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
待三哥走后,八贝勒索性也放下话本,毕竟不是从前在修真界的身体了,他如今这点修为,根本熬不了太久。
“去膳房要两条活鱼过来,再找辆旧马车,备上厨具,往炭盆上支个锅,爷要熬鱼粥。”八贝勒撩开帘子吩咐道。
补觉之前,他想先去两位额娘和大哥那里看看,顺便送些鱼粥过去。
作为八爷身边的太监总管,赵喜这三个月来已经习惯了主子爷的变化,杀鱼熬粥有什么稀奇的,连他这个奴才都喝过主子爷亲手熬的粥,味道那叫一个鲜美。
利索的带人备好贝勒爷要的东西,鱼得是活的,还要放在有水的木桶里,米要提前淘好,盛放鱼粥的食盒至少要准备四个……
八贝勒杀鱼去骨的手法现在是越来越熟练了,不过熬粥却开始偷懒了,米要的是膳房淘好的,锅里的粥煮开后,来回搅动防止粘锅的是赵喜,他现在基本只负责处理鱼和往锅里放食材。
“这份给福晋和两个格格送去。”
剩下那三份他亲自送。
头一份是惠额娘的。
惠妃从昨天晚上出事到现在都在等八阿哥过来,见了人,心便安了几l分。
可昨日之事,她想问却又不敢问。
太子当众对万岁爷出言不逊,万岁爷把她们都遣了出去,自是不希望她们知道殿内究竟发生了什么。
若只是有关太子,她绝不会问,可一并出事的还有大阿哥。
现在外头有说是三贝勒状告直郡王魇镇的,证据便是直郡王府曾经住过一个蒙古喇嘛,八贝勒也为此做了证,也有说法是完全反过来,八贝勒状告直郡王魇镇,三贝勒给做了证。
她更相信是前一种说法,八阿哥是她从小看着长大的,从前的八阿哥不会状告大阿哥,如今性情大变的八阿哥更不会。
八贝勒盛了粥,把碗递到惠额娘手里,见人喝了,才道:“大哥那里现在除了不得自由,吃穿用度倒不会被苛待,三哥您是了解的,他是聪明人,不会在这时候为难大哥。”
三哥不光是聪明人,还是个胆小的聪明人。
惠妃捏紧手中的汤勺,用沙哑的声音问道:“魇镇太子是个什么样的罪名,万岁爷会怎么惩处大阿哥,大阿哥是只有现在不得自由,还是永远不得自由?”
这罪名是真是假不重要,万岁爷已经给定了罪,这罪就推脱不掉了,哪怕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大阿哥不可能魇镇太子。
如果‘魇镇’有用,民间还造什么反,把皇室的人都魇镇成疯子不就行了。
“我想,大哥应该提前跟您通过气,眼下的局势,大哥早先也是有防备的吧。”
不然年前就不会把三个侄女送到他府上。
惠妃点了点头,良久才道:“大阿哥之前就做好了最坏的准备,本宫也是。”
万岁爷的长子,还立有军功,与太子相争多年,如果不能再进一步,那就只能被压被关甚至丢掉性命。
八贝勒叹了口气,上辈子他那样的下场,其实是咎由自取,怨不得谁。
而太子,不管是上辈子的两立两废,还是这辈子的‘中邪’眼看也要被废,也和他一样属于咎由自取。
唯独大哥……一直在被推着裹挟着往前走,最初与太子相争,何尝不是被皇阿玛架上去的,将来那个位置上的人无论是太子还是旁人,除非大哥自己做皇帝,否则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可皇阿玛从始至终都没有把大哥放到过预备储君的名单里。
而他和大哥不同的是,大哥在军中的确有威信,所以皇阿玛上辈子厌烦他却不曾把他圈起来,因太子之事迁怒十三,也没关十三多久,只是多年不待见,并未把人圈起来,不是不舍得圈,只是没必要。
皇阿玛只圈过两个儿子——太子和大哥。
一废太子后,大哥很快就被圈了,圈了一辈子。
太子不一样,一废太子后仅仅被圈禁了三个月便恢复自由身,又隔了几l个月被复立为太子,后来会饮案事发,梁九功、九门提督等太子党的人被揭举,太子再次被废,才真正的被圈禁起来。
皇阿玛待太子始终是不一样的。
惠妃在八阿哥的叹息声中已经知道答案了,大阿哥不是只有现在不得自由,是会一直不得自由。
惠妃舀了一口鱼粥送进嘴巴里,她已经尝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儿了,大阿哥和她说起过最坏的打算,她们甚至商量过一旦出现后该怎么应对。
她不能去向万岁爷求情,因为求情多半是没有用的,改变不了什么,也就是母子见上一面,大阿哥的生活环境能好些,但她和万岁爷的情分用完也就没了,往后孩子们遇到难事她还怎么去求万岁爷。
弘昱在宫中读书,住的是阿哥所,念书是在上书房,这两个地方她都插不进手去,只能多照看密贵人,施恩给密贵人,让密贵人所出的十五阿哥和十六阿哥能把这份善意传给弘昱。
余下的孙子孙女,她就实在照顾不到了。
“如今是儿子掌管内务府,虽不知能在内务府待几l时,但只要我还是内务府总管,大哥府里该有的都会有。皇阿玛仁慈,想来应该不会反对几l个侄女继续随儿子福晋学习管家。”
八贝勒说话的语气越来越轻松,最后甚至是用开玩笑的语气说道:“儿子现在恶名在外,几l个侄女就算是嫁到了草原上,我这恶人也不介意去草原耍耍皇阿哥的威风。”
就当是报答惠额娘对他们母子多年的照顾,还有先大嫂当年活着的时候对他和福晋的照应。
惠妃勉强笑了笑,将手中盛着鱼粥的碗放下。
“如此就够了,你大哥那里不必去求情,本宫不求,你也不要去求,只要府中女眷和孩子们不受欺凌,本宫和大阿哥便没什么好担心的了。”
万岁爷的心意不可能改变,她和八阿哥便是去求了也没有用。
八贝勒应下。
安抚完惠额娘,紧跟着是自家额娘。
“昨日你可还好?我听说你们几l个皇子在殿内打起来了?”
八贝勒忍不住笑了,看来额娘这儿听到的又是另一个版本。
“外头都怎么说的?”
“说是太子殿下和直郡王当着万岁爷的面打起来了,你和三贝勒在里头拉架,没打着你吧?”
八贝勒边从食盒里往外端汤锅,边道:“外头都是瞎传的,太子没跟大哥打架,总不能是因为两个人打架,太子才得病,大哥才被关押的吧。”
大哥被关起来的罪名是魇镇太子,这和打架可一点扯不上。
跟太子打架的人是他,外头如此传言,大概是有人瞧见了太子爷脸上的伤。
良嫔犹豫了片刻,还是问道:“直郡王这回能不能熬过去?会不会牵连到你惠额娘?”
毕竟事关太子,万岁爷为太子给谁留过情面。
“儿子刚从惠额娘那里过来,她也很担心大哥,只是眼下什么都做不了。不过额娘放心,皇阿玛应该不会因为前朝之事牵扯后宫,大哥是大哥,惠额娘是惠额娘。额娘日后若是有空,就多去惠额娘那里串串门。”
也好让惠额娘宽心。
良嫔忙答应下,她昨晚从大殿离开后便一直惴惴不安,本想今日就去寻惠姐姐的,可清晨又听说直郡王被关了起来,还是以魇镇太子的罪名,她不知去了该如何安慰惠姐姐,愣是犹豫到现在还没出门。
得了阿哥的话,良嫔虽然还担心惠姐姐和直郡王,但心也算是放下了一半,这才觉得饿了,从昨晚到现在,她还没吃过东西。
喝着阿哥送来的鱼粥,因为熬夜而不适的身体渐渐舒服了许多。
八贝勒则是拎起最后一个食盒,把它送去给大哥。
“八弟来了。”三贝勒远远的迎上来,“可是要见大哥?大哥这边一切都好,大哥吃什么我吃什么,大哥用什么我用什么,我把我自个儿的被子都给大哥了。”
除了没把自个儿关里头,大哥什么样的待遇,他便是什么样的待遇。
“那三哥怎么不去车里坐着,多陪陪大哥?”
三贝勒好声好气的解释道:“我也怕大哥看见我生气,所以不想去打扰他,八弟这是带了酒菜要跟大哥喝几l杯?”
他们哥俩是半斤八两,谁也别笑话谁,他现在不招大哥待见,老八难道就招大哥待见了吗。
不过,许出去九处铺子,三贝勒的心到现在都还在滴血,他可不想再得罪老八了。
而且刚刚他安排出去打听消息的人已经回来了,外头对昨晚大殿内发生的事情不清楚,所以什么样的传言都有。
有说直郡王和太子打架的,也有说太子中邪在御前失仪的,有说他告密直郡王魇镇太子的,但也有人把他做的事情安在了老八身上,说是老八把直郡王魇镇太子这事儿给揭开的,就像当初揭开太子与梁九功之事一样。
如此传言也就罢了,关键大多数人都更相信此事是老八做的,而非他做的。
老八硬生生替他顶了大半的黑锅。
这当然也有老八自个儿的原因在,谁让老八是有前科的,曾经当众揭露过太子和梁九功,如今这才隔了一个多月,又出了个告密揭露之事,也难怪人家会觉得是老八做的。
做的坏事让旁人担了一大半,三贝勒内心是有些窃喜的,但也不免担忧害怕。
他只是派人出去打听消息,可外头把消息传成这样,万一老八误以为是他安排人刻意引导的怎么办。
老八的名声可值钱着呢,前头他都已经给出去九处铺子了,难道还要再给九处不成,他哪还有九处铺子,还是京城的铺子。
出血是不能再出血了,三贝勒看着老八手里拎着的食盒,他只能舍命陪君子,等会儿哪怕是自己灌自己,也要让老八消了这口气。
“不是酒菜,是鱼粥。”
三贝勒嘴角抽搐,问道:“你熬的?”
在船上时他就听说了,良嫔娘娘晕船,老八便每日熬鱼粥给良嫔娘娘送过去,一天三顿,顿顿不落。
这孝心……他实在不敢恭维,龙肝凤髓吃多了都会腻,更何况普普通通的鱼粥,还是在船上。
他要是良嫔,哪怕是装着儿子孝心的鱼粥,也顶多忍个两三天。
亲自熬鱼粥给良嫔娘娘还能说是孝顺,但是给大哥,这算什么?弥补吗,弥补昨日没有在大殿上为大哥说话?
三贝勒对老八的手艺实在没信心,想也知道这鱼粥肯定没法跟御厨的手艺比,但想着刚刚从底下人那里听来的消息,还是打算硬着头皮凑上去。
“不知八弟这粥还能不能多匀出来一碗?我正好也饿了,不如一同陪大哥用膳,我再让人加几l个菜。”
八贝勒把拎着的食盒从右手换到左手,稍稍离三哥远了点。
“恐怕是匀不出来了,三哥如果想陪大哥用膳,不如改日。”八贝勒吝啬道。
他这可不是一碗普通的鱼粥,自己杀鱼去鳞去骨剁肉,杀鱼之前还给渡了灵气,如此鱼粥,他这样小气吝啬的人,自然是舍不得分给三哥,哪怕只是一碗。
三贝勒却是半点儿都不恼,脸上的笑意愈盛。
“得得得,那就改日,这粥不用匀我了,菜我还照送,我这回出来还带了几l壶好酒,等会儿让人给你们送来。”
老八绝对是又记仇了!
他临时安排人都能打听到的消息,老八能打听不到吗,老八能在太子身边埋人,在他身边埋人,这御驾里肯定也少不了老八的眼线。
他倒希望老八的手段能再厉害些,别只是查出外面的传言,最好也查出他的清白,外头那些说老八告密的消息可不是他安排的。
打发完有些话唠的三哥,八贝勒总算是上了马车。
虽是漏风的青蓬马车,但是有炭盆有棉被,大哥身上还披着熊皮大氅,条件倒也不差。
直郡王坐在地上,微微抬了抬头看向八弟,以及八弟手中的食盒。
“又熬鱼粥了?那感情好,我正想着这口呢,先前你送去给额娘和良嫔娘娘的鱼粥,我可没少蹭到。”
八弟熬鱼粥的手艺不错,他这么个不爱喝粥的人都喜欢,以至于回回额娘和良嫔娘娘那里都要给他匀出两碗来。
不过,比起鱼粥,他现在更想喝的是酒,烈酒。
“我刚从惠额娘那里过来,她很担心你,但惠额娘向来是个明白人,知道怎么做对你才是最好的。”
哭哭啼啼,怨天尤人,御前求情,这些对大哥的处境只会起到反作用。
惠额娘保重自身,看顾好孙辈,对大哥而言才是最好的。
直郡王点了点头,利索的接过食盒,自己往外盛。
“额娘那里,我倒不怎么担心,我今日这样的下场,额娘和我其实都有心理准备。我最担心的是几l个孩子——”
“我会去求皇阿玛,让三个侄女还是继续去贝勒府学管家,弘昱那里,大哥也放心,我会时不时进宫看看的,而且皇阿玛也会看顾弘昱的。”不等大哥开口,八贝勒就抢先说道。
直郡王笑了笑,接着道:“大恩不言谢,我这里还有一桩事儿要求你,是大格格那边,我这边的消息传到草原上,我怕她会被夫家欺负,你给科尔沁去封信,让那边知道大格格还是有靠山的。”
他这个不争气的阿玛倒了,但大格格不是没人护着了八贝勒立刻应下,道:“大侄女小时候我还抱过好几l次,她在草原肯定也很想念京城,我会安排人送些家乡的东西过去。”
一封信的震慑力还不够,他送十几l车东西过去,在里头添几l样显眼的御赐之物,哪个人还能装睁眼瞎当看不见。
“好主意。”
直郡王赞了一句,想说什么,但又觉得什么都不用说,干脆埋头喝粥。
如果八弟有心那个位置,他还能帮八弟一把,哪怕是被关在这儿,他在朝中和军中也是有人用的。
但八弟显然没这个想法,也没这个可能了,他还能给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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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外,御驾启程回京的原因是太子重病,当然也可以理解为太子中邪,毕竟直郡王都因魇镇太子的罪名被关起来了。
但实际上,病的人不只是太子,康熙也病了,被几l个逆子给气病了,只是没几l个人知道罢了。
昨晚康熙是扎了针服了药才入睡的,今日也有按照御医的医嘱服药,但是病来如山倒,今个儿还是浑身无力,头也疼。
但国事家事样样都需要他来操心,尤其昨晚还出了那么大的变故,他哪有时间躺下来养病。
康熙强打起精神处理从京中转过来的折子,还要写信给老四,让老四稳住朝中局面预备接驾,召回在前头巡视的九阿哥和十三阿哥,御驾这边也要谨防出事。
当年索额图被关进宗人府里,都有家奴上下联络试图劫狱,更何况如今被关的是当朝太子和皇长子。
康熙忍着头痛,又传人过来询问那几l个逆子的状况。
太子昨晚被关进去后早早的就睡了,一口气睡到日上三竿,食欲都比从前好了不少,还把老八叫进去挖苦了几l句。
老大那里,老三也算是处处优待,还喝了老八送过去的鱼粥。
老三忙着擦屁股,安抚了老大安抚老八。
老八……一夜未睡,却不是在关心朝政关心他这个皇阿玛,也不是关心老大和太子,而是看了一夜的话本子。
看完话本子后,又亲自熬了粥,亲自给人送去,惠妃的,良嫔的,老大的……就是没有他这个皇阿玛的。
一晚上没睡踏实、又扎针、又吃药、还食欲不振的康熙:“……”
果然都是逆子。“传八贝勒过来。”
刚在马车上睡下的八贝勒,不得不起来,洗脸漱口整理仪容,跟着太监去御前。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朕不安。”
康熙也没叫起,冷脸看着老八,据说老八如今熬鱼粥的功夫大成,杀鱼剖腹都比从前利索了。
八贝勒老老实实跪在原地,恭听圣训。
昨日他打了太子,虽然是太子先动的手,但是太子没打在他身上,他却招招打在了太子身上,还没留余力。
以下犯上的罪名就不说了,皇阿玛肯定是心疼了,他已经做好了被训斥责罚的准备,太子哪是那么好打的,太子脱一层皮,他至少也要脱两层。
八贝勒甚至已经做好了被打板子的准备,打呗,打完他也改变不了太子即将被废的事实。
“有你们这样的逆子,朕安什么安!”康熙看着安安静静跪在下头的老八,火气更盛了。
从进来到现在,老八甚至没抬头看他一眼,他是皇帝,可也是老八的阿玛,老八需要畏他如虎吗,一个敢殴打太子的人胆子会这么小吗。
他心疼老八,又考虑到年前太子让人放出去的那些传言,噶礼虽然已经被免了官,但太子并未受到实际的惩罚,所以他没有追究老八昨日殴打太子一事,否则一个以下犯上的罪名是少不了老八的。
八贝勒的头更低了,腰更弯了,甭管皇阿玛想怎么罚,他能做的只有保持安静和老实,当然这是没用的,招了皇阿玛的厌,那就做什么都是错。
等了许久,康熙都没等到老八那个逆子主动说句话,只能自己开口问道:“惠妃可还好?”
“惠额娘担心大哥,但也相信皇阿玛。”八贝勒言简意赅的道。
至于惠额娘相信皇阿玛什么,是相信皇阿玛待大哥仍有慈父之情,还是相信皇阿玛作为帝王的冷酷无情,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太子呢,太子的病情如何?”
太子是被打了又不是真的中了邪,能有什么病情,八贝勒无奈,上辈子太子一废时被列出的种种罪状便全都归咎在了被大哥魇镇上,所以才能被二次复立。
如今这还没废呢,皇阿玛就已经开始为太子找理由了,这还废不废了,大哥可都被进去了,莫须有的罪名都给安上去了。
“太子脸上的伤比昨日更明显了,不过,气色却是变好了。”
人也比之前从容淡定了,好像又变成了之前那个稳稳当当的太子爷。
康熙心道,气色能不好吗,从前入睡艰难的人昨晚睡了好长一觉。
“朕听说你今日特意给直郡王煮了粥,太子一样是你的兄长,脸上和身上还有伤,为何厚此薄彼?”
八贝勒一脸为难的抬起头,难不成他还要给太子煮粥?
皇阿玛为难他不要紧,这怎么也把皇阿玛的好大儿给为难了,他煮的粥,太子喝下去不怕消化不良吗。
“回皇阿玛,儿臣厨艺不精,煮出来的粥也是马马虎虎,不好意思向太子献丑。”
“朕怎么听说你粥煮的不错,惠妃和良嫔都夸过。”
话说到这个份上,八贝勒脑子里断掉的那根弦总算是接上了。
皇阿玛哪里是在说给太子煮粥的事儿,分明是在提醒他给富有四海的皇阿玛也来碗鱼粥。
他都不图皇阿玛的皇位了,皇阿玛何必再惦记他一碗粥。
八贝勒假装没听懂,推脱道:“惠额娘和额娘哄儿子哄惯了,莫说一碗普普通通的粥,儿臣小时候歪七扭八的字,两位额娘都夸好看呢,可这些粗鄙不堪的东西哪能献给太子。”
康熙皱眉,定定的看了老八一眼,他怀疑这个逆子是在影射他,老八的字,他批评过不止一次,如今也还是要批评:“你那一手字到现在也没写好,回去抄十遍《孝经》。”
“是。”
“回京之前就得呈上来。”康熙补充道。
八贝勒依旧老实,半点不讨价还价。
“儿臣遵旨,儿臣告退。”
“退什么退,朕还有事要用你,怎么急着回去抄书?”康熙忍不住提高了音量。
老爷子这脾气,啧啧啧,在太子身上攒的火,别往他身上撒啊。
八贝勒眼观鼻鼻关心,乖巧又老实的道:“儿臣着急回去给太子侍疾。”
“太子少见你一面,还能气顺些。”康熙没好气的道,伸手指了指桌案上靠左边的一摞折子,“把这些念给朕听。”
念就念呗。
念折子,磨墨,代写,最后还伺候皇阿玛用晚膳,膳食里刚好有一道鱼粥。
按照宫里的做法,鱼粥里没有鱼肉,只是煮粥时用的鱼汤,所以能吃到鱼的鲜美,颜色也更诱人。
“比起你做的鱼粥如何?”康熙淡淡的开口问道。
“自然是御厨的手艺更好,儿臣远不及。”八贝勒满心无奈的回答道。
皇阿玛提点了一次又一次,如今都已经把鱼粥放在他眼前,话都快挑明了,这傻他还怎么装下去。
“若皇阿玛不嫌,儿臣明日将自己煮的粥送来,您也尝尝儿臣的手艺。”
康熙慢条斯理的放下粥,补充道:“那就明日早膳,朕等着你的粥。”
顺便多个念折子代写之人。
八贝勒回到驿站分给自家的住处时,天都已经黑了,卫兰已经睡下,福晋和卫枝还在看话本子。
他之前在德州让人从书铺买来的话本子,整整一箱,原是想坐船的时候打发时间,没想到他还是没能去成江南,御驾从德州开始折返回京,原本用来在船上解闷的画本子,也只能在马车上和驿站里看了。
“爷可算是回了。”八福晋起身,帮着解开爷大氅上的系带,太子和直郡王昨晚都出了事儿,爷今日又被叫到了御前迟迟不归,她实在担心。
“放心吧,我又不做什么出格的事儿,事儿也找不上我。”八贝勒轻声安抚道。
现在已经和上辈子不同了,他的名声差成这样,应该有许多人相信他不能生了,上辈子群臣举荐的场面不会再出现,皇阿玛自然没理由再打压他。
八福晋看着贝勒爷脸上一如既往的和煦轻松,不见半分阴霾,心里的石头也跟着松了松。
她以为在太子和直郡王出事之后,爷会后悔会不甘心,就差几l个月而已。
如果三个月前,爷没有为了她去御前,没有自损名声,那如今爷夺得储君之位的可能性还是很大的。
直郡王魇镇太子,基本上算是完了,而太子疯疯癫癫,当着那么多人的面都敢嘲讽万岁爷,这太子之位也坐不稳了。
爷从前允文允武,在皇子中受拥护,在王公大臣中亦名声极好,就是在万岁爷那里,也是比较受宠的皇子之一。
以前的爷,夺位希望是很大的,但是现在……除非爷能有个亲生的孩子,不然就洗不去流言,她和爷成婚多年无所出,但不代表爷和旁人也生不出。
她怕爷会后悔。
“女儿给阿玛请安。”卫枝规矩自然的行礼道,“天色已晚,女儿先回了。”
“你若喜欢这话本子,就拿回去看,不过不能熬太晚。”八贝勒嘱咐完,又道,“福晋这几l日找个空闲带两个孩子去看看惠额娘和额娘。”
有人陪着说话,总好过自个儿待着。
八福晋想着外头的传言,微微在心里头叹了口气,爷一直记着惠妃娘娘的恩情,哪怕到了现在,也记挂着惠妃娘娘,爷怎么会状告直郡王魇镇。
但凡有脑子的人都不会相信这样的传言,爷不会也没有理由对付直郡王。
爷状告直郡王的传言是假,恐怕三贝勒状告直郡王的传言才是真的,想着三贝勒今日还特意来找了爷,八福晋担心三贝勒会故意使坏让爷背锅。
等卫枝走了,才开口问道:“直郡王魇镇太子之事,可是三爷告的状?”
八贝勒已经脱了靴子,盘腿坐在炕上,翻开了话本子,今日困过头了,反倒不怎么困了。
福晋这儿听到的消息倒是比额娘那里更准确些。
“是三哥告的状,三哥当时还问了我,问我大哥府上是不是曾经有过一个蒙古喇嘛,那蒙古喇嘛是不是很有名气,我回答说是,并未替大哥辩驳。”八贝勒如实陈述道。
“可是我们都知道,那蒙古喇嘛是大哥请了为大嫂祈祷和超度用的。”八福晋有些急切的道,“你当时怎么不解释几l句?”
如果解释了,现在外面就不会往爷身上泼脏水,让爷又多了忘恩负义和落井下石的坏名声。
明明是三贝勒告的状,结果现在外头说爷的人反倒比说三贝勒的人还多。
“我解释了也没用,我们都知道的事情,皇阿玛会不知道吗。”
三哥不过是把准了皇阿玛的脉。
“但如果你解释了,外面就不会有人往你身上泼脏水了,明明是三贝勒告的状,你知道现在外面都是怎么说的吗?”
说到三哥,八贝勒想起来了,三哥今日来寻他,可是许了九处铺子。
“外面怕是什么传言都有,额娘听到的版本还是太子和大哥打架,我和三哥拉架。殿内发生了什么只有在场的人知道,外面大都是些猜测,就算我在殿上为大哥说了话,又有谁知道,难道咱们还能挨个去解释吗。”
“可是——”她就是见不得外头把什么脏的臭的都往贝勒爷身上泼,而且她怀疑,“明明是三爷做的事情,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传言说是爷做的,会不会是三爷为了洗清自己的名声,故意祸水东引?”
就算是外人瞎猜测,那三贝勒的嫌疑不比自家爷更大吗,贝勒爷和直郡王是什么样的关系,那不比三贝勒和直郡王亲近吗。
而且自家爷显然已经无望大位了,三贝勒不同,没了直郡王和太子,三贝勒在诸皇子之中就占了长。
无论从哪方面讲,都应该是怀疑三贝勒的声音比怀疑自家爷的声音更多才对,而不是反过来。
八贝勒耐心解释道:“未必是三哥动的手,我在宗亲宴上揭举太子和梁九功这才多久,如今又出了大哥和蒙古喇嘛的事儿,外人自然而然会联想到我身上。
但昨天晚上的确是三哥拉我下水,不然我应该全程都不参与不吱声的。”
在三哥问他之前,他可是一个字儿都没说过,只是在太子动手的时候反手打了回去。
“三哥为此也感到歉意,今日特意寻到我,赔了咱们京城的九处铺子,而且说好了绝对不会是犄角旮旯的位置,都得是好地段。”
京城好地段的铺子,至少要上千两,而且是很难买到,这是能传家的基业,就像京郊的田产一样,轻易不会有人出手。
像他们府里,这几l年也只置办了三处铺子,还是九弟给帮了忙。
铺子?八福晋想起来了。
“前两天,我们刚到德州行宫,三嫂还和我提起弘景之事,话里话外的意思都是不乐意咱们过继弘景,谁要过继他们家弘景了,那孩子分明是三爷主动送到咱们府上来的。
我跟爷都没有要过继弘景的意思,但三嫂会这么想,说不定三爷心里头也是这么想的。咱们过继弘景,日后贝勒府所有的东西都是弘景的,九处铺子绕了一圈最终还是回到三爷儿子手里。”
三贝勒如此道歉,可不算有诚意。
再说了,区区九处铺子,怎么能抵得过爷名声上受的损。
“这么说的话,九处铺子还是要少了。”八贝勒喃喃道,应该要个两位数的,翻上一倍,三哥或许也会同意。
“爷,这不是铺子的事儿,他就是给上咱们一百处,那又如何?”八福晋不满道,爷的名声价抵千金。
“是是是。”
八贝勒知道福晋是有底气说这个话的,安郡王府的陪嫁丰厚,福晋当年带进来的嫁妆虽然按照规矩比嫂子们的抬数要少,但是带过来的产业却是头一份的。
从小金尊玉贵养大的人,自然不会把几l处铺子放在眼里。
但他跟福晋不一样,额娘位份低且不受宠,卫家也没有多少家底,皇阿玛的儿子多,在他被封为贝勒之前,一年就只有两百两的例银,这还是在他搬去阿哥所之后才有的。
两百两放在普通的百姓之家是一笔巨款,但在宫里就不是了,人情往来要花银子,孝顺额娘要花银子,逢年过节打赏下人也要花银子,两百两对他来说捉襟见肘,得算计着花才成。
好在,在宫里头吃喝是不用花银钱的,有自个儿的份例,当然想吃份例之外的东西,那就得花银子了,在被封为贝勒之前,他基本没叫过份例之外的膳食。
八贝勒不想和福晋解释九处铺子价值几l何,人和人的认知是不一样的,九处铺子对他来说和对年少时的他来说也是不一样的。
被封为贝勒,他每年的例银便涨到了两千两,出宫开府后,皇阿玛还拨了二十三万两的安家银子。
但不缺不代表不想要更多。
“毕竟是白得来的东西,三哥就算是不给,我也拿他没法子,我总不能让人把昨日发生在大殿上的事情一五一十的传出去吧。”
他倒是无所谓,只怕太子中邪的名声要板上钉钉了,皇阿玛那里定然不肯。
“你想想,咱们又不打算过继三哥的孩子,就算三哥打了如意算盘,到头来还不是一场空,这九处铺子够他肉疼一阵子的了。”
或许不是一阵子,以他对三哥的了解,可能会是一辈子。
这世上有几l个不缺银钱的。
八福晋心里头还是气不过,“九处铺子,也太便宜他们了!”
“那可不。”八贝勒赞同道。
也就是他现在不需要执行剧情任务,不然三哥就等着被舆论反噬吧,剧情中他在宗室和朝臣当中的好名声是需要维持到雍正年间的,不过现在,差成什么样都无所谓了。
九处铺子的话题到此为止,八贝勒转而说起大哥那里的几l个侄女。
“我明日去求皇阿玛允三个侄女继续来咱们府上。”他那鱼粥不能白熬白送。
“大侄女夫家那边如果知道大哥落难的消息,可能会对大侄女失了恭敬,我想着咱们往那边送些东西,十几l辆马车拉过去,长眼睛的人都该能看到,只是不知该送什么好。”
他能想到的无非就是布匹首饰,再添几l样金子打造的御赐之物,但这才能装几l辆马车,总不能弄上□□车的布料吧,这东西多了在草原可不好存放。
“爷要为大格格撑腰,十几l辆马车怎么够,不如翻一倍——三十辆马车。”八福晋对这个熟,安郡王府亦有表姐妹嫁去草原,“布料、首饰这些都是锦上添花的东西,自然要给但不必多。”
“那要给什么?”八贝勒是真好奇,吃穿用度,总不能送粮食和器物吧。
“当然是人手和粮食,县君出嫁时虽然陪嫁了嬷嬷宫女和太监侍卫,但是数量不多,又大都是从内务府调的人,在京城时或许忠心老实,但是去了草原,天高皇帝远,就未必还忠心了。”
“所以与其送那些华而不实的东西,倒不如送些可靠的人手,再附带上足够的粮食,县君有粮食能养得住人,她自己本身就能震慑住夫家的人了。”
她嫁去草原的那几l个表姐妹有的便是如此,父母上心的,自然考虑周到,父母不上心的,那就全由朝廷安排。
八贝勒点头,福晋说的有道理,谁有都不如自己有。
粮食他可以安排,年年送都行,至于人手,他认识的读书人多,武人少,怕是还要让大哥安排几l个领头的。
内务府的人出去后天高地远不好管,他安排过去的人时间久了恐怕也会如此,草原寒苦,谁都不会想久待,安排给大侄女的人最好是轮着来。
八贝勒手指轻轻敲了敲放在桌上的话本,草原不光马养得好,牛羊养得也极好,肉质细腻,少膻味。
第 22 章
许出去九处铺子,在三贝勒匆匆忙忙的计划里,这里面有两处得从福晋的嫁妆里出。
“你也知道,咱们府上总共就只有五处铺子,现买肯定来不及,爷又答应了老八,这样吧,爷出五处,你出两处,侧福晋出意见,我再让舅舅们那边帮着凑一处,你看成不成?”三贝勒让其他人都退下,单独和福晋商量道。
“不成。”三福晋斩钉截铁的道。
爷神神秘秘的,她还以为是太子爷和直郡王之事呢。
“爷为什么要赔八爷九处铺子,外头的传言又不是你安排的。”
“可我昨夜不是在大殿上问了老八吗,如果我不问,老八也就不会沾上这事儿。”
“八爷完全可以否认,可以替直郡王辩白,但是他都没有,他又不是不在场,这事儿只要在场就一定会被粘上,跟爷有什么关系。这九处铺子是八爷主动提出来讹你的?”三福晋问道。
“这倒不是。”三贝勒实话实说,“是我主动去找的老八,本来只打算赔五处铺子,这样的话,府里我置办下的那几处铺子就够了,不用福晋出。结果我刚提出此事,老八便目露凶光,我估摸着五处恐怕难以平复老八的怒气,便改口说是九处。”
三福晋不满的看着自家爷,合着是主动送上门让人家讹,还目露凶光,那是爷的弟弟,又不是皇阿玛,不是太子,爷有什么好怕的。
“谁听见了?在场不就你们两个人吗。”
三福晋有心想让爷反悔,这可是九处铺子,九处!别说她嫁妆里的那两处她舍不得,府里的五处她也舍不得,未来这都是她儿子的,凭什么给旁人。
“这事儿就你们两人知道,你就算是反悔不认又能怎么样。”
“能怎么样?”三贝勒大声重复道,难道是他想白白送九处铺子给老八吗,“你想想一个月前的宗亲宴,太子不过是挖苦了老八几句,老八直接把太子的底都掀了。”
“爷有什么底能让八爷掀,爷又没做那亏心事,怕八爷做什么。”三福晋振振有词的道。
她相信自家爷没有太子爷的胆子,太子连御前的人都敢收买,被八爷抓住了小辫子揭露也是活该。
“爷是没做过什么亏心事。”三贝勒语气平静下来,音量也放低了很多,“但老八不是从前的老八,你仔细品品这几个月他办的事儿,连朝都不去上了,带着孩子们跑到城外庄子上一住就是一个月,直接掀了太子的老底不说,昨天也没为大哥说一句话,你说他图什么?”
“图什么?”三福晋道。
三贝勒先撇嘴后叹气,道:“他这是什么都不图了,自己不行了就见不得别人好,光脚的不怕穿鞋的了,这种人咱们能比吗能得罪吗?”
