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冀州靠北, 即便这个时节山坡上的树枝都抽了条,正午的阳光直直往下照,宋初姀却依旧能在四面八方的朔风中察觉到丝丝冷意。
眼前的砂锅吊在火堆上, 里面的药汁咕嘟咕嘟泛起小泡, 腥苦的味道从里面扩散开。
宋初姀坐在石头上,垂眸看着火堆上的药汁发呆, 心思早就不知飘到哪里去了。
砂锅里的药汁起了大泡,水泡在里面来回翻滚,滚到边上的时候,有药汁溅出,噼里啪啦落在了火堆里。
谢琼一瓢水将火堆浇灭,长剑一挑, 将砂锅里的药汁倒进碗中,给宋初姀递了过去。
如今的天气, 又在室外, 药汁凉得快, 很快就降成了可以入口的温度。
漆黑的汤药摆在宋初姀面前,险些熏得她吐出来。
这里没有蜜饯糖果,喝药只能硬灌, 宋初姀抱着白瓷碗,默默给自己做心理建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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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避子汤对身子不好。”谢琼冷不丁开口, 目光落在药汁上, 看不出什么情绪。
虽然这药是自己要的,但是宋初姀还是尴尬地眨了眨眼, 小声道:“下次我让他注意。”
昨晚太突然, 根本来不及做太多准备。裴戍大概是真的很想要一个孩子,甚至刻意对她做了许多过分的事。她那时候避之不及, 只能任由他去了。
谢琼扯了扯嘴角,问:“你不喜欢孩子?”
“还好。”宋初姀红唇凑到碗边,小小抿了一口,瞬间就被苦得脸色一白。
谢琼递过去一颗野果子,低声道:“有些酸,但是能缓解苦味。”
果子是今日一早那个萧将军去山上摘的,大家都嫌酸没人吃,谢琼吃了两个,却觉得意外合胃口。
宋初姀就着她的手咬了一口,瞬间嫌弃地往后退了退,低声道:“一点儿都不好吃。”
她将碗托在手中,缓缓道:“我不是不喜欢裴戍才不想有孩子,我只是觉得现在还不是时候。”
谢琼将她吃剩的野果子丢进火中,赞同道:“行军打仗条件困苦,确实不合适。”
“不全是因为这个。”
宋初姀深吸一口气,将盛着药汁的碗放到一旁,苦恼道:“从去年秋天大梁攻破建康,到如今已经半年之多。半年时间看似很长,但是在我看来,真正与他重逢,不过才两个多月。这两个多月里,他先是去了徐州,之后又是邺城,我们相处时间短之又短。”
她伸出手指,苦笑:“与他真正在一起的日子,有二十日吗?”
宋初姀顿了顿,继续道:“我原本以为他死了的,他如今突然出现在我面前,一直到现在我都觉得很不真实。”
谢琼不语,突然想到若是宋桓有一日突然活着回来,她应当也会觉得是一场梦吧
“在得知他是裴戍之前,我一直都很怕他。”
宋初姀想到自己与那个阴晴不定的君上相处时的情景,语气不由地带了一丝怨气。
真要说不怨绝对是假的,她只是实在是没精力再将这种怨表露出来,以免在她与裴戍之间再添波折。
这三年发生了太多的事情,兄长阿母爹爹既然已经失去了,那她就不想再失去好不容易失而复得的人。
阿母说感情是很脆弱的东西,要她小心经营。
“即使现在知道他是裴戍,但是我看着他的时候,却总能在他脸上感受到一丝陌生。他变了很多,即便还是那张脸,还是如旧喜欢我,但是却又不太一样了。这种不一样其实并不影响什么,但是我——”
宋初姀缓缓舒出一口气,薄唇绷直道:“我觉得我还要适应一段时间,在我适应之前,还是不要节外生枝比较好。”
她喜欢裴戍不假,但是她需要习惯现在的裴戍也是真,这并不冲突。
她口中的节外生枝便是孩子了,谢琼明白了她的意思,伸手点了点她额头,苦涩道:“翘翘受苦了。”
说什么受苦,宋初姀觉得谢琼比她更苦。
她低头,发现碗中的药汁彻底凉了,索性咬牙,将黑漆漆的药汁一饮而尽。@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药这种东西就没有好喝得,喝到底的时候,宋初姀双眸早就已经变的泪汪汪。
在一旁默不作声装了许久隐形人的冯娇坐不住了,连忙将剥开的鸡蛋递上去,焦急道:“娘子吃口鸡蛋吧,能将苦味压下去。”
若是以往,宋初姀是决计吃这种东西的,但是如今苦涩上头,她直接就在鸡蛋上咬了一口。却不想鸡蛋极干,苦涩被冲淡了,她却被噎得说不出话。
冯娇也没想到会将她噎到,简直愧疚死了,连忙为她倒水。
水刚递过去,却听粗犷的声音隔着老远唤她:“娇娇!冯娇娇!”
冯娇回头,却见是兄长隔着很远冲她挥手,喊道:“子骋被李奉那孙子给阴了,你过来看看!”
“来了!哥你稍等!”
冯娇看向宋初姀,刚要说话,却见宋初姀喝完水,睁着明眸问她:“你小字叫娇娇吗?”
“也不是小字,是大家都喊习惯了,算是亲近之意吧。娘子若是不嫌弃,也可以喊我娇娇。”
闻言宋初姀若有所思,摆了摆手,示意她快去看萧子骋。
冯娇点点头,提起药箱便往冯奔的方向跑。
等冯娇跑远了,宋初姀若有所思的收回目光。
她好像知道周问川为什么会将翘翘记错成娇娇了,原来这里还真有人叫娇娇啊。
——
裴戍回到营地时已是深夜,他盔甲之上凝着一层水汽,有些地方聚集成露珠,渗到衣内,带起不尽潮意。
白日里探子来报,说乌孙那边蠢蠢欲动,似想要来邺城掺和一脚。裴戍带人亲自出去,果然斩杀了几个浑水摸鱼的乌孙人。
宵小之国,妄图鹬蚌相争渔翁得利,也不问问自己配不配!
别说是一个乌孙,就算是另外三国联合在一起攻打大梁,他将他们灭掉也只是时间问题。
裴戍神情冷肃,腰间长刀血迹未干,被他握住剑柄,漫延出一股肃杀之气。
他步伐极快地往前走,想到什么,问身侧的冯奔:“子骋怎么样了?”
冯奔想到白日里不断哀嚎的萧子骋,一本正经回答:“伤筋动骨一百天,娇娇说他这腰一闪,起码要养二十天。”
白日里萧子骋带着一众兄弟出去勘测地形,却不想撞上了李奉那孙子的埋伏。
别的事情没有,就是将腰给闪了,格外丢人。这厮被抬回来的时候都是捂着脸的,想必也知道自己今日这个伤实在是搞笑。
裴戍挑了挑眉,突然觉得脚下踩到什么东西,只听咔哒一声,他低头,却发现是个白瓷碗。
白瓷碗不经踩,直接碎成了几瓣,上面还有未干的药汁。
冯娇抱着一大筐草药路过,看到碎了的白瓷碗,有些肉疼。
军营这里东西都很简陋,这白瓷碗是她藏了许久的,今日要不是为了给娘子盛药根本不会拿出来。
冯娇:“君上放着就行,一会儿我来收拾。”
裴戍目光沉沉,捡起一枚碎瓷片,看向冯娇的目光带着审视:“谁病了?”
冯娇抱着草药的手一僵,半响说不出话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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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月时节,冀州群山之中夜晚的温度并非闹着玩的。
便是夏日时节,一入夜山中就冷似深秋,更不要说如今这个季节。
寝帐暖炉烧得正旺,宋初姀缩在虎皮内依旧觉得不太暖和。
明明清晨的时候还嫌弃身边的人形火炉太热,现在她又有些想念之前的温度。
她不知裴戍这一整日去做什么了,也好奇他为什么直到现在都不回来。
她在虎皮里翻了个身,睁着眼睛看帐顶,看着看着便开始犯困。她对等裴戍回来没什么执念,不一会儿便睡熟了。
几乎在她睡下不久,寝帐被人掀开。
朔风不经意间钻进来席卷到榻上,宋初姀无意识瑟缩一下,又往虎皮里又钻了钻。
裴戍走到床榻前,目光沉沉看着她,眸中一片晦暗。
他右手不断在刀柄上摩挲,许久不见的戾气又重新翻涌上来。
这戾气并不是对眼前熟睡的女子,甚至他自己都不知道是对谁。
不知过了多久,裴戍搭在刀柄上的手微微移开,指腹因为用力,渗出丝丝血迹。
疼痛唤醒一丝理智,他眸中翻涌的情绪散去。
将长刀卸下,他脱去盔甲,小心躺在床上人身侧。
宋初姀却仿佛有意识一般,迷迷糊糊喊了一声:“裴戍?”
裴戍冷眼看着她,不吭声。
谁知下一秒,宋初姀掀开搭在身上的虎皮,往他怀里钻了钻。
男人胸膛温热,宋初姀喟叹一声,将脸埋进身侧人胸膛中。
实在是太困了,她原本想要和他说几句话,但是身子一暖,便怎么都睁不开眼了。
再次熟睡之前,宋初姀低低道:“裴戍”
仿佛只有等到他回声,她才能安心睡去。
裴戍垂眸看着怀中人,想要冷笑,但是刚刚扯起嘴角,说出来的话却是:“我在。”
终于得到了回应,宋初姀抓在他胸前的手一松,安心睡去。
裴戍垂眸看了她良久,长臂一伸,将人紧紧揽进自己怀中。
她算不上矮,但是却瘦,他几乎不用多费力就能将人完全笼罩在怀里。
“宋翘翘。”他开口,嗓音淡淡,带着股意味不明的味道。
怀中人长睫动了动,往他怀里埋的更深了,显然不准备与他多言。
“你就是知道,我不会对你怎么样!”裴戍大掌发泄般在她腰间揉捻,摸到腰侧软肉,恶劣的大力摩挲。
直到听到怀中响起一声嘤咛呓语,男人方才停住动作,扣着她的腰不再行恶劣之事。
在宋初姀毫不知情的情况下发泄完毕,裴戍湿热的吻落在她耳侧,停留了许久,方才离开。
一夜无梦,宋初姀醒来时却浑身都不舒服,肩颈处还有轻微落枕。
她想了想,觉得应当是自己昨夜贪暖,在裴戍怀中侧躺了一整晚的缘故。
身侧早就冰凉一片,裴戍不知什么时候离开的,竟一丝声音都没有发出。
想来也是,他若是不想让她发现,依然有千百种办法不会打扰她。
宋初姀发了会儿呆,回神之后想要下床,却又察觉自己腰间火辣辣的疼,她伸手去碰了碰,倒吸一口凉气。
营地三面环山,此地蛇虫鼠蚁尤其的多,她吓了一跳,以为自己被虫子咬了,连忙扯开里衣去看,却见白嫩的皮肤上,落着无数杂乱无章的指印。
腰侧的皮肤一片绯红,还有几处痕迹很深。
这是谁的手笔已经不言而喻,宋初姀颇为无语。
第 62 章
或许是天渐暖的缘故, 宋初姀最近醒得格外早,只是不管她醒得多早,一睁眼身侧永远是空荡荡的, 有几次她去摸, 却发现床榻上一片冰凉,那人显然已经离开很久了。
这段时日, 裴戍皆是早出晚归。每每都在宋初姀睡着的时候回来,第二日就在她醒之前离开。
若不是每日半梦半醒之间她能察觉到有人回来,第二天身上又总是多出些莫名其妙的痕迹,她几乎要以为裴戍从来没有回来过。
有几次她尝试等裴戍回来,最后的结果却总是以她耐不住困意睡过去结束。
听闻邺城近来有许多动作,营地最近气氛严肃, 她心想裴戍应当是太忙了,便没有在意。
谢琼每日去山中练剑, 有时一呆便是一整日, 宋初姀闲来无事, 便去帮冯娇磨药。
行军打仗伤亡是时有的事情,营地中的药材和军医都有些供不应求,冯娇每日要处理许多药材, 她一来也能帮上忙。
大概是以前经常磨花汁的原因,她上手很快, 冯娇做伤药的速度加快了不少。
找到事做之后时间就变得很快, 宋初姀有时在医帐中一呆就是一整日,心中踏实了许多。
三月三, 上巳日。
营地旁的树枝几乎在一夜之间抽出了芽, 光秃秃的树干上起了一点新绿。前几日的风还带着丝丝凉意,如今却温和了许多。
宋初姀换上一袭浅绿色的春装, 未施粉黛的脸五官精致,格外素净。
她照例去寻冯娇帮她磨药材,走到医帐前,却看到冯娇背着篓筐,正将昨日做好的止血药递给一名小将士。
见她过来,冯娇放下篓筐解释道:“外面柳枝抽条了,我想去山上采些药,娘子要不要随我一同去?”
