”季清沅点头,从她手中接过菜放下。

    陆云霜捧起她的脸捏了捏,强调道:“千万不能勉强哦,一道菜而已,这道不行,我还能再学别的,吃伤了胃就不好了。”

    “我知道的,你放心。”

    “那我去厨房帮忙了,一会儿就能吃饭,吃完我们回去睡觉,晚上带你去看灯会。”陆云霜兴致勃勃地道。

    季清沅看着她的背影,险些又哭出来。

    秦苒从内室走出来,看她如此,心里微叹,愈发觉得这个恶人做得不是时候。

    也不急这一两日,现在说了,人家小姑娘怕是过不好年了。

    只是话已出口,没有收回去的可能。

    季清沅努力不让陆云霜看出她的异样,吃了小半盘青椒炒肉丝。

    午膳过后,她们向姜渺和秦苒告辞,一同回西苑。

    姜渺在她们走后,看向秦苒,“你说了?”

    季清沅眼睛红着呢,说是青椒辣的。

    姜渺不这么认为。

    秦苒有些后悔,“早知迟几日再说了,看她这样子,怕是心里难过得紧。”

    “早晚要说的,早点知道也好。”

    姜渺比她理智,她往回走一半,想到什么,又转身看向秦苒,“那你呢,你当年知道这一切,也很难受吗?”

    “当然,”秦苒毫不遮掩,“不然你以为,当年我为什么会喝那么多酒去找你?”

    那是第一次,她们没有在情丝蛊的催动下失控。

    日光和煦,却不如之前的暖。

    窗棂彻底合上,连这一丝温暖的余光也被挡在外面。

    季清沅抱住陆云霜,在她怀中低声道:“云霜,我有事情要和你说。”

    第84章

    “什么事情?”陆云霜听出她语气上的不对,扶着人在榻上坐下,借着屋内的余光看向她的神情。

    季清沅眉间蹙着,面上忧愁之色难掩。

    陆云霜伸手抚平她眉间的愁色,“怎么这么委屈?是我哪里做得不好吗?还是太困了?”

    陆云霜想不到今日她有做什么不好的事情,除了那盘菜。

    她的手转而挪到季清沅的腹部,轻轻揉了揉,“是不是青椒太辣了,吃得不舒服?我给你揉揉,要不要拿一个汤婆子暖暖?”

    眼见她要去拿汤婆子,季清沅拽住她的衣袖,轻轻摇头:“不是这件事,是另外一件很重要的事,我、我不知道怎么说。”

    刚刚一直忍着的委屈难过尽数涌上来。

    季清沅眼眶一热,眼中的泪再也忍不住,像断了线的珍珠一样不停往下掉。

    陆云霜慌忙给她抹泪,“这是怎么了?别哭别哭,有什么事你说,你说出来我们一起解决,没什么事情是不能解决的,不怕不怕。”

    陆云霜一边捏着袖子给她擦泪,一边轻轻拍着她的后背安抚着。

    她不哄还好,她一哄,季清沅心里的难过再难止住,泪流得越发厉害,哽咽着道:“都是我连累你,要不是我,你怎么会被种下情丝蛊?你这么好,不该承受这些的,都是我的错……”

    “这件事我们不是已经说清楚了吗?”陆云霜越发困惑,袖子湿了,她赶紧找出帕子给季清沅擦泪,“这不怪你,是发生什么了?你怎么突然这么想?”

    季清沅不是第一次这么想了,她总是下意识把责任揽到自己身上。

    陆云霜每次都告诉她,不是她的错。

    但是当知道情丝蛊的危害后,她还是会止不住去责怪自己,无法抑制地自责。

    “我知道,我知道的。”

    季清沅拼命忍住泪,她不想这种时候还要陆云霜哄着她,安慰着她,她想冷静下来把事情说清楚。

    她推了一下陆云霜,不让她继续安慰,“你不要管我了,让我冷静一下,不然我会一直哭的。”

    陆云霜越哄,她越想哭,越不能将事情说清楚。

    陆云霜哪里真能做到不管她,还要继续安慰。

    季清沅一再拒绝,陆云霜眼见她眼泪止不住,也不敢安慰了,把帕子塞到她手里,试探道:“那我去给你打点热水?你一会儿擦擦脸。”

    “嗯。”季清沅低头擦着泪,不看她。

    陆云霜心里重重一叹,起身出去,给她一点独处的时间。

    她特意在外面待了一会儿,估摸着有一刻钟,才端着一盘热腾腾的水进去。

    温九昨日下午就去吕南溪那边了,陆云霜让她过年在那边多待几天。

    这些杂事也可以让其他人来,但她想着,季清沅现在定不愿让旁人见到她满面是泪的模样。

    屋内静悄悄的,一点哭声没有,静到像是没有人。

    陆云霜端着热水走进内室,只见季清沅一人孤零零地坐在榻上,不再哭了,怔怔看着手中的帕子。

    她把水盆放下,将布巾在热水里浸透再拧干,用温热的布巾去擦季清沅面上的泪痕。

    季清沅抬头看见她,眸中一湿,瞧着像是又要哭,却生生忍住了。

    陆云霜见她如此,比看见她哭出来还要心疼,默默把她脸上的泪痕擦干净,又给她热敷一下眼睛。

    季清沅见她忙来忙去,心里过意不去,拉住她的袖子,让她坐下。

    “我没事了,你坐下吧,我可以和你说了。”

    “好。”

    陆云霜把布巾放回去,端正坐到季清沅旁边,想了想,还是把小公主的手握住,“好了,你说吧,我听着。”

    她一副乖乖听课的学子模样,安分得很。

    季清沅默默往她身边坐近了些,低头瞧着她衣饰上的花纹,将之前秦苒说的事情道出。

    陆云霜听后理解了一下。

    主要有两点,一是将来若要解蛊,解蛊之时,情丝蛊会迷惑她们,让她们觉得情丝蛊一除,她们之间的感情会归于无,让她们心生恐惧害怕,抵抗解蛊。而这个时候,莫离草因为本身的功效,会为她们制造美妙的幻境,去抵抗恐惧,但若沉迷幻境会致使她们昏迷不醒,时间一久危及性命。

    二是若因为害怕不肯解蛊,那寿数最多剩下十年。情丝蛊在体内待的时间越长,对她们身体的危害越深,只是暂时还没有显露,且时间越久,解蛊时的危险越大。

    换句话说,越早解蛊越好。

    陆云霜将自己的分析说出来,她说得理智又清楚。

    季清沅看着她,没有在她眼中看到半分害怕。

    陆云霜的镇定,莫名让她心安了许多。

    她将陆云霜的手握得紧了些,“你不害怕吗?若一直找不到莫离草,你要怎么办?”

    “不是我要怎么办,”陆云霜伸手将人揽到怀中,一字一句道,“是我们要怎么办。”

    季清沅身体不由自主往她怀中靠,低声道:“只要你好好的,那就可以了。”

    “所以你这么说,是不在乎自己的生死了吗?”陆云霜把她的头抬起来,不准她逃避。

    “我……”季清沅欲言又止。

    陆云霜轻叹一口气,知道她在想什么,无奈点了点头的额头,“又在怪自己了是不是?所以我才说这情丝蛊一定要解,不然你永远都越不过这个坎。”

    只要情丝蛊生出一点危害,季清沅的那些想法就会重新冒头。

    季清沅也知道这样很不应该,愧疚地望着她:“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就是、就是有时候控制不住,我会尽量不那么想的。那情丝蛊的事,怎么办?”

    “等。”

    陆云霜只给出这一个字。

    季清沅已经很害怕了,她必须理智。

    “等找到莫离草吗?可若是找不到……”季清沅忍不住去想那个如果。

    陆云霜直接将她的害怕“坐实”,“阿沅,我们来做最坏的打算,如果永远都找不到莫离草,永远无法解蛊,你要怎么办?”

    如今最坏的结果不过如此了。

    “我们只剩下十年的时间,蛊毒在体内积累,可能有一日会突然爆发。我们不知道那一日什么时候来临,我们开始恐惧害怕,往后的每一日都在恐慌中度过,直到那一日到来……”

    “你不要说了。”季清沅捂住她的唇,眸中泪珠沁出,再也听不下去。

    陆云霜抬手抹去她的泪,缓慢抚摸着她的脸颊,继续说着:“如果真是这样,我们难道不会后悔吗?在仅有的日子里,什么都没做,没来得及享受生活,没有多看彼此一眼,没有一起多做些事情,只在自责和恐慌中度过,这样的日子,与地狱有什么区别呢?”

    “如果真的只剩下那些日子,那为什么不好好珍惜呢?”

    陆云霜自小就女扮男装,她也曾恐惧过,如果有一日被人发现女子身份怎么办?

    她害怕过,恐惧过……但是当这些情绪通通过去,她变得更加通透坦然。

    她做到她能做的一切,若真有那么一日,她也无所谓。

    或者说,早晚会有那么一天,但那一天来临的时候,她一定不会恐惧。

    将事情想象成最糟糕的结果,你才会发现,其实也没什么。

    季清沅怔怔望着她,她去想那个假设,那个极其糟糕的假设,那个她畏惧害怕以至想要逃避的假设。

    在这个假设里,除了未知的时间终点,一切没有改变。

    陆云霜依旧在她身边,她每日一睁开眼会看到她,她所珍惜所依恋的,不会失去。

    若真有失去那么一天,她们也可以牵着彼此的手,坦然面对。

    好像,不是那么害怕了。

    “想通了?”陆云霜看清她面上的神色变化。

    季清沅眉间的忧愁在淡化,她点了点头,握住陆云霜的手,看向彼此交握的手,有些不确定地道:“我不知道这样想对不对,但是好像只要你一直在,我便不会那么害怕,我还想和你做更多的事情,我们还没有看过四季,我还没有亲自给你庆贺生辰……只是,你本来可以更好的。”

    陆云霜本可以不必去面对那个未知的终点。

    “我们若要惧怕死亡,世间有一万种可能让我们去惧怕,但是生活总要继续的,不是吗?”