“他不用为了孩子着想,但咱有孩子啊,他不指望再进一步,但爷不能一辈子就是个小小的贝勒,爷还想着让你做亲王福晋呢。几处铺子,给他就给他了,老八这辈子也就这样了,咱们玉瓷何必跟石头较劲儿。”
九处啊,好歹也少几处。
三贝勒见刚刚的话有了效果,继续道:“如今只能先便宜老八了,但凡事不能只看眼下,还得看将来,老八如此折腾,定会惹皇阿玛不喜,咱们现在吃的亏将来总会还回去。”
太子爷可是皇阿玛的心肝,别看皇阿玛现在生气,但总有气消的一天,到时候老八揭露太子和梁九功那可就不是功是过了。
不,都不用等到将来,昨晚老八当着皇阿玛的面打了太子,皇阿玛没治老八以下犯上的罪,但老八最近也别想松快。
三福晋这才勉强接受,现在送出去的铺子将来总会收回来。
不过,这铺子她可以给,但不能白给,那是她的嫁妆,不是府里的产业,谁家男人会用福晋的嫁妆。
“爷说了这么多,臣妾同意把嫁妆里的两处铺子拿出来,也不问爷多要,给个市价就行。臣妾那都是地段极好的铺子,面积也不小,东城宣南坊的门面铺子足有九处,中城中东坊的门面房有十八处,爷之前也置办过铺子,知道是什么价格,臣妾抹个零,三千两成交。”
这价格不贵,但也不算便宜,还是要比市价稍高一些的。
但京城的铺子,有几个愿意用市价往外卖,不都是溢价卖吗。
如果他要置办产业,附近的这两处铺子他愿意出三千两购买,但他不是置办产业,是要拿去赔给八弟,连带着他自个儿置办下的铺子一起,这如果还让他出银子,他是不愿意的,他的银子都有大用处。
但这些偏偏又不能跟福晋解释,福晋不是能藏事儿的性子,太子虽然‘重病’,但毕竟还没有被废,万一福晋在外头漏了心思,那可就不好了。
“你我夫妻之间难道要如此生分吗,等回京,侧福晋那里也要凑一处铺子出来,爷相信她是不会管爷要银钱的。”
那铺子本就是他置办下来送给田氏的。
不提田氏那个贱人还好,一提田氏,三福晋便恨的牙痒痒。
“爷想得美,她田氏有这么大方吗,她若是舍得,那臣妾更舍得。”
田氏小门小户出身,那处铺子恐怕是阖族凑出来献给田氏的,田氏怎么会舍得。
“好,一言为定。如果田氏舍得给爷一处铺子,那福晋也就不要再提银钱了。”
“好。”三福晋爽快应下,那到时候怪田氏就好了,怪不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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诚如三贝勒的所料,八贝勒的确很不松快,一大清早起来杀鱼熬粥,还要趁着煮粥的空暇抄写孝经。
把粥给皇阿玛送去还不够,还被使唤着念折子,给皇阿玛代笔批复奏折,连皇阿玛写给四哥的信,都是由皇阿玛口述他代写。
到了午膳时候,他又兼了试菜太监和贴身太监的职,既要试毒,又要给皇阿玛夹菜。
好不容易挨到傍晚时分,御案上的折子都已经处理完搬下去了,他也到了该主动退下的时候,毕竟他知道皇阿玛还有密折要处理,这就不是他能看的了。
但是在主动告退之前,八贝勒找了个位置利索跪下,恳求道:“皇阿玛,儿臣想求您继续让大哥府上的几个侄女随儿臣福晋学管家。”
“朕还以为你要替直郡王求情?”康熙语气淡淡的道。
从前天到现在,他就一直在等着了,等老八为直郡王求情,也在等老三为太子求情,还在等留京的儿子们和在后头没赶上御驾的两个儿子。
“儿臣不为大哥求情,只为大哥的几个女儿求情。”
康熙知道老八昨日去看了老大,兄弟俩在马车上的对话他都知道得一清二楚。
“朕允了,还求什么?”
“儿臣还想为大侄女求几件显眼的内造之物。”八贝勒立马道。
“准。你是内务府总管,这事儿交给你来吧。”康熙应允道,那是嫁到草原为朝廷抚蒙的皇孙女,于国有功,他自然也挂念。
“儿臣代大哥谢过皇阿玛。”
康熙摆摆手,道:“用不着你代老大来谢,朕让你为太子侍疾,你就没有要为太子求的吗?太子亦有儿女。”
就算与太子没有兄弟之情,可太子的儿女亦是老八的侄子侄女。
就算不是真心的,但在他面前连个场面话都没有了吗。
太子之所以狂悖无礼,和老八多多少少也是有些关系的。
他也知道,他的儿子们并不会像表现的那样亲近,但老八在他这个阿玛面前连表象都不愿意给了吗。
这可不是个好现象。
康熙能容忍皇子们私下斗争,这本就是无可避免的事情,但如果连面子情都维持不住,在他面前便相互攻讦,那便过了界限,皇子可以斗争,但斗争必须要有个范围。
八贝勒心累,他都已经不打算争什么了,皇阿玛也从来没有把他纳入过预备储君的名单里,那又何必对他高标准严要求。
他善不善待太子的子女并不重要,他又不是下一任储君,更不是下一任帝王,他一个普通宗室的好恶能有什么影响。
“太子爷的儿子和女儿皆在宫中,自有皇阿玛照抚,儿臣想不到可以为他们求什么,更何况太子爷是大清储君,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他的儿女难道也需要儿臣照应。”
大哥已经被以魇镇太子的罪名拿下了,但太子爷还好好的,并未被废,被关押都是以重病养病的名义。
什么时候太子被废了,他求情也不迟,他还可以为已经废掉的太子本人求情,求皇阿玛复立太子都行,反正太子都是要被复立的。
“这两日你读了那么多折子,其中有不少便是状告太子和请求废太子的折子,你觉得他这个太子还能当得下去吗?”康熙反问道。
“皇阿玛若要保太子,那太子就会一直是太子,儿臣也读到了许多封为太子陈情的折子。”
废与不废皆在皇阿玛一念之间。
索额图当年蹿腾太子早日登大位。
御前总管梁九功被太子所收买,且已有数年之久。
前日的家宴上,太子无礼,说话做事毫无对皇阿玛的尊重。
皇阿玛您忍得下吗?
以他上辈子对皇阿玛的了解,皇阿玛虽然疼爱太子,但如果能容得下这样的威胁,太子就不会两次被废了。
说来,太子两次被废,实际上都是犯了同一个错误。
康熙的脸色变得难看起来,这是老八的想法,但又何尝不是群臣的想法,早在梁九功被抓起来的那一日,就都在等着看他保不保太子了吧。
康熙闭上眼睛,满心疲惫,在京城时他不能下定决心,所以南巡照旧,他将太子带在身边,却又让人密切监视,让太子就待在他的眼皮子底下才能安心。
可是南巡出发这才多久,只是行至德州,太子便在家宴上那般逼他。
“你下去吧,这几日为太子侍疾不可懈怠。”
离京城越近,变数就越大,太子未尝不会破釜沉舟。
索额图有那样的心思不是康熙四十二年才冒出来的,之前他便查到过一次,所以索额图那群人不可能没有准备,他虽杀了索额图,但是为太子却放过了索党。
“儿臣遵旨。”
八贝勒正准备退下,便听上首又传来声音。
“不可再对太子动手,你也知道太子是大清的储君,对储君动手,那是以下犯上,就算太子先动手,你也只能躲不能还手。”康熙嘱咐道。
皇子殴打太子的事情绝不能再出现第二次,他也再容不下第二次。
他是老八的阿玛,所以能容忍一次,但是其他人可不会忍,他这个年纪了,还能活多少年。
“儿臣明白。”
皇阿玛的心肝是不会被他打第二次的,不过他估摸着,太子最近应该不会再轻易对他动手了,毕竟身上的伤要养段时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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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驾有条不紊的赶往京城,因为太子和直郡王之事,从上到下,所有人都小心谨慎、战战兢兢,生怕卷进是非,生怕惹到了皇上。
与此同时,去巡视前方接驾事宜的九阿哥和十三阿哥,也终于接到了返程的旨意。
南巡中止了,御驾返程了,太子重病了,直郡王魇镇太子被关起来了。
不过是离开几日,天都要变了。
九阿哥和十三阿哥面面相觑,但内心的想法却各有不同。
九阿哥是可惜,可惜这一日来的晚了些,若是早出现三个月,他死都会拦着八哥进宫向皇阿玛坦白的,但现在说什么都晚了,皇阿玛选谁做新太子都不会再选八哥。
但皇阿玛能选谁,去掉一个太子,再去掉一个大哥,剩下的无非是三哥、四哥和十弟。
啧,八哥若在里面,胜算还是很大的,但换成十弟……哪怕是他也得承认,十弟有一个很大的无法掩盖的缺点——不喜读书,那是字写多了就头疼,字看多了就困。
可当皇帝最主要的差事不就是看折子批折子吗,这哪能离得了看字写字。
假如不是八哥,也不是十弟,皇阿玛在三哥和四哥里选一个,一个酸文假醋,一个记仇小气,他都分不清选哪一个会更差些,不过,于他而言,选谁都好过太子,但对十三弟来说可能就不是这么回事儿。
这几年,在三哥和太子渐行渐远之后,十三弟取代三哥成为太子身边的左膀右臂,无论是往南还是往北,但凡是出行都要带着。
像这次南巡,他和八哥都是第二次才被放进伴驾名单里的,十三弟和太子爷还有大哥却是早早就定下来的伴驾人选。
太子重病,再联想大哥被关押的消息,太子这不是普通的病,是中了邪。
原本储君之位就岌岌可危,再中邪,那不就更危险了吗。
八哥去年年底时说过,太子日后未必是太子。如今应该是到了应验的时候,十三弟这会儿的心情必然很沉重,正如同去年十一月份的他。
想着两个人这会儿也算同病相怜,九阿哥看十三阿哥的目光里带了些许的怜爱,这个弟弟也不容易,当太子的左膀右臂虽然风光,但有时候看着也是真憋屈。
三哥早年在太子身边都要屈居索额图之下,被呼来喝去当手下用。
到十三靠拢太子那会儿,索额图已经没了,但索党依旧人才济济,或者说是太子手下人才济济,太子更信任自己的奶公更信任索党的重臣,而非十三。
十三的风光都是从皇阿玛身上来的,而非被太子抬举。
九阿哥拍了拍十三阿哥的肩膀,一切尽在不言中,太子失势,十三心里必然难受,但肯定比不过他去年那会儿,他和八哥是比亲兄弟还亲的感情,太子和十三能有几分兄弟之情。
十三阿哥微微叹气,虽一副愁容满面的样子,但心里头是松了口气的,他甚至庆幸被皇阿玛派出来巡视各地的接驾事宜,躲过了一场漩涡。
他从前不信什么魇镇巫蛊,也从没有将这样的字眼和太子联系到一起过,但如今再想,却觉得世间或许真有这样的东西,太子有时候真的像中了邪一样。
会喃喃自语,会突然莫名其妙的发脾气、摔东西,甚至有时候会骂人骂的特别狠。
骂八哥是哈巴狗,是活王莽;骂大哥是蠢王八,是傻子;骂三哥市侩,是伪君子真小人;骂四哥一根筋,不知变通;骂九哥一肚子坏水,活该是生女儿的命;骂十哥是没长脑子的莽夫,整日跟在八哥身后丢人现眼……
太子只在毓庆宫里骂人,也很少在毓庆宫里见朝臣,所以外人不知,只有他和凌普能知道,前几年他还未出宫开府,出入毓庆宫方便,凌普是内务府总管,亦是要常到宫中。
太子爷骂人时,凌普会附和,但太子爷骂的都是他亲哥哥,他如何能附和。
从前他只当太子性情暴戾,如今想想,或许那时太子就已经中了邪,才会控制不住自个儿的脾气。
九阿哥和十三阿哥收到圣旨后,立刻折返去追御驾。
九阿哥是恨不得日夜兼程追上去,从皇阿玛派来的太监侍卫那里问不出什么,他想赶快回去问问八哥细节,怎么就突然闹成这样了。
太子中邪到底是怎么个中邪法,竟到了需要八哥‘侍疾’的程度,当然,是‘侍疾’还是看管,他还是有脑子能分辨出来的,真侍疾的话就不会指派八哥了。
十三阿哥却是希望慢点慢点再慢点,他害怕皇阿玛问他太子中邪一事,太子种种疑似中邪的迹象,太子骂出来的那些脏话,他交不交代都是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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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城这边收到消息后,奏折的数量骤然增加,这可苦了监国的四贝勒。
诚然,康熙走的时候指派了三位皇子监国,以四贝勒为主,五贝勒和十阿哥为辅,奈何后面这两位首次监国的皇子实在不争气。
一个春困,一个是老毛病,字儿看多了就犯困。
常常是坐下来不到半个时辰,乾清宫里就会响起此起彼伏的鼾声。
起初,四贝勒会一遍遍的把两个弟弟喊醒。
后来,福晋给他出了主意,他从府上带了薄荷水过去给两个弟弟提神用。
再后来他不费那功夫了,有一遍遍喊人的时间,有叮嘱人喝薄荷水的时间,他就已经能把两个弟弟当天处理的折子顺手处理了。
自御驾离开后,便有不少请求废太子的折子和为太子陈情的折子,等太子重病和直郡王魇镇太子的消息传过来,这两种折子猛增了好几倍。
御前的消息不多,四贝勒也不知御驾在德州行宫到底发生了什么,他只知道请求废太子的折子和为太子陈情的折子的数量虽然都有增加,但前者更多,在数量上拉开的差距也越来越大。
——越来越多的人在请求废太子。
皇阿玛不是能被舆论和民意裹挟的人,但满朝喧喧嚷攘的请求废太子的声音,何尝不是朝臣在揣测圣意。
皇阿玛这几年对太子的防备和不满表现的都相当明显,梁九功一事被揭露出来后,毓庆宫被围了整整半个月,连他都觉得……
要看的折子和要处理的差事过多,偏偏五弟和十弟又大都帮不上什么忙,四贝勒一个人当三个人用,忙得脚不沾地。
他已经数日不曾回府了,当然住在乾清宫是不可能的,那是僭越。为了节省时间,这几晚他都是宿在阿哥所里,和在宫中读书的长子弘晖挤在一处,每天睡不到两个时辰。
累是累,但精神始终亢奋,他自己也能意识到这种亢奋,却很难压制住。
四贝勒的亢奋,在皇阿玛的舅舅、皇额娘的阿玛、福晋的祖父——佟国维接触他时,达到了顶峰。
佟家二房,从始至终没有站过队,没有支持过太子,也没有支持过大哥,他虽是皇额娘的养子,福晋又是佟家二房的嫡长孙女,但他和岳家的关系并没有很亲密,二房一直都盼着有佟家自己的皇子。
皇额娘当年生下了八妹妹,可惜八妹妹早夭,皇额娘也是在这次生产中伤了身子,才会那么早就离开他们。
皇额娘还活着的时候,佟国维就已经惦记着再送一位佟家姑娘进宫了,皇额娘的庶妹,佟国维的幼女,如今宫里的贵妃娘娘,年少时就一直在家中生熬着,熬到皇额娘去世,熬到二十多岁,早已过了八旗适龄的婚嫁年纪,才终于进宫被册封为妃。
但这位娘娘,虽进宫多年,位分从妃位升到贵妃,却也没能生下佟家和皇阿玛的孩子。
如今通过佟国维这位舅姥爷主动接触他,言语之间甚至透露出那个意思,四贝勒怎么可能不心潮澎湃,那可是佟家,有着佟半朝之称的佟家。
自佟家大房的家主佟国纲战死沙场后,二房这些年的声势便渐渐越过了大房,佟家不光出了许多的朝臣,佟国维更是简在帝心,哪怕已经致仕,却还是常常出入乾清宫。
“出了什么喜事?”四福晋好不容易盼来了贝勒爷回府,就发现这位爷身上藏不住的欢喜。
“这么明显吗?”
四贝勒有些诧异的摸了摸自个儿的脸,他这段时间虽然兴奋,但一直努力克制不表露在脸上,五弟、十弟和弘晖都不曾发觉。
四福晋人看着贝勒爷的脸,肯定的点了点头。
“很明显。”
说不上来爷脸上和平时有什么不同,但她就是能感受到爷身上的兴奋或者说亢奋。
是因为太子之事吗。
由于蝴蝶效应,连夺嫡这样的大事件都发生了变化,明明一废太子是在康熙四十七年发生的,一废太子之后,紧跟着便是三贝勒状告直郡王因魇镇太子,直郡王因此被圈禁。
但现在只不过是康熙四十六年的二月份,直郡王身上便已经有了魇镇太子的罪名,那一废太子是不是也要提前了。
自御驾的消息传至京城,她便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
相较于她所熟知的历史,现实中这几个月的变化实在太大了,大到她都快要不能以蝴蝶效应来说服自己了,八贝勒的、太子的、直郡王的,从年前到现在,就像多米诺骨牌一样,从第一块牌倒下开始,剩下的也都顺着倒下去了。
她很好奇,爷如此兴奋是因为嗅到了废太子的苗头,还是发生了别的她不知道的事情。
跟自家福晋,四贝勒没什么不能说的,哪怕是自家福晋的祖父。
他与福晋都不能算是少年夫妻,是娃娃夫妻才对,还是孩子的时候就已经奉旨成婚了,他和福晋的感情要远甚于和这世上的其他任何人。
“是佟家祖父,他昨日……”
四贝勒和盘托出佟家祖父见他之事,不只见他,还在他面前表明了立场,太子之位岌岌可危,佟家二房有意助他夺储。
四福晋不得不再一次感慨现实和历史差别之大,历史上没有她这么个人,佟家二房也不是爷的岳家,但爷的确是被佟家所出的皇后养大的,但在九龙夺嫡时,佟家二房支持的却不是爷,而是八爷。
如今八爷对八福晋一片痴心不悔,眼看连嫡亲的后嗣都不可能有了,包括她祖父在内的这些原八爷党的人没了八爷党附,不会都来找自家爷吧,又是搞出个四爷党……
四福晋皱眉,她上辈子学的是医不是历史,对康雍这段历史的了解多来自于影视剧。
在她的印象里,八爷党浩浩荡荡,极其势大,但也正是因为如此,八爷始终被康熙所忌惮。
而自家爷,历史上的雍正皇帝,在夺嫡时的策略主打一个‘以不争为争’,为此甚至关门闭户,整日耕种,做出一副富贵闲人无心权势的模样,这才被康熙选中。
她对九龙夺嫡的认识自然是浅薄的,但那些清朝影视剧也不是凭空捏造,总是根据史实改编出来的,她不能全信,也不能完全不信。
“爷。”四福晋努力组织语言,“外祖父从前一直想要佟家自己的皇子,为什么现在突然改弦易辙?”
是废黜太子就在眼前,还是认为皇阿玛已经年迈,再生不出孩子了。
四贝勒明白福晋的顾虑,心头的火热突然被浇了一盆凉水,人也从亢奋中清醒了过来。
“可能是因为贵妃娘娘嫁进宫中多年至今无所出。”四贝勒说完这话,自己又摇了摇头。
贵妃进宫已经快二十年了,佟国维若是因此死心早该死心了,而不是等到现在。
关键是佟家二房的心思这些年明明白白的摆在面上,皇阿玛对此也很清楚,这或许只是佟家二房用来保持中立的借口,但如果佟家二房突然在此时摆明车马支持他,皇阿玛会怎么想。
一个年迈的帝王,最顾忌的地方大概就在于所有人都觉得他老了,佟家二房是皇阿玛的岳家,更是皇阿玛的母族,这些年一直受皇阿玛重视和抬举。
“是爷想岔了,改日,不,今日爷便去拒了佟家祖父。”
如今大哥被关,太子重病,他原是应该担忧惊惧的,而不是一副对太子之位志在必得的模样,皇阿玛到底还没有废太子。
四福晋松了口气,让人拿出她绣的麒麟香囊,这本是绣给小儿子的,正红色的配色,小孩能用,老人也适用。
“爷顺便帮我把这香囊捎给祖父,告诉他老人家,过段时间我带弘时回去看他。”
四贝勒接过香囊,忍不住笑了笑,他与福晋这几年是越发默契了,说是心有灵犀都不为过。
他是要拒了佟家祖父,但又不是完全拒绝,他只是不希望佟家祖父摆明车马站在他身后,而是希望佟家祖父连带着佟家二房可以站在中立的位置上,在需要佟家做出倾向的时候,是倾向于他的。
他和佟家本就应该是天然的同盟,不提皇额娘那层关系,佟家二房一直想要自家生的皇子,而他府里所有的子女都是福晋所出。
四贝勒渐渐恢复平常心,他只是一时被御前的消息和佟家的态度冲昏了头脑,有关于储君之位,谁能不动心呢。
城府深如四贝勒会亢奋,一直保持中立的佟家二房会主动出击,更何况其他人,在御驾还没有回京之前,京城私下里已经变得热闹起来。
明面上,大家担忧惊惧,担忧太子的病情,惊惧于御驾之中的变化,连直郡王都被关了起来,三贝勒和八贝勒又疑似告密。
三贝勒优势很大,可惜三贝勒不在京城,但三贝勒的母族和妻族皆在京城,寻不到三贝勒便只能寻到这两家,越早投靠便越显真心。
还有人走起了夫人路线,谁都知道三贝勒府有个极受宠爱的侧福晋田氏,这枕头风刮起来也是极厉害的。
四贝勒同样有优势,还在京中负责监国,按理应该更好接触,但却硬是没人能找到门路。
四贝勒府大门紧闭,恕不待客,四贝勒则是往来匆匆,跟留守京城的朝臣见面都是在宫里,宫里那是能说话的地方吗。
另一方面,四贝勒虽然是德妃的亲子,但却是孝懿皇后养大的,与德妃不亲,和母族乌雅氏亦是往来不多。
母族不成,妻族也不成,佟家二房的门本就难进,偏偏又赶上老爷子佟国维生病,佟家二房现在恕不接待外客。
至于佟家大房,从前是太子的人,后来好似是投了八贝勒,如今谁知道呢。
找三贝勒的门路还能有个侧福晋田氏,但四贝勒不同,后院就只有一位嫡福晋。
这位福晋也是皇子福晋的头一份,佟国维的嫡长孙女,打小就在宫里头长大,被万岁爷亲口称赞过,在太后娘娘那里也是得意人。
同样大门紧闭不好接触的皇子还有十阿哥,这位的妻族远在草原,母族钮钴禄氏是大族,但是钮钴禄氏的一等公阿灵阿自己都在找三贝勒的门路了。
亲舅舅都不看好十阿哥,自然也会让众人觉得十阿哥希望不大。
除了这三位,其余皇子那里也不是完全清净。
有人向五贝勒举荐擅长医治伤疤的神医,认为可以帮助五贝勒消除脸上的疤痕。
有人游说七贝勒,七贝勒虽有足疾,但是并不明显,走路慢时根本看不出来。
就连十四阿哥那里,都有零星的人找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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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九阿哥和十三阿哥终于追上御驾,然后连皇阿玛的面都没见到,一个被安排去给太子侍疾,一个被关了起来。
没有罪名,关押十三阿哥的马车紧随关押直郡王的马车,且一并由三贝勒看管。
“十三弟,虽是青蓬马车,但有炭盆有棉被,是不会冷的,你想吃什么想喝什么,就使唤人告诉我,我让人安排。”三贝勒拍了拍十三弟的肩膀,安抚道。
皇阿玛不是要惩治十三弟,如果要惩治十三弟的话,会和大哥一样有个罪名,连个罪名都没有就把人关起来,可见皇阿玛不是要惩治十三弟,而是要防着太子。
幸好几年前在他审问过索额图之后,便果断疏远了太子,否则他今日就是十三弟的待遇。
三贝勒庆幸自己行事果断,对十三阿哥既有惋惜之情,又有收揽之意。
十三弟是继他之后皇阿玛推给太子爷的帮手,作为太子爷的上一个帮手,他很清楚皇阿玛对十三的培养,太子爷的帮手便是下一任帝王的贤王,十三弟的才能绝对是出类拔萃的。
虽然现在被太子连累被关,但太子狂悖无礼也好,疯癫中邪也罢,跟十三有什么关系。
太子当年不信任他,这几年恐怕也不怎么信任十三,梁九功之事,恐怕十三并不知情,正如同他当年也不知道索额图密谋之事。
所以他估摸着皇阿玛事后应该不会拿十三怎么样,他如果能招揽十三,定是一大助力。
“多谢三哥。”十三阿哥道谢,脸上虽不见笑容,但也没有愁苦之意。
追赶御驾的路上他就一直在犯愁,害怕陷进太子的漩涡里,但好在是皇阿玛打算把他关起来。
关起来好,失去了人身自由,太子想让他做事都不可能了,他也不用犯愁是拒绝太子还是帮助太子了。
“没什么,都是自家兄弟。你且安心,等过几日回了京城,我再向皇阿玛求情。”
一旁的九阿哥难得对三哥刮目相看,这个喜欢酸文假醋的哥哥也总算是有个哥哥样子。
可惜十三弟……皇阿玛关十三做什么,十三这几日一直和他在前方巡视,在德州行宫里发生的事儿可牵扯不到十三,更何况十三当年不是皇阿玛推到太子爷身边去的吗。
来接九弟的八阿哥,则是饶有兴致的看着三哥关怀十三弟。
三哥如今对那个位置势在必得,但却并不知道,无论是三哥,还是十三弟,曾经做过太子帮手的两个人,被皇阿玛当做下一任闲王培养的两个人,其实都在皇阿玛预备储君的名单里。
十三上辈子早早出局,是因为在一废太子中被皇阿玛迁怒,可是如今不管是梁九功之事,还是德州行宫里太子癫狂之语,都与十三无关。
太子被废,皇阿玛如果还要迁怒于人,那这个人会是他,而不是十三。
三哥如今对十三关怀备至,但事实上十三才是三哥的最大对手,且在四哥之前,毕竟现在的四哥应该还没有被皇阿玛纳入预备储君的名单里。
还在安抚收揽十三弟的三贝勒,意识到八弟在注视着他,也扭头看了过去,这一眼他身上的汗毛都要竖起来了。
老八看他的目光明显是不怀好意,像是要预备看他的笑话,又像是在想什么恶毒的主意。
他可是知道最近流言在发酵,现在御驾之中的人普遍都认为状告直郡王的人是老八,而非他。
他也纳闷,从前名声那样好的老八,为何会突然之间失尽人心,明明是他做的事情,但时间越久,便有越来越多的人认为是老八做的。
他可没有在其中推波助澜,纯粹是老八不得人心,倒反衬得他冰清玉洁。
“你我兄弟不用道谢,我是一直想当个好哥哥的,不管是对十三弟你,还是八弟和九弟,我都想当一个合格的兄长,日后有事儿就言语一声,为兄能帮一定帮,不能帮也想办法帮。”三贝勒说完还冲着八弟笑了笑。
他可没有害八弟之心,只有要当个好哥哥的心。
八弟心中纵有怨气,也冲着太子爷使去,如果不是当众揭露了太子爷和梁九功之事,众人也不至于先入为主的以为这次告密之人还是八弟。
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九阿哥在心里头感慨道。
十三阿哥亦是心中感动,患难见人心。
八贝勒脸上则是露出了迷之微笑,这种所有人都不知道只有他自己知道的笑点,像极了看话本子时提前知晓众人不知的真相。
三贝勒心里头更毛了,老八什么意思,非要他再真金白银出一次血不成吗。
第 23 章
目送十三弟上了马车,又和三哥告了别,到跟八哥独处的时候,九阿哥这才迫不及待的问道:
“太子到底做了什么?大哥魇镇太子是怎么回事儿L?十三被关起来是不是与此事有关?”
皇阿玛是不是要废太子了?
八贝勒不曾隐瞒,把那日家宴上发生的事讲述了一遍。
九阿哥皱着眉头,太子破罐子破摔,三哥揣摩准了圣意把大哥拉了下来,顺便还让八哥做了状告大哥的帮凶。
三哥刚刚对十三恐怕也不是单纯兄长对弟弟的爱护,而是在拉拢十三吧。
“不是,老三他图什么?他要告大哥就告,为什么要在大殿上拉八哥下水?”
九阿哥愤愤不平,同时也疑惑。
“八哥当时为什么不反驳他?大哥虽然脾气暴躁了些,但人还是好的,他做新太子,总好过三哥和四哥当新太子。”
八贝勒淡淡的道:“我当时也是实话实说,而且我不觉得替大哥辩白有用。”
没有用的事情为什么要做,更何况他跟大哥还到不了两肋插刀的份上,如果换成是九弟或十弟,那他拼着自己进去也会一争,旁人就算了。
九阿哥看着八哥脸上的冷漠,有些许陌生,但心里又有种说不出的痛快。
八哥的和善是人人皆知的,宫里宫外都有口皆碑,但作为八哥的好弟弟,他比谁都清楚八哥不是对所有人都和善,宫里养不出圣人,八哥如果是圣人,他们也成不了好兄弟。
八哥算计人的时候他见过,八哥下手阴人的时候他也见过,但纵使是算计人阴人的时候,八哥脸上的表情依旧是和煦的,不像现在这样把内心真实的想法外露。
这让九阿哥有些不适应,但又再一次清楚的感受到八哥的变化。
自从向他袒露不能生养的秘密后,八哥就变了很多。
以前的八哥像竹子,竹子在生长的时候,它埋藏在地下的根也在偷偷的拼命的生长,八哥就是这样,明面上拼命,暗地里更拼命。
现在的八哥像一柄锋利无比的剑,不再有任何遮掩,静静的待在原地,只要出手就是杀招。
九阿哥很好奇,老三得罪了这样的八哥,是不是得给三贝勒点教训,就像今年在宗亲宴上教训太子那样。
“不能就这么便宜了三哥吧,八哥打算怎么对付他?”九阿哥兴致勃勃的问道。
这反应倒真在八阿哥的预料之外,他还以为九弟会觉得错看了他,会对他失望不已,是他从前做任务的时候伪装的不够好吗。
“不,三哥已经向我赔礼道歉,而且用京城的九处铺子赔了礼。”
“九处还是九间?”九阿哥问道,这两者之间差距可大了。
“九处,三哥亲口许诺了九处。”
“嘶。”九阿哥倒吸了一口凉气。
三哥这回倒真是出血了,京城的九处铺子,恐怕三贝勒府都没置产这么多吧,赔罪的诚意倒也算足。
但三哥竟然这么怕得罪八哥,不惜奉上九处铺子赔罪,那天又何必拉八哥下水呢。
不过此次御驾出行,三哥的确是最大的赢家,太子地位不保,直郡王又被告倒了,三哥明明排行老三却在日后占到了‘长’。
自古立嫡立长,皇阿玛除太子外再无嫡子,从礼法上来看,三哥目前占据了绝对优势。
“八哥觉得十弟有没有机会?”九阿哥还是有些不甘心的问道。
八哥曾跟他亲口说过十弟不合适,他自己也知道十弟不合适。
但在他们三个里,八哥已经不可能了,而他如果要争也没有什么优势,只有十弟,论出身,除了太子外,没有人能跟十弟比,再加上他与八哥相助,十弟未必不能成。
八贝勒已经从马车的抽屉里拿出了话本,边翻开边道:“这事儿L你问过十弟吗?他想不想争,如果他本人都不想,我们讨论这些根本就没有意义。”
八贝勒抬头看九弟眉头紧锁,心头一软,道:“我明白你是觉得可惜,可惜我们这几年的布置安排和努力,这都怪我。”
是他点燃了九弟的野心,却中途退出。
九阿哥听不得这样的话,忙道:“这不怪八哥。”
他到现在都为八哥觉得可惜,想到八哥的病心里头难受,八哥本人只会比他更难受更可惜。
壮志未酬而中道崩殂,偏又被太子借机传出那样的谣言,八哥心中的苦闷和痛楚可想而知。
“依着十弟的性子,他恐怕不会乐意争那个位置,也罢,不强求了。”九阿哥迅速转移话题,颇有几分解恨的说道,“太子这次废定了吧,皇阿玛不光把太子关起来了,连十三都要关起来以防太子,恐怕御驾回京之日就是太子被废之日。”
活该!
使出那样龌龊手段的太子,早在年前就该被废黜了。
“慎言。”八贝勒皱眉,语气严肃的道,“无论在哪里,身边是谁,这种话都不可再说第二次,想想你的爵位,想想宜妃娘娘和你福晋,小心祸从口出。”
他能保证这辆马车现在周围没人探听,但这段时间皇阿玛对御驾的布控可谓相当严格,其中也包括了对他们这些皇子的监听。
他这辆马车就被监听过,但监听不是全天候的,可能是怕暴露,围绕在他马车周围的监听是断断续续的。
他在太子那里,在直郡王那里,都曾感受到有人在偷听。
九弟回来,恐怕也会享有和他一样的待遇,必须要谨防祸从口出。
“不至于吧。”九阿哥讪讪的道,他刚刚已经把音量放的很低了,这辆马车上又只有他和九哥两个人。
“养成习惯,尤其别在这个节骨眼上出岔子。”八阿哥表情严肃,透露道,“因为太子之事,皇阿妈心情不好,我们最好是不要出差错,免得被迁怒,另一方面,第二拨封爵之日应该不远了,这时候不老实什么时候老实。”
上辈子第二拨封爵是复立太子的时候,一废太子和复立太子相隔仅仅半年。
也就是说,如果上辈子经验放到这辈子还适用的话,这次皇阿玛废掉太子之后,再隔半年就会复立太子,顺便对诸皇子进行第二拨封爵,这也是最后一拨。
错过这次,那就只能等雍正元年了,那至少是十五年之后的事儿L了。
皇阿玛上辈子尚且把年号延续到了六十一年,这辈子没有他这个逆子□□阿玛,康熙这个年号延续的时间应该会更久。
老实半年,得益半辈子。
这如果是一桩买卖,那再划算不过了。
九阿哥自诩是聪明人,但论对时局的研究和预测,他承认自己是远不及八哥的。
上次八哥说,太子之后未必是太子,而且还说过这一日已经不远了,如今不正好应验,太子眼瞅着就要被废了。
如今八哥说第二拨封爵之日不远了,他自然也相信,所以分外紧张。
八哥年前嘱咐他,要老实,要展现自个儿L的才能,要攒功劳。
可这才过去多久,他是够老实的了。
没离京前,日日都要去刑部点卯,离京后,陪皇阿玛巡视河道、和十三去前头巡视接驾事宜,全都尽心尽力,还要分一半的精力在自己的生意上,以期让皇阿玛看到他在经济上的能力。
努力是努力了,但仔细想想,他好像也没攒到什么功劳。
“唉,这也太快了。”
九阿哥愁眉苦脸,第一拨封爵他没赶上,到了第二拨,他倒不指望皇阿玛给他一个高爵,只是希望别当特殊的那个。
皇阿玛上一波封爵的时候,最特殊的人是四哥,前头大哥三哥都被封为郡王,虽然三哥后来因犯错被降爵为贝勒,但那时候的确是郡王。
四哥往上的两个哥哥都是郡王,从四哥开始往下才变成贝勒。
这难免会让人觉得四哥不被皇阿玛看中,他担心自己在第二拨封爵的时候会比四哥还惨。
前头的哥哥们就不说了,在贝勒的位置上稍微升一升至少也是个郡王,不升也是贝勒,他往后是十弟,十阿哥府早在初建的时候就已经预留出了扩建为亲王府的面积,以十弟的出身,是不可能低封的。
十二和十三跟他相比,优势在于没有同母的兄长,但是劣势也有,十二话少,不受重视,生母也不受宠,十三倒是既受皇阿玛重视,母嫔又受宠,但有可能会被太子牵连。
十四跟他的处境是差不多,虽吃了排行比他还小的亏,但十四当了皇阿玛好几年的幼子,是极受皇阿玛疼爱的。
唉,最好的结果是他和十二、十三、十四的爵位持平,差前头的哥哥们和十弟一头不要紧,只要不是差所有人一头就行。
既不被看重又不受宠爱的九阿哥,每每想到封爵之事,便是一把辛酸泪,但让他去讨好皇阿玛,他只怕会起到反作用,皇阿玛的心思他可摸不透。
八贝勒慢悠悠看着话本子,一心两用,既琢磨狐妖靠吸人精气增长法力的修炼方式,又不忘九弟吃定心丸。
“眼下一动不如一静,太子和大哥的事情不要掺和,其他人夺嫡更不要掺和进去,从现在往后,皇阿玛喜欢的皇子的标准变了,不再是精明能干,而是老实没有野心。”
九阿哥信八哥,但又觉得奇怪。
“皇阿玛喜欢老实没有野心的皇子,难道选新太子也照着这个标准选?”
