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1 章
陈长川这个人虽没有多大的才能, 却也不是庸人。
邺城一破,他只带了一队亲兵就玩命似地往前跑,本以为能逃脱升天, 却不想走到冀州与乌孙边境时, 碰见了单枪匹马追来的谢琼。
当年陈长川之所以能做邺城太守,皆是因为家族蒙荫, 如今对上武将世家出来的谢琼,只有立正挨打的份。
从冀州边到邺城,骑马都要走上三五日的距离,他愣生生被谢琼绑在马后拖拽了回来。
此时,陈长川双膝跪在太守府高高的门槛前,身上的衣服早就已经被磨得破破烂烂, 露出来的地方看不到一寸完好的皮肤,可见一路回来经受了什么样的非人折磨。
十日之前, 他还是邺城威风凛凛的太守, 如今却成了阶下囚。
陈长川悲从中来, 几乎将头埋进了胸前,恨不得以头抢地,一死了之。
只是谢琼不让他死, 她靠在太守府的门框上,一脚踩在陈长川背上, 冷冷道:“大梁的攻城计划是谁告诉你的?”
陈长川呕出一口鲜血, 张着一口红牙,嘲讽道:“听说谢氏一族城破之时便全族殉城, 谢琼, 你如今不止好好活着,还帮大梁对付故人, 丢不丢人?”
谢琼讥讽一笑,踩着他的脚更加用力:“你又是什么好东西?要是能活命,你早就开城投降了!搜刮民脂民膏的烂人一个,还妄图指责我?说!是谁给你通风报信?”
仿佛被戳中了心事,陈长川脸一阵红一阵白,阴骘的目光看向谢琼,愣是一个都不说。
“不说?”谢琼扯了扯嘴角,脚尖向下移,踩在了陈长川手腕处。
微微用力,陈长川的脸全白了。再继续下去,他就要成了断手的废人,他额头青筋暴起,慌忙吐出一个名字。
这名字有些耳熟,谢琼抬头,看向站在不远处脸色难看的萧子骋,冷冷道:“萧将军可认识这个人?”
萧子骋脸色铁青,自然是认识,怎么可能不认识!这人分明是他手下一员大将,平日里从未显山露水,但是却很是忠心,他怎么都想不到这个人的名字竟然会出现在陈长川口中。
萧子骋大步向前,抽出长刀抵在陈长川脖子上,冷冷道:“这是不是你与谢琼串通好的?”
保谢琼一个,让她留在这里,以图谋大计,也不是没有可能!
此话一出,谢琼脸色一变,猛地揪住萧子骋衣襟,冷笑道:“你什么意思?你觉得我会和陈长川串通,萧子骋,你在侮辱谁?”
萧子骋沉默一瞬,一把将她的手挥开,转身就走。
他不信自己手下会出叛徒,他要将人抓过来问问,若真是——
他双拳猛地攥紧,若真是他手下的人,他决不轻饶,自己去领罚!
萧子骋走远了,周遭一时安静下来,只剩呼呼风声。
谢琼目光冷到了极点,握在手中的剑不断发出嗡鸣。
一旁的晏无岁拱手:“谢将军,此事应当很快就会明朗。子骋为人冲动,你不要将他的话放在心上。”
话音刚落,就听陈长川放声大笑:“谢琼啊谢琼,看来这些人对你也并非全然信任!你不如赶紧自戕,早些和你们谢家人团聚,到时候九泉之下——噗——”
话未说完,陈长川眸子蓦地睁大,缓缓抬头,指着谢琼,口中不断喷出鲜血。
他说不出话来,舌头已经因为刚刚的痉挛被自己咬断,如今满口鲜血。他瞪大双眼,猛地脱力,很快便失去了声息。
尸体还带着温热,谢琼一把将长剑抽回,面无表情擦了一把脸上的血。
突如起来的变故,纵然是晏无岁都惊了,他后退两步,避免沾上鲜血,迟疑道:“事情还未明朗,现在就将人杀了,恐怕”
“我杀我的,关你什么事?”
谢琼冷冷打断他:“我将他抓回来不是为了证明我的清白,是要告诉萧子骋他做错了!我并非一定要被你们接纳,你们对我是如何看法,我一丁点儿都不关心!”
她拿起衣摆去擦剑上血迹,如同一个冷面修罗。
晏无岁一怔,想说她误会了,但是又想到到她打在自己身上的拳头,破天荒的没有用自己的碎嘴再说什么。
谢琼默不作声,陈长川的话不断盘旋在脑海中,她并非一点儿都没受影响。
自戕?
许久没有出现的想法又占据了脑海,她活着确实没什么劲,死了说不定还一了百了,一身轻松。
春风拂过,将擦剑女子发丝吹起,远远看去,仿佛随时会羽化的谪仙,
宋初姀气喘吁吁跑过来时看到的便是这样一幕,她心一慌,脱口而出:“谢琼!”
她说完,便加快脚步往谢琼怀中撞去。
只是刚刚跨过门槛,一时不慎,被绊了一下,向前栽去。
谢琼脸色一变,连忙扔下剑去扶,却有人快他一步,揽着宋初姀的腰将人拽了回来。
“慌慌张张做什么?”
裴戍将人扶稳,手牢牢箍在她腰间,不让她往别人怀里冲。
宋初姀没发觉他的小心机,抓住谢琼的手,眼眶红红地问:“你去哪儿了?有没有受伤?”
“没受伤,不是我的血。”
听到她没受伤,宋初姀眼泪却还是啪嗒啪嗒往下掉。
泪珠滚落,灼伤裴戍的手臂。他一顿,悄无声息放开了箍在她腰间的手臂。@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就是想抱谢琼吗?他认输还不成,别哭了。
指尖划过腰肢,怀中人却已经如同倦鸟归巢一般扑进谢琼怀里。
宋初姀抱着她哽咽:“吓死我了,我还以为你和阿兄一样,一走就再也不回来了!”
听到她提起宋桓,谢琼一怔,思绪有些走远了。
“谢琼”
宋初姀低低抽泣:“除了你,再也没有人同我一起念着阿兄了,你能不能,不要随便走了?”
宋家没了,谢家也没了,这世间只剩下她们两个还记得宋桓是何模样。
刚刚还盘踞在心中的厌世想法当即烟消云散,她扶正怀中人的玉冠,说:“好。”
——
谢琼歇在了宋初姀一早就为她准备好的卧房里,宋初姀原本是想要与她一同睡,这是临了却被裴戍强行抱了回去。
裴戍将人放在榻上,捏着她脸颊两侧的软肉,近乎咬牙切齿地道:“幸好谢琼不是男子,若要是个男子,早就将你魂儿给勾没了。”
别以为他不知道,她就喜欢武艺高强的男子。若谢琼真是男人,哪儿轮得到他吃这口肉。
一时气不过,他揽着怀中人的腰,牙齿轻轻在她身前软肉磨。
宋初姀呻.吟了一声,揪住他的脸皮拽了拽:“松口,痛死了。”
裴戍冷哼,却还是松了嘴里的软肉。
那处红了一片,还有些痒,宋初姀挖了他一眼,眉眼微挑:“你吃醋啦?”
“不曾。”
倒是嘴硬。
知道他这是吃醋了,宋初姀窃笑了一会儿,爬到他身上,把玩着他垂在身前的头发,漫不经心道:“其实谢琼确实有个孪生哥哥的。”
握在她腰间的手一紧,裴戍微微眯眼,想到她上次发烧神志不清口中那个谢家哥哥,当即就脸色不好了。
“你喜欢过?”他问。
“那倒是不曾。”宋初姀亲了亲他下巴,低声道:“以前有个几面之缘,但是从不曾动心,只是当做哥哥。”
谢琼哥哥模样长得极好,与刚及弱冠时的裴戍不相上下,但她却是一刻都没有往谢家郎君身上动过歪心思。
说来也奇怪,以前的裴戍除了那张好脸,浑身上下都带着股匪气,若与谢家郎君站在一起,是个聪明的娘子都会选谢家郎君,可她偏偏就对个来路不明的男人动了歪心思。
“可能,一个人这辈子会喜欢上谁,是有定数的吧。”宋初姀歪头想了想,给自己寻了这么个理由。@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戍嗤笑一声,将人贴向自己,凑在她耳边道:“别找理由了宋翘翘,你就是不喜欢中规中矩的郎君。”
他指尖探进她衣摆中,十分混蛋地往上探。
“胡说!”宋初姀不承认,当即要从他身上下来。
裴戍却低笑出声,将人拽向自己。
夜半三更时,夜风吹动屋檐上的灯笼,发出轻响。
宋初姀双臂环在男人脖颈,一边啜泣一边道:“喜欢裴戍,不喜欢别人,只喜欢裴戍。”
她今夜已经不知说了多少遍了,说得嗓子都哑了,但是男人还是不肯松开她。
裴戍搂紧怀中人,凑在她耳边道:“裴戍也只喜欢宋翘翘。”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的灯笼停了。
宋初姀呼吸急促,哑声道:“我说的是真的”
裴戍将她额头的汗擦干净,嗯了一声,道:“我知道,我也是真心的。”
听到他的话,宋初姀松了口气,窝在他怀中,低声道:“你不要总是不安。”
裴戍一顿,神色晦暗,似是不愿意承认。
“我以后,不会抛下你了。”她大概是困了,越说声音越低,
裴戍不语,等她彻底睡过去,方才低声道:“宋翘翘,违约的人会下地狱的。”
他顿了顿,又道:“我替你下。”
——
萧子骋第二日傍晚才回太守府,他周身衣袍被血染红,两只手通红一片,关节处还破了皮,仿佛刚刚从血池里捞出来。
他步伐稳健,眼神很冷,丝毫看不出前段时间与他们说笑时的影子。
冯奔见怪不怪了,他知道萧子骋杀红了眼时就是这样。能跟着君上一路打天下的,没有一个是孬种。
“昨日该是你轮值。”冯奔开口:“我替你轮了,你要连续轮值两日。”
萧子骋脚步一顿,转头看他:“谢琼呢?”
“你还想要打架?”冯奔上下打量了他一眼,皱眉道:“你打不过她。”
出身谢家,谢琼刚学会走路的时候就会耍刀了,他一个半路出家的,怎么打?
“不打架。”萧子骋顶着一脸血,语气平淡:“我把叛徒打死了。”
他活动了一下僵硬的手,扯了扯嘴角:“用拳头,活生生将人打死的。”
冯奔眼皮一跳,又听他道:“我找到叛徒的时候,他正准备跑。”
“我问他为什么。”他从怀中掏出一摞银票丢在地上,冷笑:“他是邺城人,一家子老小都在陈长川手上。还拿了陈长川三十万两银票。”
他没有再继续说下去:“谢琼呢?”
冯奔指了个方向,萧子骋一掀衣袍,向着那个方向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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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初姀正在帮谢琼涂抹药膏,长时间的风餐露宿,谢琼手上裂了不少口子,原本还算平整肌肤一下子就粗糙起来。
许多口子已经结痂,但是还有一些正在源源不断地往外渗血。
宋初姀心疼得要死,埋怨道:“你们怎么都那么不懂得爱惜自己的身体,就算是抓人也能抽空涂些药膏啊!”
她想到泡凉水澡的裴戍,再看看眼前这个面无表情的谢琼,只觉得一口气不上不下的。
“你们就不能学学我,我很惜命的。”
谢琼目光落在她锁骨上的牙印处,抿唇:“你要是惜命,就不会任由别人在你身上咬来咬去。”
宋初姀脸一红,小声辩解:“这不一样。”
她凑近谢琼,低声问:“你与兄长,不曾这般过吗?”
谢琼摇了摇头,敛眸道:“不曾。”
宋恒一直克己复礼,从未对她有过逾矩行为。后来她与王氏联姻,也只是相敬如宾,除了成亲那日行了周公之礼,之后便就此分房。
闻言宋初姀不说话了,闷闷为她上药。
小心为她两只手上好药,宋初姀问:“身上有吗?”
谢琼也没客气,正要宽衣解带,外面却突然传来萧子骋模糊的声音。
离得太远,听不清在说什么,宋初姀蹙眉,来了气。
她一拍桌子猛地站起来,怒道:“这人,难道还要没事找事不成?”
谢琼摇了摇头,眸子闪了闪,低声道:“他应当不是来找茬的。”
宋初姀被她拉着往外走,门一开,便看到跪在连廊外,身后背着荆条的萧子骋。
见她们出来,萧子骋将背后荆条抽出,往空地上一丢,冷声道:“萧子骋前来负荆请罪!”
他说完,将怀中牛皮包小心拿出,放到干净的地面上,一把抽开腰间玉带,将上身一脱,露出赤条条的肌肉:“随便你打!”
周围围了不少人,表情各有各的古怪。
虽然知道萧子骋这是在效仿先贤,但是当着两个女子的面坦胸露乳,实在是
众人都去看谢琼的反应,却发现她目光正直勾勾地看着地上的牛皮包。
第 72 章
天气晴好, 日光在牛皮包上照出斜长的光影,也照亮了上面模糊不清的一小块墨迹。
谢琼动身往前走,却没有捡起地上的荆条, 而是弯腰去拾那地上的牛皮包。
萧子骋脸色一变, 顾不得自己没穿衣服,一把将东西按住。
他下颌紧绷, 声音僵硬:“萧子骋前来负荆请罪,任打任骂绝不还手,只是这一样东西,谢将军碰不得。”
谢琼看也未看他,目光依旧落在牛皮包上:“滚开!”
萧子骋没放手,脸色也冷了下来, 大有她若是继续抢就和她拼命的架势。
两人僵持不下,谁也不松手。
牛皮虽然结实, 但也经不住两人持久地拉扯, 萧子骋怒极:“谢将军不要欺人太甚!”
谢琼彻底失去了耐心, 一脚踹到萧子骋胸膛。
衣袂翻飞,她没收着力气,毫不留情踹在萧子骋心口。
萧子骋只觉周身一麻, 抓着牛皮包的力气骤然一松,眼睁睁看到牛皮包落入谢琼手中。
“谢琼!”萧子骋额头青筋暴起, 嘶吼出声:“你不许碰, 听到没!”