“上山采药?”宋初姀怔了一下,下意识道:“我不会。”
“倒也不难,娘子应当上手很快。”
宋初姀迟疑了一下,同意了。
她身穿长裙不好上山,冯娇给她找了一身自己贯穿的简装,又将她头上玉冠摘下,简单用绳子系起。
是她以前从未尝试过的打扮,却格外新鲜。
营地周遭的山不高,冯娇带她走宽敞山路,上来的也不费劲。
山中知春早,到半山腰的时候,已经是满目新绿。
春风拂过,宋初姀只觉得心都静了。她一向喜欢生机勃勃的东西,池塘里跳动的鱼、漫山遍野的绿,亦或是裴戍脖颈间不断跳动的脉搏。
人越是缺什么便越是喜欢什么,她大概便是这样。
冯娇简单教她辨认了一下要采的草药,草药与山间杂草混在一起,很容易认错,但是一路走下来,宋初姀找的却又快又精准,比冯娇采得还多些。
她们在山上呆了一整日,直到日薄西山时才往山下走。
宋初姀双颊红扑扑的,额头还冒着些汗珠,心情却很不错。
冯娇想到什么,小声问:“娘子最近应当没有再服用避子汤了吧?”
宋初姀脸一红,脚步下意识放慢,低声道:“没有。”
不服用是因为裴戍已经早出晚归许久,她们话都说不上几句,自然也没有喝药的缘由。
冯娇松了口气:“避子汤对娘子身体不好,能不服用还是不要服用。上次君上得知娘子在服药,让我不要再给娘子喝那东西,他来想办法。”
她像是想起什么新鲜事儿一样,与宋初姀道:“我之前在东都的时候,曾听一些青楼女子说她们那里有用动物肠子做出来的东西,用在男子身上,能起到与避子汤同样的作用。”
冯娇与她兄长一样出身乡野,虽读过书,但是在男人堆里呆惯了,说话也无所顾忌。
她说得兴起,并未看到宋初姀脸色已经一点一点冷下去。
“他是何时知道我喝了避子汤的?”宋初姀突然开口。
她脸色不好,冯娇也意识到什么,脚步一顿,怔愣道:“是娘子喝药的那天夜里,君上回来时得知的”
宋初姀仔细回想起那天夜里的事情,贝齿将薄唇咬得发白。
怪不得,怪不得最近整日见不到她,原来是刻意躲着她,她竟现在才知道!
后半程路,宋初姀突然变得沉默起来。她下山的脚步渐渐加快,甚至不在看周遭风景。
冯娇跟在她身后,看着一身简装的小娘子脚步飞快地往山下走,心想自己可能是又闯祸了。
只是情之一字,实在是令人费解。
她搞不懂,宋娘子与君上明明互相喜欢,为什么双方却如此纠结。
——
裴戍率兵回来时已是子时过半,冯奔脸色严肃地跟在他身后,手上还提着一个脑袋。
脑袋是新鲜砍下的,断口处的鲜血不断往下滴,脖颈处的血脉看得一清二楚。
冯奔拎着脑袋的头发,走到火堆旁往随处一丢,脑袋就绕着火堆滚了几圈。
乱如枯草的头发扫到了火堆,立即焦了一块儿。
空气中血腥味与烧焦味混合在一起,令人作呕。
纵使作为军医,冯娇看惯了无数鲜血淋漓的伤口,如今看到眼前这一幕,也吓得脸色一白。
脑袋上的脸她认识,是李奉。
当初李奉与他们一同南下,算是他们同行的伙伴,这一幕的冲击力可想而知。
“他娘的,总算是把这孙子的脑袋看下来了!”冯奔少见地说了句脏话,语气却带着畅快。
邺城势颓,对方明显是急眼了,近来频频动作。
李奉这孙子自以为了解他们的战术,妄图像阴萧子骋一样阴他们,却不想赔了夫人又折兵,被君上一刀砍了个对穿,脑袋都保不住。
邺城太守陈长川见事情不妙,直接又缩回了城里,这次也不知道再过多久才敢伸一伸脑袋。
裴戍身上几乎被血染透,他冷声道:“派人将头颅送回建康,在城门悬挂十日,让所有人都看清楚,李奉是什么下场!”
大梁江山想要真正稳固,就必然需要天下安稳,只有给足了威慑,才能换取更长久的安稳。
他扫了一眼四周,不见宋初姀的身影,便知道她已经休息了。
裴戍将长刀丢给冯奔,转身往营寨深处走。
将身上血迹清洗完之后,裴戍方才进了寝帐。
帐内漆黑一片,他动作很轻,刚走到床榻前,便猛地皱眉,察觉到不对。
下一秒,又沉又软的东西便砸到了他身上,裴戍没躲,生生受了。
漆黑的帐内突然亮了,裴戍眸光微闪,却见宋初姀坐在床榻上,手中捏着灯盏,正冷冷看着他。
眸中闪过一丝惊讶,裴戍将地上的枕头捡起,抬眸道:“谁惹翘翘了?”
他说着,往床榻方向走,刚走到宋初姀身前,小腿就被眼前人踹了一脚。
不疼,却格外挠心。
他俯身打量着女子墨发束起的马尾,伸手将她头上的绳子拆下,顺手缠在手腕上。
乌发散下的瞬间,发间沁香瞬间便冲散了裴戍鼻尖浓厚的血腥之气。
大掌在她发间绑绳子的褶皱处揉了揉,裴戍若无其事地问:“今日怎么扎起了头发?”
宋初姀不说话,抬起漂亮的眸子看他,良久问:“你不是躲着我吗?你现在见了我,怎么不赶紧跑,你现在滚出去,我当做没见过你,你依旧能留着你那可怜的自尊心。最好是一辈子也别见我,等回建康之后一别两宽最好。”
裴戍动作先是一僵,随后又很快放松下来。
许久不见她这么生气,他垂眸,看着她纤长的睫毛,低声道:“我错了。”
没想到他认错这么快,宋初姀先是一顿,随后冷笑:“君上认错可真快,但是君上什么时候错了?君上什么错都没有,天下的女子争着抢着为你生儿育女,我喝一次避子汤,你就晾我数日,你怎么会错。”
她当真是恼了,说话都带起刺儿来。
裴戍脸色微变,咬牙道:“宋翘翘,你想要骂我没关系,别动不动提什么旁的女子,我活了二十五年,也就睡过你一个娘子。”
宋初姀掀起眼皮,露出通红的眸子,怒气冲冲道:“怎么,你生气了?接下来是不是一走了之,然后与我冷战数月,最后一拍两散?”
被她的话气得险些一口气儿没提上来,裴戍脸色铁青,可看到她通红的眼眶,眸中的凶戾又散去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错了。”裴戍将人抱进自己怀里,低声道歉:“第一日确实是故意避开你,因为不知该如何面对。后几日则是因为邺城事情紧急,这才每日早出晚归。总之是我的错。不应当晾你数日。”
宋初姀咬唇,即便被抱着,也是周身紧绷,久久不吭声。
裴戍偏头,看着她乌发,低声道:“之前误会你错怪你,也是我的错。隐瞒身份吓唬你,强迫你,也是我的错。”
他想到冯娇告诉他的那些话,继续道:“翘翘不与我计较是翘翘大度,之前是我吓到翘翘了,对不起。”
闷在男人怀中的宋初姀动作一顿,抵在他身前的手微微一松,僵直的肩膀也没有那么紧绷了。
她之前不提这件事,不停告诉自己事情已经过去,不全是裴戍的错,也不需要道歉,但是如今真的听到了道歉,又意识到,她还是想要这句对不起的。
裴戍不停地顺着她的长发安抚,继续道:“子嗣的事情,是我操之过急。我惦记了翘翘三年,觉得一切都是水到渠成,却没想过翘翘需要适应我。总之都是我的错,翘翘别生气,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这句话一出,宋初姀肩膀一松,身上那些刺儿又收了回去,只是依旧闷闷不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戍敛眸,在她看不到的地方,伸手摸到自己后背上的伤口,毫不留情在自己伤口处狠狠一扯,原本的伤口瞬间扩大了一倍。
这处伤口是今日被李奉砍的,伤的不重,他甚至没有去上药,想要它自己愈合。只是现在,他倒是有些庆幸自己没有上药了。
鲜血很快浸透了中衣,血腥气更重了,宋初姀嗅到气息,指尖动了动,微微抬头,语气有些紧张:“怎么会有血的味道,你受伤了吗?”
裴戍扯了扯嘴角,低声道:“白日里被砍了一刀,不碍事,一会儿就好了。”
说完,他事实地闷哼一声。
宋初姀脸色一变,摸索到他身后,入手便是一片黏腻。
看到自己满手血迹,宋初姀当即脸色一变。
连忙将男人身上的衣服扯开,入目便是一道极为严重的刀伤口。伤口狰狞,皮肉外翻,光是看一眼就能想象到有多疼。
宋初姀不懂医术,看不出这是人为的手法,立即焦急起来:“我去叫冯娇过来。”
她说着便要下床,却被男人拉着手将人拽回来。
裴戍凑近她耳边道:“如今是深夜,他们都睡了。”
他说完,将一个手帕塞进她手中,低声道:“为我将血擦干净,枕头下有金疮药。”
宋初姀一怔,低头便见到那熟悉的手帕,手帕一角绣着两个熟悉的字——翘翘。
这是她第一次见到他时为他包扎用的,他竟留到了现在。
宋初姀眨了眨眼,抓紧手帕,忍着害怕为他将伤口上的血擦干净,又从枕头下摸出金疮药,学着冯娇的手法为他撒上去。
等到药粉慢慢渗进伤口,那处终于不再流血了。
宋初姀乖乖跪坐在一旁,垂头发呆。
裴戍将人抓过来,压低声音问:“翘翘还没说,愿不愿意给我个机会。”
宋初姀看着他那张脸,眉眼锋利、五官冷硬,与刚刚弱冠时的他相比,成熟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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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微微偏头,不说话。
裴戍眸中划过一抹失落,低头将吻落在她眼皮上,动作很轻,不见以往粗鲁。
熟悉的吻与过去一模一样,宋初姀身子一软,终于还是道:“有的。”
“有什么?”
“有机会的。”宋初姀声线不稳:“一直有机会的,只要你是裴戍,只要你没有碰到我的底线,就一直有机会的。”
裴戍当即愣在原地,
良久,低头轻笑一声,轻柔的吻重新落在她身上。
现在的裴戍是混蛋,但是三年前的裴戍表现的太好了,给他争取到了宋翘翘的无限纵容。
那宋翘翘,你喜欢的一直都只是之前的裴戍吗?
他将人紧紧搂在怀里,不断汲取她身上的气息,明知道自己的想法有多可笑,却还是嫉妒起以前的自己。
只是时光易逝,那个裴戍终究停留在过去。
宋初姀将额头抵在他胸前,突然道:“裴戍,你送我个礼物吧。”
“玉镯我不喜欢,胭脂用了就没了,你送我一个我喜欢的礼物吧,就当是赔礼道歉。”
第 63 章
时隔多日, 宋初姀再次被热醒了。
天气一天一变,帐中即便没有烧着暖炉,厚被子一盖, 早上也时常觉得有些闷。
按理来说, 暖炉已经撤了,这里不应当这么热, 宋初姀半张脸闷在被子里百思不得其解,只 感觉自己仿佛挨着一个大火炉。
困意逐渐消散,她想要将身边的男人推远些,只是手刚刚碰到身侧人的身体,她就被烫得瑟缩一下。
漂亮的眸子猛地睁开,宋初姀那点困意顿时消失得一干二净。
她猛地偏头, 却见裴戍薄唇干裂,脸色泛着不正常的潮红。
“裴戍?”她伸手去摸他额头, 果然入手一片滚烫。
裴戍微微睁眼, 攥住她纤细的手腕, 将人往自己怀里拉。
“你发烧了。”
宋初姀抽回手,想要下榻,却被男人一把拉了回去。
“不碍事。”裴戍睁眼, 眸中一片血丝,低声道:“只是发烧而已, 很快就会自己退烧, 翘翘不用担心。”
“我有些冷,你在这里陪一陪我, 陪一陪我就好了。”
或许是生病的缘故, 裴戍声音又低又沉,带着几分可怜的意味。
他掌心渗出了许多汗, 汗水沾在宋初姀手腕处,带着几分眷恋的意味。
宋初姀看得心疼,却还是狠心抽回手:“我去叫冯娇来,这么烧下去会烧坏的。”
她说完,提着裙摆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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背后的伤口忽而疼痛加剧,裴戍伸手去摸,摸到了一手血。
——
宋初姀找到冯娇的时候,冯娇正在给萧子骋按腰。
不大的帐子内,冯奔坐在一旁啃兔腿,一边啃一边说昨日君上挥刀斩杀李奉的英姿。晏无岁老神在在端坐在一旁,凝眉看着露着上半身的萧子骋,显然觉得他此时有伤风化。
萧子骋懒得搭理他,转身关注听冯奔说书。
冯娇动作粗鲁地将膏药往他腰上一贴,当即引起一阵杀猪般的嚎叫。
宋初姀就是在这长长的嚎叫声中进来的,她出来的匆忙,来不及束发,此时钗头斜插,鬓云飘散,一看便是刚从榻上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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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奔和萧子骋当即错开目光,避免去看她。
晏无岁眉头却越皱越紧,想要说什么,可一想到谢琼打在自己身上的那些拳头,一想到君上对他的警告,最后涨红了脸都没有吐出一个字。
宋初姀顾不得他们,急急道:“裴戍发烧了。”
话音刚落下,帐中气氛一凝,众人面面相觑,都没什么反应。
“娘子是不是搞错了?”冯娇开口:“这么多年君上从未发过烧,昨晚回来时也一切正常。”
萧子骋:“是啊,君上怎么会发烧。前年我们在中州被南夏围困,正好是夏天,我们风餐露宿淋了三日的雨,我当时都病了,君上却还好好的。”
宋初姀觉得他们态度很奇怪,面上起了些薄怒:“他昨日背上有这么大的口子。”
她伸出手比划了一下,贝齿轻轻咬住下唇:“伤口很严重,可能是发炎了。”
“娘子没记错?”冯奔开口,也伸手比划了一下,却被宋初姀比划那段小了将近一半:“昨日君上确实被李奉所伤,但是伤口并不严重,君上涂些金疮药便好。”
他们行军打仗这么多年,什么伤没有受过,怎么可能为这种小事大惊小怪。
听他这么说,宋初姀急了,眼泪簌簌往下掉,看向冯娇道:“他就是发烧了呀。”
美人儿落泪换谁谁不心疼,冯娇当即不管萧子骋,拉着宋初姀道:“娘子别哭,我这就去看看君上。”
说完,冯娇拉着宋初姀便往外走。
晏无岁和冯奔对视一眼,连忙跟了出来。
萧子骋躺在床上动不了,见他们都要走,急了:“哎?你们留下一个人给我换药啊!”