那选十弟不就成了,十弟就老实没有野心,不像三哥和四哥,一个能文能武,一个精明强干,又数次监国,这俩哥哥怎么可能没有野心。
“或许吧。”八贝勒言语不详的道。
想做下一任帝王,得先登上皇阿玛心中预备储君的名单,上了名单的人,谁更老实,谁表现得更没有野心,便更容易得到皇阿玛的信任和青睐。
像他,像十弟,像大哥,他们就从来不在皇阿玛的预备名单里,也就无所谓表现成什么样了。
九阿哥没有追问下去,左右储位之争已经跟他们没有关系了,而且八哥是人,不是神,也不可能完全摸透皇阿玛的心思。
“既是为太子侍疾,那我是不是应该先去瞧瞧太子。”九阿哥颇有几分兴奋的道,看看太子颓废成什么样了,看看脸上有伤的太子长什么样。
八贝勒不语,眼睛从话本子上离开,注视着九弟。
“好吧,我老老实实的,不去招惹太子,不去看太子笑话。”九阿哥反应过来道,一切都是为了爵位。
他现在不去瞧太子的热闹,等御驾到了京城,这热闹总能看个够,也不差这一两天。
八贝勒却还是不能放心,他现在都能想象到京城人心波动到什么程度了,上辈子一废太子后,八贝勒府门前络绎不绝,京中支持他的官员就像是滚雪球一样越滚越大,大到连他这个知道剧情的人都觉得震惊。
待御驾回到京城,九弟这里恐怕也少不了投机钻营之人。
他得给九弟找个事儿L做。
八贝勒沉吟着开口:“三哥答应给我九处铺子做赔礼,虽不知究竟在哪个地段,但总归是都在京城,我和你八嫂都不擅长经营,恐怕还是要托给你。”
九阿哥愣了愣,爽快道:“八哥放心交给我打理就是了,不说日进斗金,但绝不会比我名下的铺子差。”
八贝勒摇了摇头,道:“收益不重要,本就是白得来的铺子,不往里赔钱就行。
我是想着这几处铺子也是因为大哥的缘故才得来的,大哥托我照应几个侄女,大侄女已经嫁到了草原上,余下几个侄女将来恐怕也会嫁去草原,这铺子赠与她们做嫁妆益处不大,不如经营些草原上盛产的东西,比如牛羊肉。
草原那边的优势在于放牧,马匹由朝廷监管,我们没法插手,但是草原也不止有马匹,还有牛羊。
我的想法是咱们和大侄女签个契约,由我们来提供银子、粮食、看管和运送的人手,大侄女负责提供场地和牧民,负责把牛羊养大,等长成后我们再付一笔银子购买,将其运送到京城来。
这样一来,我们和大侄女之间可以时常保持通信不说,那些负责看管和运送的人手在草原上也听命于大侄女,大侄女等同于有人有粮,这如果还被人欺凌,那可就太说不过去了。
但这只是我初步的想法,这里面的成本,牛羊肉以什么样的形式运送和售卖,还有没有别的可以降低成本的方法,我暂时也没有主意。”
九阿哥已经琢磨开了,这生意不是不能做,只是赚钱的生意多了,这样的生意显然费力利润又低,如果不考虑大侄女,这笔生意在他看来是不值得做的。
“从草原到京城,光是路上的耗损就不会小,如果要做这笔生意,那商队就不能只从草原往外带牛羊,也需要携带货物到草原进行售卖,来回都不能空着。另外,大侄女那里才能提供多大的牧场,能养多少牛羊,规模太小了这生意也不值得做。”
九阿哥正了正身子,继续道:“嫁到草原抚蒙的公主、郡主、县君、县主并不少,大侄女的夫家在科尔沁,那从京城到科尔沁沿途有帝女和宗室之女的部落,只要不是特别偏远,都可以参与进来,规模大了才好降低成本。”
大哥的女儿L是侄女,可嫁去草原抚蒙的又何止是亲侄女,他们的姑姑姐妹不也大都嫁去了草原,哪怕宗室之女,跟他们也是有血缘的,也是为朝廷做了贡献的。
帮一个人是帮,帮一群人也是帮,还能够降低成本,何乐而不为呢。
八贝勒却是直接否决了九弟的建议。
“没有旁人,只有大哥府上的几个侄女,将来如果你和十弟府上的格格也被赐婚草原的话,可以把她们加上,但除此之外,不能再加任何人。
我们只是皇阿哥,帮一帮亲近的侄女,皇阿玛不会说什么。
但如果把从京城到科尔沁沿途的帝女和宗室之女都加进来,且不说会不会直接被皇阿玛叫停,若你是三哥四哥,你会相信在草原大肆收买人心的皇子安分守己吗。
而且规模大了,就不好管控,生意也不好做,这世上吃得起牛羊肉的百姓才占几成。”
八贝勒冷着心肠,大侄女小时候他是见过的、抱过的,惠额娘和先大嫂都对他有恩。
大哥的孩子、九弟的孩子和十弟的孩子在他这里的份量是不一样的,其他人和他有什么关系,帝女、宗室之女抚蒙,朝廷都出了嫁妆出了人手,给了品级和俸禄。
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贝勒,该他承担的责任他负,但不属于他的责任他也不会往自己肩上扛。
九阿哥被说服,和旁人比起来,自然是与他亲近之人更重要,皇阿玛和太子应该操心的事儿L,他们上赶着操什么心。
但不能扩大规模的话,成本也就不好往下降。
八贝勒不是要为难九弟,那九处铺子拿出来当门面用,不算租金,也不算投资,余下需要的银两、粮食和人手他来出,九弟负责具体操作,他们算是合伙,五五分账。
八贝勒的想法一说出来,九阿哥便觉得自己被小瞧了。
“虽然这不是一桩好生意,但九处铺子不算租金,不算投资,八哥不就是怕把铺子的租金算上赔钱吗,难道他还赚不回来成本吗。
而且这点规模哪用得着九处铺子,一两处就够用的了,剩下的随便收收租金也足够抵养牛羊的成本。
“生意上的事儿L八哥你不懂就甭管了,我来弄。”九阿哥摆了摆手说道,做生意还得看他的。
利润总得对得起三哥给的这九处铺子。
八贝勒笑着点头:“成,那就都交给你了,需要什么尽管说。”
九阿哥自入朝当差开始,就被安排在刑部,但他对刑部的差事实在不感兴趣,跟随皇阿玛巡视河道,在御前听政也无趣的很,但说到做生意,却是来了精神。
当天便写了五六页的计划书,晚上点着灯在书案上修修改改。
九福晋边喝茶边看着这位爷奋笔疾书,当年在上书房读书时应该都没这么用功过吧,八爷的事儿L,还是做生意,这两者叠加,比给九爷下道圣旨都管用。
“福晋若是闲着无事,就帮爷看看这份计划书写的怎么样,有没有不周到需要改的地方。”
九阿哥被福晋盯得浑身不自在,索性让福晋给他的计划书查缺补漏,董鄂氏出生大族,把阿哥府管理的井井有条,并非不通俗物之人。
九福晋慢悠悠喝了口茶,将手中的茶盏轻轻放在炕桌上,懒洋洋的开口道:“爷等明日吧,明日白天臣妾也好拿这些东西解解闷儿L,好不容易出来一次,本以为是下江南,结果到德州便折返回去了,早知道是这样,臣妾就不来了。”
满打满算才出来小半个月,不是在乘船,就是在坐马车,御驾在德州行宫停留的那两日,爷还被打发去前头巡视了,她便是想出去逛逛都没有办法。
而且还因为太子和直郡王之事跟着担惊受怕,这一趟远门出的,别提有多不值了。
九福晋一肚子的牢骚,不吐不快。
“行了吧,爷不也一样没下成江南,还灰头土脸的骑马追御驾,这能怪谁。”九阿哥抿了抿唇,想起八哥今日的提醒,叮嘱道,“这种话你在爷跟前说说就算了,可别跟旁人抱怨。”
御驾中途折返怪谁,怪皇阿玛,还是怪皇阿玛的心肝太子。
“臣妾又不傻,这些话怎么可能跟旁人抱怨。”九福晋没好气的道。
嘿,九阿哥放下手中的毛笔,他发现福晋这段时间的脾气见长,从前虽然不是什么温柔的性子,但也没像现在一样说一句呛一句。
“眼看就要到京城了,福晋你这脾气可得收一收。”
“收什么,有什么好收的。”九福晋看着自家爷,带了几份得意道,“爷不想要嫡子了?”
从前不稀罕她,如今稀罕了,还不兴她耍耍脾气吗,反正她又没指望这位爷能跟八贝勒和四贝勒一样痴情,这位就没长痴情的筋。她不趁着爷想要嫡子的这几年耍耍脾气,往后等爷如愿以偿了,她哪还有这样的机会。
九阿哥蹙眉,是,他想要嫡子,想要不止一个嫡子。
从前他倒也没在乎过什么嫡出庶出的,他又不争那个位置,不需要嫡出的子嗣来加码。
但要过继给八哥,那就必须得是正室嫡出的孩子,若他只有一个嫡子,八哥肯定不要,所以他至少得有俩嫡子才行。
“董鄂氏,这事儿L咱们得好好说道说道,是只有我一个人想要儿L子吗?你作为嫡福晋难道不想生孩子吗,咱们双赢的事儿L,你不要弄的好像是爷上赶着你一样。”九阿哥试图讲道理。
九福晋抽了抽嘴角,能把生孩子称为夫妻双赢,她真是服了自家爷了。
她嫁给爷六七年了,那六七年里,她一个月能见爷几回,不用她的时候弃之如敝履,用到她的时候不应该是爷甘之如饴吗,难不成让她甘之如饴。
初时,爷跟她商量过继之事的时候,她是高兴的,包括这次南巡,爷也只带了她一人,但这时间过得越久心就越不平。
趁着两个嫡子还没生下来,她在爷这里还有用处,如今不耍耍脾气,难道要等到她在爷那里没了用处,整日见不到爷的时候再耍吗。
九阿哥从前不了解福晋,虽然八哥夫妻恩爱,但他只是敬重喜爱八哥,又不是拿八哥当榜样,若样样都学八哥,他还不得累死。
读书练武时没学,上朝办差时没学,夫妻相处之道上自然也不会学。
所以他从不知晓福晋不光脾气不太好,还长了一副伶牙俐齿,很是会给自己找理由,有这样的口才,不去做生意谈生意,反倒屈居在后宅之中,倒是可惜了。
“合着还是爷的错。”九阿哥想着他对未来嫡子的安排,语气温柔,“得,就算是爷的错,爷不该从前让你装那么久,大婚好几年了如今才放下温良和顺的假面,爷可没要求过自己的福晋要温良和顺。”
嫡福晋温良和顺做什么,没有脾气怎么镇得住后宅,怎么理家,他可不耐烦在后宅上多费心思。
九福晋微微挑眉,爷这反应倒是深得妾心,果然,爷和八爷走得近,就算没有痴情的筋,可喜好性格应该也和八爷有相似之处,八嫂的驭夫之道是可以用在自家爷身上的,只是力道还要斟酌斟酌。
九福晋款款起身,走到书案前,拿起爷摆在上面的计划书。
她看自己名下产业的账本都是选在白天,夜里黑灯瞎火的,谁会喜欢盯着纸张看。
不过,她现在心情好,看一看也无妨。
九福晋没做过生意,但对打理产业有家传的一套道理,她额娘是觉罗氏红带子,早先外祖家中也是阔绰过的,几代传下来的经验,为的就是防止被人糊弄,被外头的人骗银子。
“爷打算安排人去科尔沁养牛放羊再拉回来卖?”九福晋皱了皱眉头,她实在有些怀疑爷的经商头脑了。
堂堂皇子,做什么不是大把的赚钱,何必做这种费力挣小钱的生意。
而且科尔沁……蒙古人可不好打交道,爷去那么远的地方圈牧场养牛羊,就不怕到时候全被人偷了抢了去吗。
难道爷还能为了点牛羊去向皇上告状,关乎蒙古,关乎科尔沁,就算爷去告了,皇上和朝廷不会管。
九阿哥赶忙解释道:“不是爷要做这门生意,爷还不至于挑这样一门生意来做。是八哥,八哥不图赚银钱,只是为了直郡王府的大格格……”
难怪呢,科尔沁那么远,往里搭人手搭银子,还得搭人情,而且不管是在科尔沁牧羊放牛,还是一路的运输,风险都很大,这样一桩费力不讨好的生意,如果不图点别的,一般人谁愿意费这个力气。
八爷愿意为直郡王府的几个格格费这样的力气,实在不符合她现在对八爷的印象。
康熙四十六年之前,她对八爷的印象都是极好的。
八爷待人和善,在宗室和八旗中名声极好,而且后院清静,和八嫂夫妻恩爱,跟自家爷走的又近。
无论是住在阿哥所时,还是后来出宫开府,八爷和自家爷都是邻居,两兄弟时常相互串门,进进出出也常是一起的。
过往那些年,她盼着自家爷多向八爷学学,学学八爷身上的和善,学学八爷的君子之风。
但是从康熙四十六年开始,八爷先是当众揭了太子和御前总管梁九功的底,后来又借着此事直接坐上内务府总管的位置。
南巡后,据传言,无论是太子重病,还是直郡王魇镇太子被关,都和八爷有关,前者是被八爷气的,后者是被八爷捅到皇上跟前的。
哪有什么和善,哪有什么君子之风,告密、诬陷、对兄弟下手毫不留情,这才是八爷。
这样的八爷,踩着亲兄弟上位,得了内务府总管的位置还不够,据说近来还被频频召到御前。
现在爷却跟她说,八爷为了直郡王府的几位格格大费周章。
这是在补偿直郡王,还是她压根就误会了八爷,外面的传言不可信?
本疏不间亲的千古道理,九福晋斟酌用词尽量委婉的道:“爷今日和八爷见面,可有说起直郡王与太子爷之事?
您不知道外面现在说的有多难听,说太子爷无故发脾气其实都是被八爷气的,是八爷在暗地里下了手,才让太子爷当众失态。
还说八爷当时见情况不好,就把锅甩给了直郡王,当场状告直郡王魇镇太子,把太子失态发脾气的原因都归咎在了直郡王身上,皇上听信八爷所言,就把直郡王关了起来,还安排八爷为太子侍疾。
不过,臣妾觉得外面传闻肯定不实,八爷愿意为了直郡王府的几位格格大费周章,肯定不是传闻里的那种人。”
九阿哥额角的青筋都鼓起来了,这传的都是什么话,怎么什么话都敢传。
“状告直郡王魇镇太子是老三,不是八哥。”九阿哥解释道,手掌啪的一声落在书案上。
传言如此不实,把所有的原因都归咎在了八哥身上,谁得好处?老三。
明明是老三做的事情,却全都赖在了八哥身上。
难怪那么大方送出九处铺子,这铺子恐怕不是为拉八哥下水赔罪的,是让八哥顶罪,是为堵住八哥的嘴才给出来的。
无耻小人!
九阿哥气得呼吸声都变沉重了,还不是储君,便已经如此行径了,这要做了储君,恐怕和如今的太子爷也没什么区别。
去掉八哥,去掉直郡王,再去十弟,便只剩下三哥和四哥了,三哥还不如四哥。
也就是八哥一再嘱咐他不可参与夺嫡之事,否则摆明了车马支持四哥又能如何。
他和四哥也没有什么深仇大恨,不过是些许的过节——他小时候剪秃了四哥的狗,四哥用剪子剪掉了他一截辫子。
小时候过不去这个坎,大了想想其实也没……还是有点不舒服的,他在四哥那里还不如一条狗。
皇阿玛怎么不再多生些儿L子,二十几个有什么用,再翻一倍才有的挑呢。
九阿哥一屁股坐在椅子上,满心焦躁,他生出嫡子来有什么用,福晋就算是现在怀上,也得十个月之后才能生,到时候储位怕是早就已经尘埃落定了。
九福晋小心翼咽了咽口水,稍微往外挪了挪身子,爷在气头上,她还是离远些为好,免得被迁怒。
说起来她这还是头一次见爷生气,倒不是这位爷脾气有多好,而是从前相处的时间实在是少。
九福晋手里还拿着爷写的计划书,但心思已经全然不在这上面了,比起这桩费力不讨好的小生意,她更好奇几位皇子之间的斗争。
本以为是八爷狠辣无情,结果还是三爷更胜一筹,不过,她刚刚说了那么多,爷却只反驳了一条,可见八爷也不是全然无辜。
啧啧啧,夺嫡之争,恐怖如斯。
还好跟自家没有关系。
***
御驾离京四十里时,四贝勒、五贝勒和十阿哥已经携诸皇子和众臣候着接驾了。
这样的场面每年都会上演几次,康熙并不陌生,但今日从马车上走下来看着远处接驾的众人却有些恍惚。
要说接驾之事,做的最多的还是太子,在康熙四十二年之前,他每次出征或是出巡,一般都会让太子监国。
本来硬起来的心又有些软了,一个被废掉的太子会是什么下场,他活着的时候尚且可以庇护,到了下一任帝王那里,恐怕不死也要被关上一辈子,太子见了以前的臣弟还要行跪拜之礼。
这对太子何其残忍。
但想到已经死去的索额图、梁九功,想到放在乾清宫里的那部分案宗,想到太子在德州行宫疯癫模样,康熙便逼着自己重新硬起心肠。
不能再忍了,不能再纵容下去了。
接驾的场面本该是温情的,老四此次监国并未出差错,而且很是辛苦,这才过去半个月,人就瘦了一圈。
但康熙此时实在没有关心其他儿L子的兴致,没有和人寒暄的心情。
僵着一张脸走下来,只说了几句场面话,便又回到马车上,起驾回宫。
任谁都能看得出来万岁爷心情不好,有的人胆颤心寒,但更多人的内心却是一片火热。
万岁爷这回是要废太子了吧。
御驾回京,紫禁城反倒变得更加安静了,一同安静下来的还有诸皇子府,所有人都在等。
这种时候,三贝勒突然登上八贝勒府的府门,无疑是受人瞩目的。
毕竟三贝勒府和八贝勒府相隔颇远,不说隔了半个内城,但也隔着皇城和整个正黄旗的地界。
在这个风口浪尖上,三贝勒又是如今的大热人选,八贝勒在倒太子上是出了很大力气的,如果传言不假,直郡王很有可能也是倒在了这位爷身上。
这些都很难不让人揣测三贝勒上门的原因,是早就有所联系,还是上门拉拢?
“八弟,我给你送铺子来了。”
整整九处铺子,他自己往外掏了五处,福晋往外掏了两处,侧福晋拿出了一处,他的母族马佳氏给了一处。
肉疼是真肉疼,昨天晚上他都没睡踏实,厚厚的一沓房契地契就被他放在枕头边上,但今日一大清早,他还是给八弟送过来了。
一是已经应下了八弟,早送晚送都得送。
二是御驾之中老八状告直郡王的传言传的凶也就罢了,没想到连京城传的也这样凶这样广。
如果那日不是他也在场,如果事情不是他做的,他怕是都要信了这传言。
三贝勒窃喜又担忧,脏了八弟,但他还是清清白白的三贝勒,在如今这个节骨眼上,名声于他有如泰山,但为了不让盛怒之下的老八捅刀子,这九处铺子晚送不如早送。
所以昨天刚凑足,今天一大清早他就巴巴的给送过来了。
“八弟,这九处铺子的地段就没有不好的,都是三哥精心挑的,你若是手上缺掌柜的缺伙计,我这边也有的是,只要你言语一声,连人我也一块送过来。”
只要消气就成。
也省得他安置这些掌柜账房伙计了,府中虽还有余银,但这些都得预备着将来用到拉拢人脉和交际往来上,而这个将来已经不远了。
八贝勒接过三哥手中的木匣子,顺手放到一旁的架子上。
“做生意我不懂,如果有需要,过几天肯定向三哥开口。”他得问问九弟需不需要人再说,“三哥吃了没有,要不要留下来一道用早膳。”
三贝勒仔细端详着老八脸上的表情,收了这么大一份礼,怎么脸上连个笑容都没有,到底消没消气,他得留下来再观察观察。
很快,一套新的碗筷就送了上来。
八福晋只吃了三分饱,便起身告退,连带着卫枝和卫兰一道离开,再待下去,她怕自己会忍不住将那装房契地契的匣子扔到三贝勒的脸上。
昔日刚离开德州之时,传言并未像现在这样夸张,三贝勒许出九处铺子,原是赔罪用的,可结果呢,三贝勒肆无忌惮将自己做过的事情全安在爷身上。
这也叫赔罪,爷的名声是九处铺子能买来的吗!
三贝勒虽不好打量弟媳,但八弟妹脸上的怒意很是明显,他不刻意去看也能发现。
都说这夫妻一体,更何况是恩爱夫妻,恐怕老八媳妇的态度就是老八的态度,只是老八媳妇脸上藏不住,不像老八城府这么深。
他现在想起老八在宗亲宴上轻描淡写的就爆出了太子与梁九功的关系,都会觉得头皮发麻。
老八能知道太子这样隐秘且要命的事情,还能隐而不发,这城府、这心机……不可得罪。
“八弟可曾听说京中的流言。”三贝勒小心试探,仔细端详。
八贝勒舀了一勺蛋羹,都送到嘴边了又放下,回答道:“三哥问的是哪方面的流言,如果是我状告大哥魇镇太子的流言,那我听到了,传的有模有样,而且很广。”
这明显很不对劲,没人插手才怪了呢。
他虽不在意自个的名声发臭发烂,但究竟是谁要搞他,他还是想知道的,所以安排人查了,结果不出所料,查到了太子身上。
这位从德州行宫就开始破罐子破摔了,不想着如何自保,只想着怎么多拉个人下水。
得,如果太子爷开心,那他名声再臭上些又何妨。
“八弟,我可以对天发誓,这流言真不是我让人传的,我办不出来这种事儿L,如果是我做的,那就天打五雷轰。”
三贝勒指天发誓,不是他做的就不是他做的,哪怕他在这件事情里得到了好处,可八弟也不能误解冤枉了他。
“我知道不是三哥做的。”八贝勒都收了铺子了,不至于连个准话都不给三哥,更何况这事情的确是太子做下的。
八贝勒只是感慨:“太子爷对三哥可真好,上赶着给三哥清洗名声。”
太子做的?三贝勒皱眉,先不管太子为什么要这么做。
“八弟,别人不知道你还不知道吗,我和太子之间……我们之间是隔着人命的,他能为了我好?”
他从前是一心做太子的臂膀,做太子未来的贤王,对太子不说掏心掏肺,但也绝对没有给太子使过坏。
可太子是怎么对他的,他的嫡长子和嫡长女皆死在索额图的手段之下,如果当初不是由他和八弟来审讯索额图,他恐怕到现在都还蒙在鼓里,会和福晋一样疑心是府上哪个女子所为。
他没有对太子翻脸,没有向太子出过手,不代表他忘记了一双儿L女的死。
八贝勒愣了片刻,才道:“那或许只是太子爷看不惯我吧,我知道此事不是三哥所为,三哥大可以放心。”
三贝勒勉强笑了笑,放心,他怎么能放心。
那日在德州行宫,大殿上除太子外只有他们三个皇子,太子先是大骂直郡王,之后又把矛头对准了老八。
如果不是老八表现的太过云淡风轻,让太子恼怒之下动起了手,两人大打了一……太子单方面挨了顿打,或许太子下一个目标就是他了。
太子看不惯直郡王,看不惯老八,难道就看得惯他吗,把前两个都收拾报复了,恐怕下一个就是他了。
无论是御驾中的流言,还是京中的流言,他难道没有意识到不对劲吗,他也是派人查了的,知道有人在散布消息,故意操控舆论,但他查不出来幕后真凶,老八却查到了。
诚然,皇阿玛选择储君不看这些,可是人有我无,他怎么能放心,万一这些手段用在他身上,他都不知道真凶是谁。
“八弟,说老实话,我一直都觉得你文韬武略、精明能干,相当有才感,如果,我是说如果——”
这样的开头他能预感到三哥要说什么,无非就是拉拢他,让他以三哥为首,助三哥夺嫡,但他实在无心掺和这些,就算他有心要掺和,也不会选三哥,都知道正确答案了,何必还选个错的。
“那就不说,但我要说的话永远作数。”
三贝勒从善如流,老八如今得罪不起,只可为友,不可为敌。
三贝勒急匆匆登门,面色和缓的出门,这消息是瞒不住的,难免会让众人猜测这两位贝勒爷到底达成了什么样的共识,尤其是原八爷党现在还没有找门路的人。
阿灵阿已经主动向三贝勒靠拢了,但其他人还没着落呢,当然,现在所有人都在等着另一只靴子落地。
第 24 章
康熙四十六年二月初六,康熙召文武大臣和诸皇子入宫,太子并未在场,被关押在宗人府的直郡王也未被传召。
“太子胤礽,骄奢淫逸……曾殴打平郡王、海善贝勒、普奇公,亦曾踢踹四阿哥晕厥落阶,再至诸大臣、官员及军中之人无不遭其凌虐[1]……生而克母……今废太子……”
康熙历数太子的罪状,痛心至极,涕泗涟洏,宣布要废太子。
没有直郡王和即将被废的太子,三贝勒携众皇子跪在最前面,往后才是宗室王公及诸大臣。
到了这一刻,三贝勒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下了,皇阿玛总算是要废太子了。
这一刻,他没有自己想象中的兴奋,也没有对废太子这位兄长的怜惜,脑子里浮现出的是长子和长女的模样。
他不知道太子是否知情,亦不敢问,早在当年把索额图的罪状写在给皇阿玛的密折中时,他和八弟就都被封了口,索额图所犯下的累累罪状都不能外传,也包括索额图是如何让他一双儿女染上痘症死去的。
那时,索额图很快被处死,太子依旧是高高在上的太子,他强迫自己不去想一双儿女遇害之事,这几l年除了福晋会在他面前提及外,他聪颖懂事的嫡长子和活泼可爱的嫡长女就好像从来没有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一样。
三贝勒用舌头顶住上颚,压制住想要大笑的冲动,但热泪却从眼睛里往外涌,一滴滴砸在地面上。
在御驾回京之前,四贝勒已经调整好自己的心态,在皇阿玛废太子的场合里,他应该是悲伤的,为皇阿玛悲伤,也为太子悲伤。
他回忆着废太子曾经待他的几l分好,踢落台阶是真,漠视兄弟也是真,但太子也不是从一开始便如此,幼时他刚入上书房读书,也是被太子关心爱护过的,只是那段时光极为短暂。
想过了废太子待他的好,四贝勒又想皇阿玛,废太子是皇阿玛最喜欢也最看重的儿子,如今要废太子,皇阿玛心中不知该有多难过。
四贝勒满面悲伤,硬生生挤出几l滴眼泪,侧头就见三哥脸上的泪珠噼里啪啦往下砸,连带着可能还有鼻涕。
这……三哥脸上的悲伤是连他看了都觉得真情实意的程度。
四贝勒往右是五贝勒和七贝勒,两人亦是满脸的沉重之色,但和前头的两位哥哥比起来,脸上就干净了些,并无泪水。
再往右,首排跪在最边上的八贝勒表情木然。
此情此景,总会让他忆起上辈子皇阿玛废太子时的情形,皇阿玛第一次废太子和第二次废太子表现就不一样,这辈子废太子和上辈子废太子表现也不一样。
上辈子废太子比这辈子要晚,那时候梁九功的事情没有被曝出来,皇阿玛刚刚没了一个小儿子,又发现太子窃视御帐,废太子的言辞远比这会儿要激烈,表现也比现在更沉痛。
皇阿玛如今只是涕泪交零,上辈子废太子的时候那可是当众啪啪抽自己嘴巴子,可见内心之悲恸。
上辈子一废太子时,太子爷本人也是在场的,背对着众人跪在地上。
帝王落泪的场面少见,涕泪交零的场面那就更少见了,但如果见过了皇阿玛悲痛到自己抽自己嘴巴子,如今这样也只是小场面了。
见过大场面的八贝勒安之若素,甚至在心里琢磨起了皇阿玛不同表现的原因,都是一废太子,但上辈子的场面比这辈子壮观多了,不知道是不是梁九功被提前曝出来的原因。
太子爷帐殿夜警自然比不过收买御前总管,更让皇阿玛警惕。
也不知道这会不会影响到皇阿玛复立太子的时间。
上辈子太子仅仅被废一个月,皇阿玛就已经开始为废太子开脱了,某种程度上也是为复立太子做准备,群臣举荐新太子不过是糊弄人和钓鱼的把戏,根本不作数。
八贝勒稍微往后压了压身体,减轻膝盖的负担,明明是斥责太子的罪状,明明是要废掉太子,但太子本人恐怕还在毓庆宫里舒服的躺着坐着,倒是他这个不相干的人跪在这里。
等皇阿玛痛哭完,下个环节就应该是群臣劝皇阿玛保重身体了。
如此流程,他已经经历过两遍了,如今再看,现在的还不比从前精彩,难免会让他觉得乏味无趣,还不如话本子里狐妖和书生的故事来得有趣。
八贝勒兴致缺缺,表情木然。
后一排是九阿哥、十阿哥、十二阿哥、十三阿哥和十四阿哥。
大家都有参加丧事的经验,虽挤不出眼泪,但摆出一副沉痛模样还是不难的,用沉痛掩过心中的真实情绪。
九阿哥惊讶于皇阿玛居然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哭成这样,这得是多疼爱太子,才会让向来爱洁重脸面的皇阿玛连体面都不顾了。
而且皇阿玛数了太子那么多的罪状,竟也只是宣布废掉太子,大哥可都还关在宗人府里呢,皇阿玛既没有说让太子挪宫,也没有说把人关起来,只是简简单单把太子之位废了。
或许是皇阿玛太过悲痛了,还没顾上。
这儿子跟儿子就是不一样。
十阿哥偷偷挪了挪腿,跪太久了腿疼,皇阿玛到底何时才能结束。
从前只听说女人是水做的,想不到皇阿玛的眼泪也能这么多。
太子被废,八哥也无心那个位置,皇阿玛预备选谁做储君与他们已经不相干了,不管是三哥,还是四哥,都差不多。
十二阿哥还有几l分恍惚,皇阿玛居然真的废太子了,梁九功之事刚出的时候皇阿玛没废,去南边,不,是去德州转了一圈,回来就要废太子了!