他想要起身,但是身上那阵酥麻感还没过, 根本站不起来。
谢琼看也未看他, 敛眸看着牛皮包上已经模糊不清的字迹,颤抖着将包裹打开。
“谢琼!”萧子骋双目猩红, 仿佛是怒极,竟用腰间的刀强撑着自己站了起来。
宋初姀心一紧,正想劝说谢琼实在不行就将东西还给他,可一转头,便整个人呆住了。
看到谢琼手上那块熟悉的玉佩,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泪珠毫无预兆便滚了下来。
“阿兄”
这玉佩正是宋桓常年戴在身上的那枚,当年宋家出事,兄长被流放前,她追去城外相送,趁着旁人不注意,将他随身的玉佩塞给了他。后来兄长死讯传来,她本以为这块玉定被押送犯人的差役拿走了,怎么都没想到会出现在这里。
听到她喊兄长,刚刚站起来的萧子骋浑身一僵,不可置信地瞪大双眼。
谢琼攥紧手中玉佩,缓缓看向萧子骋,沉声问:“你为什么会有这个?”
刚刚还恨不得杀了她的萧子骋回过神,气势瞬间便弱了。
他吐出一口血沫,先是看了一眼哭得上头的宋初姀,没有回答,反问道:“你和这玉佩的主人是什么关系?”
谢琼一怔,指尖动了动,眉眼带上一丝烦躁。
她与宋桓什么关系?以前是名正言顺的未婚妻,但是如今,还作数吗?
兴许是不作数了。
这个结论令她有些不安,谢琼抚上自己胸膛,只觉得那处空落落的。
“她是我嫂嫂。”
宋初姀泪迹未干,用鼻音开腔:“她是我未过门的嫂嫂。”
她并未觉得叫谢琼嫂嫂有什么奇怪,只泪眼婆娑地看着萧子骋,哽咽道:“你怎么会有我阿兄的东西?”
想到什么,宋初姀努力牵起嘴角,表情有些僵硬地问:“我阿兄是不是还活着?”
萧子骋干裂的唇动了动,正要开口,却听谢琼道:“进来说吧。”
周围有太多人,有些话不方便在这里说。
萧子骋点了点头,将刀杵在地上,一瘸一拐跟着她们往屋内走。
今日负荆请罪虽没成功,可他却也被打得不轻,光是胸口那一脚,估计又要养一段时日了。
屋门被关上,萧子骋自己给自己倒了一茶水灌进去,等到干裂的唇微微湿润,方才看向坐在他对面的宋初姀与谢琼。
他记得那个人死的时候拜托自己将遗物交给妹妹与未婚妻,他原本打算等天下大定的时候去建康好好寻找,却不想他要找的人一直就在身边。
他苦笑,只觉得这么多年自己真是没有长进。
心口和肩膀都传来阵阵痛感,萧子骋揩走嘴角鲜血,缓缓说起与宋桓有关的事。
“我祖籍中山,家中原本是当地有名的富商。光华三年春”
光华三年春天是多事之秋。
南夏小皇帝沉迷酒色耗空了身体,效仿先帝寻求长生不老之术,自此妖道横行,南夏国境之内,更加民不聊生。
那段时间,站出来劝谏之人如雨后春笋一般往外冒,可是结果却都给小皇帝一怒之下给杀了个精光。
那年春天,朝中妖道想出了个歪门邪道,要一百个十五岁未嫁少女的鲜血炼制丹药,若是练成便可长生不老。
可是受害少女何止一百个,各地官员为了邀功,纷纷挑选适龄女子送往建康。
“那年家妹正好十五,还云英未嫁。”
萧子骋说起当年的事情依旧恨得牙痒痒:“我们不从,便被知府寻了个由头抄家流放。我被流放岭南,走到徐州的时候,与桓兄成了一道,就此认识。”
三年前的萧子骋,是个放荡不羁的富家公子。他一路南下,吃了不少苦头,其中也没少被差役针对。
上两个差役将他在徐州交接,要他随建康来的流放队伍再往南下,一直走到岭南。
彼时萧子骋方才十八,还未及弱冠,最是血气方刚的时候,行事冲动不讲后果。
交接之前,他与上两个差役打了起来。他学过武,并非什么花拳绣腿,拳拳到肉。
只是他身上带着枷锁,又双拳难敌四手,很快被反客为主,好一通痛打,最终被丢在了囚车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被打得不轻,脸上身上都是血,蜷缩在囚车里动弹不得。
没人管他,他们这种被流放的犯人,就算是死在半路上都没有人会理,差役也只会觉得少一个算一个。
后半夜时,正是倒春寒,身上的伤口被冷风吹得干裂,他知道自己估计要被冻死了,于是蜷缩起来等死。却不想,身上被人盖了一件薄衣。
因为一件薄衣,萧子骋命不该绝,第二日还是在阳光下睁开了眼睛。
他这才有心思去打量同一个囚车的倒霉鬼,却发现这个倒霉鬼是个面如冠玉的俊俏郎君。纵然他不想承认,也不得不说,眼前人确实模样好看,不知获得过多少小娘子的芳心。
宋桓端坐在囚车一角,察觉到萧子骋的目光,微微睁眼。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可骨子里的矜贵却怎么都掩盖不住。
是个身份不简单的郎君,萧子骋将衣服还回去,道了声谢。
正是乱世,身处他乡异地,无人可信,他与宋桓只是打了个照面,便各自坐在一角休息,互不打扰。
时光如白驹过隙,这么一走,便走了十日有余。达到岭南的时候,他们终于脱离了囚车,上了枷锁。
岭南山多,路不好走,萧子骋学过功夫却不精通,脚被磨了许多水泡,可宋桓却如履平地,几日下来,气也不喘。
还是个功夫极好的郎君!
好不容易过了山,入了城,城内却也是人间炼狱。
岭南地方偏僻,产的粮食不多,百姓日子过得本就十分艰难。如今朝廷不作为,甚至加重赋税,此地百姓各个面黄肌瘦,甚至还有些穷困之人上街乞讨。
萧子骋接过差役递来的干粮,将属于宋桓的那一份给他。
恰在此时,一个抱着孩子的妇人匍匐在他们面前,求他们施舍一口干粮。
萧子骋诧异低头,他们这一身模样,一看就是犯人,竟还有人对着他们乞讨?
萧子骋挣扎了一会儿,最终摇了摇头。下一秒,却见身侧的宋桓将手中的糙面饼递了过去。
妇人千恩万谢地走了,留下站在一旁,空着手的宋桓。
萧子骋觉得这个矜贵郎君脑子不好,没忍住,问:“你是不是疯了?你把自己的东西给她们,那你吃什么?”
宋桓却只是笑了笑道:“我只是饿一顿,但是说不定能救一个人。”
“说得好听,我们不一样有了上顿没下顿?谁知道下一顿还没有没粮食吃!”
“家中有个妹妹。”宋桓也不生气,解释道:“她平日里经常施粥,是远近闻名的小菩萨,我作为兄长,不能见死不救,丢她的人。”
是个烂好人!
萧子骋下了定论,这种烂好人,在乱世里活不久。
但他没继续说,而是犹豫了一下,将饼一分为二给了宋桓一半,有些别扭地说:“我也有个妹妹。”
闻言宋桓笑了,也不客气,接了过来,三下五除二吃了个干净。
萧子骋是个乌鸦嘴,第二日,差役便减了他们一半干粮。
不是没钱买,萧子骋看到他们拿多余的钱去买酒喝,原来是将他们的粮食克扣了。
但是没办法,差役就算是不给他们粮,他们也全然没办法。
粮食少了,吃食就需要抢了,萧子骋武艺不高,便落了下风。这是他没想到,宋桓武功那么高,却每次只抢来一张饼,还与他分着吃。
吃人嘴软拿人手短,他也没底气说什么,索性就凑合过。
都说君子之交淡如水,萧子骋不知道自己和宋桓什么交情,大概是分食一张饼的交情。
岭南太大,他们翻山越岭,行了许久,从春日走到夏日,某一日路过了一个镇子,撞见了一队刚刚从建康回来的商人。
“谢家与王家联姻了。”
那队商人说:“排场挺大的,快赶上半年前崔氏那次了。”
萧子骋只听了两句,便被差役催着往前走,他问宋桓:“你不是建康人吗,谢家和王家很有名吗?你认识吗?”
“不认识。”
那日宋桓少见地冷了脸,一连几日不曾开口言语。
萧子骋察觉出他不对,也就没有开口再问,只如往常一样,每日与他分饼而食,偶尔说一些家中的事情。
萧子骋道:“等到了流放地,我就经商,赚得盆满钵满的时候,买一屋子饼,分你一半!”
宋桓道:“天下大乱,经商有什么好?”
是不好,但是他萧家就是做生意发家的,他不做生意做什么?
“那你做什么?”
宋桓仰头,冷声道:“造反。”
“造造反?”萧子骋骤然噤声,觉得他真是疯了。
宋桓却说他没疯:“大梁的军队势如破竹,取南夏而代之是早晚的事。我要回建康,将我妹妹接回来。她嫁了不喜欢的人,我要将她接回来。”
那一晚萧子骋没继续说,脑子里却全是造反两个字。
他想,不行就跟着宋桓一块儿造反呗,等真成功了,他第一个杀了南夏的狗皇帝。
只是他没等到和宋桓一同造反的那天,岭南瘴气多,他因为打了前两个差役,这些人串通好,要将他丢进瘴气里去。
萧子骋是被虫子叮醒的,他一睁眼,发现自己呆在虫子窝里,险些被气笑了。
能形成瘴气的蚊虫不容小觑,他第一时间将自己漏在外面的皮肤裹上,想要跑出去,却发现周围漆黑一片,那些虫子甚至要往他眼睛里飞,根本就寻不到方向。
他立在原地,心想自己别说造反了,今日估计要交代在这里,如今只能赌一赌。赌赢了,有一线生机,赌输了被咬死。
萧子骋咬牙,正要往左手边走,却见前方传来光亮。
火把越来越近,宋桓看到他松了口气,道:“跟我走!”
萧子骋就懵懵地和宋桓走,直到出了瘴气,他眼眶一红,问:“桓兄,你是来救我的吗?”
宋桓不语,只是道:“差役跑了,不用再走了,自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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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两个差役只以为他们都死了,匆匆跑了。
萧子骋笑了笑,可笑意却不达眼底,因为他知道自己应当也活不了多久了。
疟疾、痢疾、中毒、出血热,亦或者这些都有,被瘴气内蚊虫叮咬的人,有几个能完好无损的?
但是宋桓毕竟救了他,萧子骋掏出藏在鞋底的私房钱给他,顺便交代了一番后事。
宋桓没说话,也没拿他的银子,与他一同往山下村镇走。
那日天刚蒙蒙亮时,萧子骋吐了一大口鲜血,宋桓将他带到了医馆,将他藏起来的私房钱全都买了药。
他确实中了毒,好在不是不治之症,他在医馆躺了三日,堪堪捡回一条命。
第四日时,萧子骋翘起二郎腿,说:“桓兄,等我好了,咱们就北上,加入大梁,做将军去!”
他说完,许久没等到回音,一偏头,却见宋桓满脸鲜血,双目通红。
萧子骋一怔,连滚带爬去寻大夫,不想大夫看了第一眼,就将他们给赶了出去。
“我有钱!”萧子骋抓着大夫衣襟,激动道:“多少银子都有。”
“他这是出血热!”大夫一脸菜色,将门猛地一关:“你就算是不想活了,可是我们医馆的人还要活,出血热没办法,传染上我们怎么办?回去打个棺材吧。”
萧子骋呆住了,跪在原地说不出话来。
他觉得宋桓真是倒霉蛋!他才是被丢进瘴气里该死的那个,宋桓来救他,怎么就被咬了?
萧子骋寻了个山洞歇脚,他将宋桓安置在里面,给他采了果子解渴。
那果子又酸又涩,萧子骋吃了第一口就吐了,却听宋桓说:“她肯定很喜欢吃。”
“谁?你妹妹?”
他替宋桓将身下的稻草铺好,抹了把脸。
“不是,是我未婚妻。”
萧子骋扯了扯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你还有未婚妻?”
宋桓嗯了一声,勉强起身,不复往日矜贵郎君的影子。
“萧子骋,你要是有朝一日去建康,替我寻妹妹。”
他说着,扯下身上一块衣料,随便抹了身上一处血,用手指头在上面写。
“写什么,我替你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萧子骋走上前,却见他在白布上一笔一划的写:喜今红纸墨书,赤绳
是婚书,宋桓要给他未婚妻的。
只是他刚刚写到赤绳两个字的时候,突然一口血喷出,再也提不起力气。
那日天光大亮时,萧子骋摸了摸宋桓的手,又凉又僵,便知道他死了。
“你好像忘了告诉我,你妹妹叫什么名字。”
萧子骋苦笑,从宋桓身上摸出了他随身携带的牛皮包,将他的玉佩与未写完的婚书放进去。
将人埋葬好,他趁着天光,一路北上。
——
屋内的茶被萧子骋喝光了,周遭一片寂静。
他摸了摸肩上的伤口,说:“宋桓说不认识谢家与王家,我没往你们身上想。”
没人说话,只能听得到宋初姀眼泪落在桌子上的滴答声。
“他被葬在了哪里?”谢琼问。
萧子骋:“东里村往南三十里的一处山洞旁,旁边有一棵果树。”
谢琼点了点头,未将婚书拿出来,转头对宋初姀道:“翘翘要留着这块玉吗?”