众人默契的将他的话当做耳旁风,离开的脚步更快了。
宋初姀一进寝帐就闻到了浓郁的血腥气,原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不好了。
她跑到榻边,却见裴戍闭着眸子,呼吸格外粗重。
他身下渗出些不少血,宋初姀看到的一瞬间,脑子嗡地一下就转不动了。
周遭有些乱,宋初姀却如同被点了穴一样,看着冯娇说不出话来。
她想到了月娘子,月娘子便是身下流了许多血之后便去世了。如今,脑海中的那人换成了裴戍,她只觉得从头到脚皆是冰凉。
冯娇先是看了一眼裴戍,又安抚地拍了拍宋初姀的手,小声道:“娘子,可否先让我看看君上的伤?”
宋初姀回过神,连忙扯开裴戍的衣裳,露出他后背那道人为撕开的伤口。
看到的第一眼,冯娇便一顿,低声道:“昨晚,君上回来时伤口便是这样的?”
宋初姀点了点头,紧张问:“很严重吗?”
冯娇有些一言难尽,最终在宋初姀红成兔子的眼睛注视下,咬牙道:“不严重。”
最讨厌这种没事给自己找事的伤员了!
但冯娇敢怒不敢言,她利索的从药箱里拿出纱布和止血药,动作十分娴熟的将裴戍背上的伤口包扎好,道:“一副退烧药下肚,再配上黄连吃几天,很快就没事了。”
“这样就没事了?”
“君上身强力壮,不会有事,娘子不必担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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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娇说着,突然意味深长道:“娘子昨夜是不是与君上吵架了?”
宋初姀一怔:“你怎么知道?”
“娘子若是没吵架,君上的伤口兴许能小一半。”
她点到即止,挎着药箱往外走。
宋初姀跟出来,叫住等在帐外的冯奔,低声道:“昨日,裴戍的伤口到底多大?”
冯奔是个直肠子,想得不多,当即伸出手又比划了一下:“便是这么大,以前君上遇到这种伤口都没事,也不知这次怎么突然病了。”
他面露担忧道:“君上无恙吧?”
宋初姀表情变淡,低低嗯了一声,转头进了帐子。
刚刚还担心君上担心的要死要活,如今却这么冷淡,冯奔看向冯娇,面露不解。
冯娇嘿嘿一笑,露出了一口白牙。
——
裴戍醒来的时候,帐内的血腥气已经被一股药香替代。
他下意识去寻宋初姀,却见她坐在不远处,正面无表情的看着他。
裴戍心跳漏了一拍,无端有些慌神。
“喝药。”
见他醒了,宋初姀端起手旁退烧药,用白瓷勺舀了一勺,递到裴戍唇边。
素白的指尖捏在白瓷色的勺柄上,红色的丹蔻漂亮又精致,这样一双手递过来的东西,便是毒药裴戍都能面不改色地喝下去。
他目光落在宋初姀脸上,就着她的动作吞咽了一口药汁。
宋初姀却没什么表情,一勺接一勺的喂,裴戍就只好一勺接一勺的喝。
直到将退烧药喝得见底儿,裴戍还没来的得及说话,宋初姀却已经站起身,小步往外走。
“宋翘翘。”裴戍敏锐地察觉到不对,眸子一沉:“你去哪儿?”
宋初姀回头,语气淡淡:“你身上伤没好,不宜与我同住,这几日我与谢琼同住。”
裴戍一怔,当即要下床,却听宋初姀道:“怎么,撕烂自己的伤口还不够,这次又想做什么?”
此话一出,裴戍动作一僵,心虚地不动了。
宋初姀冷哼一声,收回目光出了帐子。
论冷战,没人比宋初姀更在行。
一连三日,她每日抽出空去给裴戍送药,其余半个字也不与他多说,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
最开始,裴戍怕她生气不敢招惹她,纵使一人孤枕难眠,也乖乖独睡养伤。
时间一久,他便坐不住了,终于有一日趁着宋初姀熟睡,当着谢琼的面儿将人抱走。
谢琼看着睡在男人怀中格外安稳的宋初姀,想要拦住的手顿住,若无其事一样去够还没有喝完的酒。
裴戍抱着人回了自己的帐子,不敢碰她,生怕将人吵醒,只虚虚将人圈在怀里,嗅着熟悉的气息,难得睡了个安稳觉。
第二日,谢琼天不亮就进山练剑,裴戍又悄无声息将人送回去。
一连数日,宋初姀便是这样,周转于两个寝帐,就连营寨里巡逻的士兵都已经见怪不怪。
也不知是不是医帐中事情太多的缘故,宋初姀睡得越来越早,裴戍去抱人的时辰,也越来越早。
裴戍背部伤好的七七八八的时候,冀州边上传来消息,说乌孙国频频异动,似有狼子野心。
邺城这边儿攻下来只是时间问题,乌孙那边不是小事,裴戍决定亲自走一趟。
彼时宋初姀正在医帐中帮冯娇磨药,她双手握在药磨的铁杵上来回滚动,直到那些草药一点点变成粉末。
她磨得无聊,却还是认认真真磨了一上午,磨到掌心都有些发红。
裴戍大步进了医帐,抓住宋初姀的手腕便往外走。
宋初姀下颌紧绷,被他带得踉跄了一下,身子不稳,一头栽进了他怀里。
她抬头想要发怒,但是裴戍没给她这个机会,直接将人打横抱起,不由分说抱进了寝帐里。
他们在寝帐里待了一炷香的时间,裴戍再次走出帐子时,脸上和脖子上各多了个巴掌印。
但裴戍却是肉眼可见的心情不错,在冯奔诡异的目光下翻身上马,马鞭一挥,就带着人往冀州与乌孙交界处走。
宋初姀趴在帐内的床榻上,抓着被褥的手越来越紧。
是夜,宋初姀照例去谢琼的帐子睡。
谢琼看了她一眼,突然扯了扯嘴角,问:“宋翘翘,今日没人抱你走了,你是不是不准备装睡了?”
宋初姀脸一红,默默将被子拽到了头顶。
是的,从裴戍第一次将她抱走的时候,她就是醒着的。
第 64 章
三月中旬的时候, 天气更暖了。营寨周遭的山一夜之间就泛起青绿,站在营寨里放眼望去,生机盎然。
也不知道是不是春天的缘故, 宋初姀精神气儿一日比一日好, 唯一令人烦恼的是冀州气候干燥,她常年住在建康, 很不适应这里的气候,甚至起了一小片疹子。
冯娇得知后连夜做了一罐润肤膏给她涂抹,但是宋初姀自己够不到身后,就将最近总是跑得没影儿的谢琼叫来帮她涂。
宋初姀上半身未着寸缕地趴在床上,白嫩的肌肤大片大片暴露在空气中,清风吹进帐子里, 将她吹得微微瑟缩。
即使谢琼也是女子,即使她与谢琼最是相熟, 但是如现在这般姿态, 还是让她尴尬不已。
但是背后的红疹不能不管, 宋初姀只能硬着头皮让谢琼帮她涂润肤膏。
谢琼看到她背后至今还没有褪去的吻痕与牙印,那些痕迹在白皙的背上纵横交错,甚至往她身前柔软处蔓延, 格外扎眼。
她脸色不好,嘲讽道:“裴戍是不是属狗的?这是在你身上圈地盘吗?”
闻言宋初姀简直羞得要将自己埋进被子里了, 闷闷道:“他就是属狗的, 不对,他就是个狗!”
她声音越来越小, 谢琼看了她一眼, 从白瓷罐中挖出一大块在她背上涂抹。
“也就你会纵着他,宋翘翘, 你这样下去迟早被人给欺负死!”
大概是长年摸剑的缘故,谢琼指腹的粗糙程度与裴戍不相上下。
宋初姀葱白的手指死死抓在床褥上,嘟囔道:“你轻点儿,这疹子有点疼。”
她以前从未长过这种东西,哪里会想到在冀州开始长疹子了,还这么痛。
谢琼涂药膏的手一顿,果然放轻了动作。
“你乖乖留在建康多好,非要来这里受罪。”
她目光落在宋初姀因为磨药起了茧子的手上,语气淡淡:“整日呆在这里卖苦力,有什么意思。”
“可是我觉得比在建康呆着有意思多啦”
宋初姀动了动,摆了个更舒服的姿势:“我在建康时,都不知道要做什么。”
她说起之前的苦闷:“我住在崔府的时候,有许多事情需要我做。今日有谁家的女郎邀请我去生辰宴,明日又是谁家的娘子邀我一同赏花,每月还要按时给家中奴仆拨发月钱,每到年末的时候经常能忙得团团转。这三年时间说快不快,说慢也不慢。”
“但是后来我被裴戍带进了宫,一瞬间就无所事事了。宫里只有我一个女郎,裴戍很忙总是晚上才能回来,我每日都呆得很无聊。”
宋初姀蹭了蹭身下的软枕,继续道:“好像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做,只有我没有。我来了这里之后,至少充实了许多,也不会一直围绕着裴戍团团转。”
谢琼沉默良久,轻轻嗯了一声,指尖将润肤膏在她后背上涂抹均匀。
背后的疹子明显没有之前那么痒了,宋初姀舒服的微微眯眼,索性开了话匣子。
“我前几日在思考我可以做些什么,但是怎么都没有想出来。后来冯娇说我辨别草药很敏感,说让我试一试学医。”
“我之前当真是没想过,但是又觉得说不定可以试一试呢,于是拿了冯娇的书来看。那书上的字到是通俗易懂,我若是想要学也能学会,这是每次看不了一会儿便想睡觉。”
她话停了,静静等身后人给她反馈,可是等了好一会儿也没有等到回音。@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初姀顿了顿,忍不住问:“谢琼,之前一直没有问,刑部大牢关不住你,你为什么还一直要留在那里呀?”
还是没有人出声,但是背上的润肤膏却被一点点揉开。
宋初姀支起胳膊下意识回头,撞上了一双略带笑意的眸子。
“宋翘翘。”裴戍将润肤膏全部揉开,指尖搭在她腰间,轻轻摩挲。
他长眉微挑,笑眼之下带着有些偏执的占有欲,语气却半点不见恼怒:“我一不在,你就让旁人碰你?”
宋初姀先是一怔,支着身子微微起来:“你怎么回来了。”
说完,她又道:“不是旁人,是谢琼。”
她将旁人与谢琼分得很清楚,或许所有人在她心中的定位都格外清晰明了。
裴戍唇角笑意更深,攥着她的腰将人贴向自己,含住她的唇轻轻吮吻。
她现在的姿态实在是不雅,如今又是大白天,他们这样颇有些白日宣淫的意思。宋初姀想要往后退,但是裴戍却死死按着她的腰,不让她躲。
直到被压在榻上,宋初姀嗅到他身上淡淡的皂香,才明白这人来得早有准备。
宋初姀趴在榻上,浑身上下都在颤抖,只觉得身后人越来越过分了。
他一走好几日,如今回来了,二话不说就拉着她做这种事,实在是令人不爽。
宋初姀耐心一点一点消失,准备等他再进行下一步的时候就狠狠抽他。
只是她想错了,裴戍在她肩膀上亲了好一会,突然停下动作,在她脖子上挂了样东西。
“喜欢吗?”裴戍为她将半挂在身上的衣服穿上,刻意避开她后背上的红疹。
宋初姀摸了摸,发觉是璎珞佩,有些疑惑地看着他。
“是礼物。”
裴戍目光落在她脸上:“乌孙国边境有许多卖配饰的,样子都很好看,很配你。”
他问:“是你喜欢的吗?”
宋初姀想起来了,她让他赔礼道歉,这是他的礼。
宋初姀从榻上下来,对着镜子看了看。
是个很精美的璎珞佩,如果她在集市上看到,说不定会毫不犹豫的买下它。
她看了一会儿,将它摘下,淡淡道:“不喜欢。”
裴戍皱眉:“不喜欢?”