话说,从御驾回京到现在,他还没见过太子,难不成真中邪了。
十三阿哥心里的大石头落地了,太子被废,他作为太子爷的臂膀,如今看是没有被牵扯进去。
废掉一个太子,总要再立一个新太子,在三哥和四哥之间,他还是更倾向于四哥。
四哥四嫂人品贵重,母妃去世后,四哥四嫂对他和两个妹妹多有照顾。
十四阿哥眉头紧皱,皇阿玛的年纪不轻了,为废太子如此痛心对身体不好,皇阿玛怎么能不好好保重身体呢。
如今所有人都觉得新太子不是三哥就是四哥,怎么就不翻一翻史书呢,皇帝高寿,继位者一般都会是幼子而非排行靠前的皇子。
外人心瞎眼盲也就算了,八哥怎么就不看看他呢,他做新太子,不比三哥和四哥好吗。
八哥自己不能争了,可也不能连心气也跟着一块没了吧,数年筹谋说扔就扔,一个不行,不还有另一个顶上吗。
偏九哥和十哥也是死心眼,压根没有自己的主意,只会听八哥的。
太子已废,康熙坐在龙椅上,听朝臣劝慰的同时,也不忘注意跪在前排的皇子。
一把鼻涕一把泪的老三,面色悲痛的老四,像是死了亲戚的老五、老七、老九、老十、十二、十三和十四,还有个呆愣无神的老八。
儿子多了都是债,废太子如此,下面这些也是如此。
颇感心累的康熙站起身,打断朝臣的劝慰关心,让众人都退下,他自己也已经待不下去了。
***
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之前御前源源不断且越来越多的请求废太子的折子终于停下了。
废太子的圣旨已下,且已经诏告了天地祖宗,再不会有变更。
哪怕废太子如今依旧居于毓庆宫中,也几l乎无人写折子提醒。
废都已经废了,废太子挪宫不过是早晚的事情,万岁爷还在悲痛之中,这时候去捋胡须……没必要。
催促太子挪宫的折子没有,为直郡王申冤求情的折子倒是渐渐多了起来,比这更多的是请求立新太子的折子。
但这些都和内务府无关,作为上任不久的内务府总管,八贝勒对内务府的改动并不大,多是萧规曹随,包括废太子那里也是一样的,从前是什么待遇,如今就还是什么待遇。
凌普虽然被免了官,但凌普提拔上来的人并未被完全清走,由这些人负责毓庆宫,待遇自然不会往下降。
八贝勒唯一插手的地方是直郡王府,大哥如今被关在宗人府里,既没有被审理,也没有被惩处。
太子虽然被废,但是势力人手犹在,有闲心污他的名声,未必没有闲心报复大哥。
直郡王府现在皆是妇孺,不额外关照,他还真担心有人会借机下手。
因为早先皇阿玛已经允诺过他了,所以八贝勒也没有藏着掖着,大大方方让人把几l个侄女接来府上,顺便把在家中养病不能去宫里读书的弘昱也一并接了过来。
不比前头的大侄女,刚出生那会儿他还抱过,弘昱出生的时候,他和大哥已经疏远了,而且在那之后没两年就都搬出了阿哥所。
上辈子,先大嫂生下的四个侄女嫁去草原后都没活长,弘昱是先大嫂生下的最后一个孩子,是男丁,所以不必像姐姐们一样嫁去草原,但也没有活长。
死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娶了妻,还没留下子嗣。
上辈子弘昱死后,他去查了脉案,弘昱是早产,身子骨较常人肯定是稍微差些,但因为养得精细,小时候和在宫中读书那些年也没怎么生过病,直至大哥被圈起来。
弘昱开始生病,陆陆续续一个多月才修养好,之后便一直随大哥圈禁在直郡王府,娶妻时是被圈着的,死时也是。
如今春暖花开,他让人在贝勒府的府里投了鱼,一半的鱼苗,一半的成鱼,他也懒得学别的菜式,光跟鱼干上了,除了熬鱼粥,就是烤鱼,好在所有人都很捧场。
弘昱在八贝勒府每日喝药,每日一顿八叔亲自熬的粥,身体渐渐康复,只是愁绪不减,反而越积越多。
他不是五六岁的小孩子了,相反他从五岁起就在宫中读书,到现在已经有六年了,也跟着上书房的先生们学过史书,他知道阿玛现在在宗人府里的处境一定很不好。
“八叔,我能不能去见见阿玛?”弘昱单独找到八叔,“我可以不说话,远远的看一眼就行。”
阿玛现在被皇玛法关着,要和阿玛见面,一般情况下必须得皇玛法同意。
但是他知道,现在掌管宗人府的宗令是八婶的三舅舅,如果他只是远远的瞧上一眼,并不需要打开牢门,应该不用惊动皇玛法吧。
八叔已经帮他们许多了,他也不想让八叔为他去求皇玛法,但他又实在想见阿玛。
宗人府大牢那个地方,他第一次知道是因为索额图,太子爷的叔祖父,就是被关在那里面饿死的。
皇玛法是阿玛的阿玛,应该不会像对付索额图那样对付阿玛,但阿玛被关在宗人府大牢里,日子肯定也很不好过,他就想看上一眼。
所以,在犹豫了几l日后,他到底是向八叔开了口。
八贝勒很享受如今的悠闲日子,每天去内务府点点卯,午膳回府里用,顺便就在府里头待着了。
看看话本子,把说书先生请到府里来说上几l段,若不是眼下时局敏感,怕太惹眼,他早就把戏班子请来府里唱上几l出了,或是直接去梨园。
以他在这个剧情世界的身份,只要不想着那个位置,只要不掺和夺嫡,要多舒服就能有多舒服。
尤其现在‘他不能生’已经是半公开的秘密了。
孩子想见阿玛这很正常,于他也不是什么为难的事儿,又不是带朝臣去见大哥,弘昱还只是个在读书的孩子。
“现在去?”八贝勒直接起身问道,趁着天还没黑,去一趟宗人府大牢也来得及。
弘昱愣了愣,紧跟着使劲点了点头。
带一个也是带,带四个也带的,弘昱的身份并不敏感,几l个侄女的身份就更不敏感了。
“去问问姐姐们要不要一同去?我让人去准备马车。”八贝勒略作犹豫,现在吩咐膳房肯定是来不及了,“咱们可以带些你阿玛喜欢的点心,这个就交给你们姐弟了,八叔不知道你们阿玛喜欢吃什么糕点。”
他只知道大哥无肉不欢。
弘昱脸上掩不住的欢喜,慌慌张张道:“我知道阿玛喜欢吃什么,阿玛喜欢牛肉干,八叔等等,我这就去找姐姐们。”
说完,撒腿就跑。
八贝勒不慌不忙,除了让人备马车,还安排赵喜先去一趟安郡王府,把他要带几l个孩子探望大哥的事告知现任宗令马尔浑。
虽说是隔着牢门见人,但除了宗令,宗人府其他官员应该都不好给他行这个方便。
马尔浑无事,因为八贝勒府和安郡王府早就绑在了一起,不说荣辱与共,但对外是共进退的,是绝对的自己人。
等八贝勒府的两辆马车抵达宗人府时,天色有些暗了。
马尔浑已经赶过来等着了,他有些惊讶八爷会如此行事,毕竟从前也没见八爷和直郡王来往密切,如今外面又大都流传是八爷告倒了直郡王,按理两边就算不是仇家,也轮不到八爷对直郡王施以援手。
但惊讶归惊讶,收到八爷的消息后,他还是立马就赶过来了。
“舅舅,安排人带几l个孩子去见大哥吧,我就不去了。”八贝勒让人把马车上的酒搬下来,拿给一旁的小吏。
这声‘舅舅’喊得马尔浑通体舒态,心里头都要乐开了花。
他对八爷的观感一直在变,本来是有些愧疚的,自家外甥女不能生养,连累八爷二十五六岁了还没有自己的孩子。
后来,他是对八爷有几l分意见的,而且意见很大,因为不能生的不是自家外甥女,不能生的人是八爷。
这话在外头传的沸沸扬扬,若是假的,以万岁爷的性子,早就该往八爷府上赐人澄清了,宫里头没动静能是什么原因。
八爷自己不能生,弄出个痴情的名声让明月背锅也就算了,他能理解。
但八爷自己不能生自己不清楚吗,注定不能继承那个位置的人,何必下这些没用的功夫,拉拢他们这些人做什么,他原来可是太子爷的人!
太子是离那个位置最近的人,只要不出捅破天的差错,就能稳稳当当成为下一任皇帝,而且他和太子还是表兄弟,他的额娘可是太子的姨母,这样的关系,这样的前程。
他当时也是鬼迷了心窍,硬生生被八爷拉着离了太子,成了八爷的拥趸。
这是什么好人能做出来的事儿,有这么坑人的吗,八爷如果是因为别的原因无缘储位也就罢了,就像五贝勒那样,因为出征脸上留下消不去的伤疤,这并非出自本心导致的。但八爷是什么情况,是明知不可为,却还要把他挖过来。
他对八爷之所以是几l分意见而不是满腹意见,不是因为八爷这个人对他态度一直很好,而是因为形势所迫,整个正蓝旗已经为八爷所掌控,不是旗主胜是旗主。
别说他了,他那几l个对八爷死心塌地的弟弟和他联合到一起,恐怕都不能和八爷掰腕子了。
手中的势力比不过,论起阴谋手段,那他就更比不过八爷了。
他内心对八爷的这几l分意见,也只能藏着掖着,不敢外露。
到了八爷揭发梁九功和太子时,他心中对八爷的意见直接吓退了一半,等到太子被废,剩下那一半也跟着烟消云散。
八爷虽无缘大位,但架不住人狠有手段,虽然让他那外甥女背锅,表现出来的痴情极有可能是假的,但八爷这样的人……他私以为八爷是那种装能装一辈子的人,装出来的痴情比真痴情也不差什么。
八爷对自家外甥女痴情,对他这个舅舅怎么也要装一装样子吧。
马尔浑现在已经不想搏什么从龙之功了,只想在八爷这里求个庇护。
八爷手段狠辣,内里深沉,又因为无子而无惧,把太子都给弄成废太子了,有这样的人当靠山,他倒要看看谁敢再觊觎安郡王府的东西。
想通后的马尔浑,不光做好了继续当八爷拥趸的准备,还做好了八爷待他不如往日和善的准备。
以前舅舅长舅舅短,可现在风光霁月的八贝勒已经变成了告状小人八贝勒,八贝勒已经撕下了和善的假面,在他这个自己人面前恐怕连装都不会装了。
但出乎马尔浑意外的是,虽然八贝勒不装和善可亲了,但他是明月的舅舅,八贝勒还是‘痴情’的八贝勒,以至于在揭发太子状告直郡王之后,仍旧愿意喊他一声舅舅。
“夜里天还是冷,我让人泡了茶,八爷咱们去屋里边喝边等。”马尔浑当着直郡王府阿哥和格格们面道,大有暗示几l个人可以慢慢聊的意思。
左右不是女眷,就是孩子,他连牢门都不开,隔着一道门见一面聊聊天,应该也没什么。
万岁爷向来是疼儿子的,废太子如今都还在毓庆宫里好好的呢,没被圈起来,直郡王这就更不至于了。
他估摸着应该也快被放出来了,不然八贝勒何必眼巴巴带几l个孩子过来,不就是打一棒子再给一甜枣安抚安抚吗,省得直郡王出来之后闹腾。
魇镇太子可不是个小罪名,万岁爷纵使是慈父心肠,也得给个交代,不可能关几l天就过去,直郡王出来的时候,这郡王的爵位至少会降成贝勒。
马尔浑亲手将茶水递到八爷手中,问道:“我听说三贝勒给了您几l处京中的产业?”
三贝勒府的铺子,三福晋嫁妆里的铺子,甚至连三贝勒的母族都供出来一处。
过户的东西,瞒是瞒不住的,现在都在说三贝勒为拉拢八爷下了血本,也有小部分说法是,三贝勒下血本是为了封八爷的口。
毕竟八爷这张嘴,废了一个太子,关了一个直郡王,再往下可就要轮到三贝勒了。
“是给了几l处。”八贝勒抿了口茶,随即看向安郡王,安郡王府不会又起心思了吧,在继太子和他之后,又要挪到三哥那里去了?
安郡王心中一凛,忙解释道:“我是怕不知道您这边的动向,您进我们进,您退我们退,您站哪边我们就站哪边。”
他可是一片丹心向八爷。
八贝勒无奈,何至于此,他又不是皇阿玛,也不是昔日还没有被废的太子爷,安郡王的爵位还在他之上,又是福晋的舅舅,何至于这样跟他说话。
不过八贝勒并没有纠正,安郡王府,不,曾经的安王府如果对皇阿玛是这个态度,也就不至于一再被打压了。
现在这样倒也好,这样的态度摆出来,安郡王府会更安全。
“三哥送铺子是为了向我赔罪,不是要拉拢我。”八贝勒解释道。
说到赔罪,他就不得不把这件事情的前因后果讲出来了。
那日是三哥状告大哥,他只是做了个证人,顶多算帮凶,但现在却成了众人眼中的大恶人,那铺子是三哥用来赔他清誉的。
安郡王张了张嘴又闭上,茶盏放在手心里转来转去。
竟是如此吗,清清白白的三贝勒并不清白,恶贯满盈的八爷其实是代人受过。
安郡王内心是不相信这个结论的,三贝勒不清白,八爷恐怕也没那么无辜。
若事情真像八爷说的那样,八爷不可能这么容易放过三贝勒,让三贝勒掏几l处铺子就了事。
君不见太子爷不过是挖苦了八爷几l句,八爷便直接放出了杀招。
三贝勒把自己做的恶事甩在八爷身上,就这么轻描淡写的过去?
绝不可能!
安郡王斟酌着用词,先是指责了三贝勒不地道,又为八爷打抱不平,最后才道:“您放心,我之前答应过您的事儿一直都做数。”
八贝勒点头,安郡王先前答应支持他,后来答应他不掺和夺嫡之事,这两者如今是一样的。
牢房里的直郡王,隔着牢门,见到自家几l个孩子。
“你们八叔呢?”
不用问他也知道是老八把人送来的,二格格、三格格、四格格和弘昱,皆是元配留下的孩子。
如果是皇阿玛和额娘送孩子来见他,不会特意只选这姐弟四个,他还有一双庶出的儿女,有继福晋生下的嫡幼子。
皇阿玛看重嫡出,额娘对他的孩子没有不疼爱的,只有老八不分嫡庶,看重的只是他元配妻子留下的孩子。
“八叔和安郡王在外面等我们。”三格格在姐妹和弟弟哭成一团的时候出声解释道。
直郡王看起来有几l分憔悴,尽管他在宗人府大牢里的待遇已经很好了,吃穿用度都有人额外照应,但被关了这些时日,难免会有些精神不振。
此时看着几l个孩子尤其是哭得可怜的儿子,却释然一笑。
他的嫡长子已经十一岁了,他十一岁的时候,已经随皇阿玛出巡塞外,和蒙古人比赛骑射了。
废太子十一岁的时候,《四书》、《书经》已经学完且精通,朝廷已经在预备太子的出阁典礼了。
老八十一岁的时候,已经可以为皇阿玛试马了,骑术比起征战沙场的骑兵也毫不逊色。
而弘昱……这会儿还是个小哭包。
直郡王从栏杆的间隙里伸出手去,拍了拍儿子光亮的脑门。
“阿玛这不是好好的吗,你们哭什么,过段时间我就回家了。”
皇阿玛应该会放了他吧,太子被废已有半月之久,可现在还是自由身。
他虽在军中有些威望,但说到影响力,哪能比得过做了多年储君的废太子,皇阿玛都愿意给废太子自由,就更不会忌惮他了。
直郡王安慰着儿女,得知老八这段时间不光接了几l个女儿过去,连弘昱都在老八府上住着呢,心中也是五味杂陈。
老八若是能有一子,哪怕生母出身极差,他都愿意倾力往上推老八一把。
可惜的是,老天无眼。
***
八贝勒带直郡王府的阿哥和格格们去宗人府一事,知道的人并不多,也基本无人关注,甭管黄鼠狼为什么会给鸡哭丧,现在都不重要了。
不能生的八贝勒不重要,有了魇镇太子罪名的直郡王也不重要,朝廷现在最重要的事情是立新太子,最热的灶是三贝勒。
钮钴禄氏一族的当家人,一等公,领侍卫内大臣阿灵阿,十阿哥的舅舅,从前是八爷的人,如今已经转投了三贝勒。
佟家大房的家主,一等功,领侍卫内大臣鄂伦岱,进了三贝勒的府门。
明珠之子,翰林院掌院学士揆叙频频出入三贝勒府。
户部尚书王鸿绪也成了三贝勒府的常客。
……
在四贝勒府大门紧闭,八贝勒身体有疾和告密小人的名声越传越广之时,三贝勒府门前车水马龙,好不热闹。
八贝勒对此并不关注,但架不住如今投奔三哥的人里,有一半曾经是他的人,架不住他有两个消息灵通还住在隔壁的弟弟。
‘未来八爷党’在还未完全成型的时候,便已经被他放弃了,如今去投奔任何人,都是人之常情,是理所应当之事,但总有几l个人是例外。
“阿灵阿果然是个唯利是图的小人,当初承袭爵位的手段就不光彩,如今更是早早的就去投了老三。”九阿哥愤愤不平的道。
他也是现在才知道,早在御驾回京之前,阿灵阿就已经开始找门路试图投靠三哥了。
且不说年前的时候,阿灵阿还一副和八哥共进退的样子,是八哥自己想把人遣散了,阿灵阿另投炉灶不能算有问题。
但何必这样急切,踩着十弟巴结三哥算什么,十弟就那么不值钱,都不值得阿灵阿这个亲舅舅来问上一问,等上一等吗。
十阿哥摆了摆手,道:“九哥算了算了,反正我也没这意思,阿灵阿愿意投奔三哥就投奔吧,人各有志,我就是好奇佟家大房为什么也选了三哥,明明佟家和四哥的关系理应更为亲近。”
孝懿皇后养过四哥,四哥还娶了佟家二房的嫡长孙女。
这样的关系,鄂伦岱何必舍近求远呢。
九阿哥对此倒不觉得奇怪。
“以前鄂伦岱不也没选四哥而选了咱们,可能是跟四哥脾气不和吧。”
佟家大房最早是支持太子的,后被八哥所折服,如今又去投了三哥,绕了一圈,都没奔到四哥门下,可见佟家大房和四哥并不怎么亲厚。
倒是二房佟国维那边还挺稳得住,到现在还不动如山,这个节骨眼上,都不摆明车马支持四哥。
九阿哥感慨道:“眼下这局势,桃子恐怕还真让三哥给摘了。”
大哥和废太子斗了那么多年,如今连明珠之子揆叙都奔三哥而去。
八哥和废太子虽只斗了四五年,但成果显著,不提梁九功之事,八哥可是挖了太子那么多墙角,现如今却大都便宜了三哥。
三哥这些年做什么了,他想了又想,算了又算,三哥这么多年只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在德州行宫时状告大哥魇镇太子,成功把大哥弄了下来,少了一个竞争对手,还占了长。
废太子的成果,就这么轻飘飘的被三哥摘了去,哪怕是跟四哥再斗上一斗呢。
九阿哥只觉意难平,对四哥也有几l分恨铁不成钢。
二选一的情况下,争都不争,还关了府门,恕不接待外客,据说如今正在府里头翻田耕地,真真是好一个富贵闲人,就这么拱手把储君之位让给了三哥。
十阿哥倒是无所谓,三哥和四哥都是一样的,这会儿不忘叮嘱九哥。
“皇阿玛毕竟还没立新太子,不管是三哥,还是四哥,咱们之后都客气些。”
皇阿玛已经废过一个太子了,不可能再废一个太子。
见八哥跟十弟都看向他,九阿哥忙保证道:“我一个光头阿哥,肯定老老实实的,谁也不得罪。”
这回不用八哥提醒,他大概也能猜到,皇阿玛立新太子之日应该就是第二拨封爵之日。
甭管是三哥当太子,还是四哥到时候异军突起,眼下决定他们爵位的还是皇阿玛。
八贝勒收回目光,重新把注意力集中到自己手中的鱼竿上。
三哥如今这样子,倒有些像上辈子一废太子后的他。
那时皇阿玛让满汉大臣从皇子中保举一人为皇太子,他被群臣举荐,这些人里不止包括现在投了三哥的阿灵阿、鄂伦岱等人,也包括现在仍保持中立的佟国维、大学士马齐等人,大哥、九弟、十弟、十四弟也皆是他的支持者。
这是剧情早就设定好的,也是他筹谋多年辛苦多年弄出来的场面,其结果自然也和剧情中一样。
从头到尾,他都知道自己会惹怒皇阿玛,知道他和身边人都会为此付出代价,但仍旧会难过。
快穿局为了角色演绎的贴合,赋予了他这样的系统感情,但又控制着他的行为。
手中的鱼竿动了动,八贝勒却无动于衷,任由湖中的鱼吞了鱼食离开。
九阿哥和十阿哥对视一眼,皆面色沉重,八哥看来还是没有放下,也是,换谁因为这种理由无缘大位能放下。
九阿哥琢磨着,他和福晋还是要加把劲儿,孩子一出生就送到八哥府里养着,他和福晋绝不插手,甚至可以不来见孩子,就当这孩子是八哥八嫂的,没有过继之事。
如果那时候储位还能有变动,他可以到乾清宫向皇阿玛发誓,此生绝不认这孩子,八哥身上不适合做储君的短板,由他来补齐。
备注:[1]雅尔江阿等满文奏折,康熙朝,中国第一历史档案馆藏。
第 25 章
乾清宫,西暖阁。
请立太子的奏折很多,甚至有人在折子中直接举荐了新太子的人选,而这些奏折全都留中不发,被分类留在乾清宫中。
一类是单纯的请立太子的奏折,并未举荐人选。
另一类则是举荐了新太子人选的奏折,这类折子举荐的大都是老三,举荐老四的只有零星几个但老四好歹还有人举荐,余下的皇子倒好,连一封举荐的奏折都没有。
仍被关在宗人府大牢里的直郡王没有,文韬武略、勤奋刻苦的老八没有,出身贵重的老十没有,同样文武双全、精明能干的十三也没有。
这几个出类拔萃的皇子甚至连个提名都没有。
对于康熙来说,这很不正常。
什么时候轮到朝臣来举荐太子了。
历朝历代都是立嫡立长,太子的人选,既要遵从嫡长的传统,又是由皇帝一人决断,什么时候轮到朝臣插手了,推举继承人那是满洲旧制,早就已经不适用于现在了。
康熙将这些折子留中不发,就是想看看这些折子能上到几时,能有多少人蹦达出来试图插手储君之位。
这么多人举荐老三,是真的都以为老三最合适,还是认为老三的可能性最大,还是这些人早就已经在谋划结党了。
康熙眉头紧皱,皇子们私下的活动甚至言行他都是知道的。
他没有禁锢保成自由,但保成始终把自己关在寝宫,除了传膳的太监外,不见任何人。
直郡王关在内务府大牢里,除了老八带弘昱和几个孙女去看过外,诸子当中就没人再去过了。
老三当日状告直郡王镇魇太子,他虽顺势处理了,但他以为老三对直郡王会有些许愧疚,如今他没看见老三的愧疚,只瞧见了老三的野心。
去三贝勒府的王公大臣如过江之鲫一般,好不热闹。
老四对保成还是有感情的,这会儿没有急轰轰跳出来,除了翻田种地,也拿出了许多时间抄写佛经。
老四福晋也是个好的,不像三福晋那样稳不住性子,与老四夫唱妇随,老四翻田种地,老四福晋便下厨送饭,老四抄写佛经,老四福晋也陪着一起。
当年他和表妹指的这桩婚事,如今看来倒是一桩金玉良缘。
且不比从前他和表妹的遗憾,老四府上是嫡出子嗣最多的皇子府。
至于老五和老七,倒还都是老样子。
不是没人上门,也不是身体原因,老五脸上虽有伤疤,但并不明显,被眉毛隐去了一半,老七虽有足疾,但也并不明显,这两个儿子只是无心权谋罢了。
尤其是老五,生性惫懒,此次监国,也多是在躲懒,跟老十差不多,可忙坏了老四。
老八……身体是一如既往,全身上下哪儿哪儿都好,就只有肾不行。
在向他瞒着这事儿之前,老八是个很有人情味儿的人,心善心软,虽不是没有原则,但过于面面俱到了。
从前他不觉得,但和如今比起来,之前那种面面俱到的和善显得有几分虚假,不像现在,仅有的几分和善却让人觉得真情实意。
照应直郡王府的妇孺,送弘昱几个去宗人府大牢探望直郡王,还费心思花银子联合老九照顾嫁去草原的皇长孙女。
老八对直郡王这个大哥算得上是有情有义,对保成则差多了,不关心不过问,更不会主动照应。
不过却还是给毓庆宫行了方便,保成的太子之位被废后,内务府那边毓庆宫的待遇不变,甚至还是由昔日太子党的官员负责毓庆宫。
老八能做到这种程度就可以了,毕竟从前两个人闹得凶,恩怨颇多,如果老八像待直郡王那样待保成,那他倒是要担心老八是不是另有所图了。
老九和老十近几个月都还不错,比从前强多了,起码知道装装样子了,知道每日去刑部和工部点卯,知道在衙门里多待一会儿。
老九在经济之道上还是有几分才华的,老八安稳了,老九也跟着安稳下来了。
老十也没有因为太子被废而另起心思,这段时间都很是安分,除了往老九老八府上走的勤,基本不怎么外出交际。
倒是阿灵阿上下蹦哒,惹人生厌。
他对老九老十,也没有更多的要求了,安分守己就好,尤其是后者。
十二一如既往,该上朝上朝,该读书读书,他这个儿子也并非体弱之人,虽上比不过老八老十,下比不过十三和十四,但在诸皇子之中骑射和布库并不是垫底的,可到现在府里却只立住了一个格格,两个阿哥皆早夭。
老四尚且能有四子一女,老九虽然儿子少,只有年前生的一个庶子,但女儿多,前头接连生了五个女儿且都立住了,可见老九身体是没有问题的,只是生儿子的缘分浅。
两个体弱的儿子,子嗣不让人担心,反倒是老八和十二,一个肾气虚弱,另一个呢,生下来的孩子立不住,是不是也有点问题。
康熙承认他可能是因为老八之事,在十二的问题上有些疑神疑鬼了,但他没办法不多想,子嗣传承对任何人都是大事,他已经有一个儿子如此了,不想再有另一个。
十三门前的冷清是他没想到的,不像老四自己关上大门不接拜帖,十三并没有拒人于千里之外,但他的那些臣子们,宗室的王公,八旗的勋贵,都只看得见前头的三贝勒,看不见后面的十三阿哥。
这两个儿子都是被他当做保成未来的贤王培养的,论资质,十三还在老三之上,论性情,十三也要胜过老三一筹。
如果那日留在德州行宫的是十三而非老三,十三大抵做不出来状告知直郡王之事,就算是做了,事后也不会畏老八如虎,主动送上九处铺子赔罪。
康熙想着这些已经年长的儿子,没有哪个是特别让他满意的,请立新太子的折子一拨又一拨,但事关国本,在大清已经废过一个太子的情况下,再立太子必须慎之又慎。
在老三、老四和十三这几个人当中,老三单在性情上就已经差了一筹。
“传四贝勒和十三阿哥。”康熙沉吟一瞬,又补充道,“八贝勒也一并传过来。”
如果早知噶礼会让人放出那样的流言,早知道老八不能生的流言会传得那么广,他当初就不会答应老八不给贝勒府赐人了。
当时是想用老八的痴情做幌子,如今倒好,贝勒府不进人反倒成了佐证老八身体有疾的证据。
以至于在宗室和朝堂名声不错的老八,这次居然没有一个人提名八贝勒做新太子,这是都信了外面的传言。
足足一个时辰,三位皇子才陆续赶到,也是赶巧了,这三位就没有一个老老实实待在府里的。
忙着耕种的四贝勒,种完了自家府里预留的几块地还不够,又和福晋携儿带女去了城外的庄子上。
八贝勒倒是没出城,但他不在内城,而是和老九老十跑到外城闲逛去了,传诏的太监跟着八贝勒府的人找到八爷时,几位爷正在给街上耍杂技卖艺的人打赏银子,放满了铜钱的盘子里就那么几块显眼的银锭。
相比前头这两位,十三阿哥是最先到乾清宫的,人家只是不在府里,但没离开内城,受主人家邀请去十四爷府上吃酒去了,散过酒气去宫中都比前头那两位爷要快。
康熙虽然让人盯着这些长成的皇阿哥,但他又不可能时时让人汇报,他也没这份闲工夫,哪怕是眼下这样的特殊时期,也只是让人隔几天汇报一次。
所以也没想到,传召的三个人今日都不得闲,跑到城外种地的,跑到外城看杂耍的,也就十三这个还算正常,去弟弟府上吃酒。
康熙看着满桌的折子,不得不感慨,他这几个儿子都很有闲情逸致。
老八也就算了,用不着着急,内务府那边也没出什么差错,算是做好了该做的。
老四和十三心里就没点数吗。
“怎么会想着去城外庄子上种田?是贝勒府还不够大?”康熙问道。
四贝勒跪在下面答:“如今天气暖和了,儿臣是想着顺便带孩子们出城踏青。”
顺便躲躲人。
贝勒府的大门关上了,也表明了自己不想待课的态度,但挡得住别人挡不住亲弟弟,他实在不想和十四弟周旋。
在过去的那些年里,许多时候他都是佩服老八的,怎么会对十四那么有耐心,他和十四往往说不了几句话,便已经是一肚子气了,他也没耐心哄。
不像老八,好似是一点儿都不烦十四,不过那也是从前了,这回人家领着老九老十去外城闲逛,不也没带十四吗。
即便是亲哥哥,四贝勒对十四的印象也只有一个——狗憎猫嫌。
康熙不置可否,将目光移向老八,问的却不是在外城闲逛之事,而是老八送上来的孝敬。
“太后年事已高,她虽不曾抚养过你,但却是你的长辈至亲,日后送到延禧宫和启祥宫的东西,不得少了宁寿宫的份儿。”
老八送的孝敬也没什么稀罕东西,从湖里打捞上来的鲜鱼,养在花盆里的韭菜,活蹦乱跳的河虾,还有一些民间的吃食。
不说在宫里,便是寻常的百姓之家,这也都不是什么稀罕物。
只是长辈可以不稀罕,甚至可以不用,但老八不能不送,这是做小辈应该有的孝心。
他可从来没教过老八只孝敬生母和养母,不需要孝敬祖母的。
“儿臣有罪,是儿臣疏忽了。”八贝勒利索认错,并不为自己辩解,也不能辩解。
他是有些舍不得给太后,毕竟他如今就那么一点灵气,根本不够使,给了额娘和惠额娘,还要留下自家用的,若有多余的再匀给九弟和十弟。
太后是他的长辈不假,待他也并不苛刻,并未因不喜额娘就迁怒于他,但也仅此而已了,太后没有因为额娘而迁怒于他,他却是没有太后的品格。
如果是因为额娘曾经做错了事情伤害到太后,那是种因得因,种果得果,没什么好说的,但实际上额娘也不过是被迁怒而已。
当年在他出生之前,额娘也曾经盛宠一时,又因为品貌有几分像先帝的孝献皇后,曾经搅动整个后宫的董鄂氏,因此被太后所不喜。
太后虽没有宫权,不管理后宫,但她的喜恶明明白白的摆在脸上,多年不变。
八贝勒不光舍不得将珍贵之物给太后,也舍不得给皇阿玛。
宁寿宫送了,延禧宫和启祥宫也送了,难道还能落下乾清宫吗。
而且按照规矩,宁寿宫和乾清宫这两处送过去的只能更多而不能少。
本来他那点灵气就不够分,再添两个大头,那就更不过够分了。
如果送不一样的食菜,膳房的厨子又不傻,宫人的眼睛更是利的很,他还不想自找麻烦。
跪在下面的不孝子八贝勒,竟有些盼着四哥早日登基了。
皇宫就那么大点儿,四哥虽然后院清静,但架不住皇阿玛后宫的妃嫔众多,上辈子四哥登基后便让有子的太妃出宫,住到各自儿子府上养老,上辈子额娘走的早,根本没等到那一日,这辈子不会了。
“知错就好,日后不可再犯。”康熙语气淡淡的道。
“儿臣遵命。”八贝勒面上恭恭敬敬,但心里却很不服气。
他就纳闷了,上辈子他要争皇位,声势的确搞得浩大,强势的皇帝应该都忍不了,皇阿玛处处挑他的刺儿看他不顺眼也就算了,他活该嘛。
但现在他可没有一点要争皇位的意思,原来的八爷党在未完全成型的时候就已经被他遣散了,他不能生的消息传的到处都是,大恶人的名声满天飞。
皇阿玛明明知道这些消息是谁传的,不怜惜他这个受害者一二,反倒挑他的毛病。
皇阿玛又不知道什么灵气不灵气的,就这么点东西,何必呢,管他干什么。
康熙这才把目光移向十三,把老八喊来只是为了凑份子,他今日想见的还是老四和十三。
“今日并非休沐日,你不待在吏部衙门,倒有功夫跑去跟十四吃酒,可见还是闲了些,你们两个也一样,当兄长的没能给弟弟做个好榜样。”
康熙可不是把这三个儿子叫过来谈心的,而是要给他们加担子,加给群臣看,别眼睛只知道盯着三贝勒。
十三阿哥得了盖房子的差事,当然这房子不是寻常的房子,而是一座亲王府邸,选址在正白旗。
四贝勒和八贝勒都得了外派的差事——南下巡视河道。
八贝勒没有立刻接下差事,而是提议道:“九弟擅长算学,又口齿伶俐,善于与人沟通,儿臣恳求皇阿玛让九弟与我们同去。”
巡视河道虽然辛苦,但九弟一直念着江南,皇阿玛头几次南巡都没带上九弟,好不容易今年带上了,还中途折返,没能去成。
再者,京城如今这氛围,他也不太放心把九弟留在京城,十弟虽内秀,可有时候根本拗不过九弟,反倒常常被九弟带着走。
康熙没反对,答应了。
本来南下巡视河道老八就是个搭头,这差事是以老四为主,顺便让老八跟着出京散散心。
都已经有一个搭头,再搭一个倒也无妨。**
太子被废黜之后,乾清宫第一次传召皇子,自然引人注目,尤其是没有召见三贝勒,却召见了四贝勒,顺带还有八贝勒和十三阿哥。
十三阿哥所要督建的亲王府邸,极有可能是万岁爷拿来安置废太子的,只是把位置选在内城让人有些不解,但众人这会儿还真顾不上琢磨这些,比起废太子的安置,万岁爷安排给四贝勒和八贝勒的差事可以说是让人瞠目结舌。
代帝巡视河道。
万岁爷南巡的主要目的便是巡视河道,今年这次中途折返,未能达成目的,众人原以为万岁爷会等到明年或是后年重启南巡,没想到万岁爷会让四贝勒和八贝勒代帝巡视河道。
比差事本身更重要的是代帝南巡的意义。
身体有疾的八贝勒可以忽略,四贝勒才是重中之重,在大清亟待立太子的情况下,万岁爷让四贝勒代帝南巡,是不是代表万岁爷属意的人其实是四爷,而非被大多数人看好的三爷。
“爷也不要想太多,皇上又不是单独让四贝勒巡视河道,不是还有八爷和九爷吗,皇上总不能同时属意三个人吧。”侧福晋田氏一边为三爷揉肩,一边温声劝道。
三贝勒闭着眼睛,眉头紧皱。
侧福晋虽然通音律晓诗文,但毕竟只是妇道人家,娘家也不是高门显贵,对朝堂上的事情知之甚少。
他这会儿也没有心情和侧福晋解释,皇阿玛今日只传了老四、老八和十三,这本身就不正常。
是老四的差事他做不了,还是十三的差事他做不了,无论哪一件,他做都比老四和十三更合适。
若他手头正忙着也就算了,可他手上并无多少差事。
皇阿玛心细如发,今日这两件差事绝不是随意安排下去的。
十三不足为惧,年纪太小排行太低,出身也太差,十三的生母敏妃虽说是妃,但只是死后追封,活着的时候不过是个庶妃,连抚养皇子的资格都没有。
三贝勒越想便越不安,这段时间的踌躇满志也都跟着变成了焦虑。
老四这段时间又是翻田又是种地的,看起来像是没那份心思,可如果皇阿玛有心立老四为太子,老四难道还会拒绝不成。
那些王公大臣们举荐他有个鬼用处,立谁做太子还不是皇阿玛的一句话。
但他不明白,老四那副瘦弱的样子哪点比他强,皇阿玛凭什么不选他选老四。
老四除了身体差,还痴情,虽然是痴情于嫡福晋,而且不缺嫡出子嗣,但大清还没吃够皇帝痴情的苦吗,皇阿玛就不怕哪一日老四媳妇死了,老四也跟着伤心而亡吗。
他是不是得提醒提醒皇阿玛,废太子能散布消息,他不能吗,从前他手中没有得用之人,如今却是不缺的。
***
四贝勒府。
出宫之后,四贝勒又去了趟衙门,等回来时孩子们都已经睡了,夫妻俩对坐着用了膳。
膳桌撤下去后,宫人呈上来的不是山楂水,而是西湖龙井茶。
四贝勒看了一眼清澈的茶汤,便明白福晋的意思了。
福晋注重养生,晚上是从不饮茶的,他在府中也被要求如此,怕晚上饮茶后会失眠。
今日天色这么晚了,却呈上来两盏西湖龙井茶,福晋是在变着法的提醒他,想去江南,想去赏西湖美景。
“真就这么想去?”
四福晋猛的点头,发间垂下来的流苏和耳朵上的珍珠耳坠晃来晃去。
来到这个世界后,她还不曾去过江南。皇阿玛几次南巡,爷都不在半驾之列,如今皇阿玛都已经五十多岁了,未必还会有下一次南巡,就算是有,也未必会让爷伴驾。
皇阿玛那里不能指望,爷未来恐怕也指望不上。
历史上的康雍乾三位皇帝,开头和末尾的两位都没少下江南,唯独中间的雍正皇帝,在位期间一次江南都没去过。
所以她只能好好把握当下,不能指望将来爷登基后,她再以皇后的身份下江南。
被福晋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四贝勒也跟着动摇了,他们夫妻这么多年甚少分离,而南下巡视河道差不多要三四个月才能回来。
但也正是因为时间久,他才会顾虑重重。
“如果咱们都去,孩子们怎么办?”