宋初姀眼眶已经肿成了一片,看着她不说话。
“你若是不要,就留给我吧。”
第 73 章
裴戍一反常态, 今日早早就回了太守府。
萧子骋负荆请罪的事情闹得那么大,不必他刻意去查,自然会有人传到他耳中。
寝卧早早就燃上了灯, 裴戍站在屋外, 想到晏无岁与他所言之事,心越发沉。
晏无岁这人虽然迂腐, 但是却精明能干,他想要知道的事情,没有调查不出来的。萧子骋聪明却心机浅,因为宋桓的事情本就郁郁,晏无岁几乎没废力气就将事情套出来了。
裴戍摸了摸腰间的刀柄,推门而入。
卧房之内灯光晦暗, 空气中带着丝丝缕缕熟悉的沁香,裴戍心下稍安, 卸了兵器往内室走。
心心念念之人此刻正背对着他躺在床上, 一头乌发凌乱的散在身后, 瘦削的肩膀无声发抖,显然正在无声抽泣。
裴戍上前将人抱起,随意将她乌发用簪子挽起, 目光落在她红肿的眼睛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与宋家那个郎君没有打过照面,只在建康时, 他隔着远远看过几眼, 知道那是宋翘翘的兄长。
彼时他乡野之间长大的野小子,爱与恨强烈到心里只有宋翘翘一人, 与宋家有关的事情他总会关心几分。城门轮值时, 有关宋家的事情也悉数都听过。
宋桓的名字他不知听过一次,可对他唯一的印象, 也不过是宋翘翘的哥哥。
“别哭。”
裴戍按了按她发红的眼角,张了张嘴,又不知该说什么。
他读的书不多,认字写字都是跟在村中学堂外偷听来的,如今够用,却不能出口成章,更不会安慰人。
他眉宇之间染上一股焦躁,按着女子柔软的脖颈,轻轻将她脸上的泪珠抿走。
略带凉意的吻从脸颊一路往上走,最后停在了她眼尾处。
宋初姀一顿,当即哭得更凶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戍只觉得自己心都凉了,只能按着怀中人细腰,静静听她哭。
谁也没用晚膳,宋初姀从傍晚哭到天黑,终于哭累了,将额头轻轻抵在男人肩膀。
“兄长的死讯,我原是早就已经接受了的。”
她轻轻开口,语气带着浓重鼻音:“我只难过”
裴戍心一紧,手臂圈在她腰间,将人往怀中按了按。
熟悉又安心的气息传来,宋初姀微微阖上眸子,低声道:“兄长将饼分给旁人时,说不想给我丢人。”
“他说我每日施粥是菩萨心肠,可是兄长从来不知,我出去施粥是迫于祖母的压力。我向来不是什么菩萨,我只是承了菩萨的金身,实际上却是个贪图享乐,又自私自利的人。”
她从来不觉得自己是什么好人,她本身就是小肚鸡肠又自私自利的人。别人欺负她,她能报仇绝对要立马报仇,她若是报不了仇,也会暗戳戳诅咒几句,活似个软骨头。
可是兄长不是这样,兄长是顶好的人。
裴戍喉结滚动,低声道:“可翘翘最后不还是做了吗?”
他思绪飘远,想到许多年前每日在城南粥棚施粥的少女。
十六岁的小姑娘,身高只到他胸口,可寒来暑往风吹日晒施粥便坚持了数年之久。
她不喜欢早起,却还是每日早起。她不喜欢施粥,可面对那些受灾百姓永远笑脸相迎,不曾冷脸。
“论迹不论心,不管翘翘施粥时是什么样的心思,最终的结果就是翘翘帮了许多人。”
裴戍顿了顿,垂眸道:“况且,宋三郎当真不知你的性子吗?”
宋初姀抬眼,红肿的眼睛泪眼婆娑地望着他。
“宋三郎聪慧,当了翘翘那么多年兄长,又怎么会不了解。”
闻言宋初姀头脑清明些许,是啊,长兄如父,阿兄与她一同长大,对她又怎么会不了解。
她垂眸,鬓边长发散下,低低道:“我没有要那块玉。”
“嗯。”
宋初姀:“兄长的贴身之物,我不是不想要,但是我觉得,应当给谢琼留个念想。”
裴戍不语,将人搂在怀中。
轻纱垂下,寂静的屋内只有两人平稳的呼吸声。
他今日规矩的有些不像他,宋初姀眨走眼角泪珠,在他怀中寻了个舒服的位置。
她今日不吃晚膳,他便也跟着不吃,只早早休息。
外面天色漆黑一片,屋内没有点灯,宋初姀胳膊不知什么时候搂在了男人腰间,低声道:“我们什么时候回建康?”
她想去看看阿兄的衣冠冢,已经许久未去了。等安定下来,她就去岭南将兄长接回来。
“很快。”裴戍低声回答。
闻言宋初姀便是不说话了,将自己身躯小心贴在男人怀中。
裴戍揽着她的腰,手下是细腻滑嫩的肌肤,却没有半分旖旎的心思。
没人再说话,床榻上很快便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裴戍说很快,那就一定是真的很快。
宋初姀将兄长的事情尘封在心中,如往常一样读书学习种植。
她一开始种东西只是想给自己找个可以打发时间的有趣事儿,但是这段时间下来,她明白,将一样技能精通是很难得事情,好在她并未半途而废。
百姓依靠粮食生存,她经历过建康的饥荒,也知何为国之根本。她做不到太好,可总归也不是毫无意义。
谢琼又开始神出鬼没,整日一把剑一壶酒,悠悠上山,日落而归。
萧子骋未再多言,可宋初姀却经不住好奇。
她去问,谢琼也未瞒,只说:“赏景。”
山中多美景,一坐便是一整日,她不觉孤单。宋初姀却讷讷了好一会儿,知道她是无所寄托。
凭生无所寄,便寄山水落日。
四月底,天高气爽,花园里的花争相盛开。
宋初姀如往常一样去看自己前不久嫁接过来的葡萄藤,只是刚到门口,便撞上了风尘仆仆赶回来的裴戍。
一连数日在城内奔波,整日早出晚归,她已经许久没有在白日里见他,因此当下就把心心念念的葡萄藤给忘了。
裴戍今日没穿甲胄,只着了一身轻简白衣,猛地一眼,有些像她初见他时的模样。
男人将她从门口重新抱回内室,凑上来亲她。
他身上带着淡淡酒气,宋初姀下意识躲开,却还是被他噙住了脖子。
密密麻麻的吻落在脖颈间,宋初姀微微皱眉,低声问:“你怎么喝酒了?”
她向来不喜欢他喝酒,他并非不知道。
薄唇微抿,宋初姀只觉得自己要被这冲天的酒气给腌入味儿了。
她鼻尖微动,伸手去掐身上人的脸,低声道:“你是不是疯了?”
话音刚落,裴戍闷笑出声,却一言不发,灼热的吻不由分说落在她身上。
宋初姀微微扬起下巴,被迫承受他的热烈,只是理智却还是让她开口:“裴戍,你是不是疯了?”
她语气带着嗔怪,叫他名字的时候尤为好听。
裴戍凑近她耳朵:“宋翘翘,我想和你行房。”
他说话相比于以前已经很是委婉,可宋初姀还是红了脸。
宋初姀抿唇,小声道:“这是白日,你能不能害臊些?”
可裴戍却只是笑,带着酒香的吻落在她香肩上,不断辗转。
“打仗的时候,军营里的人都喜欢讲荤段子。”
裴戍一边亲一边说:“那时候,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
宋初姀耳朵动了动,去推裴戍胸膛。
紧接着,她就听裴戍语气恶劣道:“我那时想,冲去建康,将你从崔家夺走,关在一处院子里,将你压在榻上”
他后面的话几乎是贴在她耳边说的,言辞之恶劣令宋初姀猛地睁大眼睛。
她嗅着他身上的酒气,便知道他是真醉了。
宋初姀轻轻一掌打在他脸上,没用力,是榻间嬉戏的力道。
裴戍一把抓住她的,眸子清明几分,他埋首在她颈侧,低声道:“宋翘翘,我可以带你回建康了。”
宋初姀一怔,不知为什么,鼻尖微酸。
闻着怀中沁香,酒意散去,裴戍起身,摸着她乌发问:“回建康,我们就成婚,好不好?”
成婚?
宋初姀一怔,嘴角笑意微顿,低声道:“再等等,好不好?”
她用了一副好商量的语气,却是以退为进地拒绝。
裴戍脸色微冷,眸中失落难掩。
他将人按在榻上,一言不发,只凑去亲她。
宋初姀却知道,他这是心里不爽,气儿没处撒。
可她也不能将便宜都占了,索性便去耐着性子哄。
她养了小黄四年,又觉得裴戍与小黄生气起来也没什么区别。
身上男人作乱,宋初姀却忍俊不禁笑出声。
酒清醒了,可酒意未散,裴戍埋在她柔软处轻吮,掐着她腰问她笑什么。
宋初姀笑不出来了,只能小声让他轻点儿。
裴戍轻哼一声,力气却更大了。
待结束时已是晌午,清洗过后,宋初姀一身香汗,闷闷问:“何时启程?”
多日里积攒的疲态终于在吃好喝足后尽显,裴戍用胡茬轻蹭她乌发,顶着困意道:“明日。”
明日?
倒是突然,宋初姀愣了愣,心说明日也好。
她抬头看向男人,却见他竟已睡着了。
他眼下泛着淡淡青黑,显然为了早日回建康,连轴转了许久。
她看了一会儿,在他唇角落下一吻。
宋初姀这里的东西不多,便是只带自己也能回去,她左思右想,只带了几身衣服,与盆栽里的菌子。
大军浩浩荡荡出邺城,留下的人在地等待新太守走马上任。
宋初姀坐在马车里,透过车窗看邺城城门,突然就觉得有种尘埃落定的安心。
她收回目光,偏头看向一旁骑在马上的裴戍。
察觉到她的目光,裴戍看过来,喊了声宋翘翘。
邺城到建康,来时与去时不同,他们随大军一同回去,这一走便是一个月。
建元元年六月初,军队由北到南,风餐露宿,终于到了建康城外。
宋初姀早就换成了一袭春装,隔着很远便看到了城门。
一路颠簸,她在马车上几乎要待吐了,如今见到熟悉的城门,当即从马车内钻出来。
暖风吹动她衣摆,宋初姀扶着马车上的横梁摇摇晃晃,仿佛随时都能掉下来。
谢琼看得眉心直跳,伸手想要将人捞到马上,却不想有人快她一步,一只手臂直接环上宋翘翘的腰,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人捞上了马背,跑远了。
额头更痛了,谢琼觉得这位君上着实幼稚,也不知宋翘翘是如何忍受过来的。
然而此时的宋初姀一点儿都没察觉有人盯着她不让她与谢琼太过亲近,她一只手撑在马背上,另一只手慌不迭抓紧缰绳,皱眉道:“不随旁人一同进城吗?”
裴戍不语,只夹紧马腹,越过大军,当着众人的面环抱她进了城。
走在最前面的晏无岁看着这一幕当即冷哼一声,下一秒,便被萧子骋一脚踹下了马。
好不会武功的柔弱文官在地上滚了两圈,一抬头却见萧子骋似笑非笑地看着他:“姓晏的,你对谁哼呢?”
他挥了挥马鞭,冷笑:“下次再对宋娘子不敬,你就是找打!”
晏无岁:
“你懂个屁!”
一向斯文的晏大人少见的说了脏话,重新翻身上马,一脸愁容。
他们这里如何争执,宋初姀一概不知。
此时此刻,她被裴戍环在马上进了建康,两人却没有往皇城走。
裴戍带她去了城东巷子里,巷子偏僻又小,只绕了几个巷子,马匹便进不去了。
裴戍将马拴在一处木桩上,将人从马车上抱下,大步进了院子。
宋初姀看着熟悉的小院儿,藏在袖中的手勾缠在一起,忍不住问:“来这里做什么?”
裴戍不说话,只抱着人往里走。
心几乎要提到嗓子眼里,宋初姀裙摆随着他步伐微晃,下意识在他胸前蹭了蹭,可怜巴巴道:“裴戍”@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裴戍闻声垂眸,捏了捏她的腰,脚步却越发快了。
第 74 章
窗间过马, 寒暑推移。
离开建康时正是寒风萧瑟,回来时却是暑气难消。
城东小院儿陈设一如往昔,明明离开半年之久, 可是上面却未曾落灰。
屋门被推开, 满室凉意驱走燥热,宋初姀微微偏头, 才发现桌案上摆着一盘冰。
她离开建康六个月,这里四下无尘,显然是被提前打扫过,冰也是有人提前放到这里的。
裴戍将人放在榻上,伸手将她玉冠摘下,手在她腰间轻轻揉捏, 缓解她一路疲惫。
青丝散下,裴戍低声问:“饿了吗?”
他不说还好, 一说宋初姀就觉得自己确实饿了。这段时间实在是没吃上什么好东西, 好不容易回来, 自然想吃些好的。
裴戍轻笑,转身往厨房走。
宋初姀拉住他衣袖,连忙道:“也不是很饿, 我们回宫再吃也没关系,你还没说我们来这里做什么呢?”
裴戍眉眼不懂动, 只是道:“我先给你做饭, 想吃什么?”
见他一副油盐不进的模样,宋初姀想了想, 最终败下阵来, 道:“这里有什么?”
“都有,你只说你想吃的。”
宋初姀犹豫了一下:“清炒菜心”
裴戍扬眉:“就只是清炒菜心?”
闻言宋初姀不说话了, 裴戍没再为难她,转身进了一侧的小厨房。
缕缕炊烟升起,宋初姀托腮坐在门槛上,不由地开始发呆。
以前她只是抽时间匆匆过来,从未在这里吃过饭,甚至不知道裴戍也会做饭。
想来也是,以前他俸禄那么少,总不能一直下馆子。
这顿饭做得有些久,一直到日落时分,裴戍摆上了四菜一汤。
她点的那道清炒菜心有,还有另外三道做起来有些麻烦的家常菜。
日头一落,外面的热气便消散了,他们在花灯下对坐,好像一瞬间回到了当年。
裴戍手边放着一壶酒,只是吃到最后也没有开。
宋初姀吃得有些撑,撂下筷子,扬眉问:“我们什么时候回宫?”
她总觉得今日裴戍有些怪怪的,但是又说不上来是哪里奇怪。
裴戍没回答她的话,只是将碗筷收拾好,对她道:“我有些事情要去处理,翘翘若是累了便先睡。”
说完,也不等她再问,便匆匆出了院子。
宋初姀坐在摇椅上,错愕地睁大眸子。
哪有这样的人,将她放到这里,自己又跑了!