“一定要喜欢吗?”宋初姀将璎珞佩丢进他手里:“你拿回去。”
“不喜欢也是给你的。”
裴戍将璎珞佩重新给她,突然转身出了帐子。
宋初姀以为他生气了,微微抿唇,气得在地上跺脚。
璎珞佩在手,宋初姀犹豫了一下,正准备往地上摔,裴戍又掀帘进来了。
看到她的动作,他先是顿了顿,随后似笑非笑道:“想摔就摔,一个璎珞佩而已,还不怕你摔。”
闻言宋初姀略微心虚地收回手,偏头不去看他。
裴戍攥着她手腕将人拽回榻上,又将一个包裹放在两人中间。
包裹不大,但是看起来却很沉,宋初姀忍不住好奇,目光落在包裹上。
裴戍将包裹打开,里面是许多精美的盒子。
他随手打开一个,里面是个流光溢彩的凤钗,中原的款式,便是在建康也很难看到这样的珍品。
“喜欢吗?”
宋初姀抿唇:“不喜欢。”
凤钗被又被塞进了手中,宋初姀轻轻哼了一声。
“这个呢?”裴戍又打开一个盒子,里面是一枚晶莹剔透的玉佩,价值连城。
宋初姀下颌紧绷:“还是不喜欢。”
于是盒子被一个接一个地打开,宋初姀手上多了许多奇珍异宝。
她手上的东西,随便拎出哪一样都是旁人想拿都拿不到的,可她看着这些东西,脸色却越来越难看。
就剩下最后一个盒子,裴戍垂眸看着孤零零的盒子,低声道:“最后一个,里面的东西不太值钱。”
宋初姀眸子一亮,脸色稍好,抿唇道:“那你打开看看,说不定我喜欢呢。”
他将手上的东西放到一旁,眸子亮晶晶地看着最后一个盒子,催促道:“你快打开啊。”
裴戍看了她一眼,将盒子打开,里面却是一方绣花精美的手帕。
宋初姀:
“这便是最后一样东西?”
裴戍解释:“回来的路上,看到一个孤女在路旁卖手帕,上面的绣纹精美,我觉得你应当会喜欢。”
话音刚落,一滴水珠打在木盒上。
裴戍动作一顿,眸子深沉,第一次觉得很是无力。
他又将人给惹哭了,他将他能拿到的一切都买来给她了,可不管他送什么她似乎都不喜欢。
是不喜欢他送的东西,还是不喜欢他这个人?
以前的裴戍就算送她不值钱的木镯,送她赢来的红绳,送她城内买来的仙豆糕,她都当做宝贝一样。
想法不可避免变得有些极端,裴戍薄唇往下压了压,伸手去帮她擦泪。
可宋初姀躲开了,她将东西都丢进裴戍怀里,怒道:“你走!”
裴戍动作一顿,低声道:“宋翘翘,你到底想要什么。你说,只要我能拿来,绝对为你拿来。”
宋初姀抬眸,泪眼婆娑:“你便是为了送礼物而送礼物吗?”
“你当真想不到我喜欢什么吗?”
他就当真想不到,她想要的不过是他亲手做的木镯子吗!
裴戍下意识摸了摸腰间的刀柄,心中涌起一股焦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见不得眼前人哭,于是道:“打我骂我都行,但是别哭。”
听他这么一说,宋初姀哭得更凶了。长睫上满是泪珠,她越想越气。
他果然不知道她想要的是什么,简直蠢笨如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戍拧眉,伸手去为她擦泪,却被她一巴掌给拍掉了。
她这次没有收着力气,打得力度很疼,裴戍停了一瞬,继而又去帮她擦泪。
宋初姀咬唇,怒道:“你自己去想!我说出来算什么!”
说完,她直接从床榻上下来,脚步飞快地出了帐子。
自从摘下玉冠之后她便很少用玉冠束发了,今日依旧只是用花绳简单扎起,长发随着她动作轻轻摇晃,也慌乱了裴戍的心。
直到宋初姀彻底消失不见,裴戍回头去看,只见床榻上琳琅满目,摆满了她不屑一顾的东西。
第 65 章
冀州的梅花花期长, 如今这个时候,山上温度低,还能找到许多开得正好野梅。这些梅花开过一季, 要不了多久就会凋零碾作尘。
但是裴戍没有给它们作尘的机会, 一股脑折了十几只,悉数送进了医帐, 摆给宋初姀看。
梅花暗香占据了整个帐子,格外沁人心脾。
冯娇将瓶子里的花枝摆好,转头去看身后一边磨药一边发呆的女子。
这几日君上与娘子吵架了,准确地说,是娘子单方面不理君上。
如今战事稍缓,君上与兄长大多时候都呆在营寨, 因此君上与娘子之间的气氛大家看在眼里,都有些忧心。
谁都看得出君上对娘子的重视, 如今君上整日心情不好, 他们作为日子自然也不好过。
冯娇挥散指尖沾染上的梅香, 状似无意地问:“娘子是不是很喜欢梅花?”
宋初姀捣药的动作一顿,漂亮的眸子带着疑惑,不知她为什么要问自己这个。
“正月的时候, 兄长率兵与君上汇合,我们刚刚在这里安定下来, 君上就去山上折了一枝梅, 取了里面最好看的一朵放进书信里,送到了建康。”
冯娇企图用这种办法唤醒娘子与君上之间的温存, 只是她不说还好, 她一说,宋初姀就想到那个满是调戏意味的书信, 更恼了。
“不喜欢。”宋初姀冷冷道:“花有什么好看的!我喜欢吃梅花做的饼,一会儿将这些花都送去厨房,做成梅花饼吃。”
冯娇讪讪一笑,从柜子里摸出药草,一边挑选一边问:“那娘子不喜欢梅花儿喜欢什么,金银珠宝,还是手工艺品?”
“你是帮裴戍来打探消息的吧?”宋初姀睨她一眼。
刚说两句话就被戳破了意图,冯娇有些尴尬,心虚地转过身去。
这真不是她没有尽力,娘子实在是太聪明了,她一说直接就露馅。
宋初姀轻哼一声,将最后一点药磨好就放下药杵,将那一大摞梅花抱进怀中,出了帐子。
“娘子,你做什么去?”冯娇抻着脖子问。
“送去厨房。”
宋初姀嗓音淡淡,步下生风,很快便跑出去了。
距离晌午还有一段时间,宋初姀抱着梅花往营寨的厨房走。
厨房在营寨一角,面积极大,里面烟雾缭绕。做饭的火夫与厨娘加起来有数十之多,如今正在紧锣密鼓地准备饭食。
宋初姀一进去就被香得不行,她咽了口唾沫,将梅花放进厨房,问身侧厨娘:“刚摘下来的新鲜梅花,能做几个梅花饼吗?”
“自然可以,娘子将花放下就好,晌午就能出锅。”
宋初姀放了心,见厨娘要去菜园子里摘菜,犹豫了一下,跟了上去。
上一次与冯娇去山上采药时,她在山上看到一个很漂亮的蘑菇,就一同带下山。当时她不知道怎么处理,索性就栽进了菜园子里。如今已经过了将近半个月,若不是今日来一遭,她几乎要将这件事给忘了。
厨娘去园子深处挖菜,宋初姀则蹲在边上打量自己种下的蘑菇。
最开始她只是种了一株,这才几日,就已经长出了一片,蘑菇上的颜色也越发艳丽,一株接着一株,很有生命力。
宋初姀心头涌上一股莫名的成就感,她喜欢生机勃勃的东西。从一小只蘑菇变成这么一大片,再也没有比这个更让她有成就感了。
她摘下几朵蘑菇拿进厨房,问正在做饭的火夫:“能将这盘蘑菇炒了吗?”
——
裴戍从军帐中出来时已是晌午,营寨四周飘着浓郁的饭菜香气,很是勾人。
萧子骋和冯奔跟在他身后,一闻到这股香气,肚子就开始咕噜噜地叫。
他们在军帐中待了一上午,费心费力,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今日厨房做了什么这么香?”萧子骋扶着自己还没有完全好的腰,猛地吸了吸鼻子,口水都要留下来了。
裴戍不语,步伐稍快往前走。行至营寨中央的空地时,他突然顿住了脚步,目光落在背对着他的女子身上。
她今日玉冠束发,穿着很喜欢的湖绿色裙子,没有绾她这些年习惯了的妇人髻,而是换成了了她在闺阁时常梳的蝴蝶髻。
形似蝴蝶翅膀的发髻尾端用两只流苏点缀,流苏被风一吹晃了晃,仿佛真有两只蝴蝶落在她发间扇动翅膀。
裴戍看着熟悉的背影,眸中情绪翻涌。
这三年的时间仿佛在这一瞬间都消散了,她似乎还是那个九华巷人人称赞的贵女,而他则是那个日日等她垂怜的守城将士。
“君上!兄长!萧将军!”
冯娇率先发现了他们,冲他们招手。
宋初姀下意识回头,对上裴戍灼热的视线,冷哼一声,又重新转了回去,一副不想看到他的模样。
她今日上了妆,本就惊艳的五官在胭脂的加持下更显艳丽,美得惊心动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戍走到她伸手,伸手捏了捏她头上的发髻,指尖划过流苏落在她后脖颈。
宋初姀扭头瞪了他一眼,将他手拍下去。
裴戍轻笑一声,掀起衣袍坐在她身边。
面前火光烈烈,宋初姀手中端着一盘烧熟的菌子,看到他们都在,索性一伸胳膊,道:“请你们吃菌子。”
“你炒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戍拿起筷子去夹,却被躲开了。
宋初姀冷脸:“谁让你吃的?没想出来我喜欢什么之前,通通不许吃。”
话落,她将菌子递到萧子骋与冯奔面前:“不是我炒的,但是是我种出来的菌子,你们快尝尝,看看好不好吃。”
裴戍脸色一沉,淡淡扫了一眼萧子骋与冯奔。
这下谁也不敢动筷子了,只看着那盘菌子望洋兴叹。
见没人动筷子,宋初姀垂眸,十分低落。
裴戍磨了磨牙,冷眼看向那两个人,冷声道:“怎么没人动筷子?”
萧子骋和冯奔:
萧子骋率先反应过来,连忙夹起一筷子,直接放进口中。
菌类入口鲜美,萧子骋嚼了两下,微微皱眉。
鲜倒是鲜,就是感觉有些不太对劲。
“娘子种的什么菌?”
宋初姀一愣,讷讷道:“我也不知道。”
周遭一静,宋初姀发觉他们神色不对,低声问:“不好吃吗?”
她说着就拿起筷子去夹,只是刚刚碰到,就被人攥住了手腕。
“做什么?”宋初姀抿唇:“你就算是想吃都不给你吃!”
话音刚落,只听砰得一声,刚刚还好好坐在一旁的萧子骋直接栽倒在地上。
他睁着眼,但是眸中却无神,抬手指着天空,就开始说起胡话。
冯娇率先反应过来,连忙问宋初姀:“娘子种的蘑菇长什么样子?”
纵然不知发生了什么情况,宋初姀也猜到萧子骋如今应当和自己的菌子脱不了干系,连忙道:“整体偏青绿色,上面还有许多鲜艳的红点,挺好看的”
她越说声音越小,末了紧张问:“是菌子有问题吗?”
冯娇松了口气,连忙打了两个生鸡蛋给萧子骋灌下去,安慰道:“没什么问题,不怪娘子,他吃得少,就是会有些幻觉”
宋初姀:
原来竟真是菌子的问题!
她肩膀一垮,鬓边长发坠下,又愧疚又沮丧。
裴戍将她拉起,沉声道:“不怪翘翘,翘翘也是无心之失。他命硬,没什么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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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姀长睫微眨,泪珠挂在眼睫上,抬眸问:“当真没什么事吗?”
脸上的胭脂都花了,裴戍一把将人按在怀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蝴蝶发髻。
发髻被他拍得抖了抖,缀在后面的流苏微微轻晃。
裴戍眸光一沉,将人搂得更紧了。
长在深闺中的女郎哪里知道越鲜艳的菌菇越有毒,只以为天下菌子都是可以用来吃的。
厨房里烟雾缭绕,炒菜的火夫连菌子是什么颜色都没看清,直接就下锅炒了。
好在只有萧子骋一人误食,再加上吃的不多,在床上躺了一下午也就好了。
宋初姀松了口气,守在萧子骋身边,愧疚地脸都皱到一起,活像个小苦瓜。
“不怪女郎。”萧子骋挥了挥手,十分大度道:“也算是个体验不是,我下午的时候看到好多美人儿围在我身边打转儿,险些乐不思蜀。”
“色痞!”冯娇翻了个白眼,将药包放在他鼻子下面给他闻。
虽然中的毒不多,但还是小心为好,多闻闻草药免得复发。
萧子骋不高兴了:“什么色痞不色痞,我这是懂得欣赏美色。还说呢,最近这段时间又是闪腰又是中毒,当真是流年不利。听说附近有个山神庙,有时间一定要去拜一拜,看看能不能去去这霉运。”
宋初姀垂眸:“我不知道菌子还有不能吃的,当真对不住。”
萧子骋哎呀了两声一边说真没事,一边疯狂看向远处的裴戍。
他欲哭无泪,心说女郎要是再不走,他的小命才难保呢。
裴戍站得距离远,听不清他们在说什么,但是看到宋初姀与萧子骋凑那么近,握在刀柄上的手越发用力。
好几日不理他,现在却和别的男人说的欢快,还不让他过去,可当真是好样的。
正是春日,裴戍却俨然成了个大冰窟,一边咬牙一边散发冷气。
谢琼便是在此时回来的,她提酒抱剑,路过这处格外热闹的地方不由得顿住脚步。
与裴戍距离不近不远,谢琼微微眯眼,看着远处和萧子骋说话的宋初姀,轻笑一声。
她闷了一口酒:“萧将军今年多大?我记得正值弱冠吧。年岁倒是与宋翘翘相仿,两人在一起很聊得来。”
裴戍冷冷看她,讥讽道:“你想说什么?”