    陆云霜轻轻抚摸着她的脸颊,低头在她额上轻柔落下一吻,“阿沅,便是再来一次,我也不会对此生感到后悔,我拥有了我想要的一切,这已经很好了,没有什么本可以。”

    她握着季清沅的手,向那时一样,贴近自己的心口,让她去感受这颗心的跳动。

    “我承认,我曾经是想过,情丝蛊会不会让人生出虚幻之情。所以我不敢说出自己的心思,我怕你是被情丝蛊束缚,怕将来情丝蛊解了,你会为难。但我还是没有克制住这颗心,我不管不顾把你抱进怀里,任性要求你陪着我。因为我想,哪怕是假的,我也认了。”

    这些话她从未说过,连上次的告白都有些模糊。

    但事到如今,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

    若真找不到莫离草,一直将心思瞒着,岂不是要后悔一辈子?

    季清沅面上动容,她想说什么。

    陆云霜伸手抵住她的唇,不让她开口,“你先听我说完,我怕不一鼓作气说完,又要把话憋回去了。”

    秦苒说得没错,心中有情,便会有惧,这是无法避免的。

    “那日你说要自己待着,我没有去打扰你的那段时间,一直在想这件事。我想我主动一些,将来如果情丝蛊解了,你真的不愿再和我在一起,我会放你离去,一如当初答应你的那样,让你去你想去的地方,做你想做的事。”

    季清沅不由握紧她的手,望向她的眸中有着依恋与不舍。

    陆云霜轻轻一笑,缓缓与她十指相扣,“别怕,我只是在说这种可能。”

    她看向季清沅的眼睛,这一次无比坚定清晰地道:“阿沅,我心悦你,我想要拥有你,但更希望你往后余生能随心意而活,不再为任何人和事所累。但是,如果你的心意和我一样,如果你觉得在我身边就是最随心的状态,那我会很欢喜,绝不会将你推开。”

    季清沅眼中的泪珠无声滑落。

    陆云霜袖子再次被泪沾湿,她缓声问道:“所以,阿沅,你是怎么想的?”

    她想要一个清晰的回答,哪怕知道答案可能是什么 ,但她依旧会忐忑,会不安。

    季清沅眼中的泪止不住,她靠近陆云霜,咸湿的吻落在彼此的唇齿间。

    她望着陆云霜的眼睛,回答一如她那么坚定,“我和你一样。云霜,我也心悦你。我不怕了,若真的有一日你我之间再无感情,我也会重新让你喜欢上我。我的心意,从来都和情丝蛊无关。”

    她无法确定陆云霜情由何起,但她很笃定,她喜欢陆云霜,只是因为她喜欢。

    时光像是缓慢下来,彼此眼中的情意表露得十分真切。

    陆云霜情难自抑,她回以一吻,将人压到榻上,在季清沅耳边无奈道:“我可能要食言了,你现在不能补觉了。”

    季清沅脸颊潮红一片,轻轻摇头,“没关系,我也……不是那么想补觉。”

    困意早已消去,心口激烈地起伏。

    如今不论是她还是陆云霜,此刻都不可能冷静睡去。

    既然如此,不如消耗一下精力。

    陆云霜到底是收敛着,想着还是要让人补一下觉,没有太过分。

    抱着小公主躺到床上补眠,瞪着眼睛看了床帐许久,也没睡着。

    怀中的人忽然有了点动静,唤了她一声。

    陆云霜一低头,对上一双水润润的杏眸,手指被人捏了一下,小公主含蓄地道:“我,有点睡不着。”

    陆云霜眼睛骤然一亮,把被子往上一拽。

    锦被里传出一声嘤咛,季清沅小声提醒她:“你轻点呀。”

    陆云霜放轻力道,缓慢的过程逼得人再次求饶,“你、你快点。”

    最后还是勉强补眠了一个时辰。

    天色渐暗,檐下的灯笼一个接一个亮起来。

    马车早已准备好,停在陆府门外。

    陆云霜扶着季清沅出来,小公主一张脸完全遮在斗篷的兜帽里,不肯露出半点。

    车夫架着马车朝着长宁街而去。

    走了一段时间,季清沅才肯将兜帽放下来,露出一张微红的脸颊,脖子那里围着一圈毛领,将侧颈上的红痕完全掩盖住。

    陆云霜剥开一个橘子,细心将橘子的白络清理干净,把橘子喂到季清沅唇边,“来,吃橘子,凉不凉?”

    “不凉,你也吃呀。”季清沅拿了一个新橘子,也要剥给她吃。

    陆云霜不让她剥,“一会儿剥得手指都黄了,我自己剥就行。”

    “那你也不要喂我了。”小公主抿唇,不肯再吃她喂过去的橘子。

    陆云霜无奈一笑,“好吧,那你剥吧,一个就行。”

    “嗯。”季清沅笑着剥开手中的橘子,开始细心去除白络,剥出一个完整的,往她唇边一送,“你尝尝,甜不甜?”

    橘子的丰沛汁水在口中满溢,陆云霜一边吃一边点头:“甜,你亲手剥的,能不甜吗?”

    “你就知道哄我。”

    明知她在说好话,季清沅还是很高兴,继续给她喂橘子,“难怪你喜欢喂我吃东西,这样确实挺有趣的。好像只要和你在一起,什么小事都很有趣。”

    陆云霜的心被她说得软乎乎的,她把人抱到腿上坐着,吧唧亲了一口,“你可不能再这么顺着我了,不然我怕我会越来越得寸进尺,这样你又要骂我坏了。”

    刚刚那么折腾人,也没和她生气,还要剥橘子给她吃。

    这么乖,是会被她欺负的。

    “反正你坏又不是一两日的事了,”季清沅把最后一瓣橘子喂给她,不在意,“我日日说你,你就能改过来吗?”

    “唔……”陆云霜嚼着橘子,很诚实地摇了摇头:“不能。”

    “哼,我就知道。”季清沅轻哼一声,依旧安稳地坐在她怀里,抬手揽住她的脖颈,“我知道你就是这样的人,我喜欢的也就是这样的你,那有什么好生气的?我才不是那么小气的人。”

    陆云霜心口怦怦直跳,把人抱紧,埋头在她肩上闷笑出声,“阿沅,真不能再说好话了,不然我不想带你去赏灯了。”

    小公主那么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她真的会想一直亲的,好吗!

    季清沅轻咳一声,她也知道自己有点黏人了,轻轻推了陆云霜一下,“花灯还是要赏的,我之前都没来过呢。”

    小公主之前一直在宫里,没有机会参加这种民间的灯会。

    陆云霜也是这么想的,所以不想让她错过。

    马车愈近长宁街,喧哗声愈响,直到被人挤得再难行进。

    今日长宁街前后封锁,不准马车进入其内,以免拥堵。

    车夫将马车停在外围。

    陆云霜扶着季清沅走下马车,一眼望过去,人山人海,花灯的光彩将整条长宁街照得灯火辉煌,宛若白日,犹如一条落入凡间的银河。

    季清沅呆呆看着眼前的场景,她从未见过如此热闹喧哗的场景,欢声笑语充斥在她耳边,给她带来一种强烈的不真实感。

    直到手腕被人紧紧握住,陆云霜贴着她耳朵道:“里面人多,一会儿一定要抓紧我,千万不要走散了。”

    陆云霜往年是不爱来这种灯会的。

    原因就是人多,她一个人在里面被挤得东倒西歪,别人成双结对,看得她心烦。

    但今年不同了,她有季清沅,也是两个人,自然是要来凑凑这个热闹。

    一进长宁街,行人摩肩接踵。

    两旁的摊贩用力地吆喝着,努力招揽更多的客人。

    季清沅不敢离开陆云霜半步,紧紧抓着她的手,陆云霜把她的腰揽着,用手臂隔开她和旁人的接触。

    陆云霜眼尖地看到前方有一个画糖人的摊子,带着季清沅走过去,指着各式各样的糖人问她要哪一个。

    季清沅朝老婆婆手中正在画的糖人看去,瞧着不是那些做好的样式,像是眼前这个小女孩的模样。

    她眼睛一亮,等老婆婆画完,大声问道:“婆婆,可以画一个和她一样的糖人吗?”

    她的手指向陆云霜。

    老婆婆抬头看向她们,眼前的两人眉目如画,神清骨秀,叫她见之心生欢喜。

    她和蔼一笑,“可以,姑娘要不要画一对,我给你们各画一个。”

    “好啊,多谢婆婆!”季清沅大声道谢,从荷包里掏出银钱放到桌上。

    老婆婆画糖人几十年了,观人细微,糖人画得又快又准。

    陆云霜眼见两个很像她们的糖人被画出来,接过去根本舍不得吃。

    她想到一件事,在季清沅耳边问:“阿沅,是这两个糖人好,还是上午那个仙女糖人好?”

    第85章

    周围嘈杂,不知从哪里蹿出一阵鼓掌喝彩声。

    季清沅的视线被那阵声响吸引过去,像是没听清她说了什么,转头问她:“你说什么?”

    “没什么。”陆云霜摇头,紧紧握着她的手,朝远处众人围观的地方而去。

    季清沅握着糖人,低头抿了一下,甜甜的味道融化在唇齿间。

    她侧头看了一眼陆云霜,眸中狡黠笑意一闪而过。

    她上午便觉得陆云霜心中有话没说,原来是在意江月送给她的那个糖人。

    只不过好可惜,她没听见呢。

    她之后还要再问吗?

    陆云霜完全不知季清沅心里的小九九,想着她没听见就算了,带着她走到人群外围。

    “好像是在猜灯谜赢花灯。”

    陆云霜踮着脚往前一看,前面的高台上竖着一个几尺高的架子,上面挂满形式各样的花灯,挂在最上面的一盏六角花灯最为华丽,一眼看过去最为夺目。

    旁边的大娘见她们两个像是第一次来,不了解情况,热心地给她们解释:“这是金玉阁举办的灯谜会,你们看最上面那个大花灯,要猜对全场的灯谜才能赢走呢。那花灯上面设置了机关,六个画面可以旋转形成一副连环画,很是新奇。你们要不试一试?正好下一轮要开始了。”

    为了吸引足够人的来参加灯谜会,金玉阁每年准备的花灯都新奇有趣,主打一个全场最佳,独一无二。

    陆云霜就喜欢独一无二的东西。

    季清沅仰头看着那盏大花灯,心里有些意动,她转头看向陆云霜,“不如我去猜,我给你把那个大花灯赢回来好不好?”

    “好啊!”陆云霜兴致高昂,她护着季清沅往前挤,一边挤一边喊:“这里有人要参加!麻烦让一让,让一让!”