她冷哼一声,倒也没觉得生气,舒服地躺在摇椅上晃了起来。
夜里吹来的凉风比冰块散出的冷意舒服多了,宋初姀看着满天繁星,突然有些困。
经历了再多,她如今也不过是个刚满二十岁的小娘子,该倦怠的时候还是会倦怠,因此很快便睡着了。
温和的夜风吹起她裙角,露出她白皙的小腿。
裴戍回了一趟皇宫,按照惯例,凯旋而归的第一件事便是要封赏功臣,更何况天下初定,必定要大肆封赏,方才不会寒了将士们的心。
便是因为此事,他在勤政殿一直呆到将近子时。
周问川与晏无岁并立两侧,一个禀报这半年来建康发生了什么事,一个为分封之事出谋划策。
有时两人话赶话说起来,还能抽空吵两架。
将分封的圣旨拟定好,裴戍归心似箭,冰冷的目光扫了一眼争执不下的两人,那两人就乖乖闭了嘴。
“滚出去!”
晏无岁拿起圣旨就麻溜的滚,周问川却没动,摸了摸鼻子,跪下请罪:“臣没有看好宋小娘子,是臣之过,还请君上责罚。”
裴戍终于睁眼瞧他,冷冷道:“本君何时让你看着她,本君是让你保护她!”
没文化吃大亏!
周问川连忙道:“对,保护宋小娘子,臣也没有保护好。”
确实没保护好,她与谢琼去邺城,还险些被人牙子给发卖了。
想到将人从人牙子手里就下来的可怜模样,裴戍语气更冷:“知道错了就自己去领罚。”
闻言周问川神色一松,当即便出了勤政殿。
晏无岁早就已经在门外等候多时了,一见到他出来,当即便一脚踹过去。
周问川反应快,躲了他一脚,眉梢一抬,冷冷道:“偷袭算什么君子所为?”
“君子?”晏无岁一抖衣袖,怒道:“你不告诉我宋小娘子的小字,害我闹了这么久的笑话,你又是什么君子?”
“什么小字?”
晏无岁冷笑:“宋小娘子小字便是翘翘!”
周问川还是没有反应过来:“翘翘怎么了?”
见他遮掩都不遮掩了,晏无岁怒道:“你说怎么了,君上帕子上绣的什么?不正是翘翘二字?”
“那宋小娘子就是君上心心念念之人,我不知也就罢了,你竟还看我笑话,我呸!”
到了气头上,晏无岁也顾不得礼法,当即就对着周问川呸呸呸起来。
“你说什么?”周问川傻了:“君上帕子上绣的是翘翘,不是娇娇?”
此话一出,晏无岁顿住,突然身心舒畅。
好啊好!原来周问川这厮也不知道,真是太好了!
重新将手背到身后,晏无岁没有理他,大步往宫外走。
周问川却是僵在原地,以前想不通的一瞬间都想通了!
怪不得君上拒绝了那么多美人儿偏偏一心扑在宋小娘子身上,怪不得他们的铁骑刚刚踏入建康时君上眼睛就落在宋小娘子身上。
他原本还以为君上是看中了女郎的美貌,原来竟是这样!
——
马匹照旧被拴在巷子里的木桩上,裴戍脚步放得极轻,推开院门,一眼就看到睡在躺椅上的女子。
过去的场景仿佛在眼前重现,只是终究是与以前不同了。
以前,十六岁的少女能整个蜷缩进摇椅中,如今却要露出一截小腿。
她长高了些,从只到他胸口长到他肩膀,是建康女子中少有的高挑身形。
裴戍没有将人惊醒,又细细打量她眉眼。
没有人不会变,她清丽的容貌随着年龄的增长带了几分艳色,自是姝色无双。@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大概是他目光太灼热,直接将人给看醒了。
宋初姀揉了揉双眼,声音沙哑地喊了声裴戍。
裴戍将人打横抱起,一边往屋内走一边问:“怎么不进去睡?”
“一时忘了。”她迷迷糊糊回答,额头靠在他硬邦邦的胸膛,又问了句:“我们什么时候回宫?”
“不回宫。”裴戍手指顺着她满头青丝,低声道:“就住在这里。”
宋初姀清醒了几分,仰头看他:“住在这里,为什么?”
“因为翘翘喜欢。”
宋初姀瞪圆了眼睛,她何时喜欢这里了?
这里的床不够软,饭食也不够好,桌角没有被包上,许久之前,这都是她废弃的一处私宅。
以前若不是裴戍在这里,她根本来都不回来。
她正想辩驳,却闻到一股淡淡的酒香,凑近嗅了嗅,她果然没有闻错!
“你又喝酒了?”她挑眉,精神了:“吃饭的时候不喝酒,出去了一会儿就带了一身酒气回来,下次要去做什么,逛花楼不成?”
这怎么就说到逛花楼了!
可能确实带着三分醉意,裴戍垂眸,笑得肆意:“这种事情,不应当是妻子管丈夫才会说的话吗,宋翘翘,你都不愿意与我成亲。”
说道这里宋初姀便觉得心虚,当即不说话了,乖乖缩在他怀里,任由自己被抱回去。
裴戍嘴角噙住一抹笑意,只是眼中失落如同潮水,翻涌而上。
囫囵睡过一觉的宋初姀怎么都睡不着了,她嗅着淡淡的酒气,翻身坐在男人身上。
裴戍扶住她的腰,看着她黑暗中格外明亮的眸子,三分醉意也化成了七分。
“你今日为什么又喝酒?”
得不到答案她是睡不着了,她揪着男人衣襟,不大高兴道:“我们为什么不回宫?”
裴戍轻笑一声,在她柔软的腰肢上捏了捏,声音沙哑道:“翘翘若是睡不着,大可以做些别的事情。”@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时候还能做些什么事情,当然是男女之间那点事儿。
宋初姀锤了他胸口一下,抿唇道:“说清楚,不说清楚别睡觉。”
话音刚落,只听叮咚一声,放在床边的酒坛开了口。
在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时,便被男人捏着下巴渡进来一口酒。
温酒入喉,还是呛得宋初姀泛起了泪花。
男人却根本不肯放过她,揽着她的腰将她抵在床边,一连又渡了好几口。
酒水顺着两人的唇滑进衣领,顺着沟壑蜿蜒而下。
宋初姀从来没喝过这么多酒,只觉得脑子晕乎乎,本能去喊裴戍的名字。
可越是喊,男人动作却越是粗鲁,甚至去啄她落入衣襟中的酒,薄唇轻碰花蕊。
“别我不想喝避子汤。”
她隐约找到些神智,按住他向下探的手。
裴戍顿了顿,不知从哪儿摸出一个小盒子。
湿热的吻落在她唇边,裴戍轻声哄:“乖,不用喝避子汤。”
哪怕嗓子受过伤,声音远不如之前好听,可他这样温柔的语气还是让宋初姀耳根一酥,抓着他衣襟的手也渐渐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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结束后,裴戍去打水,屋内响起渐远的脚步声。
不得不说,睡不着的时候做些别的事情果然是治疗失眠的好法子。
宋初姀如今只觉得自己累得胳膊都抬不起来,困意如同浪潮一般席卷而来。
迷惑神智的酒意还未散,宋初姀隐约记得,他在最后时刻抱着她说了一句话。
是什么话来?
她掐了掐自己的脸让自己清醒几分,总算是想起来了,他说:“宋翘翘,你不愿意与我成婚生子,那与以前的裴戍呢?”
王八蛋!果然是王八蛋!
怪不得不回宫,怪不得非要在这里住,感情是要和他重温旧梦呢!
困意难抵,宋初姀几乎是咬着牙睡过去的。
裴戍回来时见她睡着动作更轻,将她身上擦干净,方才将目光落在她被攥红了的手腕处。
轻轻叹了口气,他摸了摸那圈儿红痕,锋利的眉眼带着凉薄。
他并未说谎,若是没有遇见宋翘翘,他哪怕不喜欢,也会寻个人成亲生子。
幼年丧父丧母,他从未有家,这几乎成了他的执念,也极易因为这件事陷入偏执。
明知道不对,明知道不该这么逼她,可他还是做了。
他想起年少时村子里有对少年夫妻,成婚三年,丈夫迷恋上外面的女子,为那个女子几乎掏空了家底儿。后来那对夫妻因为这件事和离,可丈夫最终也没有娶到移情的女子。
他记得清楚,后来那丈夫整日酗酒,曾经的妻子站在门口嘲讽:“她若是喜欢你,怎么会不嫁你?”
裴戍垂眸,湿吻落在她手腕处,自嘲地笑笑。
第 75 章
建康暑气来得早, 以往这个时候,宋初姀早就已经被热醒了,今日却出乎意料地睡得舒服。
她一睁眼, 却见屋子里又摆上了冰块儿, 昨日还光秃秃的桌案竟放着妆匣。
身侧的床榻早就已经一片冰凉,她发了会儿呆, 想到那人在她耳边说的话,随即笑出了声。
这一笑就停不下来了,她趴在床上笑了一会儿,直笑得肚子疼方才停下来。
笑够了,她寻了衣裳穿好,又十分精细地为自己绾上发, 仔细打量自己头顶的玉冠没有歪,方才踏出门槛。
阳光一照, 将她头顶上的珠翠照得熠熠生辉。
巷子深深, 宋初姀走到巷口时, 在一处破旧的木门前顿了顿。
去年刚刚入秋时,她也来过一次,是替孙寡妇敛尸的。转眼又快一年, 故人早已化成漫漫黄沙,随着秋风散去。
她没停留太久, 穿过巷口, 步入建康长街。
离开半年,建康已经恢复了许多生机, 街边不再有饿殍, 半年前清冷的街道旁也重新开了许多店铺,好似又恢复了以往生机。
只是终究是不同的, 建康盛世想要再现,还需要很长很长的时间。
南夏小皇帝用半年时间将建康变成一座鬼城,建康百姓却不知要用多少年才能重现盛世。
宋初姀漫无目的走在路上,目光扫过来往行人,总觉得熟悉又陌生。
寒来暑往,朝代更迭,便是连百姓都已经是新的人了。
宋初姀在街边买了一碗解暑的甜汤,刚刚抿了一口,便听到不远处传来整齐的马蹄声。
微微侧目,却见是一队大梁骑兵,风也似的过去了。
沿街百姓见怪不怪,纷纷让开一条路。
她收回目光,喝完甜汤便随便找了个书肆打发时间。
书肆内阴凉,宋初姀寻了几本关于耕种的书,一看便看到了下午。
日光西移,一直到书肆暗了下来,她算着时间应当差不多了,方才买下刚才的书。
回去的脚程依旧很慢,一直等到天色彻底暗下来,她才慢悠悠回到城东小巷。
这个时辰,家家户户正在吃饭,缕缕炊烟升起,门前的灯笼轻晃,再普通不过的日子。
她磨蹭地走到门口,轻轻将门推开,还没看清里面的场景,便被一人大力揽进怀中。
手中的书掉落在地,有力的长臂禁锢在她腰间,裴戍如同找不到主人的大狗,埋首在她颈侧,语气不稳:“宋翘翘,你去哪里了?”
听出他语气中的慌乱,宋初姀先是小小地心疼了一下,随后毫不隐瞒道:“我去外面逛逛。”
她说着,将人推开,有些责怪道:“以前我也只是抽空来找你,那时的裴戍几乎从不说什么,也不会问我去了哪里。”
裴戍脸色一僵,喉结滚动,良久才嗯了一声,道:“我只是怕你在外面呆太久饿了。”
他说着,要拉人去餐桌,却被宋初姀挥开了手。
“我不吃。”宋初姀扫了一眼桌子上放凉的饭菜,提着东西往屋内走:“你忘了吗?我以前也从来不在这里吃东西。”
以前她要回家,与她的爹爹阿母一同用膳,确实从不与他一同吃饭。
裴戍眸子一沉,攥着她的手没动,固执地道:“今时不同往日,你要用膳。”
“若是不喜欢吃,我去重新换别的来。”
“我在外面吃过了。”宋初姀抱着他的腰撒娇:“吃了甜水和卤煮。”
裴戍攥着她的手一松,指腹在她薄唇上蹭了蹭,没说话。
宋初姀仰头轻啄他的喉结,语气雀跃:“我知道你为什么带我来这里,你带我来这里是想和我如以前一样相处。”
裴戍垂眸对上她亮晶晶的眸子,没有反驳。
“我觉得这样也很不错。”宋初姀垫脚亲到他下颌处:“还是以前的裴戍更能让我欣喜。”
这是她第二次提到以前的裴戍,裴戍只觉得气血翻涌,扣在她腰间的手臂青筋暴起。
“你怎么不说话啊,你带我来这里,不是重温旧梦的吗?”
裴戍:“是。”
他闭了闭眼,任由温热的吻落在脸上。
宋初姀眸光狡黠,又小声道:“你能不能换身衣服?”
“为什么?”他睁眼,对上宋初姀的视线。
“因为……”宋初姀抿了抿唇,小声道:“你以前从来不穿料子这么好的衣服讷。”
裴戍脸色难看,深吸一口气,道:“这里没有换的衣服,等明日,明日我——”
“我这里有!”宋初姀打断他,捡起地上的包裹,从里面拿出一件男子的粗布衣服。
裴戍扫了一眼,确实是他以前常穿的款式。
宋初姀塞给他,催促他去换。
抓着衣服的手指猛地绷直,裴戍深吸一口气,拿着衣服进了屋子。
宋初姀亲眼看他进了屋子,方才噗嗤一下笑出声。
笑够了,她连忙跟了上去,素手按在他腰间的玉带上,轻轻摸索。
屋内烛火昏暗,美人儿的玉冠在灯下闪着微光,乌发从鬓边垂下,杏眼带笑,一瞥一笑都勾魂摄魄。
一把抓住她的手,裴戍哑声道:“不穿了。”
“为何不穿?”