“不想说什么。”谢琼似笑非笑,声音却冷:“宋翘翘没见识,见过的男人少,被你迷花了眼。她小女儿心思,你又虚长她几岁,年纪大了,摸不清她的心思,总是惹她伤心。”
“你要是做不好,那就别做了,天下好男儿多的是。”
裴戍眸中一片阴骘,低声道:“你是不是真以为我不敢杀你?”
谢琼嗤笑一声,喊:“宋翘翘!”
远处的宋初姀回头,看到谢琼眸子一亮,鬓发上的流苏晃得更快了。
显然,他真不敢杀她。
裴戍脸色难看,转身便走。
宋初姀一直等到确定萧子骋彻底没事了才离开,她在谢琼与裴戍的帐子中犹豫了好一会儿,最终还是往裴戍的帐子走。
谢琼这个时辰说不定已经睡了,她还是别去打扰了。
她自己说服了自己,又开始想今日菌子的事情。
她很喜欢种菌子,就是今日发生的事情,实在是有些打消她的积极性。
她想得出神,刚刚走到帐子前,就被一只手扯了进去。
帐内一片昏暗,男人大掌攥着她的腰,将她抵在桌案前亲吻。
熟悉的气息传来,宋初姀仰头承受着男人的索取,抬手去勾他肩膀,却碰到一片坚硬盔甲。
她一怔,下一秒就被男人揽着腰贴了上去。
盔甲坚硬,她被硌得有些难受,呼吸渐渐急促。
裴戍捏着她蝴蝶髻的尾端,反复揉捏,将好好的发髻揉得有些乱。
本来就是马上要拆下来的,宋初姀倒也不在乎,只担心她挂在上面的流苏千万不要被弄坏。
两人的唇若即若离亲了好一会儿,裴戍松开她的腰,低声道:“宋翘翘。”
“嗯?”
大掌捂住她的眼,帐内突然亮堂起来。
宋初姀眼睛适应了好一会儿,等看清眼前人,脸当即就红了。
“大晚上的,你穿盔甲做什么?”
裴戍表情不变,一本正经道:“你不是喜欢吗?”
第 66 章
宋初姀躺在榻上发呆, 阳光透过寝帐倾斜而下,照在她铺在软枕的乌发上。
昨日绾发髻的流苏横在地上,满帐春色。
帐外纷乱, 总是有人经过, 但是帐内却格外寂静。
如今已经天光大亮,她躺在这里, 偶尔还能听到将士在外面巡逻的声音。往日这个时候,她早就已经在医帐中帮冯娇磨药。今日她没有去,就算是傻子都能猜到她与裴戍昨晚都做了些什么。
怪就怪裴戍!好的不学,偏偏学勾人!她唯一的弱点,还是被他给拿捏了!
她谁也没有告诉,她很喜欢英俊的男子穿甲胄。
宋初姀记得自己第一次近距离接触甲胄, 是在十二岁那年。那时兄长刚刚年满十六,是九华巷里人人都看好的小郎君。爹在爹爹的授意下, 兄长去了军营磨练。
去的第一日, 阿母带着她去军营外接兄长归家, 彼时她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遥遥看到兄长穿着一身甲胄, 俨然是个少年将军。
她记得清楚,那时正是夕阳西下之时, 西沉的阳光洒在兄长身上, 将他照的格外高大。
那时她年纪尚小,心中想的却是, 以后若是找夫君, 绝不找那种肩不能提手不能抗的文弱书生,要找就找会武功的小将军。哪怕读书少一些也没关系, 总之要有能力护着她。
收回思绪,宋初姀想到昨夜裴戍穿着甲胄与她做那种事的模样,便觉得从头到脚都在发烫。
经过昨夜,她如今算是悟出些道理,那便是这世间并非男子会见色起意,女子亦然,她不就是在这事上栽了跟头吗?
宋初姀磨牙,纷纷不平地想要起身,只是刚一动,便觉得大腿内侧痛的要命。
低头一看,只见大腿内侧的软肉上又红又肿,有些地方甚至还被磨破了皮。
避子汤伤身,他两全其美的法子倒是多。
她抿唇,重新躺回床上,又将那一早就离开的人骂了千百遍!
骂了许久还是不解气,她转身想要将他枕头丢下去,却不想刚一动,身下便硌住了什么东西。
宋初姀伸手摸索了片刻,摸到略显粗糙的圆环状物件时,动作一顿。
她眨了眨眸子,发了许久的呆,还是不敢将东西从被子里拿出来。
万一不是呢
那东西早就被一刀砍成了几段儿,早就不知道被丢到哪里去了,怎么可能会出现在这里!
可即便这么想,她还是禁不住心跳加速。
一咬牙,她将那环状物件拿出被子,看到的第一瞬,便眼眶一红。
是她戴了三年多的木镯子,虽然只有一小段儿,但她却记得上面的纹路。
人工雕刻成的檀木镯,天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只。
原来没有被丢掉,一直被裴戍带在身上,只是他什么都不说。
宋初姀看了好一会儿,将那一小段藏在了怀中。
裴戍急匆匆赶回来的时候,宋初姀正在绾发,这里条件简陋没有梳妆台,她便凭着记忆,为自己绾了个简单的发髻。
珠钗插在发间,立即添了不少色。
裴戍看了一会儿,方才开口:“翘翘有没有看到什么东西?”
宋初姀动作一顿,缓缓转身:“什么东西?”
她一问,裴戍便不说话了。
宋初姀扯了扯唇角,拿起茶杯小口喝水,直接将他当作透明人。
裴戍站了一会儿,低声道:“若是不舒服,今日就在歇着,冯娇那边不缺人。”
依旧无人吭声。
裴戍姿态从容,抬手将她唇角水渍擦干净。
红唇鲜艳,在他指腹摩挲下唇珠鲜艳欲滴。
他与当初真是不大一样了,若是以前她这样晾着他,他早就急得团团转,捏着她肩膀问缘由了,哪里会像现在这样,一副了然于胸的模样。
真是讨厌。
“裴戍。”
裴戍嗯了一声,动作不停。
宋初姀:“另一半镯子呢?”
放在她唇角的指尖一顿,裴戍喉结微动:“什么镯子,翘翘不是最讨厌镯子?”
“少装傻。”
她摊开手,薄唇微抿:“镯子呢?”
裴戍不动,伸手将她指尖攥进手中,轻轻摩挲,哑声道:“那东西不值钱,翘翘想要镯子,我去——”
“镯子呢?”
耐心耗尽,宋初姀语气冷了下来:“送出去的东西,还有收回来的道理吗?”
她想到那日她被周问川带到他面前,他满身戾气将自己戴了三年的镯子砍了便气得心口疼。
她下意识揉了揉心口,冷着脸道:“拿出来。”
她都提示到这个份上了,除非真是猪,不然不可能听不懂。
裴戍眼中情绪翻涌,低声问:“不值钱的镯子,有那么重要吗?”
“值不值钱也是我说了算。”
裴戍猛地闭上眸子,恍然大悟一般低笑出声。
庸人自扰,说的就是他了。
他的宋翘翘,从来没有嫌弃过镯子不值钱,也从来没有因为他手艺不好便将镯子束之高阁。
她真真切切戴了三年,却因为他一时冲动,伤了那么久的心。
见他一直不说话,宋初姀恼了:“要我如何说你才能拿出来,那是我的东西,你没资格收回去。你弄坏了我还未找你索赔,你简直是气人。”
她揉了揉心尖,心想裴戍若是再不开窍,她便没办法了。
裴戍攥了攥她指尖,眸中泄出一丝微不可察地情绪:“破了的东西不吉利,我再给翘翘做个新的。”
他说完,转身就走,颇有些落荒而逃的意味。
宋初姀站在原地,将发热的指尖攥进手中,良久,扯了扯嘴角。
她刚刚,好像在男人转身的瞬间,看到了以前的影子。
——
陈长川许久没有动作了,他守着如同孤城一般的邺城,仿佛不出来就能将城守一辈子似得。
因为不知城内底细如何,大梁不敢贸然行动,只能用最保守的方法,那便是围城。@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一瞬间,伤员便减少了许多,冯娇那边确实不需要添人磨药,宋初姀也就放心的不去了。
她找到了更有趣儿的事情,那便是种蘑菇。
她分不清蘑菇毒不毒,想要带着冯娇上山寻几株不毒的带回来种,谁知冯娇直接给了她几个菌包。
“蘑菇长势快,女郎先拿去种,这些不会出什么问题的。而且夏季菌子生长的才茂盛,如今这个季节,长不了太多。”
宋初姀没想到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学问,连忙将菌种收起来,表示自己知道了。
新蘑菇远不如之前种的毒菌子长势好,宋初姀一开始只不过是想要打发时间,现在却不自觉地上了心。
这段日子,宋初姀来来回回往小菜园跑,可蘑菇却怎么都不往外窜。
她一着急,便常常在菜园子里呆一整日,回来的时候鞋上和裙摆都是泥。
后来裴戍看不下去了,直接将人从菜园子里捞了回来,不由分说按在榻上,又用湿了的帕子给她擦脸。
脏了的裙摆被丢到了地上,宋初姀跪坐在床榻上,头发凌乱的披散在两侧。
她怀中抱着软枕,小声嘀咕道:“上一次都没怎么管就长得那么好,如今我每日细心照看,怎么就是长不出来”
她有些挫败,用脸蹭了蹭枕头,格外失落。
手腕突然被人捏起,一个圆环物件套进她手上。
失落的情绪被打断,宋初姀噤声,心思全都放在了手腕处的木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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依旧是檀木镯,只是上面的纹路变了,比之前那个更加复杂。
宋初姀仔细看了看,发现多了一座山。
“建康城外的那个青玄山。”裴戍攥着她的手腕,低声道:“背面是之前那座山,以前做那个镯子的时候,一心只想带你回东都,只刻了东都的山。”
宋初姀抬眸,看向他。
刚刚带上的镯子被重新撸了下来,宋初姀将镯子塞回他手上。
裴戍一怔,目光沉沉问:“是不喜欢吗?”
宋初姀偏头不看他:“谁与你说,你做好了我就要带?”
“上一个我心甘情愿带上的镯子被你给砍了,如今这个,我答应要戴了吗?”
“不是想要木镯?”裴戍不恼,盯着她毫无瑕疵的脸,低声哄道:“怎么才能戴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要的是这个镯子吗?我要的是之前那只。”
裴戍眸光晦暗,摸着她下巴问:“一定要之前那只吗?”
宋初姀不说话了,但是意思很明显。
裴戍将新镯子放到一旁,伸手探进她衣襟。
“混蛋!”宋初姀瞪大眸子,没想到这个时候它还想做这种事。
但裴戍只是在她胸口略停留一瞬,便将她藏在怀中的半截镯子拿了出来。
他拿着那半只镯子转身就走,一句话也没留。
宋初姀愤愤,直接将他常用的那只软枕丢了出去。
过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裴戍去而复返,一进来,不由分说又往她手腕上套了个镯子。
断了的镯子修补起来不难,更何况是最易修补的木镯子,两处断裂的地方被打磨的很平整,但是仔细看,还是能看出些裂纹。
宋初姀垂眸,将手腕缩进袖中,眸光流转:“这本来就是我的,不算你送的礼物。”
裴戍下颌紧绷,嗯了一声。
“那个镯子也不是不喜欢,但是你要让我心甘情愿戴上。”
裴戍半跪在地上,哑声:“怎么心甘情愿?”
如今他们说话的姿势,宋初姀比裴戍高了许多。
她伸手勾住男人脖颈,俯身在他唇边落在一吻:“改改你的臭脾气。”
裴戍一顿,攥在她腰间的手微微用力。
“以及”
她顿了顿,学着他的样子在他耳后轻轻吮吻:“让我高兴。”
第 67 章
哄人高兴容易, 难得的是让人一直高兴。
三月底,春意盎然,营寨以北的青山更加葱郁, 在厚土之中躲了一个冬日, 各种植物纷纷破土而出,一片生机勃勃。
——除了宋初姀种下的那片蘑菇地。
半个月过去, 她开辟的那块空地周遭生菜长得茂盛,唯独蘑菇没有冒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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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此她特地去问冯娇是不是菌种有问题,但是得到的答案却是没有。
“是从小镇上农夫手中买回来的,应当是不会有问题,前几次去集市采买,见那农夫正在卖这批菌种长出来的蘑菇。”
冯娇将草药放进纸包里, 越说声音越小,末了安慰她:“咱们这里挨着山近, 土壤不太好, 长不出来也很正常, 娘子不要灰心,并非是娘子的问题。”
宋初姀低落:“厨娘在那里种了许多种类的菜,每个长得都很好, 唯独我种下的蘑菇长不出。”@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
冯娇也不知该如何安慰,提议:“不如娘子带我去看看, 说不定真是菌种的问题, 到时候我们可以去找农夫换些新的。
确实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宋初姀点点头, 拉着冯娇就往菜园走。
两人一边走一边闲聊, 路过营寨门口时,正巧看到谢琼骑着一匹马往外走。
宋初姀隔着很远就看到她腰侧晃荡的酒葫芦, 她惯用的长剑搭在马鬃上,正悠闲地往营寨外走。
冯娇抻着脖子看了看,低声问:“谢小将军这段时间一直神出鬼没的,是做什么去了?”