    上一轮参加的人只有一个人赢得了花灯,刚刚那阵喝彩声就是为那个姑娘庆贺的。

    围观的百姓们见识到这些灯谜有多难猜,有些不敢上场。

    金玉阁的人喊了一会儿,才喊上来五个人,正巧缺最后一个。

    前面的人让开一条路。

    陆云霜护着季清沅成功挤到最前面,在她上台前,握拳鼓舞:“你这么聪明,这些灯谜肯定不在话下,没事,别紧张,我在下面陪着你呢。实在不行也不要为难自己,我有钱,买十个八个花灯不是难事。”

    季清沅本来还有些紧张,被她说得哭笑不得,心里反倒轻松了些。

    她走上高台,和其他五个参赛者坐成一排。

    陆云霜目光一直放在她身上,压根不关注其他人。

    一场比试半炷香的时间,金玉阁的人出题,六个人敲响身前的小铜铃抢答。

    比试一开始,季清沅就成功抢到第一题并顺利答对。

    陆云霜在下面高举双手给她欢贺。

    季清沅朝着台下看她一眼,抿唇一笑,心里愈发想赢。

    结果第二题,她没有成功抢答。

    有人先她一步敲响铜铃。

    陆云霜循着声音看去,想要看看是哪个和她家小公主抢,刚看过去,就听见那人声音不急不慢地说出谜底。

    她的眼睛顿时瞪大。

    不止是她,台上的季清沅同样惊愕。

    此人不是别人,竟是沈蕴微。

    她一身淡紫色的衣裙,端坐在桌前,面上戴着半个面具,遮住一半的面容。

    但若熟识的人一看,一听她的声音,便会认出她是谁。

    不是,沈蕴微也会参加这种热闹吗?

    陆云霜明明记得,当年她和季清岚在课上猜灯谜被发现,沈蕴微直言这些灯谜无趣至极,罚她们抄书。

    她竟然也会上场猜灯谜?

    陆云霜觉得自己的认知受到了冲击。

    但很快她将注意力放回季清沅身上,在下面扬起大大的笑脸,给她鼓励,“没事,上了场就是对手,管她是谁。”

    季清沅一向是有些怕沈蕴微的,陆云霜怕她会受到影响。

    季清沅看着她,想到上场的目的,沉下心情,开始专心盯着铜铃。

    半炷香的时间不长。

    比试到最后,只剩季清沅和沈蕴微在争。

    两人猜灯谜没有错过一题,基本题刚出,她们心中就有了答案,就看谁敲铜铃敲得快。

    “叮咛”一声。

    季清沅抢到最后一题。

    她作答后,香炉中的半炷香彻底燃尽。

    陆云霜记着她们答题的数,一结束就发现她们各自答对了十八道题。

    金玉阁的人见此,并不着急,命人搬上来一个箭靶,笑道:“两位姑娘答对题目数皆为十八,已有资格去争抢我们金玉阁今年的最佳花灯。为了以示公平,请二位朝着这箭靶射上一箭,谁能射中靶心,谁就能将最上面那盏花灯拿走。当然,如果二位都没有射中靶心亦或脱靶,那就看箭射出去的距离远近,赢者先选两盏花灯,输者后选一盏,不知二位可要尝试?”

    金玉阁考虑周全,如此一来,不管她们会不会射箭,都能得个结果。

    按理说最大的那个花灯要留久些,但一早说了,谁答对题目数超过十五,谁就能进入第二关。

    金玉阁说到做到。

    季清沅和沈蕴微各自接过一把弓,和一支木箭。

    季清沅往后一退,“您先请。”

    沈蕴微做过她的学傅,所以她主动退后一步。

    “多谢。”沈蕴微朝她点头致谢,并未推辞。

    她射箭前朝下面某处看了一眼,看到某个距离陆云霜八丈远的人躲在角落里,朝她讨好地笑了笑。

    她神情一瞬间柔和下来,转身看向箭靶,又变得淡然。

    陆云霜在下面紧张地看着,她相信以季清沅现在的箭术,肯定能射中靶心。

    就是不知道沈蕴微箭术如何?

    若是两人一齐射中靶心……

    沈蕴微手中的箭“咻”的一声射了出去。

    陆云霜赶忙绕到旁边去看,只见那支箭射在箭靶的外围,离靶心甚远。

    她心中顿时松了一口气。

    小公主那么兴致勃勃,她肯定希望小公主赢啊。

    不止是她,台上金玉阁的人也松了一口气。

    没射中就好。

    旁边这个小姑娘一看就很娇弱,怕是连箭靶都射不中。

    现在时辰还早,最佳花灯还是要留久点才好。

    在金玉阁掌柜欣慰的视线里,季清沅拎起弯弓,将木箭搭上去,瞄准远处的箭靶,眼眸一眯,手中的箭离弦飞出,直直朝着靶心而去。

    场中有一瞬的寂静。

    金玉阁的掌柜呆愣地看着远处的箭靶,像是不信邪,走到近处去看,只见箭镞正中靶心,分毫不差。

    金玉阁的掌柜:……这就叫人不可貌相吗?!

    “射中了!”

    不知谁一声大喊,唤回了所有人的神智。

    陆云霜直接跃上高台,把季清沅抱入怀中,眉飞色舞地道:“阿沅,你赢了!你快看,你赢了!”

    她比季清沅还要激动,恨不得立马亲小公主一口。

    只是台下这么多人,肯定不行。

    季清沅有些没反应过来,她看着冷静,心里其实很紧张的,生怕偏离一点。

    陆云霜的欢呼,让她真切意识到自己赢了。

    她转头看向那箭靶,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感觉充斥着胸腔。

    兴奋,是压抑不住的兴奋。

    原来凭借自己的能力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会这么开心。

    金玉阁的伙计将那盏最大的花灯挑下来,由掌柜递到季清沅的手中,顺便教她如何拧开机关。

    花灯六个画面轮转,将花灯节的热闹场景展示得淋漓尽致,在烛火的映照下,画上的人影繁星似是动了起来,落进季清沅的眼中。

    她拎着花灯转身看向陆云霜,朝前一递,笑容灿烂,“给你,这是我给你赢回来的,独一无二哦。”

    场下那么多人看着。

    但此刻,她眼中唯有陆云霜。

    陆云霜看到她眼中属于自己的倒影,心口滚烫,她接过花灯,低声一笑:“阿沅果然又聪明又厉害,你这箭术我都快比不过了。”

    “哪有。”季清沅小声反驳她,面上笑容不减。

    她听到场下的哄笑声,终于开始不好意思,拉着陆云霜下了高台,远离这里的人群。

    手中的花灯晃晃悠悠,在晚风中发出温暖的烛光,将灯面上的绘图映得似真似幻。

    两人朝着宁河岸边走去,陆云霜时不时瞅季清沅一眼,眼中盛满笑意。

    季清沅被她看得不好意思,去买了两盏河灯,转移她的注意力。

    河岸边有不少人在等着放河灯。

    她们等了一会儿,才等到一个空位置,将手中的河灯放入河中,拨动水面任其飘远。

    小公主闭了一会儿眼睛。

    陆云霜等她一睁开,就凑上去问:“许了什么愿望?和我说说好不好?”

    季清沅避开她的眼睛,摇头:“不能说的,说出来就不灵验了。”

    “没关系的,你在我耳边偷偷告诉我,天知地知你知我知,依然有效啊。”陆云霜拉着她的袖子左右摇晃。

    季清沅不理她,朝前走去,“我有些累了,我们去悦庭阁休息一下吧。”

    陆云霜在始终不肯松开她的袖子,磨了她一路,还是没把她的愿望磨出来。

    悦庭阁伫立在宁河湖畔,楼上楼下的位置一早被订满了。

    陆云霜是提前一个月预定的雅间,就是为了今日来这里看一场烟花。

    官府安排在宁河对岸放烟花,临水更为安全,而悦庭阁是最佳的观赏地点。

    踏入悦庭阁,陆云霜还在想一会儿进了雅间,要如何让小公主开口说出那个神秘的愿望。

    不想一抬头,又看见熟人了。

    “那是沈学傅吗?她身旁的人是……”季清沅小声问道。

    陆云霜抬头看着,只见沈蕴微和她身旁的人一起进了一间雅间,等她们上去便发现,好巧不巧在她们隔壁。

    沈蕴微的意外出现,成功转移走陆云霜的注意力,她被勾出满心的好奇。

    “沈蕴微身边竟然会有男人?难道真像外面传言的那样……”

    “传言?”

    季清沅不知道外面的那些风言风语,陆云霜向她解释:“最近也不知从哪里传出来的,说是沈蕴微养了一个面首,那面首被她藏在沈府,日日借着金鼎楼的名义给她送饭,还说那些饭菜都是他亲手做的,就是为了讨好沈蕴微。说得有鼻子有眼的,又说沈蕴微为了那人,警告大理寺的袁少卿不要再给她添麻烦……”

    陆云霜原本觉得这些话是胡扯,肯定是有人嫉妒沈蕴微得圣上重视,才造出谣言污蔑她。

    谁知今日竟然真的看到沈蕴微身边有一个男子跟着。

    要是她没看错,刚刚那男子分明拉着沈蕴微的小拇指。

    沈蕴微能让人这么靠近她?

    陆云霜越想越好奇,恨不得立刻跑到隔壁雅间去看看那男子长什么样。

    能让沈蕴微看中,那得长什么模样啊?

    她心思一时飘得有些远,待到反应过来,季清沅已经许久没有说话了,她拨弄着刚刚赢来的花灯,默不作声。

    陆云霜忽然有些心虚,轻咳一声,想要去拉小公主的手。

    季清沅的手往旁边一躲,不让她碰,低着头道:“你不是好奇吗?那你去看呀,我一个人在这里就好。”

    “那怎么行,”陆云霜把花灯拿到一旁放着,把小公主抱过来,“看热闹肯定要和你一起看的。不过想想,这也是人家的私事,和我们没有关系。”

    “口是心非,”季清沅戳着她的心口,拆穿她的谎言,“你分明好奇得很。”

    好奇到连她都不在意了。

    “那你不好奇吗?”陆云霜反问。

    季清沅转头,矢口否认:“不好奇。我才不像你,前面还关心着一件事,后面就谈起别人的事情。”

    “好嘛,是我错了,阿沅大人有大量,不和我计较了好不好?”

