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旷的练习场地里,林鹤观费尽了灵力抬着一把漆黑笨重的剑。
它与普通的合欢宗弟子修习不一样的功法,自然并没有与其他的新入门的弟子一样一起上课,而是专门在这个地方修炼。
孙添无坐在旁边的一把石凳上,他拿了一颗旁边的葡萄,有些惬意的放在嘴里嚼着,边看还边说,“好徒徒,往左边一点。”
听到这句话,林鹤观又费了劲,把这把笨重的黑剑往左边移了一点,操控灵力比他想象的更费劲。
看到林鹤观费劲的样子,孙添无又往嘴里面扔了颗葡萄,他话里带着笑意,“昨天我已叫你精挑细选过,是你非得拿一把这样重,这样沉的剑出来。”
原来,昨日,刚进入剑冢之中,孙添无便对旁边的林鹤观说让他在这里挑一把有“感应”的剑。
可林鹤观在里面转了一圈又一圈,却始终不明白所谓的“感应”是什么。
这些剑在他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分别。
而孙添无却已经在旁边一边摸,一边感慨着哪把剑的脾气暴躁,哪把剑安静内敛了。
林鹤观本不想带这里的任何一把出去。
“这是什么话?难道你准备明天练剑的时候用木剑用,冰剑吗?”孙添无皱了皱眉,不太认同的样子。
“可是……”林鹤观转身看这插在石头上的琳琅满目的剑,他有些为难。
直到注意到旁边有一把剑稍微震动了一下,他才勉强上前去把那把剑拿走。
这把剑照常规的键来说,实在是有些重了,林鹤观拿在手上的时候都感觉有些重,更何况是用灵力来操控它呢?
林鹤观站在原地使用着灵力,他感觉自己背后的衣衫都被汗湿了。
孙添无看了看林鹤观又看了看天上的太阳,然后说,“你的灵力还没有耗尽吗?”
“暂时没有耗尽的感觉。”林鹤观如实相告,他感觉吃力却并没有任何灵力阻塞的感觉。
太阳照在他的身上,在地上拉出一条长长的影子来。
听到林鹤观的回答,孙添无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以你的资质确实足以入乾极剑尊的眼了,听说你之前是想去青云宗的,想必你去了也会收在他们那最厉害的长老门下。”
听到乾极的名字,林鹤观下意识地心头一跳,那把悬在空中的黑剑也应声掉在地上,叮咚一声,发出好大的声响。
“他?他要干什么?”林鹤观问。
他不喜欢这样的人,明明是他为了那所谓的无情道,为了渡过那的情劫在凡间诛杀了自己所谓的最挚爱的人,现在却弄得可怜兮兮的,仿佛他才是整个世间最痛苦的人一样。
那长埋地下泥销骨的人呢?
什么一夜白头,又是什么九州寻魂。
又没死。
孙添无却并没有注意到他厌恶的眼神,他顾自的说,“掌门说了,要让你与剑尊见面,说不定,他会教你。”
“我不需要。”林鹤观脸色沉了下来,他坐到了孙添无旁边的石凳上。
“什么?”对方却仿佛难以置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一样,“你说,你不需要?”
孙添无表情夸张地瞪大了眼,“你知道他是谁吗?有了他的帮助,你定然修为……”
“我不需要。”林鹤观又说了一次,他一字一顿,仿佛昭示了自己的决心一般。
氛围瞬间就沉寂了下来,半晌,这位胖乎乎的师叔才深深地叹了一口气,他说,“你从方才刚开始用灵力操控剑,到现在一共过去了多久,你知道吗?”