“自然是都带上。”四福晋很坚定的道,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也算是亲子游了,全家一个都不能少,“弘晖可以向上书房请几个月的假,弘时虽然年纪小需要人照顾,但多带点儿人不就是了。”
贝勒府里最不缺的就是人了。
中间的几个孩子都好说,最让四贝勒纠结的便是这一大一小,弘晖在宫中读书,他不可能让宫中的先生随他们南下,弘晖若真随他们去,未来这几个月免不了要耽误功课。
至于小的这个,才三岁,真能带着赶路吗。
而且他毕竟是去办差,还不是独自前去,是和八弟、九弟一起去,把府中的孩子都带上,他也担心会打扰到两个弟弟。
“不如把弘时送到岳母那里,弘晖还是接着留在宫中读书,咱们只带大格格和二阿哥、三阿哥。”
四福晋太想来一次远距离的亲子游了,而不是只在京城打转,尤其爷这回要去的还是江南。
“宫中课程紧张,弘晖每年都没有几天假期,也该让他好好松快一段时间了。”四福晋劝道,“尤其这段时间,太子被废,上书房恐怕也不怎么安稳,不如让弘晖请段时间的假。”
上书房就像是个小朝廷,在里面读书的除了皇子、皇孙,还有被选为哈哈珠子的八旗子弟。
虽都是些孩子,但却是关系错综复杂、会受到前朝影响的孩子。
如果有选择的话,她其实并不希望长子去宫中读书,太过辛苦了,上书房的教育简直可以被称为拔苗助长不过爷和叔伯们都是这么过来的,而且那一拨的皇子大都很卷,尤其是八爷,从小便是内卷的高手,早些年逼得爷不得不头悬梁锥刺股,生怕功课被小三岁的弟弟追上,当然仅指文化课,体育课上的爷一早就被超过去了。
在四福晋的软磨硬泡下,四贝勒总算是同意了,给在宫中读书的长子请假,幼子也不送去佟府了,把家里一串的孩子都带上,一个都不少。
四福晋当天晚上就开始忙着让人收拾行李了,不过此行路途遥远,几位爷在京中又各有差事,三五天之内都是走不了的。
**
八贝勒府。
‘原八爷党’的核心成员又在开小会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是前后脚过来的,毕竟离得近,抬腿就能到。
十四阿哥是从十三阿哥府上待了一会儿过来的,知道三个哥哥都被皇阿玛交代了什么样的差事。
为废太子建府邸的,下江南巡视河道的,皆是一等一的好差事。
这三个哥哥,一个是亲哥,一个是跟他关系最亲近的八哥,还有一个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十三哥。
个个都得了好差事,个个都没想着捎他一个。
八哥都已经把九哥捎带上了,带一个是带,带两个也是带,怎么就不在皇阿玛面前提提他呢。
“南下代替皇阿玛巡视河道,我也是愿意出一份力的,下次如果还有这种事儿,八哥你别光惦记着九哥,你也惦记惦记弟弟我。”
这三个哥哥但凡有一个能惦记他的,他也能分点功劳,不至于总在兵部闲着。
十阿哥开口呛道:“八哥连我都没提,提你干吗。”
你还能比我和八哥更亲近吗。
当然八哥如果提十四弟或许有用,提他?连他自己都知道,代帝南巡这样的事情,皇阿玛怎么会同意把他加进去。
提了也白提,皇阿玛为表一视同仁,极有可能连九哥也去不成了。
十四阿哥忙道:“八哥你看连十哥都有意见了,你日后捎带九哥的时候,也别忘了我们哥俩。”
十阿哥瞪眼,谁跟谁就哥俩了。
“我可没这个意思。”
十阿哥现在是真嫌弃十四烦,虽然这个弟弟小时候也挺烦的,但这几年大了好多了,最近才又烦上加烦。
他们聚在一起是因为八哥,那个位置八哥想争他们就争,八哥不想争他们就不争,他们又不是为了争位置才聚在一起的,八哥不行了再推一个人上去。
十四弟未免也太异想天开了,而且最近跟没头的苍蝇似的,瞎转悠,好几处同时使劲,也不知道在急什么。
八贝勒只得解释道:“我当时在御前也只是试试,没有把握皇阿玛会答应,而且上次我和九弟随皇阿玛南巡却中途折返,总归是个遗憾。”
他不放心把九弟留在京城,但对十弟是放心的,至于十四,关系到底是要差上一层,而且十四毕竟是四哥的亲弟弟,这身份前期也不怕折腾。
十四阿哥看着三个哥哥,颇有一种被排除在外的委屈。
十三是这样,四哥是这样,八哥、九哥和十哥还是这样。
皇阿玛废太子废得太快了,朝中的王公大臣也都太心急了,现在便想着立新太子,偏大都还相中了三哥。
他自问文武都不输三哥,可现在这个时候立新太子,他的排行和年纪都是劣势。
这段时间他能找的人都找了,八哥不愿支持他,四哥那儿也谈不拢,十三哥也不顾念往日交情,就连岳家都含糊其辞,唯一搭理他的只有母族,可乌雅氏能顶多大的用处。
如果皇阿玛晚几年再立太子就好了,如果三哥像大哥和废太子一样出事就好了。
十四阿哥看了眼八哥后垂下眼眸,去年年底,八哥便和他们表过态,不再参与纷争,八哥也的确是这么做的,跟朝廷告了假不说,还直接跑到城外住了一个月。
若不是废太子在宗亲宴上当众戳八哥伤疤,废太子与梁九功的秘密八哥可能也不会曝出来,或许今日太子就不会被废了。
他拿三哥没法子,那八哥呢,八哥能不能像对废太子出手一样对付三哥。
三哥前头已经惹了八哥,虽奉上的九处铺子赔罪,但和名声比起来,几处铺子又算得了什么,他不相信八哥心里对三哥没有一点疙瘩。
若是能有人再添把火就好了。
十四阿哥掩下心思,笑道:“弟弟不是指责八哥,只是想和八哥九哥一起结伴出去散散心。”
八哥不肯支持他,许是觉得他和三哥比起来可能性太小,但以他和八哥的交情,如果他离那个位置只是咫尺之遥,他相信八哥是不会吝啬于往上推他一把的。
八贝勒没吭声,皇阿玛对四哥和十三弟的看重,原就是意料之中的事儿,他和九弟这回能下江南也是托了四哥的福,十四弟如果也想跟着去,大可以自己去求皇阿玛。
比起这些,他更纠结往御前和宁寿宫送什么礼。
皇阿玛既已经开了口,便不好不送,起码这一回总是要送的。
但送添了灵气之物,他又舍不得。
舍不得给皇阿玛,也舍不得给太后。
只送一次可以糊弄着送些寻常之物,反正看起来都是差不多的,只要不放到一起品尝,那就尝不出来。
但是照皇阿玛今日的说法,日后他但凡是往启祥宫和延禧宫送东西,便不能落下宁寿宫和乾清宫。
一次能糊弄着不被发现,但如果次次都送外表一样实则味道大有区别的食材,那不是上赶着让人揪小辫子吗。
所以要糊弄也只能糊弄这一回。
他就这么点儿微薄的灵气,既舍不得给皇阿玛和太后,那便不能再张罗着往延禧宫和启祥宫送食材了。
惠额娘的身子骨一向好,他送去的东西不过是锦上添花,但额娘不行,上辈子额娘走的就早,这其中有他自己作孽和皇阿玛出言羞辱的原因,但也跟额娘本身体弱有关系。
额娘那里的灵气是万万不能停的,食材不能送,他多往启祥宫走几趟就是了,不借助这些外物,灵气还能少些损耗。
虽然频繁出入后宫会有些显眼,但显眼也就显眼了,他又不是去给皇阿玛请安。
启祥宫跟冷宫的差别也不大,不管是住在后殿的额娘,还是住在前殿的僖嫔娘娘都已经失宠多年,皇阿玛几乎不去的。
第 26 章
毕竟是去办差,九阿哥不确定能不能带女眷,回府后只让福晋收拾准备他一个人南下的行李。
“明日我问问四哥和八哥,若他们带女眷,你便跟着一同去。”九阿哥顿了顿,又补充道,“希望不大,四哥和八哥办差向来认真。”
带女眷同去肯定会拖慢行程,耽误时间。
以他对八哥和四哥的了解,都是认真起来连觉都可以不睡的人,就算八哥现在改了性子,可还有四哥呢。
若这差事只有他自个儿去,他倒是不在意将办差时间延缓,但是两个哥哥不行,尤其是四哥,那叫一个铁面无私。
九福晋无奈点头,她也知道这事儿强求不得,本来这趟南下没爷什么事儿,是八爷在皇上面前提了爷,这才把爷加上,办差肯定是以四爷和八爷为主,而这两位爷又是出了名的认真。
“爷明日不用去问了,臣妾去四嫂和八嫂府上串串门。”
省得她一直在府里头等爷的消息。
顺便她也有意和两位嫂嫂多走动走动,四嫂生养的孩子多,经验自然也多,将来少不了要向四嫂多学学。
八嫂那里日后要打交道的地方肯定比现在还多,从前只是爷和八爷交好,她们两府的女眷在外是共进退的,但实际上来往却并不多。
往后就不同了,自家爷现在是心心念念要生一个嫡子抱给八爷,虽说孩子还没影,但以爷现在来她房里的次数,孩子应该很快就来了,将来……她也少不了像爷现在这样日日往八爷府上跑。
“也好。”
九阿哥看福晋这样满心期待,心里不免有些遗憾,在这京城待久了,没几个人是不想出去转转的,尤其是去江南,皇阿玛若是能把十弟也添上便好了。
最好是把四哥换成十弟,他和八哥、十弟哥仨一块儿下江南。
想想四哥那张冷脸,九阿哥便觉得这一路上他怕是连饭都吃不香。
次日,九福晋几乎是和九阿哥一同起床的。
今日不是初一也不是十五,不用进宫请安,所以也不需要早起,尤其昨夜劳累,依着她的习惯,爷在府里用过早膳走了她都不一定能起。
可是今儿个却是早早的起床穿衣洗漱,换上这个月新做的湘妃色旗装,妆容精致,发饰精巧,和进宫请安的装扮不同,进宫需要往稳重了打扮,见妯娌则是往好看了打扮。
用早膳不过一刻钟,但梳妆打扮却花了大半个时辰。
头一处先去八爷府。
“八嫂气色真好,皮肤嫩的跟小姑娘一样。”九福晋称赞道,她都想上手捏一捏,看能不能捏出水来。
一个人过得好不好全写在脸上,八嫂不施粉黛,皮肤都能好成这样,可见这段时间是没什么烦心事儿。
“弟妹的气色看起来也不错。”八福晋认真端详后夸道。
“可不嘛,这阴阳调和对咱们可不只生孩子的用处,好处多了。”
自爷惦记抱嫡子开始,她非但气色变好了,人也比从前吃得香睡得香了,就连全身的皮肤都好似比从前光滑细腻了些。
她也是今年才知道,阴阳调和还有这般妙处,难怪宫中正值盛宠的娘娘容颜都要比未受宠时更显美丽。
本来能受宠的娘娘便都是颜色好的,阴阳调和下颜色更盛,人也就更受宠,如此反复循环,也难怪宫中的宠妃一得宠便是七八年甚至十几年。
从前是孝懿皇后和荣妃,后来是宜妃和德妃,再后来是敏妃,是密贵人,这几年宫里头风头正盛的应该是和嫔。
九福晋在心里头盘点着后宫中的宠妃们,公公倒是环肥燕瘦都喜欢,有如和嫔那般娇俏的,有像自家婆婆这样明艳的,德妃娘娘温婉,据说已故的孝懿皇后生前是位才女,荣妃娘娘虽年纪大了,可还是能看得出年轻时的貌美。
宫中如此,九皇子府后院从前也是这般百花争艳,只是爷如今一心要嫡子,才让娇花们都歇了折腾的心。
啧啧啧,要她说还是做男子好,可惜她生做了女儿身。
九福晋的思绪已经飘到天上去了,倒是向来爽利的八福晋,略有几分不自在。
这样不见外的私密话,手帕之交可以说,但她与九弟妹从前还没亲密到这份上,她也不知九弟妹为何会跟她说这样亲密无间的话,以至于她都不知道该怎么接了,只能生硬的转移话题。
“弟妹今儿个来可是为了南下巡视河道之事?”
“是,我来问问八嫂跟着去不去?”
“去,怎么能不去,难得有这样的机会。不止我去,我们家爷还打算把几个孩子都带上。”八福晋顿了顿,又补充道,“除了我们府上的两个格格,大哥府上的阿哥和格格也跟着一同去。爷说机会难得,想带孩子们多走走多逛逛。”
作为枕边人,她最能感受到爷身上的变化,爷如今是什么都看开了,不怕被皇上怪罪,不再像从前那样事事争先,爷如今只想做个普通宗室,想让身边人过得更好。
她既心疼这样的爷,又喜欢这样的爷。
九福晋这下乐了,八爷连直郡王府的阿哥和格格都准备带去,自家爷自然也能带上她。
说起来八爷虽然名声臭了,但和从前比倒像是更有人情味儿了,哪怕直郡王被关和八爷脱不了干系,可八爷能这样照顾先大嫂留下的孩子,也算是难得了。
和同样与直郡王被关脱不了干系的三爷一比,高下立见分晓,三爷如日中天,却也没对直郡王府施以援手,倒是落魄的八爷出人出力出银钱。
南下之事先不提,光是去科尔沁的商队便砸下去了大把的银子和人手。
九福晋的心比从前更安定,八爷能为直郡王府的格格做到这般,能对从卫家收养的两个养女视若己出,将来她的儿子做了八爷的嗣子应该也不会被苛待,不会被要求少见甚至不见亲生父母。
九福晋门都出了,见妯娌的衣裳换了,妆也化了,在八嫂这里得了确切消息后,并没有直接回府,而是又登了四嫂家的门,左右三家连着,串门既不用坐马车,也用不着坐轿子。
在四嫂这里,九福晋再一次验证了她在八嫂家总结的道理。
八嫂的气色好,她这半年来的气色也好,四嫂的气色是一直都很好。
她和八嫂都没有生养过,但四嫂已经生过四胎了,身形却还保持得像小姑娘一样,不,只是腰像小姑娘,四嫂该胖的地方胖,该瘦的地方瘦,脸上未施粉黛,却也没斑没痘。
整个内城,做嫡福晋的就没有几个不羡慕四嫂的,八爷是痴情,可众人对八嫂除了羡慕还有同情,甚至还有鄙夷,但四嫂就不同了。
四贝勒府不光后院清净,孩子还多,四嫂儿女双全,地位稳固。
哪怕四爷有朝一日变了心,四嫂的地位都不会被动摇。
做嫡福晋做到四嫂这份上,才真的让人羡慕。
“小阿哥可真欢实。”九福晋最羡慕的还是四嫂的子女缘,这最小的阿哥都三岁了。
四福晋看着趴在榻上玩积木的大胖小子,可不欢实吗,几个孩子里头最胖乎的就是这个小的。
她生长子和长女的时候年纪小,第三胎又是双胞胎,唯独这个小的,生下来就比哥哥姐姐要壮实,也比哥哥姐姐能吃能长。
只是弘时这个名字……各个府上皇孙的名字都是皇阿玛圈定的,她不满意也没用,不然她应该会给小儿子换个名字。
前头几个孩子的名字,她上辈子的印象都不深,只有小儿子弘时的名字让她记忆深刻,这倒霉孩子在历史上被雍正过继给了八贤王,她到现在都记得电视剧里雍正皇帝是怎么骂弘时的。
不过历史总归是历史,她倒更相信她儿子只是和历史上的弘时同名同姓,并非一人,更不会重蹈历史上那个弘时的覆辙。
“是要去的,我和爷商量过了,机会难得,打算一家子都去。”
“弘时也去?”
“都去。”
九福晋难得沉默,这就是当哥哥和当弟弟的差别吗,她们家爷连带不带女眷都不敢自专,四爷和八爷却是一早就准备拖家带口。
“几位爷虽有公差,但不碍咱们女眷,咱们在后头慢慢走。”四福晋解释道。
这回不是跟着御驾,没那么多规矩,几位爷尽管去办差,她们慢些也无妨,遇到喜欢的地方或是天气不好的时候,大可以停留几日。
四福晋倒没想过让爷也跟着她们慢下来,懈怠差事,一来爷不是这种人,二来爷虽要做富贵闲人,可富贵闲人是假,尽职尽责才是真,她相信皇阿玛选继承人的时候也不会选一个没有责任心的皇子。
九福晋心中犹豫不决,四嫂带孩子,八嫂也带孩子,她要不要带?
她是没有生养过,但府上不是没有孩子,爷有五女一子,去掉几个小的,三格格和弘时是同一年出生的,两个大的都五六岁了。
只是小孩子难照顾,尤其她又没什么经验,总不能把孩子的生母也一并带上吧。
九福晋是有些不愿意的,算了算了,等爷回来,她就把四爷和八爷准备拖家带口南下之事告诉爷,能不能想起自家孩子,带不带孩子,那就看爷这个阿玛的了。
她一个嫡母,又不是生母,怎么能跟亲阿玛比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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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粹宫近来很是热闹,虽不比三贝勒府门前车水马龙,但来客也是络绎不绝,宫中的小妃嫔们,嘴甜的嘴甜,送礼的送礼,都很会讨人欢心。
荣妃对这些人为什么来讨好她心知肚明。
这宫中子以母贵,也母以子贵。
惠妃当年远不及她受宠,所生子女更不及她多,只是皇长子立住了,惠妃才成了四妃之首,又管着东六宫,压她一头。
惠妃可以母以子贵,她自然也可以。
废太子当年因为是嫡子才被立为太子,她的儿子如果被万岁爷立为新太子,未必不会不会变成嫡子,只要动一动她的位分,三阿哥就能更加名正言顺的成为太子。
贵妃,皇贵妃……皇后!
荣妃内心一片火热,坤宁宫空了那么多年,也该有人住进去了。
她看着镜中的自己,脂粉遮不住她脸上的皱纹,但谁又敢细看一国之母的脸呢。
突然,一阵喧闹声传来。
“外面吵什么呢?”荣妃蹙眉,“是谁又来了,再吵就让她们出去。”
哪个不懂规矩的,在她宫中拌嘴。
“奴婢这就去看看。”荣妃身边的大宫女忙道,行过礼之后便匆忙走出门。
在外争吵的不是哪位宫中的小主,而是宫女太监,有几个是她们钟粹宫的人,还有几人不是她们宫里的,倒像是启祥宫的。
问过了前因后果,又匆忙进殿。
“启祥宫的宫人跑到钟粹宫来吵什么?是嬉嫔的人,还是良嫔的人?”荣妃问道,这可够远的,从西六宫跑到东六宫里来吵架。
嬉嫔早年仗着出身好,性子高傲,不过这些年无宠也无子,还有什么可傲的,明明住在启祥宫的正殿,却都不能压在后殿的良嫔一头。
良嫔是嫔位,虽然育有一子,可良嫔那样的出身,飞上枝头也成不了凤凰,万岁爷当年也就是图一时新鲜,才会宠这种玩意,那会儿她虽已不再盛宠,可却也是满心的不自在。
万岁爷荤素不忌,宠爱一个御前宫女,且连宠数月,置她们这些后宫妃嫔的脸面于何处。
嬉嫔连这种人都压不下,怎么还敢让人跑到她的钟粹宫来闹。
“回娘娘的话,在外吵闹的是良嫔娘娘的人。”宫女低着头,迅速把事情交代了一遍。
说起来是她们这边理亏,御膳房负责娘娘膳食的厨子用了良嫔那边的食材,如果是普通食材也就算了,大不了补回去,但那几条鲤鱼并非宫中供应之物,而是八贝勒给良嫔的孝敬。
“用就用了。”荣妃实在不能理解膳房怎么会出这种差错,两边还因为这点小事闹起来,“跟他们说下不为例。”
宫女抿了抿唇。
这话已经说过了,前天说了,昨天也说了,前天用了人家的河虾,昨天还用了人家的香椿,膳房那边的厨子根本没往上报,今儿个又用了人家的鱼,人家这才找上门来。
便是她,都觉得过分了些。
良嫔娘娘性子好阖宫都是知道的,但一而再,再而三,兔子都能炸毛,更何况膳房那边用的还是八贝勒孝敬良嫔娘娘的东西。
这里面要是没鬼才怪了呢。
荣妃眉头紧皱,用错一次还能说是不小心,用错三次那肯定就是故意的了。
“把膳房负责此事的人传来,本宫倒要问问他安的什么心,挑拨本宫与良嫔的关系。”
鲤鱼河虾香椿有什么好稀罕的,至于去抢良嫔的东西,欺负人也不该是这个时候。
荣妃是包衣出身,马佳氏一族大都在内务府,且在御膳房经营了二三十年。
可以说,御膳房近三十年来基本都被马佳氏和乌雅氏这两族人把持着。
一方面是无人敢跟这两族人抢,两家皆出了宫妃,出了皇子,寻常包衣家族不敢与之相争,另一方面是紫禁城太大了,宫里的差事太多了,御膳房虽是肥差,但宫里不止这一处的肥差。
娘家人把持着一半的御膳房,灶上负责给荣妃做饭的几个厨子,有出自马家的,剩下的也都是仔细查过用了多年的。
哪里都有可能出问题,故意陷害她这边的人,唯独膳房这边不可能出问题,没有人故意陷害,那就是厨子自作主张了。
“娘娘,奴才就是气不过,想为爷出口气!”
“出什么气?”荣妃一头雾水。
“咱们三爷被八贝勒讹了九处铺子,整整九处,有一处还是族里给凑的。”
中城中东坊的十间门面房,整整六百两白银,这可都是族里出的。
单这一处就六百两,贝勒爷可是给了八贝勒整整九处,加起来那还不得三四万两银子。
“此事本宫知道。”
荣妃抿了抿唇,这么多铺子给出去,谁会不心疼,但阿哥考虑的也对,眼下这个时候,铺子不铺子的不重要,将来被封为储君,要多少铺子没有。
“贝勒爷都没说什么,用得着你在这里打抱不平吗?”
“奴才就是气不过,咱们三爷是八贝勒的兄长,娘娘您又是四妃之一,莫说三爷没做什么,三爷就是真做了什么,也没有这么赔罪的道理,那八贝勒还真以为现在是从前呢,名声都臭出京城了,谁还买他的账。”
三爷敢给,八贝勒还真敢要啊。
他们三爷是板上钉钉的未来太子爷,皇上已经废过一次太子了,绝不会再废第二次,他们三爷就是未来皇帝。
八贝勒以为自己是谁,一个母嫔不得宠,自己名声也烂大街的人,就连从前追随八贝勒的那些王公大臣,如今也都投了他们三爷。
在荣妃娘娘的钟粹宫里,这位姓马的御厨自觉是没什么不能说的,娘娘在宫中三十多年,没有比钟粹宫更安全的地方了。
他就是有意刁难,就是要为三爷出一口气,就是看不惯八贝勒的所作所为。
他之所以敢这么做,一是因为自家爷地位如日中天,二是因为八贝勒如今声名狼藉,三嘛,是因为良嫔向来可欺。
荣妃眉头紧皱,阿哥现在还没有被立为太子,这个节骨眼上她也不想生是非,什么样的报复不能往后等等呢,良嫔是个不中用的,但八贝勒的手段阴狠,不是个好惹的。
姓马的御厨也是一时气愤,这会儿见娘娘心情不愉,赶忙找补道:“娘娘,良嫔的性子您是了解的,她不会将此事告知八贝勒,只会瞒着八贝勒。”
良嫔那性子,说好听了那叫温顺,说难听了那就是胆小怯懦呢。
从前如果不是有惠妃护着,早就被人生吞了,后来成了嫔位搬出东六宫,住到了宜妃娘娘管理的的西六宫,又沾了八贝勒的光,既有宜妃娘娘护着,又有个得宠十七岁就封贝勒的儿子,大家不愿意得罪八贝勒就是了。
可实际上良嫔这个人谁不知道呢,太后并非皇上生母,也无宫权,在这宫里对哪位娘娘不和善,唯独对良嫔摆了二十多年的脸色,良嫔盛宠时不敢说什么,八贝勒在前朝立功之时,良嫔也不敢说什么。
如今八贝勒的声名狼藉了,自家爷离储位却只有一步之遥,以良嫔那样的性子还能主动去告诉八贝勒不成。
荣妃紧皱的眉头这才缓缓舒开,是啊,良嫔是不太可能将这件事情告知八贝勒的。
已经成年的皇子,甚少出入后宫,一个月能来上一次就算勤的了。
皇子福晋虽每个月初一和十五都要进宫请安,但婆婆和儿媳不就那么回事儿吗,八福晋又性子高傲,目无下尘,能发现什么。
“本宫罚你三个月的俸银,下不为例。”荣妃摆了摆手,对身边宫女道,“赶紧把启祥宫的人打发走,大清早的吵什么吵。”
不就是条鲤鱼,就算是八贝勒送的,那也只是条普普通通的鲤鱼,和宫里的鲤鱼能有什么区别,拿一条赔十条就是了。
“娘娘已经罚了马御厨,他是跟着娘娘的老人了,又是娘娘的族人,还一把年纪了,总不好打他的板子,所以罚了他三个月的俸禄,他也保证绝不会再有下次,之前是老眼昏花拿错了……”
任荣嫔身边的宫女再怎么说,都改变不了钟粹宫抢了启祥宫三次东西的事实,那老厨子嚣张的很,哪怕到了现在,也没主动出来认个错。
启祥宫这边带头的是良嫔身边的首领太监,但却是个脸嫩的,跟着良嫔娘娘办差不过四年,是八爷特意把他调到良嫔娘娘身边的。
这会儿皮笑肉不笑的应下,心里边却暗暗发狠,这事儿他是一定会告知八爷的,哪怕娘娘不许,八爷把他调来娘娘身边,不就是为了让娘娘不受欺负吗。
别说三贝勒现在还不是太子爷,就算当上了太子爷,这紫禁城也是万岁爷的,他们家爷才是内务府总管。
哼,马家……
果不其然。
良嫔不愿给阿哥惹事,尤其三贝勒还是未来太子,阿哥对上恐怕也要吃亏,所以不许宫人将此事告诉八贝勒,左右荣妃已经罚了御厨,也说了下不为例。
但良嫔的首领太监却是暗自下定了决心,接下来只要八爷和八福晋进宫,无论是哪个人进宫,他这状都告定了。
八福晋每月至少要进宫请安两次,八爷从前和其他皇子一样不怎么进宫来,但最近这半月已经来过两次了,下一次应该也不会太久。
面嫩的首领太监,都已经琢磨好在八爷和八福晋面前怎么告状了,一个是娘娘的儿子,一个是娘娘的儿媳,这不一样的身份,告状的方式自然也不一样。
八爷当年选中他,便是因为他是那一批小太监当中最机灵的。
只是不等良嫔这边的宫人告状,坐镇内务府的八贝勒就已经知道了。
来人是御膳房的副总管,乌雅家的人,御膳房总管则姓马。乌雅家早先因为德妃娘娘已经被抬了旗,不再是包衣了,但大多数族人依旧在内务府。
乌雅家被抬了旗,马家却没有,德妃封妃时还压过了荣妃一头,当时封妃的次序是惠宜德荣,德妃在第三位,荣妃在最末。
按理,乌雅家的地位是要高过马家高一个头的,但在御膳房却全然相反,两大家族共同把持着御膳房,表面上看是平分秋色,但正总管毕竟是马家的人,乌雅家只得了个副总管,这一正一副可差远了。
副总管来告正总管的状,这再正常不过了,如果不是自家额娘受了欺负,八贝勒肯定会秉公处理此事,仗势欺人的御厨要罚,管理不周的御膳房总管要罚。
但事关自家额娘,八贝勒就不想只罚一个厨子和一个总管了。
他也不想惹事的,安安稳稳过日子不好吗,自做了内务府总管后,他都是萧规曹随,没怎么改过内务府的规矩,也没太动过各处的管事。
但内务府的小辫子可多着呢,一抓一个准,只看他抓不抓了。
“乌大人,等会儿把御膳房采买的名单送过来。”
“下官遵命。”
御膳房副总管克制住内心的雀跃,八贝勒果然是名不虚传,出手狠辣,不给三爷和荣妃娘娘面子,御膳房总管这下肯定是要换人了。
御膳房的采买名单有没有问题,那肯定是有问题的,都知道这是肥差,怎么会没有油水呢,采买就是其中的大头。
八贝勒要从这上面对付马家,有他们乌雅家协助,马总管这官儿也就当到头了。
副总管不光去取了御膳房的采买名单,还把提前准备好的京城物价单一并送过去,差价最大的都摆在了最上面。
差价最大的鸡蛋差了二十倍,往下十几倍七八倍的都有,最少的也要四倍。
御膳房的食材在运送和使用的过程中肯定是有耗损的,但几倍十几倍的耗损是不存在的。
这事“贝勒爷您瞧瞧,这实在是骇人听闻呐。”
有这两份单子就可以立马抓人了!
八贝勒将其中一份单子扣在书案上,只拿了一份,是御膳房采买的清单。
“乌大人帮爷带个路吧,爷要亲眼瞧瞧御膳房的库房。”
御膳房最大的问题可不是采买的油水,只从采买的油水上查,能换掉马家的御膳房总管,却动摇不了马家在御膳房的根基。
更重要的是,若只是动一个总管,日后内务府别处的副总管想往上升,岂不是会想着拿额娘当筏子。
他不能确定钟粹宫与启祥宫的冲突有没有别人插手,乌雅家或是别家,所以要动就不能只动一个御膳房总管,要动也不能只动一个御膳房。
就从御膳房开始吧。
乌总管在八贝勒把内务府几位副总管叫到的时候没觉得不对劲,要发落一个御膳房总管,让内务府的副总管们都在场,也是应该的。
在八贝勒将都虞司的亲军营和侍卫也调来一部分时,副总管感觉到了些许的不对劲,不是不能调,是八贝勒掉的似乎有点多了,要拿下一个小小的御膳房总管,何须几百人。
在八贝勒把慎刑司的人也调来一部分时,副总管脸上开始冒汗了,作为内务府的官员,他对慎刑司的人天然就惧怕,更别提八贝勒直接叫来了慎行司管事的郎中以及数位员外郎、笔帖式,再加上几十名番役,这阵仗实在大了些。
站在八贝勒身侧,负责给八贝勒带路的副总管,一路上把脸上的汗水擦了又擦,抵达御膳房库房时,手中的帕子都已经浸透了。
“先围起来,比照着名单好好查。”
八贝勒只留了一半的人在此,扭头又对着副总管道:“还得请乌大人带个路,带我们去运送进出宫门的路上瞧瞧。”
“是。”副总管的声音从嗓子眼里挤出。
他受德妃娘娘所使,本想着一箭双雕,既完成德妃娘娘给的任务,又借八贝勒势把御膳房总管的位置拿下。
现实却跟他想的不同,他以为借的是一把菜刀,实际却是一把杀人砍头的大刀。
副总管往前挪着步子,满头大汗却顾不得擦了,八贝勒这么大的阵势,又奔着库房和进出宫门的道路,这是要查什么,这是打算干什么?把乌雅家和马家连锅端了?
脚步挪得再慢,也有走到的时候,更何况乌大人也不敢拖延得太明显。
“把进出的车子都拦下,好好查仔细查。”八贝勒吩咐道。
查查有没有夹层,查查夹层有多大,查查夹层里都夹带了什么。
上辈子,他当过几年的内务府总管,不过这宫门路上的弯弯绕他还真没发现,他也没想过内务府之人会如此大胆。
上辈子他知道这条路上的蹊跷是因为十四弟,彼时已经不是康熙年了,而是雍正年,借着这条路上的蹊跷,他这个反派给四哥添了许多麻烦。
最后这条路上的蹊跷还是被四嫂查出来的,之后内务府来了个大整改,四哥在前朝整改朝政,四嫂则整改内务府,别人家是上阵父子兵,这家是夫妻齐心,其利断金。
御膳房副总管乌大人已经撑不住身子跪在地上了。
采买运输的车辆有没有夹带,有的。
夹带了什么东西,这就不一定了。
有宫中小主和宫外娘家往来之物,也有从御膳房捎带出去的极品食材,甚至有从御药房捎带出去的药材……
这条路虽是御膳房运送食材的进出之路,但却不完全由乌雅家和马家把持着,单就这两族,做不成此事,也没这么大的胆子。
这条路势力大的包衣家族都有参与,都是知情的,这里面并不包括卫家,隶属于辛者库的卫家,哪怕出了良嫔和皇子,也在包衣家族中排不上号。
御膳房副总管乌大人跪在地上半瘫着身子,八贝勒为何会知道此事,乌雅家知道此事的人都不多,娘娘连两位皇子都不曾告知过。
都虞司亲军营的人把拦下的十几辆马车都拆散架了,终于查出了点儿东西。
有一辆马车的车轴是特制的,里面塞满了茶叶。
乌大人紧张的同时又略略的松了口气,查到了,但还好查到的不是什么要紧的东西。
八贝勒却是微微点头,总算是没白来一趟,这里面携带了什么不重要,能带茶叶就能带别的,他只担心来的不凑巧,没碰上有夹带之物。
“走吧乌大人,就别在这儿耗着了,咱们去库房等,之后还要一起去面圣。”
现在只是证明了这条路上可以夹带私物,而库房的耗损能证明这条路夹带的量有多大。
乌大人没办法,丧着一张脸,也得配八贝勒等,还要陪八贝勒去面圣,哪怕日后他就是家族的罪人了,是几大包衣家族的仇人。
八贝勒让人搬了十多张椅子,他自己坐下,几位内务府的副总管也坐下,都虞司和慎行司的郎中坐下,御膳房副总管乌大人一把年纪了,等会儿还要面圣,也被允许坐着等。
***
内务府如此大的动静,自然瞒不过康熙,除了康熙,管理后宫的四妃也都陆续收到了消息。
惠妃是有些欣慰的,她管理东六宫,钟粹宫昨日那么大的动静,她自然是知道的,只是三贝勒如今如日中天,连带着荣妃的地位也在后宫中水涨船高,她也拿荣妃没法子,换做是旁的妃嫔受如此欺辱,还可以求太后做主,可是良嫔……
八贝勒出手越快越狠,别人才能越忌惮,越不敢再去惹良嫔。
良嫔这性子……惠妃摇了摇头,实在不适合宫里。
只是生得如此美貌,不说冠绝后宫,但也无人能压得过,与容貌明艳的宜妃相比,也是各有千秋,难怪会被父兄送进宫中来,寻常人家恐怕也护不住这样的好颜色。
御膳房被马家和乌雅家把持着,郭络罗家无人在御膳房,宜妃听到消息只觉惊讶好奇,并不担心。
她好奇的是,八贝勒此举到底是冲着马家去的,还是冲着乌雅家,这两家如今可都风头正盛,尤其是前者。
太子被废之后,万岁爷最有可能选的人便是三贝勒和四贝勒,这一个连着马家,一个连着乌雅家。
八贝勒到底是意在两大包衣家族,还是冲着包衣家族身后的人?