    陆云霜蹭着她的脸颊道歉,把人蹭的直往旁边躲。

    季清沅躲又躲不过,只能谴责她:“你的道歉一点都不诚心。”

    “那怎样才算诚心?亲一下吗?”

    陆云霜的目光落到她的唇瓣上,抵着她的鼻梁没动,“是不是要亲一下?”

    季清沅被她问得脸红,“你要亲就亲,不要问那么多。”

    虽然她本来没想亲的,但是亲一下,好像也不是不可以。

    陆云霜靠近,刚刚贴近她的唇瓣,忽然窗外响起“嘭”的一声,一束烟花直冲夜幕。

    第86章

    窗外漫天烟花盛放,如星雨落下,坠落水中,宛若星辰。

    陆云霜将窗棂推得更开,和季清沅一起站到窗边,去欣赏今夜这场千花盛放。

    “你看,那个好像是狐狸形状的。”

    季清沅指着夜空下一个快要消散的烟花,不止有狐狸,还有兔子老虎……一幅幅花影缤纷的图景浮现在空中。

    百姓们的惊叹声此起彼伏。

    季清沅的视线难以从烟花上移开,夜风将她鬓边的发丝吹得飞舞。

    陆云霜抬手将那一缕青丝挽到她耳后。

    季清沅的注意力暂时从烟花上移开,她看向陆云霜,问她做什么。

    陆云霜摇头:“不做什么,就是想看看你。”

    远处“嘭嘭”直响。

    陆云霜专注地看着眼前的人,像是她比烟花还要吸引人。

    季清沅被她看得心动,想了想,抱住她的手臂,让她低头。

    陆云霜低头附耳过去,小公主抵着她的耳朵,大声对她道:“我许的愿望是,永远和你在一起。”

    此刻天地间皆是烟花盛放的声响。

    但这一刻,好像只有耳边的声音最真切动听。

    陆云霜低低一笑,揽着怀中的小公主,对她道:“不巧,我也一样,看来我和阿沅当真心有灵犀。”

    季清沅闭眼许愿的时候,她也趁机闭上眼睛许了一个愿望。

    夜风将两个载有同样心愿的河灯吹向远方。

    许下心愿的人在夜色中相拥,陆云霜低头,碰触到季清沅的唇瓣,问她:“亲不亲?”

    季清沅往她的唇瓣上一压,堵住她那些恼人的询问。

    情到浓时,哪管什么烟花不烟花。

    星辰落入水中,与烟花共舞。

    直到窗外声响渐小,陆云霜松开怀中的小公主,和她一起看向最后的重头戏。

    刚刚变弱的声响此刻再次变得震响,如墨的夜色下,一只金光灿灿的龙浮现在空中,引得百姓欢呼雀跃。

    陆云霜笑着道:“这是你皇姐准备的重头戏呢,说是让我们一定记得看,千万不能错过了。”

    金龙浮现,乃是吉兆。

    这场灯会烟花是盛事,虽然陛下没有亲临,但口口相传之下,自然能赢得真龙天子的欢心。

    “你快看,这是我的主意,是不是很精彩?”

    隔壁雅间传来女子雀跃的声音。

    陆云霜诡异地沉默了一瞬,她有些不确信,继续侧耳去听。

    接着响起一道淡然含笑的声音:“嗯,比我往年看过的烟花都要精彩。”

    季清沅在看金龙,没有注意到她微妙的表情。

    直到烟花彻底结束,站在河岸边的百姓们依旧流连不去,与同行人讨论着刚刚的金龙。

    季清沅一转头,就看见陆云霜耳朵快要贴到对面的墙上,不知在听什么。

    “你做什么呢?”季清沅困惑不解地看着她。

    陆云霜食指抵在唇上,轻轻“嘘”了一声。

    隔壁的窗户关上了,现在声音模模糊糊传过来,听不大清了,像是刻意降低了说话的声音。

    陆云霜把耳朵收回来,神秘兮兮地道:“我们一会儿走迟点,等到隔壁要走了,我们再走。”

    “为什么?你难道真要揭开那人的面具看一看吗?”

    季清沅没想到她的好奇心能重到这种程度。

    “当然不是,”陆云霜赶忙为自己辩白,“怪我耳力太好,我现在有一个猜想,一会儿证实给你看。”

    虽然她也觉得这个猜想太离谱了,但是……试一下也没什么,最多丢个脸。

    陆云霜守在门口,一直等到隔壁雅间有动静了,才牵着季清沅走出去。

    她们走得迟,一出雅间,正好和隔壁的人撞上,整个二楼只有她们四个。

    陆云霜好心退了一步,让沈蕴微她们先走。

    “多谢。”沈蕴微语气清淡,一如她之前的模样。

    陆云霜目光一垂,落在她被人揪着的小拇指上面。

    像是察觉到被看,沈蕴微身侧跟着的“男子”将手往回一缩,甚至稍稍拉开了点距离。

    沈蕴微察觉到这一点,朝她看了一眼,没说什么,转过头继续往前走。

    陆云霜跟在她们身后,前面两人快要下楼梯的时候,她上前一步,悄声在戴着面具的“男子”耳边喊出三个字:“季清岚。”

    季清岚脚下一踉跄,直接踏空。

    沈蕴微眼疾手快地接住她,将她揽到怀中。

    她抬头看向陆云霜,目光锐利寒凉。

    陆云霜站在原地,表情无辜:“沈大人,怎么了,我可什么都没做。”

    季清岚缓过来,转头瞪了她一眼,拉着沈蕴微就走。

    这会儿不避嫌了,直接牵着人家的手,急匆匆离去。

    “这是怎么了?”

    季清沅看不懂现在的情况,陆云霜刚刚那三个字喊得极小,她没有听见。

    “我回去和你说。”

    陆云霜快要忍不住笑出来,牵着季清沅两步作三步出了悦庭阁。

    长宁街这会儿人少了许多,附近的百姓大多已经收拾摊子回家了。

    陆云霜买到最后一根糖葫芦,和小公主一人一颗地吃着。

    她们一路走到马车停放的地方,正要上车,却有一个黑影落至她们身前,低身恭谨道:“沈大人请二位前去一叙。”

    陆云霜:……这是打算直接摊牌了?

    陆云霜把最后一颗糖葫芦留给季清沅,示意黑影带路。

    黑影领她们行至一幽黑小巷,一辆马车静静停在小巷中,马车前挂着一盏红灯笼,随风轻晃。

    陆云霜看着眼前的场景,静默了一瞬。

    季清沅也感觉有些不对,握紧她的手,“我们要进去吗?”

    陆云霜打消心里那些奇怪的联想,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没事,不怕,我在呢。”

    有什么话非得现在说吗?

    看,这都吓到她家小公主了。

    陆云霜搂着小公主,走近那架看起来氛围恐怖的马车,在马车壁上敲了两下,声音懒散:“我们来了哦。”

    马车里传出低低的一声:“别废话,赶紧上来。”

    季清沅觉得这声音很耳熟,直到车帘掀开,她看到一张无比熟悉的面庞。

    “皇姐?”

    眼前的季清岚,一身男子服饰,身形看起来和往日不大相像,肩垫高了些,腰身也加粗了。

    但是这些都不是重点。

    重点是季清岚身边坐着沈蕴微,而季清岚这身装扮,分明就是刚刚那个“男子”的装扮。

    季清沅陷入了呆怔中,她不太理解皇姐为什么要女扮男装跟在沈学傅身边,她们不能光明正大走在一起吗?

    “我果然没听错,我一听那声音,就觉得不对。”

    隔壁雅间的窗户开着,之前还有烟花声掩盖,后面烟花声音渐小。

    陆云霜耳力本来就好,季清岚那一声没遮掩,自然飘进了她的耳中。

    季清岚手边扔着面具,冷笑一声:“你就听吧,谁能听得过你?”

    “我又不是故意听的,”陆云霜毫不心虚,视线在她们两个中间飘来飘去,“毕竟我怎么想也想不到,二位会一起来看烟花啊,且这么偷偷摸摸,何必呢,岂不是坐实了外面的谣言?”

    陆云霜这话就差没明说一句,谣言有几分真几分假?

    二位是什么关系?

    季清岚继续冷笑,“你就好奇吧,谁能好奇得过你?”

    “殿下若不会好好说话,那我们先走了。”陆云霜作势要掀帘离开。

    “等一下。”

    一直静默的沈蕴微终于开口,她放在身侧的手落到了季清岚的手背上,将她的手握住,淡然道:“如你们所见,有些话想来不必我们多说。至于那些谣言……”

    “饭是我送的,是她自己承认有什么心上人,”季清岚终于不冷笑了,她轻咳一声,反握住沈蕴微的手,唇角微微翘起,“结果被袁少卿误会了,七传八传,就成了你们听到的那些谣言。我想着这样也好,以后就借着这个面首的身份出来,今天第一次尝试,不想就被你识破了。”

    虽然被识破,但季清岚其实并没有不高兴。

    她只是被吓了一跳,刚刚的冷笑是努力装出来的,这会儿装不住了,露出笑意。

    现下这情形再清楚不过。

    陆云霜一转头,就看到季清沅依旧呆愣着,她笑着捏了一下小公主的手,“是不是很吓人?是不是很难相信?”

    季清沅转头看她,她有一种不知身在何处的茫然感,呆呆地点了点头。

    这实在太出乎她的意料了。

    沈学傅和二皇姐……她们在一起了?

    二皇姐以前不是最讨厌沈学傅吗?甚至有点怕她。

    季清沅艰难地接受这个事实,她看向季清岚,想到什么,肯定道:“皇姐你放心,我和云霜肯定不会把你们的事情说出去的。”

    “我自然相信你们。”季清岚笑着道。

    陆云霜语气揶揄:“既然相信,为什么还要让我们上来呢?”

    这不就是想向她们表明,季清岚和沈蕴微在一起了。

    沈蕴微的立场始终是中立的,在一切定局之前,她们的事情最好不要暴露出来,否则于季清岚有害无利。

    在这种情况下,她们出来看个烟花,季清岚都需要乔装改扮。

    如今被陆云霜和季清沅知道,她反倒轻松一些。

    “你不要明知故问。”季清岚凶恶地瞪着她。

    陆云霜的视线飘到季清岚身侧的花灯上,又抬头看向沈蕴微,笑道:“难怪今天沈大人一改常态,去猜那些无趣的灯谜,原来是为了自己的心上人啊。”

    沈蕴微神色如常,“灯谜在适当的时候出现,就不会无趣。再者,若是为了自己心上之人,一再破例有又何妨?”