去做什么了?
宋初姀一怔,她还从未问过这段时间她去做了什么。
“她应当是去喝酒了。”
自从来了这里,谢琼身上总是带着一股酒气,很淡,但是却一直存在。
“她向来有自己的主意,并非是寻常小娘子。”
宋初姀收回目光,拉着冯娇去了菜园。
她开辟的那块地在外侧,很好找,两人头对着头,伸手将土壤往外翻了翻,很快就露出之前播下的菌种。
顾不得脏,宋初姀将菌种捡出来摊在手中,好看的眉头皱在一起。
“有问题吗?”
她拿给冯娇看,神情格外委屈:“上一次长得那么快,是因为我是整株种下的。如今换成种子之后,就不行了。”
冯娇精通医学,但是对这种东西却一窍不通。
“应当是菌种的问题吧。”她拿起来,在阳光下看了看,没看出什么名堂来。
话音刚落,冯娇手中的菌种就被一只黝黑又粗糙的手接过。
宋初姀与冯娇同时抬头,却见是个身材十分丰腴的老妇人。
她是这里的厨娘,宋初姀隐约记得,这人名字里有个兰字,大家都叫她兰妪。
“娘子是在种蘑菇?”
兰妪将菌种还给她:“前几日总是见娘子往这里跑,原以为娘子是来这里散心,原来是在这里种菜。”
她低头看了一眼脚下的土壤,拿起铁锹在上面翻了翻,将深埋在地下的菌包挖出来,笑道:“蘑菇这种东西,不能埋这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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兰妪伸出手,指着小拇指道:“最深不能超过小拇指的距离。”
说完,她又捏了捏干燥的土壤,眉眼一弯:“蘑菇这种东西,最喜欢阴暗潮湿的环境,娘子许久不浇一次水,此处又一直被阳光直晒,自然是长不出来的。”
宋初姀:“还有这些讲究?”
“娘子不知,这些东西就如同人一样,有自己的喜好,遇到不喜欢的环境,就不愿意冒头了。不只是娘子种的蘑菇,还有后面的荠菜,远处的春笋,以及麦子与稻谷,都是这个理。比如麦子,他们喜欢雪,冬日若是能下场大雪,别的植被兴许会被冻死,但是麦子却喜欢,落一场大雪,来年长得一定好。”
宋初姀听得呆住了,讷讷道:“这么多学问啊?”
——
宋初姀心不在焉地回了寝帐,帐内没有点灯,落日的余晖透进来,在她裙子上照出一道霞光。
她看着裙摆上那道格外亮眼的阳光,微微伸手,露出一截皓腕。
略显陈旧的木镯十分契合地贴在她手腕上,仿佛从这里生长出一般。
周围突然想起熟悉的脚步声,宋初姀抬头,赶着落日最后一点余晖看向来人。
裴戍走到她身前,将她脸上沾染的尘土擦干净。
“怎么没有去吃饭,今日厨房做了你喜欢的芙蓉糕。”
“裴戍”
她抬头,语气带着几分撒娇的意味,失落道:“我今日发现,种蘑菇都是一件很讲究的事情。”
裴戍扯了扯嘴角,将人置在自己身前,捏着她下巴左看右看,良久道:“确实讲究,家猫都要变成流浪猫了。”
宋初姀瞪他一眼,不高兴道:“我没和你开玩笑。”
她眼波流转,微微起身,素手攀在男人肩膀上,柔软的腰肢抵在他胳膊上做支撑,低声道:“你知道我之前,为什么救下你,还要选你做我的情郎吗?”
搂着她的人动作一顿,灼热的目光落在她脸上,静静等她的答案。
仿佛故意一样,宋初姀却不说了,指尖顺着他的肩膀缓缓上移,最终落在他的喉结上。
她指尖温度有些低,碰到喉结的时候带着明显的凉意。
裴戍呼吸急促,攥着她的腰道:“因为什么?”
他太在乎这个答案了,他也想知道,当年的裴戍凭什么一眼就能获得宋翘翘的青睐。
一个十几年在乡野里摸爬滚打,没有上过一日正经学堂的莽夫,怎么就能够上九华巷里最漂亮的女郎。
受伤的指甲早就已经痊愈,宋初姀指尖划过裴戍喉结,最终落在他脖颈的青筋上。
那里跳动着强劲有力的脉搏,比她第一次碰到时更有力了。
“宋翘翘!”裴戍攥住她的手,目光定定落在她脸上,哑声问:“为什么?为什么是我?”
那时候的宋小菩萨,只需要勾一勾手,天下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她,为什么非是他?
“你很在乎这个答案吗?”她问。
好明知故问的话。
下一秒,宋初姀就被人捏着后脖颈含住了唇。
这个时辰,大家都在用膳,外面格外热闹,他们格外急促的呼吸声被外面的说笑声掩埋了。
外面大概是说到了兴起,众人的声音都提高了些许。萧子骋与冯奔在划拳,声音洪亮,传了很远。
过于聒噪的环境会分散人的注意力,宋初姀心思一半放在裴戍身上,却又忍不住支起耳朵去听外面动静。
这个吻她显得格外心不在焉,裴戍目光一沉,固着她的乌发,将人更加紧密地贴向自己。
本来就烦,如今身子被人固定在怀里,宋初姀有些不爽,当即用牙齿在男人下唇咬了一口。
尖利的虎牙稍一用力就能将唇咬破,但是宋初姀刻意收着力道,没伤到人,但却是真疼。
裴戍双眸微眯,更加得寸进尺了。
总不能真将人咬伤,宋初姀长睫微颤,心想此人真是将得寸进尺刻进了骨子里。
知道宋初姀觉得呼吸有些困难,她伸手锤了锤男人肩膀,裴戍果然听话的松开了她。
宋初姀胸口上下起伏,心想真是咬人的狗不会叫。
一开始她推他,他当作不知道,等好处捞够了,倒是对她唯命是从了。
“为什么?”他嗓音比之前更加沙哑,抓着她的指尖一点一点亲:“翘翘行行好,告诉我吧。”
他模样太可怜,宋初姀有些心软了,轻哼一声,依旧不说话。
裴戍失落低头,紧紧抱着她的腰,埋首在她肩窝。
“姓裴的,这天底下,再也没有比你更贪心的了。”
裴戍不否认:“嗯,确实贪心,天下和宋翘翘,我都要。”
他运气好,得到了天下最好的女郎。
宋初姀冷哼一声,在他怀里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大方道:“那就告诉你好了。”
裴戍掌心落在她乌发,轻轻揉了揉。
宋初姀凑近他耳边,道:“因为,我喜欢有生命力的东西。”
“生命力?”
“对,生命力。”宋初姀想到什么,低声道:“九华巷很死板,那条长长的巷子,怎么走都走不完。那天我看到你的时候,我看到你脖颈上泛起的青筋,那时候我就知道,我就算是不救你,你也不会死。”
她偏头,讷讷道:“我喜欢池塘里跳动的鱼,春日里破土而出的笋,还有能在石缝里生长的菌。”
她蹭了蹭他下颌,低声道:“我以前不知道自己喜欢做什么,如今才发现,我喜欢看种子出芽,喜欢种菌子。等之后回了建康,我还想要种葡萄。”
“裴戍,你觉得这些,有意义吗?”
“有。”
裴戍抱着她开口:“宋翘翘,你知道我为什么造反吗?”
宋初姀一怔,却听他道:“十六岁那年,东都饥荒。我所在的村子,路有饿殍,横尸遍野。朝廷发下来的赈灾粮少之又少,又经过贪官层层克扣,真发下来的时候,寥寥无几。”
“反也是死,不反也是死。”裴戍轻笑一声:“有一日夜里,我和周问川带着村里几个还有力气的年轻人,冲进县衙,抢了粮仓。”
“说来也是可笑,一个小小的县太爷府内粮仓,却已经够我们整个村子吃三个月。”
宋初姀想起了建康城被锁城的那段时间,为了一口粮食,所有人变得人不人鬼不鬼。
菜人、易子而食……
她打了个寒战,抓着男人肩头的手微微发抖。
“所以,宋翘翘,不要妄自菲薄。”
“明日会有一战,等邺城安稳,我带你回建康,种葡萄。”
——
裴戍天不亮就离开了,他们要赶在天光破晓之前抵达邺城城外。
此时天色漆黑一片,如长龙般的士兵手持火把,步伐整齐,如同黑云压境一般抵达邺城城外。
旌旗烈烈,裴戍骑在马上,手中长刀出鞘,直指站在城门上的邺城太守陈长川。
这并非是他们第一次见面,曾经许多次,他们在战场上遥遥相望,巴不得对方先死。
从某种意义来说,裴戍对陈长川这个人是十分不屑一顾的。
如果不是李奉突然倒戈,单凭一个小小的邺城根本跳不了那么久,如今早就已经是大梁的囊中之物。
如今李奉已死,陈长川困守孤城二十日,难不成还能掀起什么风浪吗?
陈长川看着城下黑压压的大梁士兵,扯了扯唇角,拱手道:“听闻谢小将军谢琼也在此处,说起来也是故友,还望众位替陈某问声好。”
萧子骋皱眉,心中有些奇怪,低声道:“谢琼在这里的事情,他是如何知道的?他们还是故友?”
冯奔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无从得知。
萧子骋蹙眉,看向裴戍
裴戍表情不变,一抬手,冷声道:“攻城!”
第 68 章
春三月, 邺城城外野草茂盛,朔风一吹,膝盖高的杂草随风摇摆, 原已是仲春时节。
天光破晓, 河水滚滚而下,向东而去。
宋初姀隔着长河望向对岸, 对岸广袤,一望无际,过了此河再往北走数十里,就能看到古老的邺城城墙。
河对岸接连送回伤员,从那些人口中得知,这一战打得很吃力。
伤员越来越多, 营寨的气氛也不知不觉变得沉重起来。白日里她无暇顾及菜园,专心留在医帐之中帮冯娇, 每每入夜便觉得心慌不已, 脸色也越来跨越差。
她忧心忡忡望着对岸, 闷声道:“已经一天一夜了,他们怎么还没有回来?不是说攻打邺城如同探囊取物吗,为什么这么久一点, 消息都没有?”
“君上他们不会有事的。”冯娇在一旁宽慰:“君上刚到邺城的时候,第一战打了足足有五天, 最终还不是大捷归来。”
宋初姀神情闪过一丝焦色:“可是听说战场之上局势瞬息万变”
知道她放心不下, 冯娇将她歪了的玉冠扶好,提高声音:“娘子要是不信我, 可以问问晏大人, 他随君上出生入死的时间比我久,自然也比我了解。”
闻言, 宋初姀下意识看向蹲在河边洗手的晏无岁。
察觉到她看过来的视线,晏无岁动作一僵,当即将身板挺得笔直,又摆出一副文人做派。
“晏大人?”冯娇给他使了个眼色,让他说些好听的话。
晏无岁神情板正,拱了拱手,正要说话,却听宋初姀开口:“算了。”
她转身往回走,乌发随着步伐微荡:“他也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
晏无岁:
一口气当即堵在胸口,晏无岁一脸菜色,险些要被气倒。
什么叫他说不出什么好听的话!他晏无岁怎么说也是饱读诗书之人,怎么就说不出好听的话!
又是一日,日出东方,半个穹顶都被染成金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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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宋初姀额头抵靠在帐中一角,眼下泛起淡淡的青黑。
她已经两日没有睡好觉,每次刚一睡着,耳边就好似有兵戈之声,吵得她有些心慌。
天色越来越亮,外面声音逐渐吵闹起来。
宋初姀动了动僵硬的脖子,听到外面传来纷乱的脚步声。
“娘子!”冯娇急匆匆跑进来,当即拉着她的手腕就往外跑。
“回来了!。”
她说话气喘吁吁,飞快将事情概括下来:“邺城已破,我军伤亡有些惨重。”
宋初姀一怔,连忙跟着她往外走:“那裴戍他”
“君上没事,是谢小将军和萧子骋!”
冯娇吞了口口水:“君上与兄长都还在邺城,萧子骋自己一人单枪匹马回来,正好撞见出门的谢小将军,也不知发生了什么,两人竟直接打起来了!”
“什么?”
——
正是春风和煦,草长莺飞,营寨两侧的迎春花开的茂盛,一片暖黄。仿佛是预知了战争结束,那些迎春开得比昨日更盛,风一吹便左右摇晃,好似在庆祝。
营寨前的空地上,刀剑相撞的声音划破长空。
战马立在一旁,萧子骋疯了一样挥刀往谢琼身上砍。
他动作迅速,每一刀都往谢琼身上要害砍。谢琼避之不及,只要抽出腰间长剑挡回去。
刀剑相撞发出长久嗡鸣,萧子骋目光凌厉,当即再次出招。
谢琼目光沉沉,手腕一转,不耐烦挡回去,怒道:“你疯了?”
萧子骋冷笑,用力往谢琼长剑上一砍,长刀脱手,连带着长剑一同飞了出去。
手腕被震得发麻,谢琼脸色难看,一回头,却见萧子骋赤手空拳冲了过来。
“不自量力!”