林鹤观摇了摇头,“不知。”
“两个时辰。”
孙添无侧头看向林鹤观,他将手放在了旁边的石桌上,他伸出两个手指在林鹤观的眼前晃了晃,
“我从未见过能坚持这么久的新弟子,哪怕是我当年,也坚持不过一刻钟而已。”
林鹤观没有说话。
而孙添无却凑近了林鹤观,他叹了口气,拍了拍林鹤观的肩膀。
“你这样的天赋,不应该在我这里磋磨时光,你应该去跟着乾极剑尊,你昨日才说过一日为师,终身为父,我自然不会只顾着自己,自然应该为你考虑一二。”
听到这句话,林鹤观一时间便说不出话来,这胖乎乎的师叔看上去与他的年纪相差无几,可说起这样的话来,却自有几分温和慈祥在。
昨日,林鹤观未必是真的这样想,只是在掌门的询问下,他突然脑子里冒出了这样一句话。
可现在他却真切地回忆起了自己曾经上学的时候,同学对他说,家中的父母如何望子成龙,对他的要求如何严格,甚至为他请来了怎样的家教。
他从小一个人长大,孤儿院的院长有太多的孩子需要照顾,并不能单独注意到他,故而,他从小从未领悟到这样的感觉。
在这情况之下,他居然有些心虚,对方如此的为他着想,这么劝他。
居然只是因为自己昨天随口说出来的一句话而已。
说出这句话来,并不需要他付出很大的代价,他只需要嘴一张一合就行。
可他似乎却因此得到了一些并不对等的东西。
在这样的情况下,林鹤观居然有些说不出话来,他低头沉默着。
或许,林鹤观自始至终就是这样的人,他总是对自己得到的一切有所羞愧,他总有一种很严重的不配得感,无论是前世是今生,他从未变过。
“我知道你讨厌他,上次我就看出来了。”孙师叔继续说,“你要知道这修真界并不怎么在乎人的私德,只要修为高便够了,只要修为高便是一切了,否则,也不会有那么多魔尊从良的故事了。”
“修为高便是一切吗?”林鹤观问。
他不明白,那么那么坏的一个人,放在他前世的世界应该早就被众人唾弃口诛笔伐了。
“是。”孙添无却回答地斩钉截铁,“若他没有这么高的修为,那这个故事就并不是剑尊的悲情故事,修真界也不会有人因为他一夜白头,他的修为倒退,他的九州寻魂而惋惜。”
居然还有人为他惋惜?林鹤观听得心中憋闷,虽然这个故事与他并没有关系,可他却彻底共情了故事当中的另一个主人公。
此刻,他仿佛已经经历过了故事当中另一个主人公那前期甜蜜的生活,又看到了最后乾极挥剑时狰狞的模样。
为什么修真界的人宁愿对一个负心汉那倒退了的修为感觉,可惜为那可有可无的头发而感觉到可惜。
却不愿为了那个无辜的凡人而惋惜?
修为难道真的决定一切吗?
林鹤观想,或许自己还是被保护的太好了,从未见过那样弱肉强食,强者欺凌弱者的模样,他心中有一口气,却不知道从何处发泄。
他明明闭着嘴,却仿佛有千百种东西要发泄一样。
在这极度的纠结与憋闷之中,林鹤观忽然灵光一闪。
他抬起头来,盯着孙添无,眼睛里闪着连他自己都不太懂的情绪,他一字一顿地说:“若我是这修真界中修为最高的人呢?”
孙添无被这样盯着,他忽然说不出话来,若是其他的人对他说了这样一句话他定会当做玩笑,一笑置之。
可看到眼前的人,他忽然觉得:
说不定呢,说不定他能做到呢,合欢宗已经多少年没有出过飞升的大能了?以前常有人说合欢宗留不住人,可这次万一留住了呢?
孙添无忽然笑了,他自从几百年前便修为便无寸进可并未如其他人一样寿元减退,现在想来,这天地留着他,怕就是为了引眼前的这位天才入门吧。
他拍了拍林鹤观的肩膀。
“届时,自然是你说什么便是什么。”
——
乾极今日的治疗完毕,本欲起身离开,可后面的掌门却叫住了他。
“我上次同你说过的,那位弟子,我想剑尊应该不至于这样忘事吧。”
乾极当然没忘,他只是单纯的不想应付而已,无论是别人举荐还是自荐的人,他都见过成百上千,没有一个合他心意的。
他们要不就是挥剑的动作太慢,要不就是举剑的力度不够,何谈成为他的弟子?
乾极眯着眼睛,思绪飘向远方。
他只见过一位他打从心底里觉得天赋绝佳的人,他皮肤白皙,唇红齿白,刹那之间,便能够看清自己挥剑的路径,能够果断的从旁边拿起木剑来挡。
如果,如果他们不是相识于凡间,而是相识于青云中的收徒大典上,那人必是剑修的翘楚,必是当今修真界的中流砥柱。
如果……
如果……
乾极这样想着,他脑子里一会儿闪过对方那柔嫩饱满的唇,一会儿又想起对方后颈的那颗红痣。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脸上的那些符文骤然之间加深,每个符文仿佛锋利的渔网一般,往他的皮肤上收紧,他的整个右半边脸滴落下来,粘稠红色的血液。
掌门冷眼看着,嘴中吐出几个字,“那个弟子好像叫……林,鹤,观。”
他一字一顿,仿佛生怕乾极听不见那三个字一样。
乾极骤然之间抬头,白发配合着那整整半个身躯的血液,仿佛来自于地狱的恶鬼一般,
“你说什么?”
“你放心,并不是他。”掌门笑了笑,“我也觉得很巧,所以才叫你见见他,你别激动,否则你脸上那个东西又要加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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