    她说灯谜无趣,是因为她们在课上猜灯谜。

    陆云霜眉间微动,“沈大人说得在理。”

    沈蕴微倒是比她想象的坦然,她能接受这段被隐藏的感情,大概是已经想好所有的后果。

    说她严肃又板正,但原来,她才是最敢妄为的。

    看,这都在她们面前,直言季清岚是她心上之人了。

    第87章

    “咳咳。”季清岚面上出现可疑的红晕。

    陆云霜体贴地道:“若是没有其他事情了,那我们先走了。”

    “好。”季清岚点头,该说的事情说完了,再说她们四个人一起坐在狭小的马车内,实在有点奇怪。

    “之后若有时间,我们在别院一起吃个饭。”季清岚补上一句。

    今日实在是有些尴尬,不过陆云霜既然知道她们的关系了,不如正式坐在一起吃个饭。

    陆云霜自是应下这个邀请,与季清沅一道告辞离开。

    马车在小巷里静幽幽停着,过了一会儿才转头朝着沈府而去。

    季清岚盯着沈蕴微那张淡定的脸看了一会儿,问她:“你在想什么?”

    她实在看不出她在想什么,正经严肃得像是在上朝。

    “我在想,”沈蕴微停顿一会儿,“若是我在,你们怕是吃不好饭。”

    就像上次在醉仙楼那般,一顿饭吃得气氛奇怪得很。

    “哦,”季清岚拉长音调,调笑道,“原来我们沈学傅也会担心这种问题啊,怎么?是怕她们在你面前太过拘谨吗?你看陆云霜那个样子像吗?不过五妹确实会有点。”

    从前陆云霜就没有多怕沈蕴微,最多是怕被罚抄书。

    刚刚都敢出言调侃了,可见不会拘束。

    “若是别人,我不会在意,”沈蕴微被她调侃,并不恼,“我看得出你很在乎她们两个,所以我想做得更好一点。”

    季清岚伸手,摸了一把她冷冷清清的脸,摇头:“你不用特意做什么,实在不行多笑两下,别太冷着脸就行。唔,最好不要阻止她们喝酒,毕竟是在年节里,喝点酒也是正常的。”

    沈蕴微眸光微眯,似笑非笑:“是吗?我怎么记得,上次五公主也不想你们喝酒。”

    “但是陆云霜肯定要喝的,我们请人家吃饭,不好让人家连酒都喝不到吧。”季清岚据理力争。

    沈蕴微看着她,在她倔强的眼神里,清然一笑:“喝酒可以,不能喝多,也不能撒酒疯。”

    “谁撒酒疯了?我喝完酒正常得很。”

    季清岚被她的笑迷惑,手又伸过去轻薄沈蕴微的脸,越摸越不满足,小声埋怨:“你都不让我亲,外面牵个手也只能揪个手指,我们这样一点都不亲近。”

    人家话本上不都写,外表看起来越清冷的人,其实内里占有欲越浓吗?

    她怎么觉得沈蕴微不是这样,外表和内里一样冷,要不是沈蕴微亲口承诺是她的人,她都怀疑沈蕴微是不是在应付她。

    她们上一次是什么时候亲的?

    季清岚费劲想着,主要她们见面的机会也不多,沈蕴微比她还要忙,好不容易见个面还要躲躲藏藏,费尽心思,着实气人。

    季清岚越想越生气,生气地直接捏起沈蕴微的脸,“你说,你是不是在应付我?我看就是的……”

    话没说完,沈蕴微的脸在她眼前放大。

    季清岚下意识往后退。

    沈蕴微抬手抵住她的后脑,把她往前推了一下,“你都说了我是你的人,那你不应该想做什么就做什么吗?你又在担心什么?”

    “我……”季清岚松开她的脸颊,目光微垂,半晌才道:“那不是怕你生气吗?你不知道,你冷起脸来有多吓人。”

    她要是随便亲了,把人亲生气了怎么办?

    本来就没什么见面机会,再一生气不见她,那就真的望穿秋水了。

    “再说了,我怎么知道你喜不喜欢别人亲你,我们拢共才亲几次,我是不懂你……”季清岚闷声闷气地念叨着。

    沈蕴微打断她的话,“没有别人,至于我喜不喜欢,你多试试就知道了。”

    季清岚眼睛瞬间一亮,抬头瞧她:“当真?”

    “我从不说谎。”

    她只是选择性地说出事实。

    不亲不是因为不喜欢,只是她在等,等季清岚耐不住性子,主动的那一天。

    至于最后的主动权,落到谁手中就不一定了。

    夜色愈加浓郁。

    陆云霜将梳妆台上的玉冠,小心地放回抽屉里。

    虽然明天还是要戴,但她害怕放在梳妆台上,一不小心磕碰了,那样她会很心疼的。

    一转身,只见小公主不知什么时候坐起来了,裹着被子呆呆看着她。

    “怎么起来了,不冷吗?”陆云霜快步走回去,把她塞回被窝里。

    季清沅自然地靠近她怀里,抱住她的腰,在她怀里摇了摇头:“不冷,就是你不在,睡不着。”

    本来快要睡着了,陆云霜突然想起玉冠,起身的动作又将她弄醒了。

    这会儿还没到子时,要早点睡,不然过了时辰,被爆竹声一吵,又要很迟睡着了。

    “没事了,睡吧,”陆云霜轻轻拍着她的后背,“一会儿要是被吵醒,把那个耳堵戴上,应该会好点。”

    那耳堵就是用棉花做成的,塞在耳朵里,能遮挡一点声音。

    “嗯。”季清沅轻应了一声。

    只是醒了,一时半会儿又睡不着。

    小公主忽然抬头看向她,盯着她瞧,看了她一会儿,问她:“你觉不觉得,你忘了什么事?”

    “有吗?”陆云霜想了一下,没想出来,“是忘了买什么吗?还是有什么东西忘了带回来?”

    “都不是,你忘了一个很重要的问题。”

    季清沅决定给她一点提示。

    陆云霜拧着眉毛又想了一下,还是没想出来,捏了捏小公主的腰,求她:“你说嘛,我想不起来了。”

    “好吧,”季清沅轻轻叹了一声,“那我告诉你。”

    季清沅一副失落至极的模样,她这一声叹气叹得陆云霜紧张起来,心想不会真忘了什么重要的事吧?

    不至于啊,要是重要的事,她会忘吗?

    难道她的记性差到这种程度了?

    陆云霜在怀疑人生的时候,季清沅凑到她耳边,努力一本正经地道:“我思前想后,还是觉得,仙女糖人比不过我们的糖人。我还是最喜欢你送给我的糖人,谁也越不过你。”

    分明是如此好听的话,偏偏带了点忍不住的笑。

    陆云霜一下子反应过来,她重重捏了一下小公主的腰,不满道:“原来你听见了!你故意不回答我!”

    她满满的控诉溢于言表。

    季清沅躲着她的手,一边笑一边道:“我这不是回答你了吗?就是迟了点而已,你肯定不会计较的。”

    “谁说我不会计较?我可计较了。”

    陆云霜计较地抱着人揉揉捏捏,挠到她腰上的痒痒肉。

    季清沅被她挠得直发笑,躲又躲不过,想要去挠一挠她的痒痒肉,偏偏抓不到。

    “不闹了好不好,再不睡就迟了。”小公主窝在她怀里,可怜巴巴地求着。

    陆云霜一时心软,松开手,“行吧,看在你哄我的份上……”

    话没说完,小公主稳准狠地伸手,捏住她腰上的痒痒肉去挠。

    陆云霜话还没说完,先被她挠笑了,不可置信地看着她,觉得自己受到了欺骗!

    “阿沅,你真的学坏了!你以前不是这样的!”

    “来而不往非礼也,”季清沅趁机又挠了两下,心满意足地收回手,“不过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你说我是近了什么?”

    “当然是近朱者赤!”陆云霜无比肯定地道,目光幽怨满满,“你是说我坏吗?你是不是觉得我坏?”

    季清沅被她问得哭笑不得,捧起她的脸,靠近亲了一下,“这样还委屈吗?我就挠了你两下呢,你可是挠了我好多下。”

    “那你挠吧,谁不让你挠了?”陆云霜握着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腰上,“你放心,我不会笑一下的。”

    “真的?”

    “真的。”

    陆云霜努力板着脸。

    小公主手下完全不留情,陆云霜面上的表情渐渐有些扭曲,在即将破功的时候,她果断伸手握住小公主的手,“好了好了,睡觉吧,再不睡迟了。”

    季清沅在她怀中笑出声。

    陆云霜捂住她的嘴,“不许笑了,再笑睡不着了。”

    “好,不笑了,小气鬼。”

    比她还要小气的小气鬼。

    子时府外的爆竹声准时响起,陆云霜摸索着从床头的柜子里取出耳堵,先给季清沅塞上,再给自己堵上,抱着人继续睡去。

    一连几日,皆是这般。

    季清沅有时候还没醒,耳堵已经塞到她耳朵里,刚要睁眼,陆云霜便把她抱紧了,拍拍她的后背,“没事哈,睡吧睡吧。”

    便是被吵醒了,靠在她怀里,很快便又睡了过去。

    初五迎财神这日,爆竹从早响到晚,一声声爆竹表达了人们对财神进门的强烈渴望。

    季清岚便是约她们在这个大好日子吃饭。

    这几日天暖了起来,她们在院子里架上暖锅,加上酒水和肉菜,摆了一大桌子。

    陆云霜眼尖地发现桌上的醉仙酿,试探地伸手去拿。

    很好,这次没人拦她。

    沈蕴微甚至拎起酒壶,亲自给季清岚添了一杯酒,温声提醒她:“先吃些东西,再饮酒。”

    陆云霜和季清沅挤了挤眼睛,在她的眼神示意中,将酒杯往旁边放了放,“你放心,我不贪杯,一会儿再喝。”

    暖锅分成了两半,一半清汤一半红油。

    四人吃着聊着,话题从天南到海北,最后又提到最近宫中发生的一桩事——

    陛下在宫中撞见了一对野鸳鸯,原本要侍卫拿人看看是谁敢在宫中行事如此猖狂,不想衣衫不整的两人被带出来,皇帝定睛一瞧,竟发现其中一人是自己的亲儿子。

    此人正是二皇子季宣廷,而他身侧的女子,命唤含烟。

    彼时荣妃正陪在皇帝身边说话,乍然看见这一幕,惊愕之下,心里悔恨交加。

    她没想到季宣廷连一时半刻都忍不得,又想若早知今日,不如成全了他们。

    不巧,那日季清岚也在。

    荣妃想要遮掩的话,通通被她堵了回去。

    “闭门反省半月,我都觉得便宜了他。”季清岚嗤笑道。

    这件事自然是被瞒了下来,外人不知道二皇子为何被禁闭,但想来想去,也只能是惹了陛下不喜。

    如此接连失利,怕会狗急跳墙。

    陆云霜心中忽有一种强烈的不安感,一出别院,就找人去穆阗的住处打探了一番。

    “回禀公子,他的住处是空的,问了周围的人,说是两日前看他出门,之后好像便没有回来过了。”

    “他出京了。”陆云霜肯定地道。

    季清沅不解,觉得不太对,“这种时候,他怎么会突然离开京城?”