谢家一百年前便是武将世家,萧子骋一个半路出家的武将根本就不是谢琼的对手,几招之后,就被谢琼按在了地上。
谢琼膝盖抵在萧子骋背上,一只手按在他后勃颈,神情冷漠:“萧将军这是何意?”
“你自己不知道?”萧子骋趴在地上,想要挣扎,却被按得动弹不得。
他目光阴鸷,冷笑:“我确实打不过你,但是我看不起你!”
谢琼眉心一跳,抵在他后腰处的膝盖更加用力。
萧子骋闷哼一声,半张脸埋在土里,咬牙道:“不愧是南夏的走狗!身在大梁,却不忘给你南夏故交传递消息!”
“你说什么?”谢琼脸色难看,一把将萧子骋拽起来,“说清楚,不然杀了你!”
“杀了我?有本事你就杀!”萧子骋扯了扯嘴角:“装什么无辜!陈长川对我们的行军布阵了如指掌,不是你给他的还能是谁?”
谢琼眸光一沉:“你凭什么说是我,我谢琼从来不做这种下作之事!”
“你与陈长川是故交,他甚至知道你就在营寨,你还说与他没有联系?”
“前段时间,你每日不知所踪,天一亮就出去,入夜才归!邺城已经是强弩之末,就因为你,损失我大梁多少好男儿!”
萧子骋说着,眼眶一红,猛地捶打在地:“里面有多少人,原本可以好好地随我们回建康,与家人共享天伦之乐,如今只能——”
他呼吸急促,有些说不下去。顶着一脸的血与泥,满眼血丝。
连续两日浴血奋战,耗尽了他所有力气,如今受制于人,显得格外狼狈。
“南夏昏庸,民不聊生,你们这些人,只知道维护你们的昏君,从来不会管百姓死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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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们这些人?”谢琼笑意不达眼底:“是陈长川与你说的?”
“你管是谁说的?”萧子骋呼吸不畅,额头爆出青筋:“你这种人,不得好死!”
“蠢货!”谢琼将人松开,缓缓起身。
萧子骋用尽最后力气翻了个身躺在地上,眼神空洞地看着天空。
他身上的甲胄几乎要被鲜血染透,足以见得这两日是怎样的血战。
在行军布阵被陈长川了如指掌的情况下耗了两日方才破城,其中困难可想而知。
捡起地上的剑,谢琼走到萧子骋身边,提剑对准他胸口。
萧子骋眼前模糊,想要躲开,但是刚一动,便觉得胳膊一麻,重新栽了回去。
他对上谢琼冷漠的视线,缓缓闭上眸子。
谢琼:“你不怕死?”
萧子骋扯了扯唇角,下意识摸到怀中的牛皮包,不屑地对她竖起中指。
谢琼神色更冷,当即提剑刺向他胸口。
“谢琼!!!”宋初姀看到这一幕,险些被吓疯了。
谢琼头也未抬,一剑刺进萧子骋肩头。
“陈长川呢?”她问。
“事到如今,谢小将军还在关心你的旧友?”萧子骋睁眼,忍着肩膀的疼冷嘲热讽:“跑了,能在重重包围之下跑了,谢将军功不可没!”
话音刚落,营寨便冲出许多将士将谢琼团团围住。
谢琼:“往哪个方向跑了?”
萧子骋冷冷看着她,指尖一动,指了指西方。
那个方向一直走就是乌孙国,萧子骋哑声:“他跑不了,你也是!”
“蠢货,今日就当是给你个教训!”她猛地将剑抽出,鲜血飞溅。
萧子骋闷哼一声,直接晕了过去。
谢琼看也不看他,一把扯过战马缰绳翻身而上。
她一扫围在四周的士兵,冷冷道:“不想死就让开!”
没有人动,无数长缨枪对着她,枪尖在日光下折射出炫目的冷光。
她转头,看向站在门口脸色苍白的宋初姀,朗声道:“宋翘翘,去邺城等我!”
说完,谢琼一夹马腹,冲了出去。
宋初姀往前追了几步,神情恍惚。
——
大梁建元元年四月初,南夏最后一座城池尽归大梁,自此彻底完成了两个朝代的更迭。
宋初姀住进了邺城的太守府,每日都回去城墙上眺望,看看有没有谢琼的身影。
只是她一连等了七日,却连谢琼的影子都没有看到。
原本便惶惶不安的心更加没了着落,她不可避免地开始乱想。
冀州这么大,谢琼孤身一人远走,期间遇到多少危险都未可知。
正出神之际,城下有人唤她。宋初姀低头,却见冯娇正仰头冲她招手:“娘子要不要随我去邺城逛逛?如今外面已经安全了。”
经过七日扫荡,陈长川留在这里的钉子已经悉数拔出,等再过几日,他们就能启程回建康了。
今后也不知还有没有机会再来邺城,宋初姀犹豫了一下,探出头道:“那你稍等,我现在就下去!”
说完,她急匆匆下城楼,走到拐角处一时不慎,一头撞进裴戍胸膛。
裴戍下意识扶住她的腰,皱眉道:“急什么?”
他身上穿着硬邦邦的甲胄,撞一下可不是闹着玩的。
宋初姀吃痛一声,闷闷不抬头。
“撞傻了?”裴戍托起她下巴,脸色一变。
撞得确实不轻,额头上红了一大片。
裴戍轻轻碰了碰红肿处,宋初姀当即疼出了眼泪。@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么疼?”他拧眉,看着那处,想碰又不敢碰。
宋初姀险些要委屈死了,抬起手就要打他,余光一瞥,却看到站在一旁的萧子骋,当即冷了脸。
连带着迁怒,她瞪了裴戍一眼,顶着额头上的包转身就走。
萧子骋摸了摸鼻尖,讪讪道:“娘子这是还生属下的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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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着,他摸了摸被谢琼一剑刺穿的肩膀。
裴戍扫了一眼他的伤口:“是你太蠢。”
萧子骋跟上他脚步,微微抿唇:“当时确实是冲动了,但是谢小将军那段时间神出鬼没也确实可疑!大不了等抓到陈长川调查清楚,要真不是她,我负荆请罪!不过——”
他神色一冷:“如果真是她,我绝不留情!”
第 69 章
邺城自古虽为兵家必争之地, 但此地远不如建康富庶,又经历了一番战火洗礼,宋初姀行走在其中, 只觉十分城内萧瑟。
一百多年前, 南夏定建康为都,建康逐渐繁华。可就是那般繁华的地方, 短短半年的锁城就令城中百姓易子而食,元气大伤,更何况刚刚经历战火的贫瘠邺城。
宋初姀走在街道上,看着两侧还有未烧尽的火堆,百姓神色慌张,只觉得心情越发沉重。
陈长川在邺城的这些年搜刮了不少民脂民膏, 这里的太守府比九华巷的陈家都要豪华,可想而知这些年邺城的百姓都是怎么过来的。
一个太守就能做到如此地步, 可想而知, 南夏内里到底腐朽到什么程度。
“两位女郎, 要不要买烧饼?”
宋初姀与冯娇同时回头,却见是个骨瘦如柴的男人,男人挑着扁担, 正表情僵硬地对着她们笑。
“看两位打扮应当不是邺城人。”
他将扁担放下,从里面拿出一捆烧饼, 憨厚笑道:“我们邺城的烧饼很有名, 之前有不少外地人专门来这里买,两位女郎要不要尝一尝?”
宋初姀扫了一眼他手里的烧饼, 问:“你这烧饼怎么卖?”
“一两银子一个。”
“一两银子一个?”冯娇愤愤:“两文钱都算贵了, 你竟还敢卖一两银子一个!”
男人表情一僵,讪讪道:“物以稀为贵, 如今这里饭都吃不上,两位女郎知不知道这烧饼有多珍贵?”
看她们没有要买的意思,男人将烧饼收回扁担,嘟囔道:“还两文钱,邺城粮食这么少,就算是没打仗的时候都要卖到十文钱!”
男人走远了,宋初姀收回目光,低声问冯娇:“这里粮食很少吗?”
“这里山多,能耕种的土地确实少。”冯娇解释:“东都粮食产量多,但是百姓过得也不好,以前每年都要上交一半以上的粮食。我兄长跟君上造反之前的那几年,我们每日努力耕种,却还是吃不饱肚子。”
也对,若能吃饱肚子,又有几个百姓会有胆子造反。
他们种出来的粮食粮食几乎全被送到了皇宫与那些世家大族手中,世家每年收取的粮食都够普通百姓吃上几年。
宋初姀若有所思,却突然感到身后似有灼灼目光,不由得下意识回头。
街道空旷,行人稀少,一眼望去,皆是病恹恹的百姓,哪里有什么注视着她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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兴许是错觉。
她收回目光,和冯娇又往前走了几步,却还是忍不住又回了一次头。
她总觉得有什么人在看她,那目光中似乎并无恶意,却还是令她不太舒服。
寻不到人,只好作罢。
她们在邺城内逛了小半日,将近傍晚的时候才回太守府。却不想刚走到门口,就看到里面行驶出一辆十分精致的马车。
那马车外面雕刻的花纹十分精细,四个角还挂着香囊与铃铛,迎面驶来时十分引人注目。
宋初姀脚步一顿,目光落在马车上,就见一只素手掀开车窗,隐约露出里面的半张美人面。
竟是个模样极为漂亮的女子。
漂亮的甚至称得上艳丽,便是见惯了建康美人儿的宋初姀在她面前,都不得不说一句长得确实漂亮。
宋初姀神色淡淡,摸了摸耳坠,步伐悠然地走进去。
太守府内
冯奔正低头往外走,他一只手摸在刀柄上,另一只手搓了搓衣摆,似挤压着火气。
“哥!”冯娇及时叫住他:“你做什么去?”
冯奔脚步一顿,看到冯娇身边的宋初姀有些讪讪,眼神也不由得飘忽起来。
“去值夜。”
他尴尬地摸了一把刀柄,又道:“昨夜是萧子骋值夜,今日轮到我了。”
他拱手:“娘子,妹子,若是没有什么事情,我就先去了。”
他说着就想走,却听身后宋初姀突然开口:“冯将军!”
冯奔脚步一顿,尴尬回头:“宋娘子。”
宋初姀微微一笑,缓缓问:“我们进来的时候看到一辆马车,里面是个模样好看的女郎,不知这女郎是什么人,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冯奔表情有些古怪,那张老实的脸不由地微微泛红。
见他不说话,宋初姀微微眯眼,表情微冷。
“是邺城的富商送给我的美人儿。”
五大三粗的汉子头一次扭捏起来:“这些富商一看到陈长川跑了,就千方百计的前来讨好,已经送了几次了,不过都被我拒绝了。”
“送了几次了?”宋初姀皮笑肉不笑:“那女郎模样长得那么美,冯将军就没有看对眼儿?”
冯奔大老粗一个,没察觉出她语气不对劲,当即正色:“这些富商一个个心思不纯,谁知道送那些美人儿来有什么目的!我绝对忠于君上,绝不会中这种低级的美人计!”
“冯将军当真是清醒!”宋初姀笑笑:“不是要值夜吗,冯将军还是快些去吧。”
冯奔闻言不好意思地拱拱手,转身大步走了。他离开的风风火火,确实不像是编造瞎话的人。
但宋初姀还是脸一垮,眸中燃烧起熊熊怒火。
她竟不知,这几日富商都在往太守府里送美人儿!也就是说,裴戍根本就没有告诉她!换句话说,裴戍就是在刻意瞒着她!