美人儿似乎有些不高兴了,握在他玉带上的手也微微松开。
怒气与情.欲交织在一起,抓在手中的衣裳落地,裴戍将人打横抱起,发泄似的,靴子重重踏在衣服上,抱着人往床榻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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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穿上,一会儿也要脱。”
宋初姀勾住他脖子,越过他肩膀瞅了瞅被男人刻意踩踏的衣服,心中暗暗可惜。
那衣服她今日可是逛了很久才买到的,就算是今日不穿,还可以留着以后穿嘛。
见她还在对一件破衣服恋恋不舍,裴戍掐住她的腰,微微用力。
那处肉正巧是她敏感点,宋初姀一抖,嗔怪地瞪他一眼。
眸中带着水光,嬉笑怒骂皆是美景,裴戍将人按在床榻上,猴急地去解她衣带。
“等等!”宋初姀虚虚挡了一下,眉梢微挑:“以前你都是先亲我的。”
第三个以前,彻底将裴戍给惹恼了!
他一只手按在她腰间软肉上,另一只手不由分说捏起她下颌,咬牙切齿道:“宋初姀,你故意的!”
连宋翘翘都不叫了,看来是真生气了。
宋初姀敛眸,装作委屈道:“什么故意的,你带我来这里,不就是想如同以前一样吗?”
“去他娘的以前!”
裴戍冷笑,捏着她下颌的手微微用力,当即留下了几个红印子。
“宋初姀,你再喜欢以前,从今往后,也只有现今与之后,再没有以前!”
他双目猩红,这模样活像是刚刚回到建康时阴晴不定的君上。
果然,藏得再好的皮也有露出来的一日。
宋初姀微微眯眼,还未说话,便被男人俯身咬了锁骨一口。
条件反射似地打在他脖子上,宋初姀怒道:“你属狗的?”
裴戍冷笑连连,按着她的肩就要再压上来,却不想又被打了一巴掌。
喉结处都被扇红了,裴戍眸子却更红,活似被欺负狠了一样。
宋初姀无语,如今被按在床上的是她,被啃了一口的也是她,腰被攥得发疼的还是她,到底谁是被欺负的那一个啊!
两人对持了良久,最终裴戍败下阵来,额头抵在她肩窝,声音格外沙哑道:“宋翘翘,别再提以前了。”
他快要嫉妒死了!
“不是你要提以前的吗?”宋初姀冷哼,葱白的手指安抚地摸了摸他侧脸,偏头道:“喜欢就是喜欢,若是只喜欢以前,又算什么喜欢?”
“我说要适应,是因为我们相处的时间还不够久。”宋初姀失神看着屋顶,喃喃道:“事物圆满的越快,分散的也就越快。哪怕算上你刚刚回来时,去年秋日到今朝六月,也不够一年,我只是想慢一点儿,你非要一直逼我吗?”
扣在她腰上的手渐渐松了,裴戍声音沙哑道:“宋翘翘,你喜欢我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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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是不喜欢,便不会任你胡来了。”
良久,裴戍轻笑一声,起身将她裹上,抱着往外走。
夏日再长,也有月上柳梢之际。
穹顶明月高悬,繁星璀璨。
宋初姀小声问:“这么晚了,我们要去哪儿?”
“回宫。”
他声音很淡,语气却不太好:“今日,不在这里呆了。以后你想回来,我再带你回来。”
说完,他又寻了个冠冕堂皇的理由:“这里太过简陋,不能久住。”
哪里是不能久住,他分明是还在意呢。
不过宋初姀也不戳穿他,微微眯眼,仰头看天上繁星。
月有阴晴圆缺,凑巧,今日是个月圆。
——
大梁建元元年七月,圣旨一道一道下发。清妖道、废世家,九华巷外与世隔绝的一道高墙拆除,辉煌了百年的九华巷与南夏一同消亡。
旧世家覆灭,很快就会有新世家的崛起,只是再也不会如鼎盛时九华巷一般,隐约凌驾于君权之上。
随新帝一同打天下的肱骨之臣依照功勋册封,自此,前朝安定,大梁开国之期的政权中心初步形成。
前朝已定,众人便将注意力放在新君的后宫之上。
要知道,新君如今正是壮年,可后宫却只有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小娘子,且那小娘子还出身于九华巷……
九华巷是什么地方,那可是前朝余孽的老窝啊!
说不好听点儿,哪怕没人敢提,众人也都心里和明镜似的,二嫁之身,这么久也不给名份,说明什么?
说明新君根本没有将人放在心上,等腻了之后,说不定也就不管人死活了。
因此,朝中不少人都盯准了新君空荡荡的后宫,妄图塞进去自家人,一举成为大梁第一批皇亲国戚。
勤政殿内
裴戍将卷宗合上,沉声道:“如今朝廷正是用人之际,除了让各地官员推贤举能,更要为天下寒门开一条通天路。”
“晏无岁。”裴戍道:“这件事情你去办。”
晏无岁连忙跪下,立即道:“臣明白。”
话音刚落,一位胡子花白的大人便站了出来:“臣,有本启奏。”
裴戍抬眼,目光凉薄:“讲。”
“前朝安定,可君上后宫空虚,如此下来并非长久之计。臣以为,在为朝廷选拔人才的时候,也应当挑选秀女入宫。”
他说完,偏头看向晏无岁,妄图获得支持:“晏大人,您说是不是?”
晏无岁眉心一跳,没有抬头都能察觉到君上扫过来的视线。
只是他着实冤枉,这些人根本未和他商量过!
晏无岁摸了摸鼻子,双手往袖中一插,权当做没听见。
可那人却不死心,疯狂使眼色:“晏大人?晏大人!?”
“够了。”
裴戍冰冷的目光落在那位大人身上,冷冷道:“本君的后宫,什么时候轮得到你来管?”
那位大人脸色一变,又听这位年轻的君上嘲讽开口:“以往君王广纳后宫,最主要是为了平衡朝堂。”
他剑眉微挑,目光落在挂起来的长刀之上,冷冷道:“你觉得,本君需要吗?”
那人怔愣,心想说却是不需要。
君上后宫就一个没有母家的小娘子,权力斗争根本不沾边,何谈平衡?
而且新君手腕铁血,不听话,谁敢不听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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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戍神色微敛:“明白了?”
那位年迈的大人张了张唇,当即郁结于心。
若是新君一辈子不纳后宫便算了,可怎么会有人不好美色,除非他不是个男人。
裴戍耐心告罄:“明白了就滚!”
那大人当即就滚了,林立一旁的几位大人憋了一肚子劝谏的话,可看到墙边的长刀,就一个字都不敢往外吐。
然而此时,宋初姀对于这些一概不知,只一门心思扑在后花园儿里的葡萄藤上。
第 76 章
建康温暖湿润, 葡萄成熟得早。
六月份,宋初姀命人找来了几株葡萄藤嫁接在花园里,同时将南夏遗留的那些名贵花草都铲了走。
伺候的宫女和小太监们知道她重视葡萄藤, 便每日任劳任怨跟着她精心照料, 这才七月中旬,上面就长出了成串的葡萄。虽然还不够大, 但是一个个形态饱满,阳光一照,晶莹剔透。
宋初姀趴在梯子上,小心翼翼摘了一串儿葡萄下来,交给身边的小宫女:“你去吩咐厨房,多做些葡萄冰酪来, 多放冰!”
小宫女连忙接过,抱着葡萄往厨房跑。
一旁的小太监看着她站那么高都快吓死了, 举着手随时准备接她, 口中还不停念叨:“女郎摘完葡萄就赶紧下来吧!”
日头正盛, 葡萄藤带来一片阴凉。
宋初姀顶着红扑扑的脸,宽敞的大袖被两根长绳绑在肩膀上,露出大片雪白的肌肤。湖绿色的裙子随风而摆, 颜色比葡萄藤上的绿叶子还鲜艳几分。
纵然小太监是阉人,看到这一幕也下意识低头, 苦哈哈道:“女郎要是想吃葡萄, 奴才也能摘,还是赶紧下来吧, 这要是摔一下, 可不是闹着玩的!”
话音刚落,远处便传来一阵银铃似的笑声。
宋初姀注意力被吸引过去, 凭借站得高,隐约看到远处是几个穿着鲜艳的女子。这些女子年纪看起来也不过二十出头,往那儿一站,称得上是人比花娇。
“小公公。”宋初姀收回目光,问:“那些人是谁啊?”
小太监抻着脖子看了一眼,喏喏道:“是几个到了年纪要出宫的宫女,如今宫里人少,用不到那么多人伺候,君上便下令,挑选合适的将她们都放了。”
这些宫女看模样应当是出自小官之家,选秀入宫,没有在南夏皇帝那里获宠,成了宫女,如今出宫不用虚耗年华,确实更有好前程。
宋初姀点点头,重新将目光放在葡萄藤上。
她脾气好,小太监踌躇了一下,压低声音道:“不过奴才听说,朝堂之上有人在劝君上选妃了。”
宋初姀耳朵动了动,目光落在右侧有些远的一串紫葡萄上。
刚刚竟然没发现,这串更成熟!
小太监唏嘘:“以后一定会有旁人进宫。”
——怎么办,有点够不着!
小太监叹气:“别的人就没有女郎那么好相处了。”
——竟然真的够不到!
小太监踌躇:“女郎还是早——”@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小公公。”
做打算三个字还没说出来,小太监抬头,对上宋初姀明亮的眸子。
宋初姀不好意思地打断他:“你能帮我把旁边的长剪刀拿过来一下吗?”
小太监连忙去拿剪刀,一边给她往上递一边叹气。
宋初姀明白他是什么意思,也知道他是关心自己,于是扒拉了一下葡萄藤,漫不经心道:“小公公你放心,以后宫里不会进别的女子。”
这话说得
小太监苦笑,觉得女郎实在是天真。自古色衰而爱弛,君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天下美人儿那么多,便是现在一心放在女郎这里,以后也难保不会对更漂亮的女子动心。
宋初姀知道他不相信,也没解释,拿着剪刀去剪那串长得很好的葡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只是那串葡萄实在是太远了,宋初姀努力踮脚,也只是堪堪碰得到上面的枝条。
额头出了一层薄汗,宋初姀一咬牙,站在梯子上猛地一跳,用力将剪子一合,只听咔哒一声,那串葡萄就与藤枝分离,落在了小太监兜起来的衣服里。
总算给剪下来了!
宋初姀长舒一口气,正想要下来,却发现有人正死死抵着自己后腰。
一旁的小太监看到来人,腿一软,扑通一下跪下:“君上”
宋初姀闻言垂眸,果然对上裴戍有些危险的目光。
“下来!”他语气极差,手却一直没有离开她后腰,生怕她摔下来。
宋初姀自知理亏,讪讪往下走,只是还没落地,便被人揽腰抱了下去。
“什么葡萄,你非要爬那么高去剪?”
裴戍语气不好,却顺手将她手中的剪子接了过来,垂眸道:“手里还拿着剪子,要是一不小心踩空了,剪子把你给伤了怎么办?”
他说着,伸手将她鼻尖的汗珠擦去。
“我稳着呢。”
宋初姀抓着他袖子,指了指葡萄藤的西北角:“你来得正好,这处让虫子给咬坏了,我看书上说要将坏枝尽快剪下来,你帮我剪剪,我够不着。”
裴戍垂眸看她,没动作。
一旁的小太监却想,女郎估计要伤心了,君上一看就不是有耐心剪葡萄藤的人。
谁知下一秒,宋初姀踮脚在他脸上亲了一口,催促他快点去。
裴戍蹙起的眉毛微展,问:“在哪儿?”
“这里!”宋初姀将他拽到坏了的藤条跟前。
“怎么剪?”
“从这剪到这儿。”
宋初姀伸手比划了一下,推了推他肩膀,示意他赶紧动作。
裴戍意味不明地看她一眼,任劳任怨给她剪藤枝。
虫子咬坏了的藤枝不断往下落,小太监愣了许久,突然就想,说不定女郎说的是真的,说不定后宫真的不会再有旁的女子。
阳光透过缝隙照射进来,宋初姀有些累,托腮坐在一旁看他。
良久,眉眼满是笑意。
葡萄冰酪做出来的效果不太好,七月份的葡萄还有些酸,甜得很不彻底,糖放多了又觉得腻。
宋初姀只吃了两口,剩下的全都祭了裴戍的五脏庙。
他向来不爱吃这种甜腻腻的东西,但却还是给她兜了底儿。
吃过饭刚过午时,裴戍掐了掐她下巴,低声道:“有件事没有告诉你。”
宋初姀觉得他语气实在是严肃,不由得支起耳朵去听。
“你知道了别生气。”
宋初姀:
这还没说就让她别生气,估计不是什么好事情!
裴戍又道:“我说完了也不许哭。”
宋初姀表情一崩,抿唇道:“你先说,我不哭。”
她挥开他在自己下巴上作乱的手,圆眼直勾勾地看着他。
“是谢琼。”
裴戍道:“她回刑部大牢了。”
宋初姀一怔,眼眶当即就红了。
“不许哭!”裴戍剑眉微挑,伸手去按她眼角。
可是哭与不哭哪里是那么轻易能控制的,宋初姀眼泪跟珍珠似的噼里啪啦往下掉。
她身后推裴戍胸膛,怒道:“你混蛋!”
“不是我。”裴戍抓住她的手,没什么表情:“是她自己要回去,萧子骋劝过,她一意孤行。”
谢琼如何与他无关,若不是宋翘翘在乎她,他都不会将这件事放在心上。
宋初姀垂眸:“我要去见她。”
她想做的事,只要能办到,裴戍没有不应允的。
半个时辰后,刑部大牢前便停了一辆低调的马车。
宋初姀站在熟悉的牢房前,扒着木门惶惶:“好不容易出来了,你怎么非要回来。”
这事儿所有人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就连亲手将她抓住的冯奔都不说什么,她为什么非要回来。
“别难过了。”
谢琼看到她红肿的眼睛就头疼:“我自己想回来的。”
当初若不是为了带她去邺城,她根本不会踏出这里一步。
“谢家一族是殉城而亡。”谢琼说起这件事并没有多难过,只是偏头道:“我没有殉城,已经对不起谢家。”
“我本应该在会稽城破时就拔剑自刎,如今又多活了许久。”
宋初姀彻底慌了,抓着她的手道:“谢琼”
“你放心,我不会死。”谢琼微微眯眼:“但是我必须留在这里,不管是被史官还是谢家,都是一个交代。”
南夏该亡,谢家又何尝不知道?