    季宣廷刚被罚禁闭不久,穆阗身为他的幕僚,应该想办法让他出来才是。

    这种时候外出,显然情况不对。

    “或许,是想到了更好的法子,需要他出京去处理。”

    比如,去律州。

    第88章

    “那要怎么办?需要拦住他吗?”

    季清沅下意识觉得穆阗去办的事,定不会是什么好事。

    既然不是好事,那就该想办法阻拦才是。

    “阻拦……”陆云霜听着她的话,沉思半晌,想到一个主意,“他才离开两日,若是去追定能追得上,我去姨母那里看看,看有没有什么药,能让他一个月内难以行动。”

    这件事她也不是第一次做了,之前为了不让季宣廷去救驾,她还偷偷下过泻药。

    陆云霜说去就去,怕耽搁久了,派人追不上穆阗。

    穆阗去律州,大抵是走官道,派温九一路打探追过去,应该没太大问题。

    季清沅迟疑地拉住她的衣袖,有些困惑地道:“那,为什么不直接……”

    小公主谨慎地在脖子上比了个刀划的姿势。

    她记得梦中的穆阗害死了陆云霜,所以她才会想到这一步,涉及到陆云霜,她会果敢许多。

    陆云霜看着她认真的模样,噗嗤一声轻笑,捏了捏她的脸颊,“这样当然可以,但是若穆阗死了,季宣廷定会想别的法子。所以不如拖延一些时间,我猜穆阗会去律州,正好拖延一个月的时间,到时候我们随着迎接使一起出京,看看他到底要做什么。”

    杀了穆阗容易,但若能查清他们想在律州做的事,借着此案扳倒季宣廷,才是真正永除后患。

    季清沅想问她是怎么猜出来的,但想了想,又什么都没问,上前牵住她的手。

    “那我和你一起去找姨母。”

    不巧的是,她们到了姜渺的住处,才知姜渺今日去太医院上值了。

    院中只有秦苒一人在整理药草,江月和阿欢又跑去街上玩了。

    秦苒看到她们形影不离的模样,猜到她们已经将话说开,心中隐隐的担忧终于消去。

    不像她们一样,错过那么多年就好。

    “你姨母要到晚上才能回来,是有什么急事吗?”

    秦苒将药草铺平晾晒,笑意轻柔地看向她们,“要不说与我听听,说不定我能帮你们解决。”

    陆云霜犹豫片刻,问道:“不知秦姨有没有什么药,可以让人一个月内难以行动,但不伤及性命,最好能让他误认为自己在生病。”

    这样一来,穆阗就不会太过警惕。

    秦苒垂眸想了会儿,抬头道:“有是有,但是现下拿不出来,需要两日的时间,此事很急吗?”

    “那人已经走了两日了,”陆云霜实话实话,“我是怕耽搁太久,追不上他,既然这样,那我就再等两日。”

    毕竟能有这种药已经很不错了,她总不能要求秦姨凭空变出药来。

    “如此吗?”秦苒闻言,思量片刻,想出一个法子,“你若信我,我可以和你的人一起赶路,我在路上制药,到时候也可以看看那人中药的情况如何,防止他觉察不对,生出变故。”

    “这……”陆云霜心中觉得这个法子好,但是她记着一件事,之前秦苒问及那颗红色种子的由来,姜渺打断她不让她多说。

    这次又是给穆阗下药,要是秦苒真的和穆阗有什么瓜葛,中间出了什么差错,姨母那边怕是不好交代。

    秦苒看出她的犹疑,调笑着道:“怎么,是不相信我吗?还是觉得我来历不明,怕我坏了你的事?”

    她们第一次见面时,陆云霜连她多看一眼季清沅都要警惕。

    如今对她多有信任,是因为姜渺。

    若是不敢将此事交到她手中,也是情有可原。

    陆云霜见她误会,赶忙摇头,“并非如此,我自然相信秦姨,只是……”

    “只是什么?”

    陆云霜心中挣扎一番,还是决定将实情告知:“秦姨还记得,上次你问过我那颗红色种子的由来吗?此次我要下药的人,就是那颗种子的主人,二皇子的幕僚,穆阗穆先生。”

    “穆阗。”秦苒神色微怔,她低声重复这个陌生的名字。

    陆云霜见她如此异样,心中决定再等上两日,“还是麻烦秦姨帮我制药,两日后我会带来谢礼。”

    “谢礼?”秦苒回神,笑着反问:“今日若是你姨母帮忙,你还会这么客气吗?”

    “自然也是要谢的。”陆云霜十分正经地道。

    她当然不会承认,她每次都是拿完药就跑的。

    不过她会定期问问姨母缺什么药草,直接补上,比起直接给钱,她更喜欢这样的方式。

    秦苒知道这些事,不在这个话题上绕圈,直言相告:“我帮你也是看在你姨母的面子上,你不必有太大负担。我知道你有你的顾虑,正好我也有一些困惑,所以我决定帮你走这一趟。”

    秦苒如此果断,陆云霜更加担心了,“其实再等上两日也不是不行……”

    “你放心,”秦苒看得出她在担忧什么,目光落在这小小一方院中,“我比你年长,经历过很多,也失去过很多,所以我知道该珍惜什么,谁是最重要的。我只是去看看,他是否是我认识的故人,即便真的是,我也不会做什么傻事,不要多想。”

    陆云霜莫名觉得,这话不像是对她说的。

    果然下一刻,姜渺回眸笑道:“等你姨母回来,就将我刚刚说的话告诉她,这样她就不会训你了。”

    “秦姨就是这样说的,她临走前还说,让你记得看一看她最近选的话本,说是书肆里最近要添一些新人写的话本。”

    陆云霜一个字不差地将秦苒说的话复述出来,说完打量着姜渺的神色,心里很是忐忑。

    她换位思考了一下,若是她去了一趟禁卫营,结果回来季清沅出远门了,她一定很难接受。

    虽然最多不过十日就能回来,但是想想还是会伤心。

    陆云霜站得笔直,生怕有一点不对,惹得姜渺生气。

    谁知姜渺表现得很平静,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淡然道:“知道了,回去吧。”

    陆云霜:……就这样?

    她心里困惑但不敢问,默默牵住季清沅的手离开。

    屋内彻底寂静下来,唯有一盏烛光在桌边亮着。

    外面是无边深沉的夜色,像是过往许多年一样,没有什么变化。

    但很多变化,早已悄悄刻入骨中。

    姜渺看着杯中浮沉的茶叶,她记得以往这时辰,秦苒会赖在她怀里,让她去看那些话本,要她一定选出一本,不然就不让她看医书或睡觉。

    如今只剩下话本了。

    姜渺起身,将书案前的蜡烛点燃,伸手拿过她之前不爱看的话本……

    回府之后,陆云霜没有急着回去休息,她牵着季清沅,绕着湖边慢慢走着,越想越不理解。

    “我本来以为姨母会说我的,没想到她那么平静,难道是因为她们之前分别了很多年,她习惯了?”陆云霜猜想着。

    “这种事如何能习惯?”季清沅不赞同地摇头,“或许姨母只是在强装平静。如果分离无法避免的话,那当下该做的,就是努力平静地生活,渐渐习惯她不在的生活,又或者等到她回来,一切如常。”

    “好像是这样。”

    陆云霜反复思考了一下季清沅的话。

    她越品味越觉得不对,突然停下,看向季清沅,若有所思地道:“你这话说得,怎么像是深有体会?”

    “有吗?”季清沅低头看向水中倒映的月亮。

    “有,你看你现在都不敢看我了。”陆云霜敏锐察觉她的躲闪。

    季清沅见躲不过去,抬头望向她,声音有些低:“那是因为从前我见不到你呀,若不平静地生活,又能如何呢?”

    之前陆云霜在宫中伴读,她们一日有大半时间在一处,可以见到彼此。

    但是后来,很少再有这么长时间的相处了,偶尔宫宴一见,等到下次又需要很久的时间。

    “你当然没有这种感觉了,”季清沅微垂目光,说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怕是不见我,也没什么感觉,你自然是不会懂的。”

    小公主说着,撇开她的手,神色愈发落寞。

    陆云霜听得心疼,赶紧把人抱住,“怎么会?你现在要是与我分别一日,我肯定熬不过去,是我不该提这个话题,还惹你伤心了,该打。”

    陆云霜抓着她的手要打自己。

    季清沅的手软绵绵落到她的唇上,轻哼一声,“谁要打你了?我说过去,你说现在,就知道哄我,别以为我听不出来。”

    若是从前,在陆云霜去年的生辰之前,陆云霜见不到她,肯定不会想她。

    她自然不能要求那个时候的陆云霜去念着她,只是口上说说罢了。

    “不是哄你,都是真心话呢,”陆云霜说着想到一个关键点,“那你那时候就天天念着我了吗?难道阿沅那么早就喜欢我了吗?”

    想一想,若是小公主那么早就喜欢她了,还有点激动呢。

    季清沅看也不看她,冷淡地反驳:“才没有,谁会喜欢一个记不得自己的人?我那时候才不喜欢你。”

    “那你刚刚还说见不到会想我,”陆云霜按照自己的理解反驳,“你还说要努力平静地生活,这不是喜欢是什么?”