脑子当即被气得发懵,宋初姀饭都没吃,猛地将门一摔,进了屋子。
冯娇摸了摸鼻子,幸灾乐祸地躲了。
——
邺城正是百废待兴之时,城中的事情几乎全都压在裴戍身上。
等处理完今日的事务,已是亥时。
将案宗合上,他起身缓缓往卧房走。
如今这个时辰,宋翘翘早就已经睡了,他便也不着急赶回去,只是心中却越发焦躁。
自从来了邺城,他与宋翘翘相处的时间大大缩短。他每日早出晚归,每每回来的时候,她都已经睡着。
他自是不愿意让她忍着困意等他回来,但几日没有温存,他心中不免失落。
今日月光透亮,他仰头,恰巧看到一轮圆月,这想起如今已经到了月中。
快了,他很快就能带宋翘翘回建康了。到那时候,她身上再也不用起红疹,也不必因为水土不服经常睡不好觉。
裴戍收回目光,步伐加快,走进卧房外的院落,却脚步一顿。
往日这个时辰卧房早就已是漆黑一片,如今等还亮着,也便是她还没有睡。
他当即大步上前推开房门,目光向内看去。
卧房不大,一眼便看到全局。
裴戍目光落在趴在桌案上睡得香甜的少女身上,哑然失笑。
还是睡着了。
他舒出一口气,无声走到宋初姀身边,第一眼就看到被她压在脸下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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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讲农耕的,她最近似乎对这方面很感兴趣。
裴戍收回思绪,将目光重新定在熟睡的少女身上。
她眼下有淡淡的青黑,想必这段时间也没有休息好,冬日刚圆了一些的下巴如今又尖了些,这段时间又清瘦了不少。
裴戍小心将人抱起,果然觉得比之前硌手了许多。
他动作轻缓地放到床上,手却没有立即离开她的腰,而是就着这个姿势,细细打量她的脸。
邺城的富商心思不比建康世家少,这几日源源不断往他身边送美人儿,他看也未看便悉数退了回去。
只是那些人不甘心,挖空了心思将人往他跟前送,他无意中见到几个,确实美,可与他又有什么关系。他从小到大得到的东西就不多,也不像南夏皇帝那么贪,只要个最好的就足够了。
裴戍思绪翻涌,抱着她腰侧的手不敢用力气,俯身含住了她红润的唇。
原本只打算浅尝辄止,只是一碰到柔软的唇瓣,他便有些失控,忍不住往里探了探。
身下人无意识张开唇,裴戍呼吸急促,手也变得不老实起来。
直到身下女子无意识发出一身轻吟,裴戍眸光清明几分。
他微微起身,看到身下人泛起水光的红唇,眸光晦暗。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不过数日没有温存,他竟有些失控了。
裴戍闭眼,等稍微冷静些,猛地起身,有些狼狈地出了卧房。
他需要去冲个凉水澡,然后尽快处理完邺城的事情,带人回建康。
卧房的门被关上,宋初姀长睫抖了抖,缓缓睁开眸子。
从头到脚迅速红成一片,她冷哼一声,蹭了蹭身下软枕。
她刚刚刻意闻过他身上的味道,确实没有闻到什么脂粉味。
可纵使是这样,也不能掩盖他刻意瞒着她的事实。
宋初姀缓缓起身,将玉冠拆下,散开满头乌发,跟在裴戍身后走了出去。
第 70 章
纵然已经是四月, 冀州白日温度上来了,可一入夜,还是能感受到冬日未尽的凉意。
裴戍周身浸在凉水中, 闭目小憩, 只等身上那股燥热褪去。
冷水浸身的滋味儿虽不好受,却可以让头脑越发清醒。
大抵是年少风餐露宿的原因, 他早已习惯了洗凉水澡,习惯了冬日不穿棉衣。纵然知道不好受,却还是不想改,也不准备改。
周身散发处寒意,裴戍睁眼,正要出来, 却听到木门轻动,紧接着便有轻缓的脚步声响起, 声音越来越近。
裴戍周身气势一沉, 猛地侧头, 向声音方向看去。
他目光冰冷,看过来的时候带着独属于战场将军的凌厉杀机,仿佛随时都能将进来的人诛杀。
来人脚步一顿, 显然被他看过来的眼神吓到了,当场愣在原地。
来人是个衣衫单薄的女子, 只穿了素白的里衣, 腰间被系带勒紧,露出姣好的曲线。纵然女子带着垂着白纱的帷帽看不清脸, 可光从身段看, 便足以令人心动。漂亮却不放荡,恰到好处地勾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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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戍目光落在女子的帷帽之上, 白纱层层,遮盖的倒是极为严实。
他似有若无地在女子细腰上扫了一眼,无声扯了扯嘴角,闭上眸子重新靠回池壁,仿佛是默许了来人的存在。
宋初姀见他没什么反应,微微眯眼,重新迈步,缓缓往浴池方向走。
只是刚走到跟前,裴戍却问:“谁派你来的?”
自然是她自己派自己来的!
宋初姀隔着轻纱瞪他一眼,继而绞尽脑汁地想邺城有哪些富商。只可惜她记性实在不好,根本不记得那些富商姓甚名谁,又不敢随便说出一个名字,生怕露馅。
等了许久没有等到回音,裴戍低声道:“是不是宋”
他顿了顿,宋初姀心中一紧,却听他道:“是不是宋裴送你过来的?”、
宋沛?有这个人吗?
宋初姀不知道这人是谁,但想来应当是邺城的哪个富商,于是用鼻音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认。
“他将你送过来就是这么伺候人的?话都不会说,还想要讨本君的喜欢?”
他轻笑一声,语气淡淡,却一直没有睁眼。
宋初姀心下一梗,依旧不吭声。
一直闭着眸子的男人总算舍得睁眼,盯着她道:“莫不是哑巴?”
你才是哑巴!
不说话不行了,宋初姀便刻意压尖声音:“妾身不会伺候人,不知之前的人是如何侍奉君上的?”
许久没人说话,就在宋初姀以为他不会再理自己的时候,男人突然道:“过来,为本君揉肩。”
他这熟练的模样,分明已经不是第一次被人送美人儿了。
宋初姀眼眶一红,强忍着难受绕到他身后,愤恨地去摸他的肩膀。
只是刚刚碰到,她便被冰得瑟缩一下。
杏眼蓦然睁大,她伸手探入水中,里面果然是凉水。
忘了将手抽回来,宋初姀怔住:“君上怎么用凉水洗澡?”
她露在外面的手腕因为长时间浸在凉水变得绯红,裴戍伸手攥住她的手腕,将她手抽出来,又用手指将她手上的水揩干净。
这动作太亲密,宋初姀有些生气,想要躲,却没抽动手。
裴戍眸子一沉,用恰到好处的力度将人往自己方向拽,又用另一只手掐住她的腰,防止她落入水中。
隔着轻纱,灼热又柔软的触感印在唇上,宋初姀呼吸一滞。
男人手掌按在她腰侧,衣服很快就被他手上带出来的水透过,当即湿了一片。
她没有动,素手撑在男人肩头,隔着白纱看他,心中酸涩不已。
男人隔着轻纱在她唇上若即若离地碰了一会儿,方才扶着她的腰将她安稳放回池壁上,只是手却不老实地在她腰侧缓缓摩挲,略带凉意的指尖甚至探进去轻轻刮蹭她腰间的软肉。
腰间感受不可忽视,宋初姀却只觉得伤心。
她跪坐不动,垂眸看着他慢条斯理地把玩自己腰间系带,还是忍不住问:“君上对献来的美人儿都这般来者不拒吗?”
还未看到她的脸,便已经对她做了这么多过分的举动。
裴戍目光一沉,隔着白纱去勾她的下巴,眉眼带了些冷意。
见他不说话还想要乱碰自己,宋初姀鼻尖一酸,正想要掉眼泪,却听他冷声道:“不许哭!”
还未酝酿出来的泪珠又憋了回去,宋初姀有些懵,没想通他是怎么知道自己要哭的。
如同她肚子里的蛔虫一般,不用她说,裴戍都知道她想什么。
“我还不了解你?”
裴戍轻哼一声:“你只要晃一晃脑袋,我都知道你又在胡思乱想些什么。”
宋初姀一呆,后知后觉意识到,他早就认出了自己。
她讷讷:“你是什么时候知道是我的?”
“从你往那里一站我就知道是你!”
裴戍隔着白纱蹭了蹭她薄唇,咬牙恨恨道:“宋翘翘,你又在想些什么?我就这么不值得你信任,还需要你这样来试探?”
说着,他将她戴在头上帷帽摘下,露出那张羞红的脸。
看到熟悉的脸的一瞬间,对她那点儿怨气便烟消云散了。
裴戍觉得自己没出息,于是一言不发按了按她绯红的眼角,大掌攥在她腰间不动了。
宋初姀俯身撑在他肩膀,低声道:“一开始不是来试探的。”
“嗯?”裴戍轻哼一声,显然对她的解释不太满意。
“我一开始是想和你闹着玩的。”她心虚解释:“但是谁让你——”
谁让你装的和真的一样,她不瞎想才奇怪吧。
后半句她没说,指尖在他冰凉的后背刮了刮,希望赶紧把这件事儿给揭过去。
裴戍微微眯眼,哑声道:“怪我?我不是也和你闹着玩吗?怎么就差点把你给惹毛了?宋翘翘,你说你是不是不讲理?”
宋初姀蔫蔫地不说话,手却勾住他的脖子,想要往池子里跳。
幸好裴戍反应快,及时将人按了回去,这才没有让她跳下来。
裴戍眉眼一压,将责备的话吞回去,低声道:“池子里这么凉,非要来月信时疼得死去活来才长记性是不是?”
“我忘了。”宋初姀抿唇,忍不住问:“用凉水洗澡多难受,你为什么非要用凉水洗澡?”
裴戍不语,直接从池子里出来,二话不说将人打横抱起,接着就往里走。
单薄的衣服已经被他身上的水浸透了,宋初姀凉得瑟缩一下,忍不住道:“你下次能不能不要泡凉水了,对身子不好,”
她顿了顿,又继续道:“以后冬日也要多填衣,年轻时候再如何身强力壮,等年纪大了也撑不住。”
裴戍垂眸,对上她视线,心软得一塌糊涂。
见他只看着自己不说话,宋初姀伸手拽了拽他衣襟,埋怨道:“你有没有听我说话?”
“听到了。”
裴戍搂在她腰间的手紧了又紧,低声道:“明年冬日,我听翘翘的话,穿上冬衣。”
他说话时目光一直落在她脸上,专注又认真,宋初姀满意了,却被他看得不自在:“我们不回寝卧吗?”
这次裴戍没回,有力的臂膀抱着她加快步伐。
陈长川是个会享受的,浴池一旁便是一处温泉,夜里温度低,一掀开帘子,隐约能看到池水上蒸腾的水气。
裴戍抱着她直接下水,将人搂在胸前,大掌安抚地顺着她的长发。
原本就湿了的衣服这下子彻底被水浸泡了透,淡薄的料子紧紧贴在身上,格外暧.昧。
这种感觉就好像什么都没有穿一样,宋初姀有些不自在,将身子全部浸在水中,只露出脑袋。
裴戍在水下拍了拍她的腰,沉声道:“出来。”
他拍得地方正好是她敏感点,宋初姀腿一软,直接栽进他怀里。
肌肤相贴,裴戍轻笑一声,揽着她的腰往上走了些。
“水温热,整个身子在水中呆久了容易头晕。”
他说着,指尖轻勾,她腰间的系带就开了。
宋初姀有些紧张,想要去抱他,却被他转了个身,变成了背对着他的姿势。
粗粝的指腹划过肩头,湿透的衣服轻易便被剥下。
宋初姀素手搭在池子边上,紧张道:“裴戍”
下一秒,她就察觉背后肩膀处正被人细细啄吻。
那处前不久长过疹子,如今疹子已经下去的差不多了,却还是留有淡淡的红痕,估计要过一段时间才能彻底消下去。
“裴戍”
她轻哼一声,想要转身,却抵不过男人力气大,她根本动弹不得。
“裴戍”她又喊了一声。
“嗯?”男人凑近她,密密麻麻的吻落在她肩后。
水波荡漾,男人彻底埋进水中。
不知过了多久,宋初姀浑身软下来,只能依靠身后人的支撑才不至于跌到池子里。
及腰的乌发被水打湿,宋初姀长睫上不断往下滴着水珠,她气喘吁吁依靠在男人怀中,目光有些涣散。
裴戍背靠在池壁边,指尖碰了碰她绯红的眼角,勾起她下巴与他缠吻。
如今已经不知是几更天,周遭格外寂静,除了荡漾的水声,只剩下两人纠缠在一起的呼吸声。
等亲够了,裴戍松开怀中人,掌心在她腰间摩挲,哑声道:“翘翘,帮我。”
宋初姀额头抵在他胸前,闷声道:“我没力气了。”
她犹豫了一下,低声道:“还像上次那样,成吗?”
裴戍眸色一深,重新将人翻过身,贴了上去
宋初姀被抱出温泉的时候只觉得自己皮肤都给泡皱了,同时又觉得大腿内侧火辣辣地疼,怎么都不舒服。
好在一旁就有一张矮榻,裴戍很快将两人擦干净,她这才觉得舒服了许多。
折腾了半夜实在是太困,宋初姀一沾榻就在裴戍怀中寻了个舒服的姿势,很快就睡着了。
裴戍搂着她的腰,定定看了她许久,低头在她额头落下一吻。
——
宋初姀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她如往常一样翻身,却发现自己的腰被锢得死死的,半点动弹不得。
她睁眼,看到身侧熟睡的男人,有些恍神。
自从进了邺城,这是第一次,她身侧不是空荡荡的床榻。
宋初姀伸手摸了摸他一夜之间泛起的青色胡茬,又看了许久,方才叫他:“裴戍~”
她语调拉得很长,带着清晨的困意,叫他名字的时候格外好听。
裴戍微微睁眼,将人往怀中一按,低声道:“再睡会儿。”
如今这个季节,两人抱在一起既不热也不冷,宋初姀舒服地眯了眯眼,还是探出脑袋问:“你今日不去处理邺城的事务吗?”
没人应她,男人好似又睡着了。
宋初姀担心误事,从他怀中出来,伸手去摇他。
“宋翘翘。”裴戍揽着她的腰将人按回来,微微眯眼:“是不是有句诗,叫春宵苦短日高起,下一句是什么?”
宋初姀听明白了他的意思,猜出他今日应当没什么要紧的事,冷哼一声,当即就要躺回去。
裴戍却不知餍足地又缠了上来,湿热的吻落在她锁骨处,同时寻着她腰间的敏感处轻轻按捏。
宋初姀攀上他肩膀,下意识回应,却听到外面传来敲门声。
她动作一顿,走神间身前一痛,她当即抬手打在男人耳后。
裴戍低笑,正要继续,却听到冯娇声音传来:“娘子,你在这里吗?”
里面没人说话。
冯娇讪讪,嗫嚅道:“谢小将军回来了”
“什么?”
宋初姀猛地将人推开,披上衣服便跑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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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戍被留在原地,身上那处还未消退,脸色难看到极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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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磨了磨后槽牙,一锤软枕,怒道:“宋翘翘!”
门外还没来得及走的冯娇动了动耳朵,嘴贱问了句:“君上,要不要给你送些寒性的药?”
“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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