正是因为知道,所以才选择殉国,成了谢氏一族的名声。
谢家在史书上的记载不会因为南夏荒唐而跟着荒唐,如此也算是成全了谢氏一族百年威望。
所以她必须要留在这里,一辈子囚禁在刑部大牢,从一开始,她就既定了结局。
宋初姀垂眸,明白了她的意思。
她一直留到了暮色四合之际,方才慢吞吞地从里面出来。
一迈过刑部的门槛,厚重的大门就在她身后缓缓合上。
关门的声音格外刺耳,轻而易隔绝出两个天地。
“宋翘翘。”
裴戍向她伸手:“上来,该回家了。”
宋初姀抬头,没有动。
下一秒,裴戍直接揽着她的腰,将人抱了上来。
车轮滚过青石板,悠悠向前驶去。
马车内一片昏暗,宋初姀闷在男人怀中,闻着熟悉的崖柏香,低声道:“谢琼以后,很难再出来了。”
“嗯。”裴戍蹭了蹭她垂在腰间的长发,十分自然地将人揽进怀里。
“我原本还想,等明年阿兄忌日,与她一同去呢。”
裴戍道:“明年,我陪你一同去。”
宋初姀眯了眯眼,透过窗户缝隙,看到了外面即将消失的夕阳。
她撑起身子,亲在男人耳侧:“明年要做好吃的葡萄冰酪,今年摘早了。”
裴戍嗯了一声,仰头含住她的唇。
夕阳的余光消失不见,太阳重新升起,浮云朝露,转眼便是一年。
建元二年六月,前朝安稳,大梁如日方升,唯一不变的是,君上后宫还是只有一个无名无分的宋娘子。
众人猜不透君上是如何想的,对这个宋娘子又是如何打算。
若说喜欢,不应当早早就给个封号吗?若说不喜欢,可这都一年了,后宫里也未曾进过别的女子。
最重要的是,这一年来,君上的子嗣也没有动静。
众人嘴上说着为君上着急,实际上却忍不住怀疑起君上是不是外强中干。
这群人的想法裴戍多少知道一点,最后也这只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作听不见。
勤政殿内,崖柏香烧到最后,晏无岁终于口干舌燥地述职完毕,守在一旁的太监十分有眼力见地送了一盏茶给晏大人润嗓。
晏无岁接过,目光却悄悄落在高台之上的年轻君王身上。
一年的沉淀,年轻的君王已经学会收敛锋芒,将自己沉淀下来。
这对于将自己的目标定为千古名臣的晏无岁来说,简直比他自己升官儿还要开心。
裴戍目光从卷宗上收回,状似无意地问:“一会儿要去哪儿?”
晏无岁喜悦的心情戛然而止,挺直身子回答:“应天书院。”
裴戍点头:“下去吧,她正在等你。”
闻言晏无岁肩膀彻底垮了,可终究敢怒不敢言,只能憋屈地告退,十分垂头丧气地去接惑主的宋小娘子。
去岁秋日,宋小娘子在种坏了许多瓜果蔬菜之后,下定决心去应天书院拜访大能学习种植知识。却不想第一日便郁郁寡欢地回来,原因是大能年纪大还迂腐,也不管宋小娘子听不听得懂,讲出来的东西晦涩又难懂。
但是不巧,因为晏无岁与那大能同样迂腐,两人的思维竟然诡异的达到了互通,不管这位大能如何刻意为难,他都能精准的理解他的中心思想。
正因此,他被君上勒令成了宋小娘子的小老师。
所谓的小老师,就是他与宋娘子一同听课,若是遇到宋娘子听不懂的,他就要用简单易懂的方法重新讲一遍,确保宋娘子听懂。
好在宋娘子聪慧,那大能又是刻意炫技,有关种植技巧的地方宋娘子一点就通,倒也不会废什么力气。
只是他堂堂二品文臣,竟然要每日陪个女子去书院学习,实在是大材小用!
君上哪里都好,就是一遇到宋娘子的事情就犯糊涂。
越想越无奈,他脚步飞快地走到宫门口,远远就看到等候多时的马车。
车帘被掀,里面探出一张桃花面。
晏无岁一怔,看着那张艳光四射的脸,心中郁气也散了些。
晏如晦啊晏如晦!你怎么能和周问川一样庸俗!
他在心中暗暗唾弃自己一番,上前行礼:“宋娘子。”
宋初姀从马车来,湖绿色的裙子随风轻摆,乌发上的玉冠在阳光下熠熠生辉。
一年多,沉淀下来的不只是裴戍,还有她。
这一年下来,虽然她只长了一岁,但是却褪去了之前的稚嫩。若说之前的宋初姀是含苞待放的花骨朵儿,如今却已经是一朵娇艳欲滴的名贵牡丹。
其中原因众多,但是也少不了裴戍的功劳。
“晏大人!”宋初姀冲他招手:“快上来,一会儿去迟了,先生又要生气!”
晏无岁连忙点头,目光却扫了一眼她平坦的小腹。
不对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都一年了,宋娘子肚子怎么还没动静?
到底是君上有问题,还是宋娘子有问题!?
第 77 章
还未进入伏天, 建康城内却已经异常燥热,好在应天书院位于山中,山中清凉, 在里面呆着仿佛置身于秋日, 丝毫不见酷暑烦躁。
山风拂过,吹动轻薄的衣衫, 也吹散了宋初姀周身郁气。
昨日那位夫子喝多了酒,今日异常兴奋。讲出来的东西虽然通俗易懂,但是一时上头,给她布置了许多课业。
这些课业就算是不眠不休都需要三日才能完成,但是宋初姀又不敢有异议,脸都皱成了苦瓜, 却还是毕恭毕敬将课业接了下来。
上了一整日的课,她如今是身心俱疲, 打不起半点精神。
几人从书院中走出, 不巧正是山中许多书院学堂放学的时辰, 周遭乱哄哄的,各个年龄段的学子来来往往,热闹非凡。
宋初姀先将厚厚一摞课业放到马车上, 随后才小心翼翼钻进去,举手投足间都透出浓浓的垂头丧气之意。
晏无岁翻身上马, 犹豫了一下, 清了清嗓子道:“娘子要是做不完,臣可以代劳一部分。”
宋初姀两只手扒在车窗边, 诧异地看向他。
“只代劳一部分。”晏无岁一本正经, 语气严肃:“大部分还是要娘子自己做,这毕竟是夫子安排给娘子的课业。”
他向来是不赞成投机取巧, 如今看在君上的面子,索性就睁一只眼闭一眼。
“算了。”
宋初姀收回目光,抬了抬下巴道:“总归是我的课业,没有让旁人代劳的道理,我自己也可以做完。”
不就是写出十分种植观察笔记吗?这也没有什么难的!
她下颌紧绷,正要收回手将车帘放下,却听重重人海中有个清亮的少年喊:“崔厌!”
熟悉的名字让宋初姀动作一顿,下意识回头,却见茫茫人海之中根本没有什么崔厌。
想来也是,大梁规定,八岁以上的孩童才能上学,崔厌如今不过五岁,怎么可能出现在这里?兴许是同名。
她悻悻然收回目光,转眼却对上晏无岁探究的视线。
“晏大人有话要说?”
她主动开口,神色淡淡。
马车顺着山路往山下走,晏无岁勒紧缰绳,想到刚刚听到的名
YH
字,犹豫了一下,还是道:“娘子有所不知,君上子嗣关乎江山社稷,有了子嗣,社稷才稳。”
宋初姀神色微冷,静静等他后面的话。
知道自己继续说下去女郎会生气,晏无岁却还是道:“已经一年多了,君上的子嗣一直没有消息,朝中已经有不少人起了心思。”
他顿了顿,继续道:“后宫之中只有娘子一个女子,臣想问,娘子什么时候——”
“晏大人。”宋初姀冷冷看着他,语气带了薄怒:“这件事与你有关系?”
“这件事□□关大梁江山社稷,那便是与臣有关!”
宋初姀冷笑:“晏大人未免管得太宽了,据我所说,晏大人如今已经二十有六,至今未娶,怎么还有心思操心别人的事情?”
“那娘子可知,君上如今已经二十有五?”
晏无岁脸色沉下来,冒着被责难的风险道:“娘子之前有个小郎君,但是君上至今无后,难道娘子就忍心看着百年之后,大梁传到外姓手上吗?”
宋初姀被他说得心烦意乱。
这一年来,从未有人与她说过这件事情,她也并不知前朝因为子嗣的事情颇有微词,裴戍什么都没有告诉她。
但是这种私人的事情被旁人盯着实在令人难受,宋初姀生气不是假的,她赌气道:“晏大人不是早就警告我会有别的女子入宫,晏大人大可以将这些话说给那些女子听!”
晏无岁脸色越发难看,抿唇回击:“娘子明知君上并非好色之人,有娘子在,后宫怕是不会再有别人。”
这话说的宋初姀微怔,她偏头,以为此人要将过错怪在她身上,不由得气得双颊发红。
晏无岁长叹一口气:“一年多前,我们还在邺城的时候,谢小将军为了给娘子出气将晏某给打了一顿。”
这事儿宋初姀记得,却不知他为何突然说起,冷声道:“怎么?晏大人要在这个时候找回场子吗?以前怎么不知道晏大人是这么小肚鸡肠的一个人!”
晏无岁也不生气,只是道:“娘子有所不知,君上去邺城之前,曾让我与周问川保护好娘子。”
他抓在缰绳上的手微紧,苦笑倒:“那时候,君上还曾给过我一道密旨,说若是他在邺城出事,便可打开。御驾亲征的帝王都会留下这么一道密旨,我知晓此事意义重大,因此一直将密旨随身携带。那日,谢小将军与我起争执,君上将我叫到了君帐中,让我打开了这道密旨。”
宋初姀眼皮一跳,突然有些心慌。
“密旨的前半部分一切正常。”晏无岁叹息:“只是最后,君上有言,若是他出事,便为娘子划出一块封地,庇佑娘子余生。君上厌恶崔家,但是又怕娘子老无所依。甚至拟定好了崔小郎君的封号。那时候晏如晦便知道,君上对娘子的感情并非晏某想得那么简单。所以娘子,以后还是不要再提让旁人入宫的气话了。”
宋初姀心跳猛地漏了一拍,久久回不过神来。
她将马车窗帘缓缓放下,不再言语。
话说到这个份上,再说下去就没意义了,晏无岁也闭嘴,骑着马跟在马车后下山。
越往山下走温度就越高,宋初姀只觉得异常燥热,正想让车停下自己出去透透气,马车却突然自己停了。
她蹙眉,只觉得心中烦躁,低声问:“怎么停了?”
话音刚落,窗户便被人敲了敲。
“宋翘翘,出来!”
宋初姀一怔,连忙钻出马车。
裴戍见她看着自己发怔,正想调笑,却见她眼眶发红,脸色一沉:“谁欺负你了?”
一旁的晏无岁垂头,正要上前请罪,却听宋初姀道:“没人欺负我。”
“是课业太多了,我有些累。”
她说着,将手递给他。
裴戍心领神会,将人抱上马背,低笑道:“课业太多也不至于哭,大不了我与你一同做。”
宋初姀点了点头,靠在他怀里,小声道:“确实正有此意,我一个人做不完。”
晏无岁:,,,,,,,
刚刚是谁说自己做得完的,怎么见到君上就变了!
不过作为局外人,他摸了摸鼻子,全然将自己当做透明人。
也不知为何,明明越往山下走越热,如今没了马车遮挡阳光,宋初姀却没有那么烦躁了。
一辆马车两匹马悠悠往山下走,宋初姀一如平常与裴戍说起闲话,直到说得口干舌燥,她又拿起挂在马背上的水壶喝水。
裴戍见她喝得急,伸手为她顺着后背,沉吟道:“你这夫子性格实在是古怪,不如请几个夫子进宫,你也省的来回跑。”
宋初姀摇头:“与夫子学习讲究从一而终,没有半途换师父的道理。”
“你们规矩倒是多。”裴戍扯了扯嘴角:“在东都的时候,我时常在村里的学堂外偷偷听课,从没人说不让换夫子。有些学生的爹娘若是觉得夫子教的不好,还会去大闹一场要求换先生。”
他揽着怀中人细腰,凑到她耳边道:“你若是忍不下去,为夫也去闹一场,给你换个先生。”
温热的气息在耳畔盘旋,宋初姀耳垂一阵酥麻,当即瞪了他一眼,却不想换来了他更放肆地笑。
裴戍正要再说什么,远处突然传来一道微风,吹动了怀中人的裙摆。
他脸色微变,扣在她腰间的手猛地一紧,勒着缰绳让马停下。
“宋翘翘。”
裴戍语突然严肃下来,拍了拍她腰,道:“先进马车。”
宋初姀还没反应过来,就被裴戍动作粗鲁的塞进马车。
“宋翘翘,一会儿不管听到什么,都不许出来。”
宋初姀皱眉,更想要问原因,却听砰的一声,马车门被重重关上。
裴戍直起身子,一抬头,却见身边悄无声息出现了许多黑衣杀手。
他握住腰间长刀,看向晏无岁:“你先带她回去。”
“君上!”
“先将人护送回去!”裴戍暴怒,语气不容拒绝:“晏无岁!本君不想说第三遍!”
晏无岁咬牙,上了马车,挥起长鞭冲了出去。
躲在暗处的护卫也现身挡在马车外面,不让那些人有可乘之机。
好在那些人的目标只是裴戍,并没有过多纠缠,马车很快就跑远了。
呼呼风声响在耳侧,晏无岁自己都有些分不清到底跑了有多远。
他们已经出了山,来到了平整的官道上,这么久没有人追上来,想必已经安全。
马车慢了一些,晏无岁想到如今还在危险中的君上,闭了闭眼,隔着马车门对里面的人道:“女郎,如今已经安全了。”
许久没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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晏无岁眼皮重重一跳,又道:“女郎?”