宜妃微微皱眉,八贝勒最近这半年太能折腾了,偏偏九阿哥又认准了八贝勒,待五阿哥都不如待八贝勒亲近,怕是她这个额娘的话在九阿哥那里都不如八贝勒的话有份量。
永和宫里。
德妃得了消息松了口气,总算是办成了,不负十四阿哥所托。
荣妃欺辱了良嫔,八贝勒要动马家的钱袋子,这两边哪还能再和气下去,八贝勒哪还能再眼睁睁看着三贝勒被立为新太子。
钟粹宫里的荣妃直接将手中的玉碗扔到地上。
“他怎么敢,他知不知道三阿哥……”荣妃闭了闭眼睛,“出去打听打听,八贝勒是如何知道此事的?”
她可没有听说今日八贝勒有进宫,良嫔是如何把消息传给八贝勒的,莫不是宫中和宫外的人有勾连,八贝勒把手都伸进后宫了。
比起掌管宫权的四妃,康熙知道的更早,消息更多更全。
在八贝勒带人来乾清宫禀告之前,就已经知道这个儿子在进出宫门的路上查出了什么。
“皇阿玛,这是御膳房库房这两年内查出来和账面上对不上的名单。”
新鲜的食材只能查这一旬的,但那些有年份的珍贵食材却可以往上查,只查两年份是为了节省时间,他总不能一直在库房等着,更何况窥一斑可见全貌,近两年的缺漏名单便已经足够了。
有的食材是直接少了,有的食材是年份和大小跟账单上对不上,有的则是品质对不上,好的变坏。
当然他也相信,这其中可能会有一小部分是因为保存不当而被损坏,但现在被发现了夹带,皇阿玛肯定会把这些都算进去的。
尽管康熙已经提前得到了一部分消息,但现在仍旧是怒不可遏。
御膳房有蛀虫他是知道的,哪里没有蛀虫,但他没想到御膳房的胆子会这么大,不,是包衣的胆子会这么大,茶叶可不归御膳房管,可见那条路上的蹊跷不止御膳房在利用。
除了夹带食材,夹带茶叶,这些人还往宫外运送过什么,又往宫里运送了什么!
“此事你不必再插手了,朕会让赵昌去查,看看这里面的水到底有多深。”
康熙看了一眼把头埋在地上的御膳房副总管,吩咐人将其带下去,这件事情御膳房副总管不可能不知情。
房间里只剩下父子两个人,康熙直接开口问道:“你是如何知道此事的?是何时知道的?”
如果不是提前知道,老八就不会直接带人去那两处查。
既然提前知道了,为什么早不查,为什么不禀告于他,为什么直到今日,良嫔受辱,老八才带人去查这件事。
今天查到夹带的是茶叶,可如果这些马车上夹带的是火药呢。
他知道皇阿玛在担心什么,一个帝王应该有这样的担心,这再正常不过了。
但他是从上辈子知晓的,还是在雍正年间,可见在康熙年这条路的猫腻是没有被暴露过的,也没有因此出过事,没有人借助这条路刺杀皇阿玛。
如果不是想给宫里的娘娘们和内务府的包衣家族以震慑,他从没打算过要将此事暴露出来。
他知道的事情多了,难道件件都要提前为皇阿玛和四哥排忧解难吗,他又不打算做贤王,做个安分守己的普通宗室就好了。
“儿臣是年前知道此事的。”
那会儿他刚回来。
时间是真的,故事就得靠编了。
“儿臣久不能有子嗣,又查出肾气虚弱,可儿臣又并非体弱之人,故而怀疑是有人暗害儿臣。
或许是下毒,或许是以食物长期潜移默化地损害儿臣的身体,所以儿臣就查了查,查出御膳房食材进出宫门这条路上可能会有蹊跷。
但儿臣并不能完全确认,毕竟儿子也没有亲眼见到过,那时儿臣也不是内务府总管,不能像今日这样直接带人去拦截调查。”
至于为什么不禀明皇阿玛,他都这样了,要求他那么多做什么。
“儿臣知道自己不可能有孩子后,胆子也跟着变小了,实在是怕得罪人,怕得罪了得罪不了的人。”
康熙能信这话才怪了呢,怕得罪人,在宗亲宴上把废太子和梁九功之事扯出来做什么,储君都不怕得罪还怕得罪谁。
老八现在在他面前撒谎都不眨眼睛,不,他估摸着老八这些话也不完全是假的,半真半假吧。
时间是真的,不立即查明、不向上禀告的理由是假的。
年前废太子和噶礼在外散布老八不能生甚至不是男人的谣言,他只罚了噶礼,没有惩罚废太子,老八这是心里怨他。
怨他怨到把他这个皇阿玛的安危都弃之不顾了。
若不是良嫔昨日受辱,老八是不是打算一辈子都要瞒着此事,看这些包衣宫里宫外的运送东西,看他这个皇帝被一群包衣糊弄,甚至于可能会因此被刺杀和毒害。
这是不孝,亦是不忠。
康熙怒不可遏,但到嘴边的责骂又被他咽了回去,不知为何,他看着老八这副样子,总觉得如果他的责骂说出口,就会失去这个儿子。
不能骂,难道还不能打吗。
康熙顺手拿起放在书案上的砚台,冲着老八扔下去,硬生生砸在老八肩膀上,再偏一点儿,就是胸口或脖子了。
紧跟着是毛笔,是盛了半杯温茶的茶盏,是朝臣举荐三贝勒为新太子的折子,是毛笔……
乱七八糟的东西砸下来,八贝勒动也不动,既不躲开,也不求饶。
这种程度的责打算什么,小不是应该先责骂,再打板子,最后冷落,再说一些扎心刺耳的话,除了他的爵位,最后断绝父子之情,走完这整个流程吗。
八贝勒静静的等着,已经经历过的事情再经历一遍,倒也不会很难受。
他也早就习惯了上辈子皇阿玛对他的态度,如果是上辈子,皇阿玛刚刚根本不会问他何时知道的,也不会问他为何不向上禀告,皇阿玛自己心里就有答案,无需来问他。
那样也不错,不需要他费劲巴拉编故事了。
他也不喜欢来乾清宫这个地方,不喜欢这样一趟一趟的来见皇阿玛。
八贝勒知道自己不应该,上辈子是他咎由自取,这辈子皇阿玛怪他也是有理由的,但他这半年来每每见到皇阿玛,心中便戾气横生。
他的的确确是个不孝子。
不孝子八贝勒,这会儿连句软话都不想说,也不想再辩解。
反正他就刚刚那套说辞,皇阿玛不信便不信,疏远他就疏远他,如此他们父子都得清静得自在。
御案上已经被清空了,没有东西可以再往下砸,但康熙也没觉得解气,老八那样子就不像是知错的模样,更不见有半分悔恨,甚至脸上身上也没有对他这个皇阿玛的担心和惧怕。
他不喜良嫔的性子,从前他还觉得老八的性情有几分像良嫔,比如对安王府那边过于客气,他是让老八借安郡王府去收拢正蓝旗,收拢安王府一系的势力,不是真的把老八送给安王府做贵婿,他需要老八拿出皇子的架子来。
不只是对待安王府,从前老八对朝臣和宗室都客气了些,少了皇子的气势,他以为老八是受到良嫔的影响,骨子里是有些怯懦的。
但如今再看,老八和良嫔的性子没有半分相像。
老八身上哪有一丝一毫的怯懦,这个犟种也不知是随了谁。
如果不是顾及到老八现在的处境已经很凄惨了,既不能有后嗣,又坏了名声,他是一定会重罚老八的。
但如果他现在重罚老八,老八在外的名声会更差,老八得罪了那么多人,先前是废太子的人,如今是几大包衣及其背后之人,那些人如果知道老八失了圣宠,还不得把老八踩到泥里去。
康熙气这个儿子,但也没气到要放弃这个儿子。
不能重罚,那就接着打吧,他不让人把老八拖出去打板子,他自己打还不成吗。
小时候因为功课好从没有挨过打的八贝勒,今年二十有六了,如果算上辈子,他活到了四十五岁,如果把在修真界那五百年也算进来,他也是五百多岁的人了。
虽然这五百多年里他大多数时间都在荒山与野物为伴,但他记忆未删,是个有着五百多年记忆的‘老人’了,此时竟被皇阿玛拿着戒尺打了手板和……全身上下肉最多的地方。
原本任打任罚面无表情的八贝勒,脸腾一下就烧起来了。
“皇阿玛……不如还是打儿臣板子吧,拖出去打,让行刑的太监打,皇阿玛您就不必亲自动手了。”
八贝勒没说出口的是,免了他内务府总管的官职也行,降爵也行,就是别把他当小孩子,他还是小孩那会儿,皇阿玛都没这样打过他。
康熙气顺了,放下手中的戒尺,看着老八满脸通红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样子。
还真别说,这招对老八挺有效果,他从前没少罚过皇子,甚至也让人打过板子,但自己上手打还是头一回。
“朕也就用了五成力,珍惜吧,你是这世上第一个被朕打的人。”
也就是起居注官这会儿没有在乾清宫随侍,不然肯定是要被记在起居注里,让后世之人都能阅览到。
八贝勒脸上的热议还没有退下去,离皇阿玛有八步远,人恨不得藏到柱子后头去,忍不住回嘴道:“皇阿玛练习布库的时候不算打人吗。”
他怎么会是皇阿玛打的第一个人呢,哪怕不把陪皇阿玛练习布库的师傅们都算上,鳌拜不算吗,当年生擒鳌皇阿玛没上手吗。
“布库怎么能叫打人呢,不要把切磋和打人混淆了。”康熙笑道,“上前来,朕都把戒尺放下了,你还躲什么。”
“儿臣今年已经二十六了,如果不是身体有疾,儿臣这会儿应该早就当阿玛了。”
“你就是做了玛法,不也是朕的儿子,阿玛打儿子天经地义,你自己说说,你办的这事该不该打?”
打都是轻的,他没把老八也关进宗人府大牢去陪老大,就是手下留情了。
八贝勒无言以对,从皇阿玛的角度看,他这是妥妥的不孝子,别说是用戒尺打几下了,换成上辈子,老爷子得拨剑砍他。
第 27 章
八贝勒涨红着脸,习惯性的跪在御案前,等待皇阿玛接下来的惩罚,总不会打几下就过去了。
康熙微微皱眉,他若大发雷霆时,老八跪的这么顺利也就算了,他刚刚都已经缓和了语气,老八还跪得这么顺溜,跪得顺溜却不见惧怕。
“你还查出了什么,还有什么瞒着的,朕给你个机会,此时都说出来。”
除了废太子收买梁九功,除了包衣借住宫中运送食材的车子夹带私物外,还有什么是朕不知道的。
八贝勒沉吟,那可就多了,他上辈子毕竟活到了四十五岁,从一十六到四十五足足十九年,这期间发生的事情可太多了。
比如,他还能再曝出几个皇阿玛所不知道的废太子的人、四哥的人、三哥的人,未来的能臣干吏,未来的天灾人祸……但这些都需要编故事来圆,编一个谎言就要用另一个谎言再圆。
这未免太累了,更何况他并不擅长编故事,他刚刚的说辞皇阿玛不也没信吗。
但一点不说,皇阿玛这一关也过不去,他也真是服了这老爷子了,罚什么不好,拿他当小孩罚。
跪在地上的八贝勒沉默了许久才道:“儿臣让人查了内务府,除了夹带之事,内务府需要整改的地方还有很多,拿御膳房举例,宫中采买便与市价相差颇大,有几倍几十倍甚至一十倍的差额,单纯的耗损是不足以弥补这么大的差额的……”
当年四嫂当上中宫后是怎么整改内务府的,他还记得。
御膳房只是其中一处,内务府七司三院都有被整改,而御膳房连七司三院都算不上。
四嫂当年整改内务府,即便有四哥的鼎力支持,也花了足足三年的时间。
八贝勒跪在地上说着他知道的,不提包衣家族,也不提官员,只说这些衙门的漏洞和可以整改的方向。
内务府除了七司三院,下面还有三十多个机构,光文职官员就有三千多人,这样一个庞然大物要全面整改,哪怕八贝勒只提大致的方向,没有讲解具体的操作,也讲了得有一个半时辰。
康熙从一开始竖耳聆听,到后来拿笔简单记录,老八在下面说的越多,他的表情便越严肃,等老八说完,脸上的表情反倒和缓了许多。
“你这是查了多久?”
又惦记了内务府多久。
非数年之功,恐怕是查不到这种程度的。
难怪老八连御膳房食材进出宫门夹带这种隐秘之事都能查得出来,内务府都被老八查个底儿朝天了。
但老八花这么大的精力查内务府做什么,仅仅是因为怀疑少时被人投毒吗,还是因为早年在宫中受了内务府的气,就像昨日一个小小的御厨也敢欺辱良嫔一样。
康熙心中对良嫔的不喜又翻涌了上来,如果不是因为良嫔性子怯懦立不起来,老八也就不会跟着受气。
世人捧高踩低,宫中也不例外,尤其是内务府的奴才,最是擅长见风使舵,老八……隐忍数年,暗地里调查数年,连怎么整改内务府都想过了。
这心性连康熙都有些惊叹,可惜这个儿子肾不好。
八贝勒能怎么答,这辈子他当上内务府总管还不到三个月,三个月怎么可能查到这么多东西,他只是照搬了四嫂将来对内务府的整改。
“儿臣一直有留意内务府。”
至于到底留意了多久,皇阿玛自己想吧,他向来相信皇阿玛脑补的能力。
康熙的确是想了很多,恐怕老八在还没有入朝参政时,就已经在留意内务府了,老八在礼部那些年恐怕也把一半的心思放在了内务府。
可即便这样,老八前些年还是样样都没落下。
读书的时候文武功课皆排在前列,入朝之后,办差也极为用心,很是能干。
他把除废太子之外的皇子都放在了下五旗,为的便是收拢下五旗诸王的势力,老八也是做的最好的。
当然这也有老九和老十的原因,老九和老十也被他放到了正蓝旗,他们俩又对老八很是服气,远比其他分在同一个旗的皇子要团结。
样样都不落下的同时,还把内务府查成这样,琢磨成这样。
这让康熙想起一句话,老八刚开始监国那几次,朝中便流传过一句戏言——八贝勒晚上是不用睡觉的。
从前他也没有像现在这样看皇子看得这么紧,所以也不知道那些年老八一天睡几个时辰,有两个时辰吗。
“起来吧。”
八贝勒手撑着地面站起身,揉了揉膝盖,老实站在一旁。
康熙还是不太能适应老八这副呆愣模样,这是儿子,又不是朝臣,需要在他面前时刻谨守礼仪,他都已经叫起了,老八顺势央求他坐下又能如何,他难道还会不允吗。
若老八从小到大都是如此,那他也不会苛求,可老八从前在他面前并非如此呆愣拘谨。
康熙不得不主动道:“找个位置坐吧。”
罚都已经罚过了,就没必要再罚站了。
老八对内务府已经留意多年了,应该也琢磨多年了,对内务府了解透彻不说,这套改革的方法……也很公允。
无论是轮流制还是考试制,这两套制度的提出,都会改变内务府由大家族长期把控一处的现状,但同时也制约了内务府总管的权利。
大的方向如此,细枝末节之地也更是如此,都极大的约束了内务府包衣。
老八的这套改革方法,除了公允,他作为皇帝也能更方便地掌控内务府。
康熙能看得出来,老八公心甚重,对他这个皇阿玛亦是爱重,不然不会琢磨出这样的改革方法。
说起来,不管是从前,还是现在,老八的孝心都是无可置喙的。
虽然老八现在不如从前嘴甜了,在遭受打击后人变得木讷了许多,对他这个皇阿玛甚至还有所隐瞒,但内务府的这一套整改方法足以证明老八的孝心之诚。
八贝勒找了个位置坐下,上辈子四嫂改革内务府时,他的确是佩服的,哪怕知道四嫂是穿越者,有着后世的记忆和学识,但这套改革方法的确很是实用,换做是他,想不到这样细致。
不过刚刚他说与皇阿玛听时,自己也跟着复盘了一遍四嫂的这套改革方法,除了格外公允,格外细致,格外展现了四哥的情报网——粘杆处的神通广大外,他倒是又从四哥四嫂身上体会到了夫妻情深。
四嫂针对内务府的改革,最大的得益者不是内务府那些有才能但没有门路的官员,不是后宫中不受宠的娘娘和皇子公主们,也不是得到更多保障的普通宫人和包衣,而是皇帝。
这套改革,让坐在龙椅上的人大大增强了对内务府的控制,为皇帝的内库增加了不少收入,甚至对皇帝收拢人心也是有益处的。
这也就是四嫂做皇后能思量出来的改革方法,换做普通朝臣,哪怕是跟四哥关系颇近的十三,恐怕都做不到这种程度。
八贝勒被皇阿玛允许坐下后,才有些后知后觉,皇阿玛怕是误会了,他待皇阿玛之心可远不如四嫂待四哥之心,用四嫂改革内务府的法子,倒像是他对皇阿玛有多体贴维护一般。
康熙看着还绷着一张脸的老八,在心里头微微叹气,他是有些犹豫的,犹豫该不该把改革内务府之事交给老八。
按理这改革执法是老八提出的,没人比老八更适合,老八幼时怕是也在内务府这些奴才身上吃过苦头,研究琢磨了内务府这么久,改革时势必会比旁人更用心。
但老八……孝顺是孝顺,要说野心,从前肯定是有的,如今人也颓下来了,谈不上什么野心不野心的了。
可他有些震惊于老八的人手和能力,能把内务府调查到这种程度,绝不会是十个八个人,也绝不会是普通的包衣,老八在内务府,甚至在几大包衣家族,可能都安排了人。
尽管他能在这套改革方法上感受到老八对他这个皇阿玛的偏爱,但让原本就悄悄的在内务府安置眼线的老八,继续主持对内务府的改革,内务府怕是要和正蓝旗一样,几乎成为老八的私有之物了。
“你认为谁适合来主持对内务府的改革?”康熙直接问道。
他也很好奇老八是会毛遂自荐,或举荐老九和老十,还是会举荐旁人。
八贝勒眉头舒展,改革内务府这样劳心又费力的事儿,给他个亲王之位他都不想干,铁帽子亲王都不成。
上三旗包衣,听起来好像地位不高,但在如今可不是这样,包衣家族在内务府都深耕多少年了,在后宫和前朝都有人,要动内务府,动几大包衣家族的利益,这其中的阻力可大着呢。
四嫂当年有四哥的鼎力支持,都用了整整三年的时间,他死的时候是雍正四年,那时内务府已经改革的差不多了,但仍有反扑。
这改革做成了最大的受益人是皇帝,现任皇帝以及未来皇帝,跟他这么个贝勒有什么关系,他犯不上费尽心力去做此事,何况皇阿玛也并不信任他。
“儿臣以为四哥公正严明,最适合做此事。”
四哥也算是为未来的自己费心尽力。
而且论公正严明,在皇阿玛的诸子之中,的确要首推四哥。
“还有呢?”
康熙对这个人选并不满意,他对老四的安排在朝堂在六部,改革内务府所耗时间太久了,他和老四都等不起。
八贝勒沉吟,四哥不行,四嫂就更不行了,皇阿玛不会用儿媳妇来当内务府总管。
“十三弟精明强干,也合适。”
康熙不愿老四陷进内务府,自然也不会让十三陷进来,这两个儿子都是他看好的预备储君,至于到底是谁,还要再历练历练,再看看。
老八倒是会选人。
皇阿玛不说话,八贝勒就明白了,四哥不行,十三也不行,那余下兄弟不说值不值得费这样的心力,关键是他不觉得其他人能做成此事,改革须得有大毅力。
康熙也在琢磨,的确是没有完全合适的人选,此事不能交给朝臣,朝臣压不住反对之声,做不成此事。
宗室之中也挑不出能做此事之人,至于皇子,他其实明白老八为什么举荐老四和十三,实在是无人可选。
直郡王不合适,身份不合适,抛去身份和种种顾虑,直郡王本身做事情也不够细致,适合大开大合,不适合这样细针密缕之事,更何况他已经不打算用直郡王了。
老三……从前没发现老三这么多毛病,这几个月确实暴露了许多,老三的胆子做不成此事。
老五,性子惫懒,做不了。
老七,性子闷,不善与人交流,也做不了。
老九和老十是一样的,让这两个儿子主持改革和让老八主持没什么区别。
十一,反应总比别人慢一步,做不了。
十四就更不成了,既像直郡王那样做事情不细致,还没有直郡王处事的经验。
能做成这件事情的除了老四和十三,便只有老八了。
康熙看着桌子上他在老八讲述时写下的摘要,根本压不住心动,改是肯定要改的,不能不改,不能不像老八说的那样改。
但也不能让老八来改。
“你先退下吧,朕再好好想想。”
想想有没有更合适的人。
八贝勒一身轻松的走出乾清宫,改不改全听皇阿玛的,除四哥和十三外,还能不能再扒拉出一个能做成此事的人,也全看皇阿玛了。
他此行的目的已经达成,查出夹带之事,御膳房那边肯定要大换血,不,不只是御膳房,起码也要顺带一个御茶房,今日查出夹带的可是茶叶。
八贝勒在乾清宫足足待了两个时辰,却不知这两个时辰足够事情发酵,足够宫内宫外都慌起来了。
“马家和乌雅家在御膳房的人都被抓了,除此之外还牵扯到郭络罗家、曹家、董家。”良嫔身边的首领太监和贝勒爷转述道,这么大的事儿宫里都传遍了。
这里的郭洛罗家,并非八福晋所在的正蓝旗郭络罗氏,而是正黄旗包衣抬到镶黄旗满洲的郭络罗氏,宜妃的母族。
八贝勒点了点头,那三家被牵扯到也不奇怪,郭络罗家与御药房有关,董家和御茶坊有关,曹家能牵扯到的地方就更多了。
赵昌如果继续查下去,被牵扯到的包衣家族会更多。
太监迅速看了贝勒爷一眼,满心赞叹,启祥宫和钟粹宫昨日冲突之事,他还没来得及告知贝勒爷,不曾想贝勒爷今日就出手了,而且还闹这么大。
马家这回肯定是要脱层皮的。
八贝勒脚步匆匆,额娘是容易多思多想的性格,他此时到启祥宫里来,便是为了安慰额娘,顺便渡些灵气过去。
“额娘放心,此事牵扯不到卫家。”
卫家还不够格牵扯到此事。
在包衣家族中,卫家只是小家族,辛者库的确比其他地方的地位要更低,而且额娘进宫后,卫家其实并没有受到多少助益,他之前也没怎么提拔过卫家的人。
良嫔的确很是不安,闹出这样大的动静,起因还在她身上,她是有些担心母族,但是更担心阿哥。
“这几大家族都不是好招惹的,尤其还牵扯到郭洛罗家,九阿哥那里你要怎么交代?”
此次被牵扯进去的郭洛罗家,是宜妃的母族,是九阿哥的外家,从前也是包衣,万岁爷为宜妃的娘家抬了旗,郭洛罗家已经不是包衣了,就像德妃的娘家乌雅家一样,但仍有许多族人还在内务府。
“九弟与郭络罗家又不亲近,没什么好担心的。”八贝勒解释道,“更何况是郭洛罗家如果没有违法,皇阿玛就不会罚他们,违法就要被罚,这是天经地义的事儿。而且我也不是冲着郭络罗家去的。”
郭洛罗家只是顺带。
“那就好。”话虽这么说着,可良嫔还是担心,九阿哥和母族再也不亲近,那也是母族,更何况宜妃娘娘还在呢。
宜妃娘娘身后的郭络罗家,德妃娘娘身后的乌雅家,荣妃娘娘身后的马家,端嫔背后的董家,还有深受万岁爷信任的曹家,这些人家有哪一个是好相与的。
若得罪一个也就罢了,同时得罪这么多。
良嫔没办法不忧心,不提各宫的娘娘,不提万岁爷,也不提这些包衣家族在前朝的官员,单就这紫禁城里,便处处都有包衣,阿哥的贝勒府里最多的人又何尝不是包衣,逼急了这些人,她都不敢想能做出什么事儿。
“你赶快回府去,别让府里生乱子,你和明月跟两个孩子,还有直郡王府的几个孩子身边的包衣都好好查一查,不要跟这几个包衣家族有牵扯,尤其是孩子。”
对孩子下手是最容易不过的了。
这宫里头早年孩子就一茬一茬的死,到直郡王立住了才好些,可之后公主们夭折的也不少,孩子立的最多的其实还是包衣出身的宫嫔。
是巧合还是真有问题,她不敢确定,但总觉得不会一点关联都没有。
八贝勒了解这些包衣家族,所以并不担心,鱼死网破是没什么倚仗的人才会做的事儿,这些包衣家族并不是没有倚仗。
他和这些包衣家族比起来,谁是光脚的,谁是穿鞋的都不一定,这些人犯不上因他铤而走险。
更何况他这一刀是在皇阿玛在位时砍下去的,皇阿玛的公正严明在遇到宠妃和皇子的时候还是要打些折扣的,这些包衣家族也都清楚,不然也不会胆子这么大。“额娘放心,事态还没有严重到这个程度,府里能留下的也都是可靠之人。”
前段时间他已经清理过了,废太子的人已经被他清出去了,府里现在有异心的只剩皇阿玛的人还没往外清,至于四哥的人,现在还没安排进来,如果这辈子还和上辈子一样的话,四哥那边的人得再等两年才会进府。
八贝勒很想把这些东西细细讲给额娘听,但又知道讲了也没用,讲的越多额娘想的就越多,他能做的只有多来几次启祥宫,多渡些灵气过去。
多愁善感伤身体,灵气养身体,只能两两相抵。
“不信您就去问问惠额娘,真没什么大事儿,您得相信皇阿玛对皇城的掌控力。”
比起这启祥宫,他倒觉得额娘还是住在惠额娘的延禧宫更好,反正住的都是后殿。
惠额娘和自家额娘,处的是既像姐妹又像母女,两个人一起住,都能少些胡思乱想。
他本来没打算今日去延禧宫的,惠额娘统率东六宫多年,今日之事不需要他安抚。
不过在额娘这里待过之后,他还是决定去延禧宫一趟,今日都已经掀桌子震慑包衣和那些蠢蠢欲动之人了,那就别只护着额娘,多加一个惠额娘,岂不是更值,他可是在乾清宫里跪了整整一个半时辰。
上辈子,一废太子之后紫禁城就没有安静日子,这辈子恐怕也会如此。
***
钟粹宫。
三贝勒在宫外得了消息,便直接进宫来寻额娘了。
宫里这么大的动静,起因居然在额娘这儿。
御膳房副总管跑到老八那里告的状,钟粹宫抢了启祥宫的食材,抢的还是老八给良嫔的孝敬,还抢了三次。
“不是,我不明白,你们是怎么想的?”
这时候为什么要欺负人,欺负谁不好为什么要欺负良嫔,惹谁不好为什么要惹老八。
他还不是太子呢,就算他被立为太子了,那老八也不能得罪,得罪一百个君子都不能得罪一个小人,尤其是手段深不可测的小人。
他到现在都没查出府中到底谁是老八的眼线,为何老八对他在内务府布置的几个闲棋都一清一楚。
这个时候去惹老八和良嫔,额娘到底是怎么想的。
荣妃也是一肚子委屈。
“好端端的本宫惹良嫔做什么,她都已经搬到西六宫去了,眼不见心不烦,本宫哪有功夫出手对付她。”
就算是要欺负良嫔,她也不会做得这样明显。
“是御厨自作主张,说是气不过八贝勒讹了你九处铺子,这才生了是非。
头两回本宫根本不知情,最后一回也就是昨日才闹到钟粹要怪最应该怪的是乌雅家,若不是那副总管跑到八贝勒跟前告状,八贝勒不会知道此事,也就不会发作。
“额娘。”三贝勒眼睛都气红了,“马御厨不是马家的人吗,不是你的人吗,你事后就罚了几个月的俸银,连让他当面赔礼道歉都没有,老八能不急吗,那是人家亲额娘。”
良嫔性子再怯懦,再不得皇阿玛和皇玛嬷喜欢,那也是老八的亲额娘,南巡路上晕个船都慌得老八又是杀鱼又是熬粥的,堂堂皇阿哥洗手做羹,连皇阿玛都是沾了良嫔的光才喝到儿子亲手熬的粥。
额娘帮不上他忙也就算了,怎么还能在这时候拖后腿。
“现在好了,把老八惹着了,第一刀就把马家在御膳房里的人都送进去了,第一刀还不知道捅在哪里。”
他没有像废太子一样收买御前的人,但也不是没刺儿可以让老八挑,更何况老八也不止有告密的本事。
他和老八原就有旧怨,在德州行宫之时,是他状告直郡王镇魇太子,可如今外面大多数人都以为是老八做的,老八替他背了锅不说,因为被惠妃抚养过的缘故,状告直郡王也让老八成了众人眼中忘恩负义的小人。
能拿九处铺子换老八与他和平相处,已然不易。
如今又闹出这么一桩事来,这不是逼着老八向他动手吗,马家的把柄老八一抓一个准。
三贝勒这才想起御膳房的夹带之事,问道:“那条路上的蹊跷,额娘知道吗?”
马家参与的事,他都不知道,老八是怎么知道的。
荣妃哪能不知道,单靠御膳房采买才有多大的油水,马家每年的孝敬有大半都是从这条路上来的。
“这事儿不止马家参与了,而且他们也没把银子昧下,每年的孝敬有这个数。”荣妃伸出三根手指头,示意三贝勒。
三贝勒下意识想的是三千两,要知道额娘每年的俸银只有三百两,贝勒每年也才两千两,三千两已经超过他和额娘两个人加起来的俸银了。
可又觉得不对,若这条路上没有蹊跷,马家一年孝敬额娘三千两还能说得过去,但单凭这条路上的猫腻,肯定就不止三千两了。
不是三千两,那是三万两?
“万!”
荣妃点头。
三贝勒猛地站起身,在房间里走来走去。
三万两,三万两,每年三万两,十年就是三十万两,一十年便有六十万两了。
他当年出宫开府,皇阿玛都只才拨了一十三万两,马家八年就能给到额娘这个数。
如果没有被老八查到,他肯定高兴,额娘的就是他的,虽然挖的是宫中的钱财,等他做了太子,不,是等他当了皇帝,他是绝不会允许这种情况再出现的。
但他现在连太子还不是,银子在皇阿玛的库房里自然不如在额娘这里。
可被老八查到那就是另一回事儿了,银钱越多罪过就越大,每年三万两,这是多大的蛀虫。
“别家也这么多吗?还是只有马家这么多?乌雅家是不是和马家差不多?”三贝勒追问道。
这条路毕竟是御膳房用的路,而御膳房又被马家和乌雅家共同把持着,要用这条路牟利,马家和乌雅家应该是占大头,而且两家应该差不多。
如今只有老四与他相争,如果马家和乌雅家所犯的罪过差不多,那他和老四就是一样的,在皇阿玛那里减分也是减一样的分。
“这条来钱的道不是封妃后才有的,是封妃之前就有了。”荣妃解释道。
封妃之前,德妃怎么能与她相比,她比德妃封嫔更早,生的孩子更多,跟万岁爷的情分也更久,乌雅家自然也是要让着马家的。
“所以马家是大头,乌雅家不是?”三贝勒难以置信,“乌雅家可是被抬了旗的。”
“那都是后来的事儿了。”荣妃语气有些不好,“拿钱马家是大头,其次才是乌雅家,余下才是其他家。”
马家吃肉,乌雅家喝汤,其他家啃骨头。
三贝勒不在乎其他家,董家没有皇子,曹家也没有,郭洛罗家虽出了两个皇子,可老五和老九哪个都跟他争不上,只有乌雅家。
“额娘为什么不早告诉我?”