    “我没有说会想你,”季清沅指出她话中的漏洞,“难道你希望我之前见你的时候,一点心绪起伏都没有吗?还是说你之前见我,不会有一点情绪起伏?”

    小公主二连反问,问得陆云霜不敢反驳一句。

    “当然会有情绪起伏啊,只是可能没有现在这么强烈……”

    “我就知道,”季清沅冷哼一声,想与她计较,却又觉得有点无理取闹,“你自己是这样,我自然也是这样。你不要想了,我那个时候才没有喜欢你。”

    喜欢了,也不会让你知道。

    哼。

    第89章

    “好吧,不喜欢就不喜欢,现在喜欢就好啦。”

    陆云霜决定不在这个话题上继续绕圈子,她怕再绕下去,季清沅能生气得撇下她离开。

    看,连手不愿意给她牵了。

    陆云霜轻轻捏住她的小尾指,摇了摇,“我现在很喜欢很喜欢你,这一点是毋庸置疑的,你要相信我。你摸摸这颗心,它在为你跳呢。”

    她试探地握住季清沅的手,贴上自己的心口。

    季清沅早被她一句又一句的喜欢说得心软,刚刚那莫名的气闷消失不见,神色柔和下来,戳了一下她的心口,“隔着这么厚的衣裳,我能摸到什么?摸你衣裳上细致的花纹吗?”

    陆云霜眉语目笑地凑到她耳边,小声道:“那我回去给你摸。”

    回去能怎么摸呢?

    想也知道。

    季清沅抽回自己的手,板着脸道:“谁要摸了?你不要自作多情。”

    小公主说着,脚步加快往前走去。

    陆云霜两三步追上她,牵住她的手继续绕湖走了一圈,才回去。

    夜色已深,府外仍有零零碎碎的爆竹声响起。

    今日迎财神,整个京都的爆竹声就没停过,你家放完我家放,家家户户盼财神。

    陆云霜不盼财神,她盼小公主对她露一个笑,握住她的手贴近心口,让她清晰感受着没有衣衫覆盖下的心跳。

    一下下真实有力,像是隔着掌心撞到她的心口,惹得她看也不是,不看也不是。

    季清沅脸颊绯红,她扭头看向一侧的床幔,只觉指尖烫得不行,“好了,我知道了,不用再摸了。”

    “那你怎么不看我?是不相信我的心里藏的都是你吗?”

    陆云霜的视线落在她脸上,握着她的手指缓慢收紧。

    季清沅转头看向她,在她眼里清晰地看见自己,不禁翘起唇角,指腹轻轻戳了戳她的心口,“我何时不信你了?你就是故意闹我。”

    “这可不算闹,”陆云霜一本正经,“你之前怎么说的,来而不往非礼也,你要不要讲礼?”

    小公主摸着她的心口,若要有来有往,自然是要让她也感受一下小公主的心跳。

    “我就知道,你坏心思一大堆。”

    季清沅说着她坏,却又没阻止她使坏。

    勾起的床幔落了下来,一盏暖黄的烛光微微摇晃,像是被风吹动,剧烈一颤,整个内室倏然落入黑暗中。

    陆云霜收回手,咬着小公主圆润的耳垂,“这下看不见了。”

    然而烛光灭了,月光又落入屋中,一切隐隐绰绰,犹如轻纱遮面,反让人更想揭开面纱一窥真容。

    一声比一声急促的心跳声,深夜里早已分不清是谁的。

    只闻轻细的嘤咛,和一声不满,“我不要在上面了,你太坏了。”

    “好嘛,听你的话也是我坏了。”

    “就是你坏。”

    小公主一边说着她坏,一边往她怀里靠。

    唔,这应该就是口是心非吧。

    ……

    转眼到上元节,这是年假的最后一日,也是最后能肆意的时光。

    陆云霜一想到明日就要去禁卫营上值,只觉满心荒凉,什么都不香了。

    “我怎么感觉除夕就是昨日呢?!”

    陆云霜不可置信地翻着历本,她觉得一定是她看错了,她的节假怎么可能没了!

    这是假的,这一定是假的!

    季清沅看着她翻来覆去折腾历本,无奈从她手中抽走历本,“最后一日了,难道你要一整日抱着历本过吗?”

    “那怎么可以?”陆云霜立刻振作起来,然而振作一会儿,又萎靡下去,“那我们做什么呢?你有什么想做的吗?”

    她悲伤得已经不知道该做什么了。

    季清沅把历本合上放到一边,想了想,“今日天很暖和,我们出去走走?你之前不是说开春后定做一些成对的衣裳吗?不如今日去,正好将帕子和剪纸带过去,找人定做一个桌屏。”

    年前时间太紧,桌屏这件事就一直耽搁着。

    陆云霜听到这儿,终于来了精神,“走,我们去做漂亮衣裳!把图纸带上,桌屏一定要做得独一无二的好看!”

    陆云霜年前就选定了一家铺子,这会儿带着季清沅直奔那家铺子。

    她拿着季清沅之前画的图纸,和铺子老板仔细商议着自己要做什么样式的桌屏,亲自选了木头材料,一再强调帕子上的刺绣和剪纸不能破损。

    她给得钱多,老板自然不嫌烦,将她的要求一一记了下来,保证一定会如她所想。

    陆云霜心满意足地离去,接着去锦绣坊看衣裳。

    这天渐渐暖起来,锦绣坊一早上了春衫,准备一个册子,上面尽是时兴的春衫样式。

    陆云霜看得眼花缭乱,直言道:“我想和我夫人做相同颜色纹样的衣裳,不知你们做过没有?”

    招待她们的娘子了然一笑,从柜台后面又拿出一个册子,“那二位看看这个呢?若是不想要与旁人一样,也可以提出要求让我们的画师绘出新的样式,当然这样时间会久一点,价钱也会高一些。”

    陆云霜立刻合上手中的册子,“那我们要重新绘新的样式。”

    能独一无二,自然是最好。

    “那两位这边请,近来店里进了很多时兴的料子,二位先选料子,我们再商讨细节。”

    选完料子,再商讨完细节,竟是过去了一个时辰。

    陆云霜站起来四处走走,她看到二楼一个标着“云墒衣”三个字的雅间,生出几分兴趣,推开门往里看去。

    季清沅在外面等了一会儿,不见她出来,便也推开门进去瞧。

    刚进去,人便愣在原地,呆呆看着这些挂在木架上的衣裳。

    这些云墒衣,和大晟女子的服饰不太相同,上面多有银饰做点缀,且比较短,会露出胳膊和腿。

    其实算不上暴露,只是在季清沅眼中,这样的衣裳不太适合穿出去。

    陆云霜手中正拿着一件红色的云墒衣,见她进来,扬了扬手中的衣裳,“是不是很好看?你看,这银铃还会响。”

    她手中的这件云墒衣腰间缀着一串银铃,她轻轻一晃,那些银铃就会发出声响,清脆悦耳。

    “你看,多好听。”

    陆云霜拿着衣裳在她面前比了一下。

    季清沅看得出她想买,她看着眼前这件云墒衣,不得不承认它确实很美,是一种和她平日所穿衣饰不同的美。

    但是……

    小公主轻轻蹙眉,“这不是好不好看的问题,你买了我也不能穿。”

    “怎么不能穿了?你可以穿给我看呀。”

    陆云霜越看越满意,最后还是将这件云墒衣买了下来。

    之前在锦绣坊定做的衣裳也做好了,本来掌柜要派人送过去,陆云霜正好将它们一并带回去。

    新衣裳做好自然是要试穿的。

    只是没有锦绣坊那种可以看全身的长镜,陆云霜和季清沅商量着,“我们将那等身长镜搬回来好不好?就试一次衣裳,之后再搬回去,我肯定不做坏事。”

    小公主被她磨了两下就答应了。

    一直被摆在库房里的等身镜终于重新被搬了出来,擦干净灰尘放入内室,镜面上是一对成对的璧人。

    陆云霜站在季清沅身后,手指绞着她的衿带,很快被她拍了下去。

    小公主警告地看了她一眼,“你去换衣裳,不准闹我。”

    陆云霜本来也没想做坏事,默默拿着衣裳走到屏风后去换,当真没闹她。

    一连将几件衣裳都试完了,最后只剩下那件被压在最底下的红色云墒衣。

    陆云霜视线一直往那件衣裳上飘,她还是想看季清沅试穿一下,但是她那么果决,该怎么劝呢?

    突然,她想起一件遗忘的事,立刻拿起这件云墒衣,兴致勃勃地走到小公主面前。

    季清沅看也不看,转身要走,“我说过我不穿的。”

    “但是你之前许给我一个要求呀,我可以拿那个要求换吗?”陆云霜眼睛亮晶晶地望着她。

    “我什么许给你一个要求了?”季清沅有些想不起来了。

    陆云霜详细地给她解释:“你忘记了吗?我们成婚之前,你还住在公主府的时候,你被噩梦吓到,我们去完灵云寺之后,你想要我与你同宿,所以许给我一个要求。”

    她说得如此详细,季清沅很难想不起来,那么久远的事,亏得她想起来了。

    小公主犹犹豫豫不说话。

    陆云霜一瞧就知道她记起来了,牵住她的一只手晃了晃,“好阿沅,你自己说过的话,总不能反悔吧?”

    “当时你就是故意的,非要我求你。”

    “那你还是答应我了呀,说到就要做到是不是?”

    季清沅没有理由拒绝她,只是一件衣裳而已。

    她看向那件云墒衣,到底还是接了过来,“那就试穿一次给你看,没有下次了。”

    “阿沅真好。”

    陆云霜抱着她亲了一下,放人去屏风后面换衣裳,乖乖坐在外面等着。

    不知何时,屏风后开始响起银铃晃荡的清脆声响。

    陆云霜看着屏风上那个隐隐绰绰的人影,努力让自己耐心等着。

    又等了一会儿,屏风后终于有了动静。

    陆云霜抬头看去,第一眼便怔愣住了。

    第90章

    轻盈的红色软纱覆盖着雪色肌肤,露出白玉般的双臂和小腿。

    随着季清沅的走动,她腰间的银铃不停发出悦耳的叮咛声,缀着的银饰碰撞到肌肤,带起一阵轻微凉意。

    屋内燃着暖炉,如此穿出来不会冷。

    陆云霜静静看着她,直将季清沅盯得不好意思,低下头摆弄银饰,问她:“看好了吗?我要换回去了。”

    陆云霜立刻起身,拉着她走到长镜前,让她看向镜中的自己,“你看看,我没有骗你,真的很好看。”

    镜中的小公主,像是被添上一抹亮丽的色彩,明艳不可方物。

    与往日的装束不同,此刻的她像是在山野间无忧无虑长大的小狐狸。

    陆云霜伸手,指尖点了点镜中她的脸颊,“看着都不像你了,像是我之前在书上看到的红毛小狐狸,化形之后穿的就是这样。”

    季清沅有些不习惯身上的衣裙,她有些拘谨。

    镜中的她看起来就更像是刚刚化形的小狐狸,对世间一切懵懂生涩。

    “你要是刚刚化形的小狐狸,那我是什么呢?”