依旧没人回应。
他脸色一变,猛地打开马车车门,却见里面空无一人。
他错愕看向一旁,却见车窗大开,角落处还有一枚不慎掉落的珠翠。
——
马车行驶的速度太快,宋初姀从上面跳下来的时候,几乎是以匍匐的姿势着地的。
她反应快,没有擦破脸,只是身上或大或小都有擦伤的地方,右脚也不慎崴了。
一回生二回熟,反正也不是第一次跳马车,她有经验,于是站起身就往回跑。
右脚处实在是太疼了,她疼得想要掉眼泪,可是脚步却一点儿都没有慢下来。
她知道自己这么做很冲动,甚至可以说任性。她也知道,自己跑出来的举动实在是不聪明,她应当好好在马车上呆着,等裴戍平安回来。
可是她偏偏这么做了,便是有危险也认了。
马车的速度实在是太快了,即便是她很快做了决定跳车,可依旧驶出了很远。
宋初姀忍着剧痛往回跑,跑到浑身都没了知觉,只能麻木地向前。
她不知道跑了多久,直到日薄西山,空气中浓郁的血腥味让她停下脚步。
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原来已经到了目的地。
宋初姀只觉得自己腿软得不成样子,周遭空旷,越往前走血腥气越是浓郁。她不知道这血腥气属于谁,属于那些人,还是裴戍
远处山头只剩下点点日落余晖,山间风起,吹动树木发出沙沙声响。
鲜血蜿蜒至她脚下,宋初姀停下脚步,僵硬地抬头,却见满地尸骸,一个男人背对着她,手中长刀源源不断地往下淌血。
光线昏暗,宋初姀视线模糊,哑声道:“裴戍”
背对着她的男人闻声猛地转身,满眼不可置信。
在看到男人的脸的一瞬间,宋初姀神色一松,倦鸟归巢般扑进他怀中。
血腥气将熟悉的崖柏香冲散,宋初姀说得第一句话却是:“裴戍,我跳下来的时候好疼啊。”
一如当年,她从崔忱马车上跳下时,对他说:我跳下来好疼啊。
裴戍一个晃神,看到她胳膊与膝盖处的擦伤,脸色一变。
他抓着她手腕,怒气冲冲道:“谁让你跑回来找我的?”
似是没料到他会生气,宋初姀一怔,有些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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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她惊慌,裴戍心中一痛,却忍着没去安慰,咬牙道:“你知不知道有多危险,若是我没有将他们杀光怎么办!若是还有人在埋伏怎么办?若是——”
“谁让你不让我与你一起的?”宋初姀突然打断他。
她脸上的惊慌消失不见,只有些偏执地看他,指责他:“你不应当让我先走,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不是一体的吗?”
听她说夫妻,裴戍眼一酸。
他们还没成婚,算什么夫妻。但是他没说,只是看着她的眸子,低声道:“是。”
“同生死,共进退,才是夫妻。”宋初姀敛眸,“不是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夫妻。”
裴戍第一次发觉宋翘翘也会认死理,也会钻牛角尖,他哑声道:“可是很危险,稍不留神就会死。”
听到死这个字,宋初姀总算是抬起头。
她长睫抖了抖,道:“那也没关系,我说过,以后再也不抛弃你。”
那天晚上她说的话,她记得清楚。
裴戍将眉眼压得很低,看着她不说话。
这算什么抛弃,明明是他让她走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他不说话,宋初姀微微偏头:“你从未对我食言,我也不是那种,说过就不认的人。”
宋初姀拽了拽他衣袖,泪眼汪汪道:“我脚疼。”
右脚脚腕处已经红肿成一片,鞋子也破了。
裴戍连忙蹲下身子,指腹轻轻按了按她受伤的脚腕,道:“先带你回去。”
说完,他将人抱到马背上,往山下走。
第 78 章
宋初姀伤的不严重, 太医为她涂上了药膏,又叮嘱她受伤的地方不要碰水,养个三五天就能够痊愈。
脚腕处肿得老高, 宋初姀却将注意力放在胳膊和小腿处的擦伤上。
她捏着盛满药膏的白瓷瓶, 犹豫了一下问:“这些地方会留疤吗?”
她可不像在自己身上留下丑陋的疤痕。
太医一边整理药箱一边汗颜:“只要娘子注意些就不会留疤,切记不要碰水。”
宋初姀奥了一声, 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太医被小太监带了下去,寝殿安静下来,宋初姀晃了晃搭在床沿上的腿,觉得太医的药可真好使,她确实没有一开始那么疼了。
不再晃腿,她又支着耳朵去听外殿水声, 目光下意识落在不远处的锦盒上。看了一会儿,又若无其事地移开了目光。
内室的门响起轻轻的吱呀声, 她抬头, 便看到裴戍身着白色中衣, 带着一身水气走进来。
看她盯着自己,裴戍半跪在地上碰了碰她红肿的脚腕,哑声问:“疼吗?”
一想到她从速度那么快的马车上跳下来, 他就觉得又气又心疼。
宋初姀看到他中衣之下若隐若现的胸膛,眨了眨眸子, 没有回答, 只轻轻抬了抬下巴:“你过来一点。”
裴戍就着这般姿势凑上前一些,头发上的水顺着脖颈滑进衣襟。
他们回来时, 裴戍身上都是那些人的血, 宋初姀嫌他臭,直接将他推去洗澡。
如今他身上那股崖柏香又回来了, 宋初姀抓着他衣襟道:“你再凑近些。”
她坐在床榻上,纵使裴戍再高,如今这个动作,也只到她鼻尖。
于是男人站起,手指托着她下巴凑近:“怎么了?”
两人距离不足一寸,只要再近一点,就能触碰到彼此的鼻尖。
宋初姀眼皮抖了抖,微微仰头,冰凉的吻落在他薄唇上。
两唇相碰,宋初姀没有立即离开,甚至用舌尖小心翼翼往里探了探。
有些犹豫,可裴戍却没给她犹豫的机会,下一秒,她就被男人抵在榻上。
强劲有力的手箍在她腰上,炽热的吻落在身上,男人避开她受伤的地方,将能碰的地方都碰了个便。
玉冠从乌发上,青丝在身下铺开。
宋初姀在他怀里瑟缩了一下,瓮声瓮气道:“我受伤了。”
“不碰你受伤的地方,我轻点。”
宋初姀根本不信他会轻点,想要跑,却被男人抓回来按在身下。
裴戍将她两只手按在头顶,余下的一只手在她身上煽风点火,一边在她锁骨上留痕迹,一边冠冕堂皇地道:“翘翘要是不想要,我就停手。”
嘴上说着停,但是手上的动作却变本加厉。
宋初姀简直要被气笑了,正想骂他,却被他用吻堵了回去。
一年的亲密,宋初姀身子比脑子诚实。
眼角沁出泪珠,又被男人吮走,宋初姀手一松,本能的去勾他脖颈。
裴戍却突然停下,垂眸看着怀中双颊绯红的女子,低声道:“那现在,翘翘还要不要停下?”
宋初姀瞪他,用没受伤的那只腿踹了他一脚,催促:“你快点!”
闻言男人轻笑一声,目光落在不远处的锦盒上,伸手去够。
宋初姀抓住他袖子,长睫微颤,声音几不可闻:“别拿了。”
她声音太低,但裴戍还是听见了,他眸子一暗,掐了掐她下巴,沉声道:“你知道自己在说什么吗?”
“就就顺其自然”
宋初姀脸色涨红,却又真心实意地松了口气。
裴戍盯着她看了很久,粗粝的指腹在她下颌处打转儿。
宋初姀又踢了踢他小腿,催促道:“你行不行,不行就滚开!”
她偏头,露出眼角大片绯红。
裴戍声音哑得不成样子,让她看向自己,声音微颤:“那,成婚吗?”
这一年来,他没有再提过成婚的事情,不是因为他不想,而是怕再次被拒绝。
从东都到建康,他只身一人做到一国之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却一直没有家。他想和宋翘翘成婚,即便成婚对他们并没有多大影响,即使只是一个名头。
裴戍眼中一片猩红,一刻不敢从她脸上移开目光。
等了许久,身下人都没再说话,裴戍自嘲地笑笑,抬着她下巴就要落吻,却在俯身那一刻,听到她说:“成婚。”
脑中一片轰鸣,裴戍指尖微颤,攥着身下人的腰将她锢在怀里。
他力气大,一上头就不管不顾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初姀简直没脾气,她难受得紧,索性凑过去亲他喉结。
紧接着,天旋地转,宋初姀晕乎乎回过神来时,却发现自己坐在男人腰上。
从某种意义上,裴戍深谙什么叫做给点颜色就开染坊。
刚刚的失落一扫而空,他挑眉,眉眼之中一派风流。
裴戍扯了扯嘴角,表情邪肆又风流,他故意拍了拍她腰间敏感的地方,宋初姀便一抖,软在他身上。
“宋翘翘,自己来。”
说罢,他凑在宋初姀耳边说起更加上不得台面的荤话。
在九华巷长大的贵女哪里听过这些露骨之言,宋初姀恼了,正要骂人,却被噙住了唇。
未出口的话都悉数湮灭在深吻中,纱帐轻垂,遮挡住一室春色。
——
宋初姀的课业最终按时上交到了夫子那里,只不过有几处是裴戍的代笔。
一开始,裴戍让她手抄一份以假乱真,可宋初姀不同意,说不可欺瞒夫子,于是便将混着两人字迹的课业让晏无岁帮忙交了上去。
上交第一日,宋初姀便等着夫子责难,可一连等了三日,夫子却只字未提,只让晏无岁给她捎了几本书回来让她研读。
她意识到什么,去问晏无岁,方才得知裴戍这厮趁他不注意在上面偷偷盖了玉玺。
有天威压着,夫子再不畏强权,也犯不着因为一次课业得罪君上。
宋初姀哭笑不得,虽然不想承认,但却是实实在在松了口气。
因着脚腕上的红肿,她在寝殿一连呆了七日,不是看书便是睡觉,养得气色极好。
六月初,晚风微凉,斜阳渐矮,宋初姀躺在院中摇椅上轻晃。
霞光落在她肩上,将她影子与男人的影子渐渐重合,缓缓融为一体。
裴戍接过她手中扇子为她纳凉,与她说起前不久遇刺之事。
“那些刺客带着西秦的玉牌,但是更像是乌孙人。”
他嗓音淡淡,道:“乌孙一直有野心,趁机挑拨两国关系也并非没有可能。”
宋初姀素手扣住他手腕,抬眼去看他,好奇问道:“那是乌孙还是西秦?”
裴戍俯身看她,唇角勾起一抹笑:“不管是乌孙还是西秦,又有什么关系呢?”
他在她唇角落下一吻,眉头微展:“无论是乌孙还是西秦,亦或是大商北凉,早晚都会是大梁的国土。”
他说要让天下大定,这并非玩笑话。
事实正是如此,后世有载,高祖裴戍,在位三十余年,平西秦、灭乌孙、收大商、定北凉。他只用了十年时间便实现一统,为后来的盛世奠定了不可磨灭的基础,当然,这都是后话了。
此时的高祖,不过二十有五,他立在葡萄藤下,满心满眼都是躺在摇椅上纳凉的女子。
小太监脚步极轻的走进来,呈上一张红柬,一脸喜悦地道:“君上,娘娘娘”
险些嘴瓢唤成娘子,小太监连忙改口,脸上喜色难消:“钦天监送来的,说是已经选定了婚期。”
君上说尽快,钦天监便能有多快就有多快,时间定在了下个月。
裴戍拿起红柬,看到上面红纸黑字写着,七月初六,是乞巧节的前一日。
他看了许久,垂眸对上宋初姀的视线,轻笑道:“宋翘翘,我们要成婚了。”
宋初姀心中微动,眉眼不自觉的弯起。
与裴戍成婚,她比想象中的要开心许多,许多
婚期敲定之后,一切便像是被推着走。
君后成婚与普通百姓之间似乎没什么不同,一样要遵循六礼。
裴戍问她要从宋府出嫁还是就在宫内出嫁,宋初姀想了想,最终还是回了宋府。
时隔许久,宋初姀再次回到了九华巷。
那些林立的府邸已经重新住了人,唯有宋府至今空无一人。
她站在与兄长一同种下的梅树旁,突然有些后悔选了宋府。
宋家已经没人了,她就算是出嫁也是孤身一人,在宋府与在宫中又有什么区别?
她看向立在她身后的裴戍,鼻尖一酸,讷讷道:“我想回宫。”
话音刚落,一阵风吹过,梅树光秃秃的树枝碰到她头上玉冠,轻轻点了两下。
这是兄长时长对她做的动作,宋初姀眼眶一红,将额头抵在树枝上,小声道:“要不,还是在宋府吧。”
裴戍与她十指相扣,低声道:“我在这里陪你。”
宋府早就被打扫干净,宋初姀带着他往自己年少时常住的院子走。
走到墙外的时候,她顿住脚步,想起很久之前,他翻墙上来,给她送了一袋热腾腾的仙豆糕。
裴戍见她不动了,索性扣着她的腰,轻车熟路往院子里走。
宋初姀偏头看他:“你怎么对这里这么熟悉?”
裴戍扣在她腰间的手臂一僵,不动声色地加快脚步。
这明显就是心里有鬼!
宋初姀不饶他:“你不是只来这里送过一次仙豆糕,为什么对我家这么熟悉,就连小路都一清二楚?”
“你说不说?”她站定,伸手去揪他耳朵。
堂堂一国之君被还未娶进门的君后揪耳朵实在是落面子,好在周围没人,裴戍任由她揪,愣是一个字不说。
耳垂都揪红了,宋初姀泄气,推开他往前走。
只是刚迈出一步,她就被人揽着腰打横抱起,沿着石子路继续往前走。
裴戍垂眸:“真想知道?”
“爱说不说!”