“早告诉你了又能如何,早晚不都是你的东西。”荣妃揉了揉太阳穴,“本宫又不知道八贝勒会知道此秘密,更不知道乌雅家会捅咱们一刀。”
她若早知道如此,昨天就该把那厨子压到启祥宫,让他给良嫔磕头赔罪,再打上几十板子让良嫔解气。
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
“如果皇阿玛问到您这儿,您该交代就交代,有什么就说什么,该掏银子就掏,该大义灭亲就灭。”
这时候就应该弃车保帅,此事他从不知情,额娘如果把马家孝敬的银子交上去,皇阿玛严惩过马家,或许就不会迁怒他和额娘了。
荣妃勉强点了点头,亲族只要保住性命就好,其他怎么罚都行,不管是被免了官,还是被罚籍没,还是打板子流放,有命在就行,等到阿哥执掌大清之时,佟家如今是什么模样,马家将来就是什么模样。
三贝勒心里头软了软,这事儿也不能全怪额娘,那厨子错处大,御膳房的乌副总管错处更大。
但以他对老八的了解,怕就怕这件事情到这里还不会结束,那厨子做的事儿肯定要算在额娘和他身上,宫里老八插不进手来,还不就冲着他了。
这事儿也太寸了,惹到谁不好惹到老八。
御膳房食材进出宫门的那条路,他不知其中猫腻,皇阿玛也不知,恐怕废太子也不知,不然早翻出来对付他们。
老八当上内务府总管才多久,这就查出来了,到底是凌普太废物,还是老八的眼睛太利。
三贝勒急匆匆进宫,急匆匆出宫,他要召人好好商量商量,上回他拿九处铺子给老八赔罪,是因为手中无太多可用之人,但如今不同了。
老八再厉害,还能比得过佟家,比得过大学士,比得过钮钴禄家吗。
他手下有那么多从老八那儿转投于他的人,这些人就没捏着点老八的把柄。
大哥镇魇废太子是他胡诌的,但老八镇魇废太子说不定就是真的。
***
永和宫。
德妃最初收到消息时,以为八贝勒只是对马家动手报复,用御膳房采买贪污之事拿下马总管,给马家一个教训。
可当收到的消息越来越多,连万岁爷身边的赵昌都出动了,她才知道八贝勒究竟查了哪里。
她引八贝勒对付三贝勒,结果把娘家都给捎带上了,好在,和乌雅家比起来,马家才是主凶,马家拿的银子更多。
十四不想让三贝勒被立为太子,等马家被查实,就算八贝勒不再动手,万岁爷心里对三贝勒也必有疙瘩,未必还会选择立三贝勒为太子。
这样也算是达成目的了。
只要万岁爷这几年不立太子,时间越久,十四的优势就越大。
她虽在后宫,可也听十四说了,朝中新太子人选呼声最高的是三贝勒,其次便是四贝勒。
她虽和四阿哥不亲,但四阿哥毕竟是从她肚子里生出来的,孝懿皇后又已经过世。
所以哪怕是赔上乌雅家如今的声望和势力,如果能扳倒三贝勒的话,她和乌雅家也都是不亏的。
如果万岁爷能因此近几年都不立太子,那就更不亏了。
德妃攥紧手中的佛珠,慢慢说服自己。
她已经让宫人去传四贝勒进宫了,她虽不后悔借乌雅家的手让钟粹宫和启祥宫闹起来,以至于八贝勒直接掀了内务府几大包衣家族的桌子,但乌雅家被连累至此,该求情也还是要求情的。
十四还是个光头阿哥,虽受宠,但没办过多少差事,在御前说话也远不及四阿哥有份量。
所以为乌雅家求情之事就用不着十四过来添乱了,两个阿哥她只传了四阿哥过来。
***
一趟乾清宫,一趟启祥宫,一趟延禧宫,在回府之前,八贝勒又拐去了自家府邸右侧的九阿哥府。
不巧的是九弟不在府里,已经去贝勒府等着了。
“今日之事——”
厉害还是自家八哥厉害,从此之后,宫中怕是无人再敢对良嫔娘娘不敬,如此也算是一劳永逸。
“郭洛罗家牵扯就牵扯进去了,左右不会比马家和乌雅家更惨,我不是来给郭洛罗家打抱不平的,我只是来八哥这里躲一躲。”
额娘派人传他进宫,他没见着人就先溜了,免得额娘让他为郭络罗家的事为难八哥。
孰亲孰疏,他还是能分得出的。
郭洛罗家说是他的母族,可实际上呢,他幼时郭洛罗家更亲近五哥,如今更是巴上了三哥,这算哪门子母族。
再说了,郭洛罗家只是被牵连,只要马家和乌雅家没有被重罚,那郭洛罗家就不会有事,马家和乌雅家被罚了,郭洛罗家受到的惩罚也会比这两家更轻。
三哥都要问鼎储位了,马家会被重罚吗。
德妃娘娘当年可是皇阿玛的宠妃,为皇阿玛生下了三子三女,又是抬旗,又是单独封嫔,诸般恩宠,四哥是皇阿玛看重的儿子,十四是皇阿玛宠爱的幼子,乌雅家会被重罚吗。
有这两家在上头顶着,郭络罗家怕什么,更何况他额娘也不是吃素的。
九阿哥可不打算到翊坤宫里听额娘唠叨,更不想为难八哥,八哥明明可以只处理那个御厨,只处理马家,却搞出这么大的事儿,明显是要立威,他怎么能让八哥把挥出去的刀再收回来。
郭络罗家罚也就罚了,总归不可能籍没,吃些苦头才好呢,省得跟着上蹦下跳,舔着脸去巴结三哥。
九阿哥跟八哥说着自个儿的想法,他们兄弟没什么不能说的。
“就我那几个舅舅办出来的事儿,不光我生气,我估摸着额娘也气,只是拿这些人没办法,这回出了事儿了,又想到额娘了。”
他甚至觉得额娘也不是真心派宫人传他进宫的,可能也只是给郭络罗家装装样子,毕竟是额娘的娘家,忘恩负义的娘家也是娘家。
靠额娘抬了旗,借额娘的势在内务府发展壮大,和其他几个妃族抗衡,但却主动去投了三哥。
这换谁谁不生气,他若是额娘,就让几个舅舅直接去求三哥。
“不回了。”翊坤宫的宫人应该已经回宫了,但他懒得回去,“我在八哥府上用晚膳,顺便就在这睡了。”
“也好。”八贝勒起身,不知为何他今日有些手痒,想杀鱼了,“晚膳用鱼粥。”
那感情好,九阿哥是真喜欢八哥熬的鱼粥,他也让厨子按照八哥的法子熬过,但都不是那个味道,可能是人不对吧。
亲人熬的粥可能有特殊的情感在里面,不似普通厨子。
八哥也是因为他要留下,所以才特意去熬鱼粥的吧,明明都忙一整天了,这么晚才从宫中回来。
九阿哥带着些许的感动,准备先沐浴更衣再用膳,他在八哥府前院有自个儿的房间,也有换洗的衣裳,留宿很是方便。
第 28 章
三贝勒府。
三贝勒邀了几位大人进府,皆是曾跟过老八,且位高权重的。
小角色来了也没用,反而有可能漏了消息。
他从不小瞧老八探听消息的能力,这次为了商议对付老八,他特意把地点放在了船上,在没抓到老八在他府里的眼线之前,他在自家府里都不觉得安全。
邀请几位大人上船,由他身边的大太监亲自撑船,把船划到人工湖的中央。
“三贝勒,你这……”
鄂伦岱是真觉得一言难尽,这又不是别的什么地方,这里是三贝勒府,三贝勒在自家府里都找不到一个安全的地方吗,需要跑到这湖上来。
太阳已经坠下去一半了,天色渐渐暗下来。
三贝勒面色凝重,他自然知道此举不好,相当于在几位朝臣面前露了怯,但他不得不这么做,如果谈话被老八的人听了去,那他们不是白白商量了吗,还极有可能会被老八将计就计。
“废太子与梁九功之事能被老八探知,紫禁城运送食材时的猫腻也能被老八查到,不瞒诸位,在此之前,我都不知此事。”
三贝勒叹气,坦诚道:“我几年前接触过几位内务府的官员,并未吩咐他们做过什么,平时也无往来,却依旧被老八探知。你们从前和老八交往也算亲密,可知道他手中的情报网到底细致到了什么程度?是由哪些人组成的?有多大规模?”
两位一等公鄂伦岱、阿灵阿和户部尚书王鸿绪面面相觑。
他们曾经都是八贝勒的人,只是八贝勒那边生了变故,他们不得不改转换立场,最终投到了三贝勒这里。
要问他们八贝勒手中有没有情报网,那肯定是有的,这些皇子除了完全不理政事的,谁手中没有探听消息的人呢,就连他们这些朝臣,不也养了探听消息的人,八贝勒怎么会没有。
但三贝勒这说法未免夸张了些,说的好像八贝勒养了群锦衣卫,开了个东厂一样。
鄂伦岱最先开口:“三贝勒其实不必将八贝勒看得如此神通广大,八贝勒如今才多大,入朝参政也就是只有十年,十年前八贝勒也才十六岁,就是个小阿哥。
你说的那种情报网如果存在,那八贝勒岂不是要从十年前就开始筹备了,他是有钱有人手,还是有这个动机?那会儿废太子可还深得皇上信任呢。
照我说这就是巧合,没必要总是疑神疑鬼,八贝勒要真有你说的那么厉害,何至于现在谣言满天飞。”
作为皇上的表弟,诸皇子的表舅,鄂伦岱说话毫不客气。
太子被废后,三贝勒的呼声最高,无论是身份名声,还是在朝中的势力,三贝勒都是最有可能被立为新太子的,所以他也就顺势搭上了三贝勒这艘船。
但到现在为止,他对三贝勒实在不算满意,尤其是八贝勒朱玉在前的情况下。
一个想争大位的皇子,瞻前顾后,畏畏缩缩,拉拢人的手段不行,御下的手段也不行,办差的能力不算强,还不够用心。
这样的人争什么皇位。
这也就是占了排行的便宜,这也就是八贝勒倒霉身体有疾不能生,不然他绝不会上三贝勒这艘船。
三贝勒已经不是第一次被这个便宜表舅当众呛声了,本来心情就很焦躁,这会儿也忍不住了。
“哪来这么多巧合,一件事情是巧合,三件事情也是巧合,老八的运气要有这么好,佟大人今日也不会在我这里了。”
眼看这两位爷要吵起来,王鸿绪不得不开口打断:“八贝勒为人素来谨慎,臣等并不知晓情报网的存在,不知三爷有何线索?”
“要有线索就好了,我连自家府上从哪儿漏的消息都没查出来,不然也就不必请诸位来船上与我商谈了。”三贝勒道。
阿灵阿开口:“臣也无线索,对此并不知情。”
“我亦不知。”鄂伦岱最后道。
“那诸位大人知不知道老八有何短处,他跟御前的人有没有勾结,他从前对付废太子有没有留下什么把柄?”
没有。
没有。
还是没有。
三贝勒看着几位朝臣,是真没有,还是假没有,他不相信老八会清清白白,更不相信这几个人会一点儿都不知情,老八当初拉拢这些人,难道就只图面上好看,没用这些人做过什么事。
这怎么可能,怕是这几位大臣还难忘旧主,亦或是老八做的那些事这些人也牵扯其中,不敢说出来,不肯为他牺牲罢了。
“启祥宫和钟粹宫的一点矛盾,老八为了报复就冲着整个上三旗包衣去了,可见其气性。几位大人从前都追随过老八,如今改弦易辙,焉知老八心中会不会记恨。”
他堂堂皇阿哥都怕被老八报复,这几个人就不怕吗?
阿灵阿咽了咽唾沫,不是他要改弦易辙,也不是他非要离了八爷,当初是八爷要离了他们,他也只是遂了八爷的意离开。
但他跟鄂伦岱和王鸿绪都不同,他是十阿哥的亲舅舅,在十阿哥还没有表明态度之前,在御驾还没有回京之前,他便已经主动去寻了三贝勒的妻族董鄂家。
十阿哥若没有那个心思还好,十阿哥若也有争大位的心思,那他是拖了不小的后腿。
而八爷这个人,表面和善,内里阴险,又最是护短,未必不会因为十阿哥报复他,瞧瞧如今人仰马翻的几大包衣家族,兄弟之情可不比母子之情浅。
“三爷说的有理,我们还是要早做准备。”阿灵阿附和道,他是真的没有八爷什么把柄,但有时候整治一个人也不需要真的把柄。
王鸿绪心中微微有些不适,眼下这个时候对付八爷合适吗,三贝勒还不是太子呢,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太子之位吗。
鄂伦岱心里不爽快,也没憋着自个儿,直接开口道:“八贝勒又不是什么尖酸小气之人,你们用得着这样揣测防备吗,八贝勒身上那些臭名都是怎么来的,你们心里清楚。”
鄂伦岱就差没骂一句,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
如果不是八贝勒背锅,三贝勒的名声何至于像现在这样清清白白,九处铺子算什么,皇阿哥的名声是用九处铺子能买来的吗。
三贝勒明明得了天大的好处,转头钟粹宫的一个厨子都敢去欺负良嫔。
什么东西!
“佟大人,话不要说的这样难听,我们都是绑在一条绳上的蚂蚱,八贝勒再好,你如今不也已经投了三爷。”阿灵阿阴阳怪气的道。
“我跟你这种两面三刀的人说不着,你那爵位是怎么来的你不清楚吗……”鄂伦岱挖起老底。
阿灵阿也毫不示弱,道:“你以为你名声好呢,欺压庶弟的名声早就传遍了,这也就是你阿玛走的早……”
两个一等公,硬是当着三贝勒的面吵了起来,你一言我一语,声音叠加在一起,嗓门一个比一个大。
王鸿绪淡定坐着,并没有要劝解两位同僚的意思,开玩笑,他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万一劝解不成再打起来,在场受伤的人恐怕只有他。
更何况吵架有什么不好的,总好过继续被三爷逼问。
三贝勒铁青着脸,鄂伦岱和阿灵阿这分明是在吵给他听,老八就那么好,让鄂伦岱到现在还念念不忘。
从前鄂伦岱和阿灵阿跟随老八时,也在老八面前这么吵吗,不见得吧。
“把船划回去。”三贝勒吩咐身边的大太监。
小船从湖中央划到湖边,两个一等公从船上吵到岸上,最终还是没忍住动了手,好在下手都有分寸,都没往脸上打。
三遍贝勒愈发觉得这是打给他看的,所以他不拉架,也不安排手下人拉架。
打呗,两个一等公打架算什么,他还见过废太子和老八打架呢。
废太子还没有被废时,老八打废太子都敢打脸,老八有什么不敢做的,有什么不能报复的,可笑这几个人还心存妄想,还以为老八是之前那个谦谦君子呢,恐怕从前也是装出来的。
**
四贝勒府。
四福晋提前让膳房煮了白萝卜汤,白萝卜汤有缓解气郁上火的作用,适合爷这会儿来饮用。
爷每次去永和宫总是要生气的,只是生大气和生小气的区别,这次御膳房被查,乌雅家一些人被关进了慎刑司,德妃娘娘主动传爷进宫,想也知道是为了什么事儿,这回生的肯定不是小气。
“听说此事已经被赵昌接手了,不归八爷管了,赵昌是皇阿玛的人,爷就算是想求情也求不了了。”
德妃娘娘总不能让爷去找皇阿玛求情吧。
四贝勒生了一肚子的气,但回府见着福晋,喝着福晋特意让人煲的汤,这气也就消一半了。
额娘不把他当儿子,但皇额娘是真心疼爱他的,人哪能把样样好处都占全。
“额娘在宫中,紫禁城的消息比咱们灵通,她早就知道皇阿玛让赵昌去查了,但仍旧让我为乌雅家求情,而且是只叫了爷过去,没叫十四。”
说额娘担心乌雅家,但却没让十四去求情,说额娘不担心乌雅家,却在这个档口让他去为乌雅家求情。
他是做出了一副富贵闲人姿态,表明自己无心那个位置,但自己可以‘不争’,不代表他就喜欢额娘主动拖他后腿。
说到底,在额娘心中,娘家比不过十四弟重要,而他比不过额娘的娘家重要。
“那爷要去求情吗?”
“不去,爷在永和宫就已经拒绝过额娘了。”四贝勒道。
乌雅家如果犯的是别的事儿也就算了,但御膳房借用运送食材夹带东西进出宫门,这是对皇阿玛的安全都会有威胁之事,他不能求情。
四福晋点了点头,她也觉得爷不该求这个情,恐怕德妃娘娘也心知肚明,不然就不会只叫爷过去,而不叫十四爷了。
不过爷不去求情,在德妃娘娘那里恐怕又要被记上一笔。
她这个婆婆,偏心都偏到嘎吱窝里去了。
爷不去求情,不知道德妃娘娘会不会求情,皇阿玛又会不会对着几个妃族手下留情,毕竟牵扯到三位宠妃,尽管事关重大,但又不曾真的搞什么刺杀暗害,这路都用来谋财了。
“八爷也是够厉害的,一刀直接捅到嗓子眼儿上。”
掌握的信息不是一般的多,难怪在历史上会是赫赫有名的八贤王。
四贝勒微微皱眉,老八将此事捅破是好的,但这样一件连皇阿玛都不知道的事情,却被老八率先发觉,尤其还是在这个时候捅破,恐怕皇阿玛对老八并不会满意。
不过,内务府包衣胆大至此,也的确该好好收拾收拾了回归到自身,他是不是也该学老八,往外多撒些钉子,多收集一些情报,而不是像现在这样两眼一抹黑,老八捅出来的这几件事情,从前他是一点都不晓得。
“也不能怪老八出手这么狠,人之常情。”
生母受辱,老八若还能坐得住,那就不是老八了。
老八幼时便对生母处处维护,那会儿良嫔只是贵人,老八刚到上书房读书,六岁大的孩子,又处处要强,不跟下边的弟弟比,偏要跟上头的哥哥比,忙得晚上都要熬夜,却还是每隔几日都要借着想吃延禧宫糕点的名义挤出时间跑一趟。
就算延禧宫的糕点真那么美味,也可以让宫人去取,老八完全没必要挤出时间亲自去。
不过有时候他倒很是羡慕老八,生母疼爱,养母亦慈爱。
**
七贝勒府。
五贝勒今日没有去衙门当差,午膳用到一半,舅舅上门,求他去找老八。
他没拒绝也没答应,把人打发走之后,进宫去问了额娘,额娘让他不要管此事。
那他就不管,反正额娘说了,此事有马家和乌雅家在前面顶着。
不过等他回府,才知道郭络罗家的老太太和两位舅母竟也来了,若不是福晋提前安排人知会了他,怕是就避不开了。
为了不见外祖母和舅母,五贝勒直接离了自家府邸,跑来了七弟府上借宿。
兄弟俩坐着对饮,五贝勒不善言辞,七贝勒性子闷,平日里话很少。
但只有兄弟二人的情况下,这俩人一个变得健谈了,一个变得话多了。
“郭络罗家的人嫌弃还我和九弟,我和九弟可没捅过这么大的篓子,如今出了事儿了,倒是知道跟谁有血缘关系了。”
虽是额娘的娘家人,可他也觉得,郭络罗家多是一群见风使舵的小人。幼时他养在太后膝下,郭络罗家待他比带九弟更为亲近,但是后来他的功课在上书房垫底,九弟爱玩爱闹,功课没比他好多少,他们兄弟二人皆不得皇阿玛喜爱。
一母同胞的兄弟当中,最得皇阿玛喜爱的是十一弟,可惜十一弟体弱多病,没能养大。
郭络罗家虽是他和九弟的外家,但太子没有被废时,郭洛罗家其实一直都是向着太子的,而非他和九弟。
太子被废后,郭络罗家又去寻了三哥的门路。
反正是没把他和九弟放眼里,也没有把额娘放眼里。
这样的外家,他是一点儿都不喜。
七贝勒给五哥倒满酒,安慰道:“不理他们就是了,早就不该理了。”
他其实不太明白,靠着宜妃才能抬旗的郭络罗氏,为何不好好敬着宜妃和五哥、九弟,而是到处钻营,平白给宜妃娘娘和五哥九弟丢脸。
他知道宜妃娘娘当年只是郭络罗家侧出的庶女,不像宜妃娘娘宫里的郭贵人,那才是郭络罗家正室所出的嫡女。
但封妃的是宜妃娘娘,生下皇阿哥的也是宜妃娘娘,郭络罗家也是因为宜妃娘娘才被阖族抬旗的。
甭管宜妃娘娘是不是庶女出身,哪族出一位这样的娘娘不得供起来,哪像郭络罗家。
他母族戴佳氏亦是包衣,虽不比郭络罗家,但他额娘也只是贵人,可戴佳氏阖族对他和额娘用感恩戴德这四个字来形容都不为过,这还是戴佳氏没有被抬旗的情况下。
“我和他们平时也就是走走礼,不怎么来往的。”
他和九弟总要顾及额娘的颜面,总不能真的一点都不搭理。
只是没想到郭络罗氏这么不争气,平时往来不多,撇下他们母子三人奔前程,如今捅出篓子了,倒来求他们了,偏这种关系又不能断然拒绝,起码额娘那里是不好断然拒绝郭络罗家的。
五贝勒对着七弟大吐口水,七贝勒只能不断安慰,家家都有烦心事儿。
宫里这次事情闹得这么大,包衣中已经有五家被牵扯进去了,赵昌还在往下查,他很担心查下去戴佳氏也会牵扯其中。
五哥和母族没有多少情分,但他这边不同,戴佳氏如果真的牵扯其中,发愁的人就该变成他了。
**
翌日一大早。
离南下出发也没有几日了,九阿哥索性让人回府告诉福晋,他这几日都不回府了,在八哥府上住到离京,让福晋备好南下的行李。
得,亲阿玛到现在都没想起孩子来,九福晋也无意提醒,直接让人准备她和爷爷南下的行李。
考虑到四贝勒府和八贝勒府都是拖家带口,行李定然多,搞不好每家都得二三十辆马车,总不能到了九皇子府这儿,就变成七八九十辆马车,便是缩水,也不能缩太多,至少也要有二十辆马车吧。
“行李就照着二十辆马车去装。”九福晋吩咐道,“实在凑不出,便不必装满,但二十辆拉行李的马车要有。”
走时装不满,但回来可以装满,沿途要路过那么多地方,只怕二十辆马车还不够用。
九阿哥和五阿哥都躲出去不回府,但翊坤宫的宜妃娘娘却是没法躲,嫡姐郭贵人就在她宫中。
她们在家中是姐妹,进了宫还是姐妹,相处的时间比这世上任何人都长,哪怕她已是一宫之主,也不好避而不见。
“……兄长一心为了家族,娘娘可要救救兄长……奴才求您了。”郭贵人苦苦哀求着。
宜妃却是不为所动,兄长也是嫡姐的兄长,不是她的同胞兄长。
“若是郭络罗家真的犯下罪过,本宫不会为难皇上,皇上对郭洛罗家恩宠有加,如果郭络罗家不知感恩,那怎么罚都不为过,本宫都听皇上的。”
就像当年皇上接嫡姐入宫时一样,她也不曾反对。
“娘娘若还记恨当年——”
“本宫如果记恨当年,你就不会好好站在这里为郭络罗家求情了,郭贵人。”
当年她初入宫门,便得盛宠,没几个月便被封为宜嫔,本以为阿玛会以她为荣,可阿玛却在盛京接驾时,把守寡在家的嫡姐献给了万岁爷。
嫡姐的容貌并不在她之下,虽比她晚几个月入宫,可却比她更早怀孕,只是第一胎生下的是个女儿,而她则生下了五阿哥,第二胎也生在她前面,都是阿哥,她的九阿哥顺利长大,嫡姐生的阿哥一岁便夭折了。
所以当年几乎平分恩宠的两个人,慢慢拉开差距,她成了宜妃,嫡姐却始终在贵人的位份上。
这宫中的姐妹不止她们二人,但比起孝昭皇后和温禧贵妃,她和嫡姐实在算不上有多亲密,只是同出一家,又同住一宫,在嫡姐失宠之后,她不会让嫡姐被旁人欺辱了去,但也仅此而已了。
“娘娘既然不跟奴才计较,那为何不替家族想想,家族是我们在宫中安身立命的本钱。”
宜妃扬了扬下巴,她在宫中安身立命靠的可不是家族。
“本宫倚靠的是皇上,仰慕和信赖的也是皇上,在本宫心里,皇上远重于家族。”
嫡姐连这一点都想不明白,也难怪当年会失宠于皇上。
郭贵人没有带护甲,她自己的指甲几乎要把手心戳破了。
若不是已经失宠,若不是位分低,她何须来求宜妃,她大可以自己去御前求情。
无论是当年失宠,还是位分仅止于贵人,不都和宜妃有关。
如果不是宜妃生下的九阿哥克了她的阿哥,她的胤??就不会早夭,如果胤??没有早夭,她也不会沉溺于丧子之痛而失宠于皇上。
如果没有宜妃,皇上不会刻意压她的位分,宜妃入宫没几个月就被封为嫔位,她的宠爱不比宜妃差,当年却只能是贵人。
“娘娘就不怕阿玛在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宁吗。”
“阿玛忠君爱国,若他在九泉之下不得安宁,恐怕也是因为气恨不孝子孙没能好好报答皇恩吧。”
说完这话,宜妃叹了口气,到底还是松了口风。
“本宫对家族不是没有感情,如果兄长和几个弟弟有性命之虞,本宫定会求万岁爷饶他们一命,五阿哥和九阿哥也不会坐视不理,姐姐就放心吧。”
宜妃倒不觉得郭络罗家需要他和两位阿哥去求情,虽然这次闹的动静很大,但又不是只有郭络罗家出了事儿,而且源头还是御膳房,万岁爷就算是要杀人那也是先杀马家和乌雅家的人,还轮不到郭络罗家着急。
她是可以顺水推舟的应下,让郭贵人和郭洛罗家承情,可这又有什么用处。
郭贵人已经在宫中沉寂十多年了,她也无心表演什么姐妹情深。
至于郭络罗家,郭络罗家从前不亲近两个阿哥,她希望以后郭络罗家依旧和两个阿哥不亲近,这样郭络罗家再怎么上蹿下跳,都不会被皇上和外人以为是两个阿哥授意的。
若不是不想让皇上觉得她冷漠无情,不想让皇上以为她对当年之事耿耿于怀,在额娘去世后,她就不该再容忍郭络罗家和郭贵人了。
郭贵人眼睛里含着的热泪终于落下,她比庶妹更清楚郭络罗家犯下的罪过有多大。
不是不至于死罪,而是看在两位阿哥和公主的面上,万岁爷不会轻易处死兄长,但一年将近十万两的油水,御膳房那里只是个口子,人被抓进了慎刑司,哪还再有什么秘密可言。
她今日豁出脸皮来求庶出的妹妹,不是为了保全家人性命,万岁爷不会要了娘家人的性命,没了荣华富贵,人即便是活着,也会受尽苦楚,那还不如死了。
郭贵人早就已经失了恩宠,为娘家她只能求昔日的庶妹,庶妹不答应,她也没办法。
德妃就不一样了,同样是为娘家想法子,她可以让四阿哥去求情,四阿哥不答应,她也可以自己去向万岁爷求情。
只是她不打算红口白牙的求,这么多人都进了慎刑司,万岁爷只要想查,乌雅家这些年在宫中捞了多少油水就都能查到。
想求情,也得先补上窟窿。
乌雅家这些年的孝敬,她花出去一小部分,大部分还在,她可以把这部分拿出来。
乌雅家没抓进去的人也不要像没头的苍蝇一样四处乱窜了,筹钱吧。
四贝勒不愿向皇上求情,那就筹钱吧,把她这些年花出去的那一小部分补上…
…在离京之前补上。
德妃这次没让人传四贝勒,而是让人传了四福晋。
八万两银子,无论是四贝勒府,还是她那个出身尊贵的儿媳,想必都能拿得出来,还不怎么费劲。
德妃为娘家筹钱的时候,十四阿哥正在八贝勒府里等八哥回来。
他知道八哥这半年来有些不务正业,虽然是内务府总管,却每日都只在内务府待半日,午膳时便会回府,回府后便不再去衙门。
他是掐着时间来的,等了大概一个半刻钟,便等到了八哥,冷面寒霜、满身杀气的八哥。
他浑身蓄起来的气势便弱了几分。
内务府那么多人都进了慎行司,八哥怎么还这么不痛快。
是,他知道良嫔娘娘受辱,被钟粹宫的一个厨子给欺负了。
但八哥出手都快把马家掀了,这气还没出吗,乌雅家都要跟着被赔上了。
“八哥,我是来问问御膳房之事的,马家您弄也就弄了,但是乌雅家何辜,我向来都是心向八哥的,我额娘和良嫔娘娘也从来没红过脸,八哥你昨日这事儿做的可不地道。”
十四阿哥的本意是想让八哥出手对付三哥,就像之前对付太子那样,让三哥失去夺嫡的希望。
但他没想到八哥出手这样不管不顾,已经不分给敌友了。
八贝勒脸色缓和了几分,他方才在马车上小憩了一会儿,一时忘了自己不是在修真世界的荒山上,这里太平热闹,不是遍布野兽的荒山。
“一时气上头,便没管那么多。”
十四阿哥小幅度的撇了撇嘴,郭络罗家、曹家、董家这些人家八哥可能会想不到,但既是冲着御膳房去的,乌雅家怎么可能独善其身。
不过他倒也并不后悔求额娘做这件事,虽然乌雅家跟着遭了殃,但最惨的肯定是马家,是三哥。
他来这里也不是为了让八哥手下留情,案子既然已经被皇阿玛转到了赵昌手中,八哥也就插不进手了。
他来这里是想让八哥欠他一个人情,不管怎么样乌雅家没有得罪八哥,他和四哥也没有得罪八哥,八哥惩治马家的时候让乌雅家遭了无妄之灾,这人情是要记下的吧。
“我知道八哥是无心的,但乌雅家这一遭真的是无辜,那个副管事也是见不得启祥宫受委屈,也是为了八哥着想,才会冒着得罪马家的风险主动去找八哥,到头来却把自个儿和家族都送了进去,这实在太冤了。”
八贝勒不得不提醒十四弟:“冤吗?如果没贪银子,那才是真的冤枉,而且这回也不只是银子的事儿。”
或许这几个包衣家族都是为了银子才弄出夹带之事来,但对宫中对皇阿玛来说不是这样,这里面安全隐患太大了。
好歹兄弟一场,他和十四弟上一世虽然利益交换居多,但十四弟支持过他,他也支持过十四弟。
所以还是好心劝了句:“此事最好不要掺和,也不要求情,这已经不是几两银子的事儿了,事关皇城的安危,不要站错了立场。”
十四阿哥被噎住了,他不是来求情的,他只是来讨个人情,有额娘和四哥在,也用不到他为乌雅家求情周旋。
更何况乌雅家前面还有马家顶着,三哥身边那么多王公大臣,总能在御前求求情吧。
“我肯定是站皇阿玛这边。”良久,十四阿哥才憋出一句,随即又道,“但我也担心八哥你如此得罪三哥,日后……你放心,弟弟总是站在你这边的。”
八贝勒拍了拍十四弟的肩膀,什么都没说,十四如今做事还没有后来的火候,很容易让人猜到心思。
但十四和他一样,上辈子都是白忙活,皇阿玛从头到尾都没有把十四放到过预备储君的名单里,原因他不知,但肯定不是因为排行和年纪,毕竟十三和十四也只差了两岁而已。
十四阿哥轻轻抿了抿唇,身体有些僵硬。
自从八哥在御前为八嫂求了御医以遮掩自己身体有疾后,这半年来,他便开始有些怕八哥了。
就像此时此刻,八哥站在他身侧,手放在他肩膀上,他便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
他疑心这是自己的直觉,直觉八哥这会儿正在琢磨一些对他不好的想法,他虽嘱咐了额娘出手时一定要小心小心再小心,切不可让人发觉是永和宫所做,但八哥能查到那么多隐秘之事,未必查不到永和宫的手段。
身体有些僵直的十四阿哥,连呼吸都放缓了,尽可能自然的说道:“说实在的,事情发生的这么突然,我脑子也糊涂着呢,昨儿发生的事儿,我今儿才知道消息,脑子一热就跑过来了。”
十四阿哥转身正对着八哥,抱怨道:“我这儿的消息实在不灵通,偏额娘也不传我去永和宫,大概是觉得我年纪小,担不起事儿吧。”
八贝勒深知德妃娘娘的偏心,好事儿找十四,坏事儿那都是找四哥,当然如今皇阿玛还在,德妃娘娘还是有所收敛的,上辈子皇阿玛驾崩后,升做太后的德妃娘娘一度让他怀疑四哥是旁人生的。
所以这会儿他实在不知道该怎么安慰一个实际不需要安慰的人,只能跟着叹气。
十四阿哥心中越发忐忑,八哥到底知不知道永和宫所做的事儿,八哥有没有怀疑此事跟他有关,还是如他所愿怀疑四哥。
第 29 章
八贝勒谁都不怀疑,一个人在荒山待久了,便会懒得动脑子。
以至于他现在做事情简单粗暴,甚至有时候不顾及后果,跟皇阿玛撒的谎都漏洞百出,根本圆不了。
送走十四的八贝勒,趁着还没传膳的间隙,盘腿坐在炕上,屏气凝神,努力吸收周围微薄的灵气。
他现在头脑是简单了,可却算不上四肢发达,照他现在的修行速度,莫说再铸金丹了,恐怕此生都筑基无望。
八福晋领着两个孩子洗了手,进来就瞧见爷又在闭目养神了,恐怕还是在为宫廷之事烦心。
三贝勒欺人太甚,该不是真以为太子之位已定,地位稳固了吧,从前是让爷背锅,如今是踩着爷和婆婆立威,真真是小人得志。
八福晋不想跟爷提那些烦心事儿,提了也没用,如果皇上真的属意三贝勒,御膳房的事情又算得了什么,从前废太子的错处不比这多多了,皇上不也一样护着。
日子还长的很,她如今没有机会报仇,不代表日后也没有机会,三贝勒府后院的侧福晋田氏就是个很好的切入口。
“我今日进宫去探望额娘时,惠额娘正好也在启祥宫,正下着五子棋呢,两位娘娘看起来都很好。”
惠妃娘娘脸上并无愁苦之色,婆婆脸上也没有愁容,慎刑司的动静这么大,马家的人抓进去许多,那个嚣张跋扈的厨子也已经被处死,却也并不见婆婆脸上有扬眉吐气之意。
若换做她是婆婆,恐怕要换身衣裳去钟粹宫里坐坐了,好好看看荣妃的脸色。
八贝勒睁开眼睛,穿鞋起身,说他简单粗暴也好,说他头脑简单也罢,他昨日之所以大费周章,就是为了震慑所有人,也包括太后,日后所有人都不要轻易去招惹额娘,拿额娘当软柿子捏。
不过他震慑得了其他人,却震慑不了皇阿玛。
但他无心皇位,不会再去招惹皇阿玛,皇阿玛应该也不会再像从前一样羞辱他与额娘了吧。
想到皇阿玛,八贝勒难免心情不渝,微微皱了皱眉头,不止因为上辈子,还因为昨日在乾清宫被用戒尺责打之事。
“惠额娘对额娘多有关照,有惠额娘在,我倒是不必担心额娘了。”
不必再担心额娘会胡思乱想。
八福晋颇为认同的点了点头,婆婆这样多愁善感的性子,如果没有惠妃娘娘在一旁提点,的确挺让人担心的。
这回不光把荣妃娘娘得罪死了,德妃娘娘和宜妃娘娘也受了连累,妃位上的人哪有好相与的,人家不动手,还不能说几句不好听的话吗,毕竟妃位和嫔位之间隔了一级,而这一级便有如天堑。
惠妃娘娘在宫里帮着照应婆婆,自家则是照看直郡王的几个孩子,如此谁也不算吃亏。
膳食已经摆好,几个人陆续落座,八福晋已经到嘴边的话又咽了回去,她想问的是——直郡王的事儿什么时候能有个结果。