    陆云霜开始联想,“我是刚刚战胜归来的将军吧,正巧进入林中洗净身上的血渍,撞见刚刚化形的你,你看见我身上的血渍,有些怕我……”

    陆云霜说着低头看向怀中的小公主,轻轻点了点她腰间的银铃,神色真诚道:“你不要怕我,我身上的这些血都是坏人的。”

    季清沅往后退了一步,不想配合她,“我才不是什么狐狸,你莫要编了。”

    “你还说你不是,我都亲眼看见你化形了,”陆云霜十分自然地入戏,往前逼近一步,“你刚刚还有毛茸茸的耳朵尾巴呢,看起来就很好摸,你把它们露出来好不好?”

    季清沅被她两三步逼到冰凉的镜面上,不敢再往后退,怕把镜子撞倒,推了她一把。

    “我才没有耳朵尾巴,肯定是你看错了。”

    小狐狸推不动她,反被她扣住手腕,一双干净的纯澈黑眸望向她,带着些许胆怯,“我知道了,你是坏人。你再不放手,我就喊人了。”

    “我不是坏人,我就是想看看你的耳朵尾巴,”小将军眼巴巴地望着她,“你就让我看一看好不好?我很快就要走了。”

    小狐狸像是被她说动了,单纯地问她:“那你说话算话吗?”

    “我从不说谎。”小将军信誓旦旦地道。

    “那好吧,”小狐狸鼓了鼓脸颊,将毛茸茸的尾巴和耳朵露了出来,低着头不敢瞧人,“你看完没有,看完我要收回去了。”

    “唔……”小将军犹豫了一下,试探地道:“我可以摸一下吗?就一下下,肯定不多摸,摸完我就走,你的耳朵和尾巴看起来好柔软,也好好看。”

    小狐狸觉得她在得寸进尺,一抬头碰到她希冀的眼神,又莫名心软了下来。

    “那、那就摸一下吧。”她说着低下头去,强调道:“只能摸一下哦。”

    “嗯!”

    小将军肯定地点头,试探地伸手,放到她的耳朵上,轻柔地来回抚摸。

    眼瞧着小狐狸被她摸红了脸,又推了她一下,“你说话不算话,你说了只摸一下的。”

    小将军轻笑一声,揽住她的腰将她扣在怀中,“你难道不知道吗?山下的人最会说谎了,你怎么能轻易相信我呢?”

    “你、你骗我。”

    小狐狸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向她,柔软敏感的后颈忽然被人重重捏了一下,她一下子红了眼睛,“你不准摸那里,不准……”

    声音越发低浅,最后只余轻声的呜咽。

    小将军将她打横一抱,嚣张地道:“我要带你去山下,我要日日摸你的尾巴耳朵,我看见你了,你就是我的。”

    小狐狸气极,一口咬上她的耳朵,骂她:“你果然是坏人,我就不应该相信你。”

    “迟了!”

    小将军极其不讲理地把她抱走,将她逼进床榻的角落里,要她露出尾巴和耳朵。

    “你是坏人,我不会再露给你看了,你休想再欺负我。”

    小狐狸扭过头去,坚决不肯露出耳朵和尾巴。

    “没关系,你会主动露出来的。”

    小将军在她耳边轻声低喃,指尖在她颈后起舞跳跃,将单纯的小狐狸逼得浑身泛红,轻颤着肩膀骂她坏。

    “你才知道我是坏人吗?”

    小将军毫不在意,将她抱到怀里,惹得她腰间的银铃不停响动。

    直到门外传来一阵敲门声,温九的声音传了进来,“主子,有急事。”

    温九是去给穆阗下药,她口中的急事自然不能往后推。

    银铃停止响动。

    小狐狸钻进了被窝里,陆云霜亲了一下她的耳朵,“下次再穿,下次肯定不让人打扰了。”

    季清沅直接把被子蒙到头上,声音闷闷地传出来,“没有下次,你不要想了。”

    明明是试衣裳,就她能生出那些奇怪的想法,什么尾巴耳朵……

    季清沅换完衣裳,便将这件红色云墒衣直接压进了衣柜最底层。

    陆云霜没有多说什么,只要衣裳没扔,那就还有机会。

    “怎么了?”

    眼前紧闭的门被打开。

    温九知道自己来得不是时候。

    但是秦苒说有重要的事情要说,她只能硬着头皮来敲门。

    “穆阗那边呢?下完药了吗?”陆云霜问道。

    温九点头:“他让客栈的伙计帮他找了全城的大夫来看,那些大夫皆以为他是患了一种疫病,为了防止疫病传染,他被单独关进了一间屋子里,饭食无忧,但在他病好之前,官府的人不会让他踏出屋子。”

    疫病不是小事,谁敢把他放出来?

    但他身上有足够的银钱,最起码不会被饿死渴死。

    只是接下来这些日子,免不了一番“病痛”的折磨。

    陆云霜闻言觉得十分舒畅,能让穆阗多受点苦自然最好,现在不杀他,但也不能让他好过。

    至于秦苒那边的急事,应该是和穆阗的身份有关。

    陆云霜和季清沅一起过去。

    秦苒早已在屋中等着她们,见她们来,添了两杯热茶。

    陆云霜见她安好,一颗心才放了下去,向秦苒行了一个谢礼,“多谢秦姨帮忙,我来得匆忙,没有备上谢礼,改日必定补上。”

    “谢礼就不必了,”秦苒轻笑着摇头,“这次帮你的忙,也算是报我的私仇,我还要多谢你给我这个机会。”

    私仇?

    陆云霜和季清沅对视一眼,眼里满满是好奇。

    秦苒抬手示意她们坐下,“你们坐下,我慢慢说。”

    姜渺这时才从内室走出来,她手上拿着一个披风,展开披到秦苒身上。

    秦苒无奈对她道:“我真的不冷。”

    “但是你的手是凉的。”

    姜渺握住她冰凉的手,在她身侧坐下。

    “你知道的,我的体质一直是这样。”

    秦苒说着,看了一眼她的手,她没想到姜渺今日会如此主动。

    以前有人在的时候,姜渺从来不会主动做什么亲密的举动。

    姜渺察觉到她的视线,没有松开她的手,问道:“怎么了?”

    秦苒面上笑意深了些,她摇了摇头,“没什么,听你的就是了。”

    一切细微的变化尽在不言中。

    陆云霜眼观鼻鼻观心,在桌下也悄悄握住了季清沅的手。

    季清沅早已习惯她无时无刻要牵手的举动,任由她握着。

    四人面对面坐着,秦苒简单直接地切入主题:“我认识那位穆先生,他本名不叫穆阗,姓蔺,名炎,曾经是南巫国的大皇子。我一直以为他死在了那场大火里,不想他竟然侥幸活了下来,只是烧伤了半张脸,戴着假面。若非我实在好奇,给他下药之后,揭开他的面具一看,还真有可能叫他给骗了过去。”

    秦苒轻描淡写,说出的却是令人震惊的秘密。

    陆云霜想过穆阗会与南巫有什么关系,但她很难想到,穆阗竟是南巫国的大皇子?

    不过如此一来,很多困惑就迎刃而解了。

    南巫被大晟所灭,前世穆阗在季宣廷登基后,想尽一切法子毁灭大晟基业,也许就是因为灭国的恨意。

    毕竟他是皇子,若是南巫没灭,他有可能登上帝位,而不是成为一个无名无姓的丧家之犬。

    很快,秦苒的话也应证了她的猜想。

    “蔺炎其人,最是偏执残暴,比他父皇有过之而无不及,他本来是最有可能登上帝位的人,只需等着他父皇病死即可。只是谁也没想到,在他父皇病死之前,大晟的将士攻破了南巫国的皇城。彼时他们正在星楼内享受圣草制造出来的仙境,对外面的打杀之声丝毫不知,直到一场大火席卷星楼,紧闭的殿门锁住了他们的生路,最终他们只能和他们钟爱的圣草一起被大火燃尽。”

    世人知道那场大火,但不知道的是,彼时南巫的皇族聚在星楼的目的是什么。

    秦苒知晓得如此清楚,就好像是她当时也在那里,静静看着这些人覆灭的结局。

    陆云霜心中隐隐有一个猜想。

    她没有出声,静静等着秦苒说出来。

    秦苒的视线垂落下去,她看向和姜渺交握的双手,沉默良久,缓声道:“那场大火,是我放的。”

    谁都知道,那场大火是南巫的大祭司放的。

    秦苒如此说,便是在告诉她们——

    她不是她口中大祭司座下不起眼的小弟子,她就是南巫的大祭司。

    这个秘密,理当让所有人震惊。

    然而屋内出奇的安静,她们好像并没有那么惊讶。

    秦苒抬头看向姜渺,见她神色不惊,唇瓣微动:“你……”

    姜渺握紧她的手,她知道秦苒最会故作镇静,掩饰心中的不安。

    “我早就猜到了。”

    秦苒知道的事情太多,她对情丝蛊和莫离草十分了解,与她说起南巫皇族时的那种恨意,也是不加掩饰的浓烈。

    姜渺心中早有猜测,只是在等她自愿说出的那一天。

    如果她一直不肯说,那也没关系。

    秦苒看着她,表面的平静终于有了些碎裂的痕迹。

    她在姜渺眼中看到了她想要的信任。

    好像无论今日她说出什么,姜渺都不会松开她的手。

    这样,就足够了。

    没有什么秘密能一直瞒下去,她也不想一直瞒下去。

    她想对姜渺说出实话,告诉她想知道的那些过往,让她们之间再无一丝隐瞒。

    那些过往,最后只会是过往,不会再影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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