她嘴上这么说,可耳朵却下意识动了动,明显在等他说。
裴戍轻笑一声,一本正经:“没什么,只是当过几次梁上君子。”
宋初姀一怔,立即明白过来,这厮早在当年,就在她没发觉的情况下夜探了不知多少次她的闺房!
“什么梁上君子!分明是采花大盗!”
她揪着他的衣襟,愤愤不平。
裴戍也不否认她口中的采花大盗,只轻嗯了一声,便将人抱进她年少闺房。
——
建元二年七月初五,大婚前一日,裴戍遵循礼法,祭告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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刚一开始,便见日出东方,漫天云霞。与此同时,民间便有传闻,说是陛下祭告天地之时天边飞来一凤一凰,盘旋许久不愿散去,直到祭告结束,方才向东飞去。
这传闻一出,民间议论纷纷,都开始猜测这位二嫁的君后是天命所归,难怪君王那么喜爱她。
一时之间,民间那些有关君后二嫁身份的不好言论销声匿迹,众人都盼着这位承天命的君后为他们带来盛世,以解他们长久的乱世之苦。
那天晚上,宋初姀靠在裴戍怀中闷笑许久,忍不住问:“你怎么弄出漫天云霞的?”
裴戍顺着她长发,道:“不是我。”
“嗯?”
“凤凰的言论是我命人散播出去的,但是清晨出云霞的事情,只是巧合。”
不得不说,这巧合来的巧来得妙,若是没有这漫天红霞,有关凤凰的传闻,民间也不会接受得那么快。
“兴许翘翘真的承天命。”裴戍调笑,语气三分真,七分假。
他并不信所谓的天命,天下是他在战场上一寸一寸打下来的,期间九死一生,若真是有天命,怎么会对他没有丝毫眷顾!
他只信他自己。
宋初姀趴在他身上,指尖顺着他胸膛往下滑,撇嘴道:“什么承天命,你自己都不信,还来蒙我。”
说着,她挑开男人腰间束带,正要往里探,却被男人按住了手。
裴戍咬牙切齿,双眸喷火:“宋翘翘,明日成婚,你老实点。”
宋初姀讪讪,将自己蜷缩进他怀里。
实在是冤枉,她刚刚只是走神,无聊往里探了探,可没有什么旖旎的心思。
裴戍将人扣在怀里,冷静了许久,最终还是无奈道:“宋翘翘。”
宋初姀装死,将脸闷在他怀里不出来。
“宋翘翘!”@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将人挖出来,呼吸喷在她脸上,灼热又羞人。
宋初姀睁眼,愤愤:“明日就是新婚夜,你就不能忍忍吗?”
谁说不能?
裴戍重新将人抱在怀里,好一会儿,他低笑出声,顺着她的长发道:“宋翘翘”
宋初姀觉得很烦,却不知为什么唇角微勾,懒懒回答:“嗯”
第 79 章
建元二年, 七月初六。
宋初姀是被院外的吵闹的声音吵醒的,她还未睁眼,先下意识去摸身侧人, 却只摸了个空。
床榻上一片冰凉, 那人早在她无察觉的时候离开了。
夜短日长,外面已经泛起熹光, 宋初姀微微睁眼,打量着自己年少时的闺房,恍惚以为自己还在梦中。
房门被敲响,冯娇的声音从外面传来:“娘子醒了吗?”
宋初姀去开门,最先映入眼帘的却是冯娇手中的凤袍。
“娘子该梳妆打扮了。”冯娇微微侧身,露出身后喜庆的红绸与灯笼, 喜字张贴在门上窗上以及院中的石盆上。
前不久还格外荒凉的宋府如今悬灯结彩,好不热闹。
宋初姀看了看冯娇手上的东西, 呆愣地问:“不是傍晚才成婚吗?怎么这么早?”
“君上没有告诉娘子吗?”冯娇惊讶, 连忙解释:“今日午时三刻, 娘子要先与君上一同祭祀,祭祀之后才成婚。”
宋初姀一呆,眼中闪过一丝错愕, 回身拿起簪子将乌发随意挽起,匆匆道:“等我半个时辰, 只需半个时辰就好。”
说完, 她匆匆往外跑。
冯娇手上拿着厚重的凤袍,焦急喊:“娘子!娘子你要做什么去?”
宋初姀来不及回答, 提着裙子风似得跑。
刚跑到宋府大门, 她就迎面撞上一身形消瘦戴着面具的男子,宋初姀闪躲不及, 一头撞进那人怀里。
“当真对不起。”
宋初姀稳住身形,第一时间道歉,言罢又要往外跑。
只是被她撞到的那人不饶她,一把攥住她手腕,将她拽了回来。
“都要成婚了,风风火火地做什么去?”
那人扣着她的腰,将她按在原地,无奈道:“什么重要的事情,非要成婚的时候去?”
熟悉的声音让宋初姀愣在原地,她猛地睁眼:“谢谢琼?”
谢琼轻笑一声,将她额头的汗珠擦走,开玩笑道:“怎么,想要悔婚?成,我带你逃婚。”
“不逃婚不逃婚!”
宋初姀捂住她的嘴,眼中喜悦几乎要溢出来了:“我今日成婚,原是想要去见见你的!”
现在好了,她不用去刑部大牢见到她了。
宋初姀跑得脸颊泛红,抱着谢琼胳膊往回走:“你怎么做这副打扮,我都没有认出来。”
“已非自由身,不想被人看见。”
谢琼简单解释,偏头看她:“你重要的日子,我自然是要来的。”
宋初姀眨了眨眼,小声道:“重要的日子都会来吗?”
“那我生辰的时候会来吗?那我生子的时候会来吗?还有抓周的时候,还有……”
她绞尽脑汁想自己还有什么重要的日子,却猝不及防被谢琼敲了敲小脑瓜。
谢琼哑然失笑:“就这一次,宋翘翘不要得寸进尺!”
宋初姀敛眸,掩下眸中苦涩,语气如以前一样撒娇道:“大牢里多无聊啊”
谢琼当做没听见,拉着她进了闺房。
冯娇招呼人帮忙布置,一转身看到娘子与一个陌生男子携手进来,吓得腿都软了。
直到谢琼摘下面具露出那张姣好的脸,冯娇才长长舒了口气。
“谢小将军忒会吓人。”
她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脯,连忙将宋初姀按到梳妆镜前,叫人过来准备为她沐浴。
便是从这时开始,宋初姀再没有闲下来。
沐浴、梳头、上妆、换嫁衣,等一切都准备好时,就已经到了时辰。
头上的凤冠压得脖子很不舒服,可宋初姀走起路来,冠上的步摇却纹丝未动。
冯娇几乎看呆,眼睛瞪得滚圆,贴到谢琼身侧小声道:“你们建康贵女,都有这般本事吗?”
“只有宋翘翘有这般本事。”
谢琼眉眼皆是笑意,好似吾家有女般感慨:“她本就是九华巷贵女中的翘楚。”
许多年前,世人提起建康贵女,总是会提上一嘴那个在城南行善济人的宋家女郎。
然而今日,那个被人津津乐道的宋家女郎正手持喜扇,坐着车撵穿过建康长街往皇城去。
周问川与萧子骋皆是一身轻炮,两人骑马并列两侧,唬人又威风。
两个一品将军前来迎亲,可见对新妇的重视,建康百姓见到这一幕,当即一阵沸腾。
长街两侧人头攒动,崔忱站在人群中,隔着很远看向车撵中那人的侧影。
如今的崔忱比以往更瘦了,仿佛风一吹便能倒。他脸色依旧苍白,却多了几分生气,不再像以前一样死气沉沉。
他身侧的狐狸眼美人儿拽了拽他袖子,眼中透出浓浓委屈。
崔忱轻笑一声,转身逆着人群往回走。
昔日纨绔子,今朝卖字郎。往日种种犹如隔世,故人殊途不可追。
见他不管不顾往回走,狐狸眼美人儿气得跺脚,却还是追上去:“七哥哥,你等等我啊~”
周围吵闹,宋初姀被凤冠压得头脑昏沉,甚至不知道车撵是什么时候停下的。
“宋娘子。”萧子骋低声提醒:“该下了。”
宋初姀这才双眸聚焦,被人牵着下了车撵。
周围庄严又肃穆,宋初姀被宫人牵着,沿着台阶一点一点往上走。
裴戍身穿冕服面无表情立在高台上,可背在身后的手却在微微发抖。
他目光追随着不远处女子,率先看到她头上的凤冠,紧接着又从凤冠移到她姣好的眉眼。
看到她吃力地上台阶,裴戍想都没想,直接下阶去接她。
周围的礼官面面相觑,最后眼观鼻鼻观心,全都当做没看见。
身旁宫人被裴戍代替,宋初姀闻到熟悉的崖柏香,整个人都放松了下来。
裴戍看到她被晒得通红的脖子,低声道:“累不累?”
他一说话,宋初姀便眼皮一跳,下意识想要往四周看。
“别看。”裴戍叫住她:“你不看,没人知道我们在说悄悄话,你一回头,他们就都知道了。”
宋初姀信以为真,当即不动了,小声抱怨道:“都快累死了。”
裴戍扯了扯唇角,安抚道:“只一次,翘翘委屈一日。”
言罢,他指腹缓缓在她手腕上的穴位上揉捏,缓解她的疲惫。
立在两旁的礼官看着帝后光明正大在祭祀大典上说悄悄话,心中几乎呕出血。但是谁也不敢和这个不走寻常路的君上讲礼法,只好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
烈日高悬,裴戍与宋初姀并肩而立,表情痛苦地听礼官念祭词。
突然,裴戍微微偏头,垂眸看着她鼻尖上的汗珠问:“饿吗?”
如今正是午时,宋初姀还未吃饭,早就已经饥肠辘辘。
于是她点点头,下一秒,手中就被塞了个东西。
她定睛一看,发现竟然是个用油纸包起来的仙豆糕。
甜丝丝的香味儿让宋初姀更饿了,她抬眼,一脸幽怨。
明知道她现在吃不了,这不是故意馋着她吗?
谁知裴戍却淡淡道:“吃吧,没人看你,他们都不敢抬头。”
宋初姀狐疑向下一看,果然看到那些大臣都在低着头听祭词。
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摇头,遵循礼法将仙豆糕还给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见此,裴戍剑眉一压,当即打开油纸,递到她唇边。
“饿了就吃,没必要因为这个委屈自己。”
宋初姀错愕,脸颊微红,趁着旁人不注意,飞快咬了一口。
不动声色地咀嚼再咽下,宋初姀微微蹙眉,总觉得这仙豆糕不合她的口味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是奇怪,仙豆糕没变,她怎么就觉得这味道吃起来奇奇怪怪。
来不及想那么多,宋初姀吃完就去看那些大臣,见那些人都没抬头,不由得松了口气,抬眸瞪他。
看她吃了一口,裴戍不再强求,将仙豆糕重新放回袖中。
谁会知道,冷面无情的大梁君主,会在袖子里藏着带给妻子的小零食。
祭祀就用了将将一个时辰,再加上一系列繁文缛节,等到一切都结束,已经是傍晚。
宋初姀被送进寝宫时,只觉得脖子以上都不是自己的了。
裴戍知道她累了,命人减去了许多没必要的礼仪。
两人喝过合卺酒,裴戍又小心翼翼为她摘下凤冠。
青丝如瀑,眼前美人儿在盛妆下更显娇媚动人。
没有男人面对这一幕能把持得住,裴戍喉结微动,几乎是有些急切地揽着她的腰去吃她唇上口脂。
鲜红的口脂在两人唇边化开,裴戍又向下,将这抹红种在了她温润浑圆的珍珠上。
“如今,到真成了梅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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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抬眸,看着她的目光如同盯上猎物的野兽,令人心惊。
宋初姀抖得不成样子,只能倚靠在裴戍身上,羊入虎口地贴了上来。
鼻尖碰到柔软,裴戍轻笑,一边吮吻,一边伸手去解她腰间系带。
只是指尖刚刚碰到细腰,未来得及往上走,宋初姀就红成了虾子,抱着他的后脑委屈道:“裴戍……”
声音低不可闻,裴戍低笑出声,却是变本加厉。
察觉出他在有意欺负自己,宋初姀松开圈着他后颈的胳膊,忍不住在他脖颈上打了两下。
力气都不大,和挠痒痒差不多,裴戍体会到了恃宠而骄的好。
“流氓!”
宋初姀愤愤。
反正也不是第一次做流氓,裴戍毫无惭愧之心,春宵苦短,他一个流氓,断然不会委屈自己。
一把扯断缚着床幔的绸带,红帐低垂,美人儿的冰肌玉肤在透过红纱若隐若现。
……
……
宋初姀今日醒得尤其早,准确地说,她几乎是一夜未睡!
睁开眼睛,身侧男人睡得正香,宋初姀气不打一出来,一巴掌呼在他脖子上。
跳动的脉搏骤然加快,裴戍睁眼,伸手去揽她。
“别碰我!”
宋初姀恼了,挥开他的手,低头去看自己身前。
果然破了皮!
她眸中冒火,抬手又要打,却被男人攥住了手腕。
宋初姀表情一变:“果然男人成亲之后就会变,以前你都任我打骂的!”
裴戍无奈:“成婚第二日,夫妻之间不可吵架,不可打架,不可拌嘴,否则难以走到最后。”
宋初姀狐疑:“真的?还有这种说法?”
裴戍亲了亲她手腕:“东都的说法,三日过后,任打任骂,绝不还口,绝不躲避。”
闻言宋初姀轻哼一声,也不生气了。
裴戍转身倒茶给她漱口,又拿过桌上的点心喂给她吃。
新妇起床要吃喜饼是民间的风俗,寓意着一世圆满。
宋初姀没什么胃口,却还是就着裴戍递过来的喜饼咬了一口。
甜腻的滋味在口中散开,恶心感不断往上涌。
宋初姀表情一变,想写寓意,愣生生强迫自己咽了下去。
只是一入喉咙,那股腥甜油腻的味道就源源不断往上涌,宋初姀脸色一白,搭着裴戍胳膊干呕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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