太子都已经变成废太子了,十三阿哥奉旨督建的亲王府据说就是为废太子所建,那同样是在德州行宫家宴后被囚的直郡王呢,人还被关在内务府大牢里,到现在也没个说法。
不光直郡王府的几个格格和大阿哥着急上火,她看着这几个孩子都跟着有些急了。
哪怕是降爵,也早点儿降,总好过这样一直悬着,让人心生惶恐。
二格格的婚期是去年就定下的,定在今年九月份,等她们南下回来,估摸着也就一两个月,就得送二格格出阁了。
但愿南巡途中,直郡王的事情会有个结果,便是降爵也降成贝勒,千万不要是贝子,更不要被革了爵。
纵然后面这两者的可能性极小,毕竟皇上向来疼皇子,尤其是皇长子和嫡子,她在心中祈愿,是为了先大嫂留下的这几个孩子。
人心都是肉长的,相处久了,难免会生出感情。
八贝勒不知福晋心中所想,不过就算知道了也没法子,如果这辈子跟上辈子一样,那大哥面临的将是圈禁。
他被关在那么大的荒山里,都觉得日子难捱,郡王府才多大,大哥又是急脾气,被圈在里头的日子只会更难捱。
但他心里又明白,皇阿玛如果不属意大哥做继承人,那大哥的命运应该就是被圈起来。
他们这些皇子,唯有大哥在军中有根基,能和废太子相争这么多年,大哥手底下不是没有人,而大哥的脾气……从帝王的角度来看,把大哥杀了才是最安全的。
把大哥圈起来,或许已经是一个合格帝王做阿玛的仁慈了。
八贝勒近乎冷酷想道。
上辈子一废太子后,他便开始习惯把皇阿玛当做一个帝王看待,而并非父亲。
***
乾清宫,西暖阁。
从御膳房开始的窝案还没有结案,但目前抖落出来的内容已经很多了,多到赵昌不得不在结案前来一次汇报。
康熙的怒火一开始并不在几个包衣家族贪污的那些银子上,而在那条路上的隐患,但翻开赵昌呈上来的案宗和奏本,他才发现这些人吞的银子比他想象的要多得多。
他以为是一年几万两十几万两的贪法,可看着面前写着犯罪始末的招册,他方才知道这些包衣的胆子比他以为的大多了。
几个包衣家族每年能从内务府抠出几十万两银子,借损毁之名从库房中偷取都算是罪行轻的,这些人连宫中的主子都敢克扣,以次充好,以假换真,其中不乏器皿、首饰、食材甚至药材。
而被这些包衣克扣的主子里有太妃、公主、不受宠的庶妃答应贵、嫔,甚至有皇子和皇子之母……
十七阿哥和庶妃陈氏皆在此列。
已经出宫的老八和十二,少时住在阿哥所的头几年里也被这起子奴才克扣过,老八被这样糊弄克扣了有五年之久,十二就更久了,一直被糊弄到娶了福晋。
难怪老八一直盯着内务府,难怪老八想要整改内务府,他都想把这些人抄家灭族了。
康熙铁青着脸,把赵昌送上来的案宗来来回回翻看了好几遍。
“接着往下查。”
他倒要看看还能查出些什么来,够不够诛九族的。
赵昌退下,新任御前总管魏珠奉命去后宫宣旨——降端嫔董氏为宫女子。
**
九阿哥先前一直避着翊坤宫的人,为此甚至直接搬到了八贝勒府去住,就是不想进宫,不想听额娘絮叨,更不想为郭络罗家的人求情。
但当得知端嫔直接被降为宫女子后,便坐不住了,直接从刑部衙门去了宫里。
案子还没了结,就先少了一个嫔位,他不知道皇阿玛这招杀鸡儆猴有没有儆到那起子罪魁祸首,反正是惊到他了。
这些年额娘和他们兄弟可没沾到郭络罗氏什么光,如今郭络罗氏出事了,打板子抄家流放他都无所谓,但别牵连额娘和他们兄弟俩。
端嫔宫中的老人了,还曾为皇阿玛生下过公主,虽然公主夭折,但也有生育之功。
皇阿玛对宫中生养过的女子向来不薄,资历深厚有生育之功的端嫔,却成了皇阿玛这些年来第一个下旨降为宫女子的妃嫔。
董家的错处得大到什么程度,连嫔位都没了。
他原以为是从御膳房里查出来的,罪行最重的肯定是马家和乌雅家,无论是郭络罗家,还是董家,都只是被牵连进去的。
可这才过了几天,宫里就少了一个端嫔,多了一个宫女子董氏。
“额娘对郭络罗家的事儿知道多少?他们到底犯了什么样的大罪?”九阿哥来不及行礼问安,一进门便急急忙忙问道。
宜妃略有几分欣慰,老九能在这个时候跑过来,可见对她这个额娘的关心,只是毛躁了些。
“慌什么,要慌也应该是你几个舅舅慌。”
是郭贵人慌。
包衣家族所图不是权就是钱,前者无非就是送女儿进宫,她是正经小选进宫,不是那等野路子,查也查不到他身上,如果是后者,郭络罗家每年送过来的孝敬不过两千两,并不多。
但她估摸着郭贵人那里收到的孝敬也不会多到哪里去,从前或许不少,但失宠后郭络罗家送的孝敬肯定会减少。
宜妃对娘家人的短视很清楚。
“我不是怕他们连累你吗。”
端嫔在宫里好端端的就成宫女了,他能不慌吗。
“放心吧,本宫对他们那些烂事儿不清楚,不然本宫早就告诉皇上了,他们也晓得本宫的性子,哪会让本宫知道。”
宜妃看着儿子告诫道:“他们的事儿你也少掺和,一切都听你皇阿玛的,该怎么罚就怎么罚,除非性命有虞,否则本宫不许你去求情,去为难你皇阿玛。”
“好好好,儿子知道。”九阿哥连声应道,额娘没掺和进去就好。
他跟那几个便宜舅舅又没什么感情可言,这不是怕额娘舍不得吗,从前关系再不好,到底也是娘家兄弟。
不过,他却是忘了,额娘对皇阿玛从来都是一片丹心向明月,是不忍心让皇阿玛为难的,除非郭络罗家的人真到了生死关头,但是这种情况不太可能出现,郭络罗家也就是捞捞钱,又不敢谋反刺杀,不敢通敌叛国,这两种罪不犯,皇阿玛还不至于砍了几个便宜舅舅的脑袋。
毕竟除了他和五哥的便宜舅舅,这回牵扯进来的还有四哥和十四的母族,老三的母族。
关系到三位妃子和五个阿哥,皇阿玛总得留些体面,估摸着就算是要杀,那也是杀董家和曹家。
“总之这些都不用你操心,办好你手上的差事就行。”
两个儿子里,宜妃最不放心的是老九,能惹事儿,还是个喜欢钻牛角尖的死脑筋,幸好万岁爷把人派出去巡视河道,省得留在京城让她挂心。
“这回南下可带女眷?”宜妃问道。
“儿子打算只带上福晋。”
旁的那些人就算了,他不在乎嫡庶,可他想给八哥出身最好的儿子。
宜妃也不在意九阿哥带哪个女眷离京,嫡福晋也好,格格也罢,五阿哥和九阿哥后院里的事儿她都不插手。
“那让你福晋离京前进宫一趟,本宫托她捎些衣裳首饰回来。”
宫中的物件虽好,可京中时兴的和南边时兴的不同,南边的东西更雅致。
九阿哥应下,额娘也没别的喜好,除了皇阿玛,就是漂亮的衣裳首饰了。
“出去之后好好办差,你年纪轻经验少,遇事多听八贝勒的。”宜妃嘱咐道。
八贝勒这个人虽然精,但是也护短,看这回宫里这么大的动静就知道了,马家欺辱了良嫔,这回恐怕不止要脱一层皮。
老九这个傻儿子对八贝勒实心实意,没说的,八贝勒护老九的心有护良嫔的一半,她就没什么可担心的了。
四贝勒就算了吧,九阿哥和四贝勒是打小就不对付,不光九阿哥心里都过不去那道坎,她想想也都觉得气,九阿哥只是手贱剪秃了一条狗,竟惹四贝勒上手剪了九阿哥的辫子。
母子俩正说着呢,翊坤宫便又来人了。
五贝勒也是一听到消息就直奔宫里来了,见额娘和九弟有说有笑,心里跟着松了口气。
宜妃脸上满是欢喜,一点儿都不像是为郭络罗家发愁的样子。
“你们兄弟俩难得这么默契。”
还是在这事儿上默契。
阿哥孝顺,宜妃仅有的那点愁绪也都不见了。
“你们都安安心心的,好好听皇上的话,额娘这里也没什么需要担心的。”
郭络罗家每年呈上来的孝敬只有两千两,她没什么好担心的。
宜妃能稳如泰山,荣妃母子就不成了。
八贝勒主要是冲着他们来的,董家只是被牵连,这都丢了嫔位。
荣妃在钟粹宫里愁,三贝勒在贝勒府里愁。
他原想给老八一个教训,奈何手底下的人不争气,什么有用的都不知道,或者说是什么有用的都不肯说。
尤其是鄂伦岱这个混不吝的,虽投了他,可他瞧着是心在曹营身在汉,假使他往老八身上泼点脏水,恐怕用不着老八查,鄂伦岱就屁颠屁颠地找老八告密去了。
端嫔被降为宫女子的旨意传出来后,他也顾不得对付老八,没心思给老四挖坑了,皇阿玛能给端嫔降位,未必不能给额娘降位。
他虽是庶子,但四妃所出之子还是不一样的,满洲不止嫡福晋所出算嫡,侧出也能算,皇阿玛虽然遵循汉家传统,可是满洲旧制到现在也还是有影响的。
妃之子虽不能算嫡子,可跟那些嫔、贵人、庶妃所生之子是不一样的。
他从前瞧不上老八,看不起十三,不是因为排行,是因为出身,老八的额娘从前只是个贵人,后来哪怕封了嫔,也不过如此,敏妃是死后追封的妃位,从前虽然得宠但始终是个庶妃。
妃之子也是他争取储位的优势,所以额娘万万是不能被降位的,哪怕把马家人都填进去,也要保住额娘的位分。
他早就已经嘱咐过额娘了,要弃车保帅,该大义灭亲的时候就大义灭亲,但只这样做就够了吗,这次的事儿好像比他预想当中的还大。
三贝勒还在想办法试图补救的时候,四贝勒、八贝勒和九阿哥正式启程,因为马车颇多的缘故,所以此行不能算是低调。
比起奉命办差,三位阿哥更像是被外派出京做官,带了许多的家眷和行李。
四贝勒带了福晋和一女四子,八贝勒带了福晋、两个女儿和四个侄子侄女,九阿哥最少,他只带了福晋,纵使知道四哥和八哥都准备带孩子一起南下,可到了(liao)也没想起自家几个孩子。
孩子要用的东西比大人都多,再加上伺候的人,四贝勒府和八贝勒府都是将近三十辆马车,九阿哥府里的二十辆马车已经算是少的了。
车队浩浩荡荡离去,只留下特意过来送别的五贝勒和十阿哥。
“天色尚早,五哥不如来弟弟府上来用顿早膳,府里有刚从科尔沁送过来的牛羊,来锅手抓羊排,再来份西红柿牛腩,都是新鲜的。”
草原上的羊没什么膻味儿,只是清炖便滋味极好。而西红柿牛腩是去年京城刚刚时兴起来的菜,最难得的还不是牛腩,而是西红柿,这玩意儿是从西洋传来的,只有四嫂的庄子里有卖。
天才蒙蒙亮,五贝勒倒还不觉得饿,但他也不介意去十弟府上吃一顿,毕竟十弟的府邸就在眼前,科尔沁的牛羊肉可是好东西,西红柿炖牛腩更是极合他的胃口。
他只是奇怪,问道:“最近科尔沁有台吉进京吗?”
他怎么不知,十弟妹虽是草原来的,可母族并不是科尔沁,而科尔沁无论哪一支的台吉进京,总是绕不过太后的,若有人来,按理他应该知晓。
“这事儿弟弟就不知了。”十阿哥道,科尔沁又不是他岳家,他关注这些做什么,“牛羊虽然是从科尔沁来的,但却不是科尔沁人送来的,是咱们自己的商队运过来了……”
十阿哥边走边把事情细细说了一遍,八哥出银子出铺子出一部分人手,九哥出主意出一部分人手,他这边福晋拿出了十几个方子,算是三家合伙,为的是嫁去草原的大侄女。
“这是好事儿。”
五贝勒也有女儿,还不止一个,将来恐怕也少不了会有女儿嫁去草原抚蒙,弟弟们能为抚蒙的侄女趟出这样一条路子来,也是有心了。
他知道这三个弟弟向来是以老八为首,这生意恐怕也是老八拿的主意,他还听说前段时间老八还带几个侄女侄子去宗人府大牢见了大哥。
虽然外面传言纷纷,但老八能做到这份上,也算可以了。
他虽不知大哥当时是不是被八弟告的状,但问罪大哥的是皇阿玛,关大哥的也是皇阿玛,八弟或许有责任,但大哥的事儿不能全赖在八弟身上。
他也无心做兄弟官司里的判官。
“运过来的牛羊肉在哪间铺子里卖?我也差人买些。”
他是在皇玛嬷宫中养大的,是草原胃,喜食牛羊肉。
别看皇玛嬷一把年纪了,但是牙口还不错,科尔沁每年都会送批牛肉干过来,有时候也会送活的牛羊,只是后者不好多送。
十阿哥也不说白送的事儿,这原本也不是什么赚钱的生意,他们哥几个都商量好了,不白往外送,尽量保本,能赚一点算一点,这样生意才能长久的做下去。
大哥可不只一个女儿,九哥的女儿也不比大哥少,他亦有两女,所以这生意不好开白送的口子,哪怕是九哥的同胞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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为了不惊扰路上的百姓,不过久占用车道,天蒙蒙亮的时候,几位阿哥便启程出发了,出城门时,天方才大亮。
四贝勒在外骑马,八贝勒盘腿坐在马车里闭目养神,实则是在偷偷摸摸地修炼,弘昱有学着八叔的样子,也将腿盘起来,把眼睛闭上,九阿哥则是窝在马车里补觉。
四福晋出了城门,便将马车上的帘子掀开,不住的往外张望,被飞扬的尘土扑了一脸都舍不得放下。
坐在一旁的大格格则是昏昏欲睡,因为今日要起呈南下的缘故,她昨晚激动到半夜才睡着。
八福晋带着女儿和侄女们在马车上做起了游戏。
九福晋看着窝在马车里补觉的爷恨不得取而代之,倒不是她也想补觉,她若想睡什么时候都能睡,她是想去外头跑马。
可惜京中规矩多,这才刚出城门,四嫂没动,八嫂也没动,她自然也不好出去跑马。
可恨爷明明可以出去骑马,偏要躲在马车里睡大觉。
好不容易等这位爷醒了,她好心好意备了热茶和点心,这位爷倒好,吃着可口,便连盘子也端走了。
“福晋好好歇着,爷去找八哥。”
得,爷不在这儿待着,她也不待了,谁还没个去处。
马车离京城越来越远,路上的车子和行人也越来越少。
九福晋和一群半大的姑娘们挤在马车里,是要用‘挤’这个字,马车虽宽敞,但要待六个人还是显得有些拥挤。
八贝勒府的二格格已经被抱到别的马车上午睡去了,余下的人里,除了她和八嫂,剩下四位格格皆是半大的姑娘。
年纪最小的是八贝勒府的大格格卫枝,但也有十二岁了,直郡王府最小的四格格都十五了。
她十二三岁的时候,都能自个儿在庄子上跑马了,据她所知,八嫂的骑术也极佳,在安王府长大的格格,怎么能不会骑马呢。
“这路又宽又直,现在也没几个行人,八嫂要不咱们出去跑一圈,我这回特意把以前的马从庄子上带出来了,原来的幼马都快成老马了,现在再不撒欢跑跑,我怕它将来就跑不动了。”
嫁进皇家之后,她基本没什么机会再骑马了。
事实上,早在家中待嫁那几年,她就已经很少骑马了。
八福晋有些心动,但还是拒绝了,她年少时并非循规蹈矩之人,安王府和与爷的婚约都让她有底气不被这些规矩束缚。
她在嫁给爷之后,甚至一度越过当时的太子妃号召和主持赈灾。
也就这几年,她迟迟没有生养,爷甚至被传出了惧内的名声,她才开始尽可能的让自己不出格,不被人挑刺。
“算了,这不合规矩。等我们找个大点的地方歇脚,再让人圈个地方出来跑马。”
那才多大点地方,也就是圈座山、圈个庄子,还没尽兴就到终点了。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从来也没哪条律令规定女子不能跑马,再说我们都已经离开京城了,谁还能跑到这里来盯着我们。”
马车离京城越远,她的心情就越激动,恨不得远地撒花。
这和之前坐船南下的时候还不一样,那时候是跟着御驾,有皇上、有娘娘、有还没被废的太子、有直郡王,她一个小小的皇子福晋,即便离开了京城,那也是谨慎小心。
爷奉命离开御驾去前头巡视各地的接驾事宜时,她连行宫都不敢出,不敢去街上逛。
可这回不同,这车队里人虽多,可除了侍卫宫女太监,就只有她们三家人。
爷和八爷是什么样的关系,就差把两座府邸中间的那道墙拆开合成一家了,就算留着那道墙,日后也早晚是一家。
四嫂也并非那种板正的性子,两处府邸挨得那么近,四嫂一家常常去京郊自然瞒不过她。
虽然她这几个月也听爷说过四爷性子严苛,时常冷着脸,但那都是对旁人,单看四贝勒府的后院,便知四爷在四嫂面前必然也是百炼成钢绕指柔。
所以她才这么大胆,自家爷不是那种重规矩的,八爷跟自家这关系,也不会说什么,四爷那里只要说通了四嫂,便什么事儿都没了。
只要几位爷没意见,这些贝勒府和皇子府的侍卫、宫女、太监难道还敢对外宣扬不成。
这车队里可没有外人。
九福晋掰扯着自己的道理,难得出来一趟,这机会不只对她和八嫂难得,对几个侄女来说也甚是难得。
“在马上奔驰,几位格格也能松快松快。”
这话打动了八福晋,是该好好松快松快,她和爷把人带出来,就是想让几个孩子散散心的,尤其是二侄女,再有半年就要出嫁了。
八福晋道,她现在也学会让别人当出头的那个了。
四嫂居长,又是孝懿皇后的外甥女,说是打小被皇上看着长大都不为过,还是被皇上亲口赞过是有福之人。
如果四嫂也参与进来,就算有管不住嘴的漏了消息,宣扬之人也会嘴下留几分德。
九福晋忙点头应下,她原本也是打算去找四嫂的,先来八嫂这里,一是挨得更近,二是觉得八嫂可能比四嫂更好说服。
她其实不太明白八嫂的拒绝和犹豫,能看得出来八嫂是想出去跑马的,只是碍于规矩才会犹豫拒绝。
但八嫂从前可不是个会被规矩束缚的人,现在就更不应该被规矩束缚了,毕竟八爷跟从前不一样了,以前是朝野称赞的贤王,如今是凶名在外,朝野都不敢惹的人。
她们离开京城时,内务府几大包衣家族都还陷在八爷抛开的坑里,还没审完呢,宫里已经少了一个嫔。
这样的八爷谁能惹,谁敢惹!
她若是八福晋,这会儿都有胆子在路上横着走,跑马算什么。
“跑马……”四福晋犹豫,不是她不想,而是她不会。
上辈子没学过这技能,这辈子因为姑母的缘故,她的整个童年几乎都是在宫里过的,还早早的嫁给了爷,成了四福晋,有机会学骑马的时候已经是出宫开府后的事儿了,那时候孩子都好几个了,哪还有功夫和耐心学骑马。
不光她不会,她闺女也不会。
贝勒府里有教骑术的师傅,但那都是爷安排教阿哥的。
长子身子骨不算强健,长女亦是如此,这是她的第一个孩子,生的时候她自己都还没成年呢,孩子在肚子里怎么可能养得好。
生下来之后,养护精心,倒也越养越好。
她上辈子毕竟是个医生,这一辈子又没少看医书、请教太医,自问已经很会给孩子们养身体了,但长女去年跟着八爷和八弟妹待了有一个多月,人不光高了圆润了,连力气都跟着涨了,甚至比往年更扛冻了。
可见八爷和八弟妹比她更会养孩子。
四福晋叹气,道:“我不是不想出去骑马,而是没学过骑马,大格格也是如此。”
这……八福晋和九福晋面面相觑,她们来时还真没想过这种情况,佟家也是将才辈出的名门世家,不过是四嫂的阿玛生前的确不是武将,而是文臣……有些病弱的文臣,在八旗里是出了名的,连早亡也是因为身子骨病弱。
她们是来拉人骑马的,不是来教人学骑马的,关键这路上也没法教。
四福晋想撒欢的心其实没比九福晋差,离京城越远,就越是想要放飞自我,在马车里当着闺女的面都直接半趴在窗户口,恨不得把脑袋伸到外面去张望。
什么规矩不规矩的,这车队里也没有旁人。
四福晋眼睛定定的看着八弟妹,只要爷最大的对手八爷不借此生事,那就没什么好担心的,她只要与八弟妹行动一致就可以了,八爷将来就算是反悔想夺嫡,也不至于做伤敌八百自损八百的事儿。
“八弟妹骑马能不能带带我?”四福晋满心期待的问道,将门虎女的骑术她还是相信的。
这一路上指望爷骑马带她是不可能,且不说爷是出来办差的,有八爷和九爷在,爷大概不会好意思。
八福晋硬着头皮点了点头,这也算是把四嫂拉过来与她们‘同流合污’了。
好在除了还是小娃娃的卫兰外,只有四福晋母女俩不会骑马,连卫枝都在被过继后的半年里都学会了骑马。
八福晋带四福晋,九福晋带四贝勒府的大格格,余下的小姑娘们和弘晖都是一人一匹马。
说是跑马,但其实都是慢行,速度还不如马车快。
面对本来就很慢还越来越慢的车队,四贝勒不得不压着身下枣红马的速度,最后忍不住扯住缰绳,停下马,等后面的车队赶上来,找到八弟所在的马车。
闭目养神的八弟和半歪着身子嗑瓜子儿的九弟和弘昱,桌上热茶点心蜜饯瓜子花生是样样都不缺。
哪有半点出来半差的样子。
四贝勒本来该生气的,但不知为何,此刻他看着面前的这一幕居然还能保持心平气和,甚至有心旷神怡之感。
八贝勒睁开眼睛,放下腿,倒了碗温热的茶递过去,让四哥消消火气。
四哥向来是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这次巡视河道的差事也是以四哥为主,他和九弟都要听四哥的。
四贝勒接过茶坐下,没提九弟和大侄子刚刚坐没坐东倒西歪的样子,而是直接说起来意。
“皇阿玛让我们巡视河道,我们不能把时间都耽误在路上,另外巡视河道时,女眷和孩子们也不适合跟着。我看这样好了,咱们分成两拨,我们带少部分人马先行,女眷和孩子慢慢走,到前头再汇合。”
该玩的就好好玩,该办差的就好好办差,两不耽误。
“也行,就按四哥说的办,明日就分开。”
八贝勒同意,明天分,今天就算了,各方面的人手总要重新归置一下,他们就算是带少部分人离开,但该有的总要有,除了护卫和贴身太监,厨子得带,行李和食材才也要分,不是说分就能走的。
九阿哥虽然是奔着玩乐出来的,但也没打算玩忽职守,所以也没有反对四哥的提议。
反正有四嫂在,四哥路上总有歇下来的时候。
四贝勒本来就没生气,见两个弟弟都听话,弘昱也乖乖巧巧的坐在一旁,心情甚好,脸上也露出几分笑意。
“弘昱明日是想和叔叔们一起去前头巡视河道,还是想留下来多陪陪几个姐姐?”四贝勒温声问道。
弘昱先看了眼八叔,尔后才问道:“弘晖弟弟去不去?”
弘昱和弘晖不光是堂兄弟,还是同窗,他们只相差一岁,一起在上书房读书,连在宫中住的院落都相隔不远。
当然了,相处多只代表熟悉,不代表关系亲密。
“弘晖也随我们去巡视河道。”
虽然给长子请假带出京的本意是为了让孩子好好松快松快,但他对嫡长子寄予厚望,不光安排了府里的几个先生这几个月给弘晖授课,争取不落下太多,还打算带弘晖好好见一见人间疾苦。
十岁也不小了,光在宫中读书可不够,他也是难得才有这样的机会能带儿子一起办差。
“那我也和四叔、八叔、九叔一起去巡视河道。”
只要别让他一个人待着就成,一个人待着没法不想阿玛。
可惜阿玛不肯再让他们姐弟去内务府大牢,以至于他们离京前都没能去见阿玛一面。
不过,八叔带他和姐姐们去看望阿玛那次,阿玛也说了,让他们放宽心,等皇玛法气消了就会放阿玛出来,阿玛没出来之前,让他们凡事都听八叔的。
弘昱知道自己不算聪明,阿玛怎么说,他便怎么做。
第 30 章
巡视河道并不是件容易的差事,至少对体力的考验很大。
四贝勒做事严谨认真,沿岸的河堤他要一一都看过去,沿途根本没法骑马,只能沿着河堤边走边查看。
四月初的天气已经不冷了,一早一晚是最舒服的时候,中午那会儿最是难捱。
八贝勒还好,虽然顶着身体有疾的名声,但那毕竟是假的,他本来身体就很好,再加上体内微薄的修为,要比寻常人更耐冷热,体力也更足。
弘晖和弘昱也还行,四贝勒只是想让两个孩子见见民间疾苦,又不是想把两个十岁出头的孩子给累病,自然不会全程带着他们。
也就一早一晚才会让两个孩子过来一道巡视河堤,中间大半天的功夫俩孩子都是跟着先生读书。
真正苦的人是四贝勒和九阿哥。
四贝勒本就不耐热,体质也不算好,出了名的四力半(只能拉四力半的弓),偏又比所有人都认真,一整天下来可谓是又累又热。
九阿哥素来不爱动弹,体型又偏胖,众所周知,胖人容易热也容易出汗,他又不想在这差事上偷奸耍滑。
倒不是说没了他不行,只是这差事如果不是八哥主动在御前提他,皇阿玛都不会把他加进来,好不容易得了个能出功劳的差事,甭管是为了不丢八哥的脸,还是为了自个儿未来不远的爵位,他都豁出去了。
苦就苦呗,再苦也就这几个月的事儿,他就当减肉了,自离开上书房入朝之后,每年都得胖上几斤,他也担心自个儿再过几年体型就直追五哥了。
每天日头最毒的那一个多时辰,四贝勒和九阿哥脸上和身上的汗一个比一个多,有时候甚至能浸透衣裳。
八贝勒也没什么好法子,白天他是攒点灵气就偷偷摸摸渡给九弟,奈何灵气少不说,这玩意儿也没有避暑的功效,解不了九弟的热,只能用来缓解九弟身上的劳累疲惫。
是以,九阿哥虽然每天大汗淋漓,一个月下来脸明显黑了一个度,但硬是撑下来了,没偷奸耍滑,也没叫苦叫累。
四贝勒自己中间都萌生过歇一天的想法,还不止一次,要不是看九弟每天又苦又累流的汗不比他少都没打退堂鼓,四贝勒可能还真就停下来歇一天了。
有这种亲身体会,四贝勒不得不对九弟刮目相看。
好不容易行至淮安府,两拨人总算是汇合了,打算在此处多住上几日,歇歇脚,好好赏赏景逛逛街。
两拨人都不同程度的黑了。
九阿哥最是明显,其次是弘昱和弘晖,然后是几位福晋和格格们,最后才是四贝勒和八贝勒,前者因为先前翻田种地的缘故,已经被晒的差不多了,后者变化不大,几乎还跟离京前一样,既没被晒黑,也没有晒斑。
八福晋仔仔细细打量着爷这张脸,二十六岁的人了,年纪也不算轻,按照民间‘男子二十八须’的说法,后年都该蓄胡子了,当然这也不是什么规矩,有人蓄胡子比这早,也有人蓄胡子比这晚。
自从爷在御前求了太医,亲手了断对那个位置的念想之后,爷行事便有些像外祖父还活着的那几年,不关注朝堂,也无心朝政,宁可在府里钓鱼,也不愿与王公大臣交际。
可外祖父那是没法子,不得不在府中养老,不得不做一副无心权力的模样,就像寻常人家的老翁一样。
爷呢,行事像老翁,脸却是越发白嫩了,明明是在外面顶着日头晒了一个月,可看着却像是大门不出二门不迈在屋里捂了一个月的。
八贝勒正在读十弟写的信,察觉到福晋在看他也会抬头,直到读完长达七页的信,才蹙眉把信递给福晋。
“怎么了?京城出事了?”
八贝勒没回答,内容有点多,十弟这七张纸上几乎没有一句废话,倒不如让福晋自己慢慢看。
山中方七日,世上已千年。
这话放到如今倒是贴切的。
大哥这回没有像上辈子一样被革爵,但还是被圈了。
他走前留下的案子姑且算是结案了吧。
按照十弟的说法,被处以死刑的寥寥无几,也就御膳房的那几个人,有马家的,也有乌雅家的。
余下之人,都只是暂时的被免了官,没有抄家,也没有流放,皇阿玛只是让这几个包衣家族把吞进去的银子双倍吐出来,而且是限期三个月。
八福晋一页页看下去,眉头皱了又皱。
直郡王被从宗人府大牢移到直郡王府,可还不如不移,前面只是被关着,仍有希望,不像如今,直郡王府都已经被围了起来,许进不许出。
难怪爷之前为嫁到草原去的侄女大费周章,原来是她低估了镇魇太子的罪行,她从前还以为直郡王最多也就是被降爵,就像三贝勒因为在敏妃孝期剃头而从郡王降为贝勒那样。
皇上对直郡王的责罚重得超过了她的预料。
但对马家、乌雅家、董家、郭络罗家和曹家这几个包衣家族的责罚却是显得有些轻飘飘了。
“难不成这几个家族只要把他们贪的银子双倍交上去,就不打不杀不流放了,就这么轻飘飘的过去了?”八福晋难以置信中夹杂了几分愤怒。
免官算什么,不过是一时的。
这几个包衣家族中有三个都出了后妃、出了皇子,日后想重新做官并不难,更何况皇上如今都已经心软到这种程度了,将来哪个娘娘一求,某些人不就官复原职了。
双倍罚银,这算什么。
皇上既然不打算重罚,那又何必在一开始将董嫔降为宫女子,风声大雨点小,结果就这!
“也不算轻飘飘。”八贝勒道。
这案子虽然不是他查的,但上辈子四嫂清理内务府,他也是听过见过的,知道这笔罚银绝不会是一笔小数目,抄家算什么,抄家抄出来的恐怕都不如罚银多。
四嫂上辈子清理内务府也不敢将所有人连根拔起,包衣已经不是早些年的包衣了,无论是宫中还是前朝,都能算得上根深蒂固。
也不只是包衣家族,四哥在登基后,虽然打击、发配甚至杀了不少人,像裕亲王、简亲王、平郡王都被革爵,佟家的鄂伦岱和阿尔松阿先是被发配,后又被处死,九弟的岳父被戮尸扬灰,小舅子被斩,阿灵阿和揆叙都已经死在康熙年了,却还是被翻旧账、被改墓碑。
一朝天子一朝臣,谁做天子都会打压曾经死敌和死敌的手下,更何况按照剧情他这个死敌在雍正年也不消停。
四哥只是做的明显了些,但就算是四哥这样眼睛里不如沙子的性子,动的也只是昔日参加夺嫡之人,并不会累及家族,不会动摇其家族的地位,不过是这几个家族换几个在明面上的代言人罢了。
皇阿玛如今对包衣家族的责罚,说重不重,但说轻也不算轻了。
一把刀悬而未绝,就能逼着这些人筹措银两上交罚银,便是卖房子卖地,去亲朋故旧家借,哪怕是印子钱,可能都敢借。
不过,肯定是不敢去户部借银,不然借皇阿玛的银子还皇阿玛的钱,这不叫赎罪,这叫火上浇油。
但交罚银又不是抄家流放,皇阿玛也没判几个监斩猴,恐怕连几位娘娘都不好求情。
“这还不算轻飘飘吗,端嫔可是刚上来就没了嫔位,结果后续就只是交些银两。”
“那可不是一些。”八贝勒纠正道,“两倍罚银,换成是我们恐怕都很难在不借钱的情况下缴齐。”
那是几百万两银子。
他和福晋才多少现银,便是把贝勒府的产业都卖了,也就能凑个十几万两。
八贝勒的眉心松了松,好在九弟这会儿不在京城,十弟这封信是四月二十六是寄出来的,皇阿玛给了几个包衣家族三个月的期限,也就是说会截止到七月末。
看来他们得多在外待一待了,待到八月份再回京,正好二侄女的婚期在九月,八月份回京也不会耽误了婚期。
九弟虽然和郭络罗家不亲近,但如果九弟在京城的话,急需银子的郭络罗家肯定会上门借银,九弟会做生意,在京中也是出了名的豪奢大方,舅舅上门借银,又是为了上交罚银,这事儿恐怕不是那么好推脱的。
还是躲出来好,他相信四哥也会赞同八月份回京的。
另一边,四贝勒还不知京中之事,跟福晋感慨着:“倒是我从前小看九弟了,如今才发现九弟是个能吃苦的,做事情也认真。”
表面看起来油滑,内里倒是个能干实事的。
四福晋脸上还抹着她自制的面膜泥,怕弄脏衣裳,所以仰着脸躺在躺椅上,说话慢吞吞的。
“这也不奇怪,能在上书房结业的人,都能吃得了苦。”
不同于现在的上书房还有休沐日,以前爷这一拨在上书房读书时,没有寒暑假,没有小长假,没有休沐日,一年到头只有寥寥数天的休息日。
五六岁开始,一直读到十五六岁,甚至二十岁。
像爷和八爷都是十五六岁便从上书房结业,九爷和十爷都要晚一些,熬到了二十岁,在上书房上了十几年的学。
这种苦都吃了,还有什么苦吃不了。
作为一个医学生,这样的时间安排她高三都不曾有过,也就考研前那半年能做到。
她相信诸皇子里不止九爷能吃苦,哪怕有着惫懒之名的五爷也能吃得了苦,只看愿不愿意吃这份苦。
那么问题来了,传说中热衷于做生意而不喜朝政的九爷,怎么会愿意扎扎实实吃巡视河堤的苦。
看爷脸上皮肤的颜色、被晒爆皮的双颊以及鼻翼处出现的几个晒斑,无一不证明,这几位爷是扎扎实实在外头晒了一个月,其辛苦程度绝不低于军训。
九爷能让自家爷如此赞叹,可见这整整一个月里都没借故休息过,再想想九爷有些微胖的体型,她不得不赞一句——九爷可真是八爷的好弟弟。
难怪是连历史都承认的好弟弟。
不同于四福晋,四贝勒虽然人在户部,但对九弟在刑部的表现也是略有耳闻的,这大半年来九弟的确是上进了许多。
早已经做阿玛的人了,总算是知道长进了。
四贝勒有些欣慰,但转念想到十四,又忍不住头疼。
一样是招人烦的弟弟,十四和九弟还不同,九弟是嘴上不会说话,十四是歪心思太多,偏年纪又轻,不懂得隐藏,娘娘又纵着。
他瞧着如今不光是他烦十四,连老八都有些烦十四了。
“福晋脸上这回抹的东西是不是和从前不同?”
从前是黄的,今日是绿的。
“是不同。”四福晋慢吞吞的解释道,“之前是美白补水的,现在这个是舒缓晒后肌肤的。”
晒后!
闺女还在这儿,四贝勒没把话说出口。
但多年夫妻,四福晋了解爷就像是了解上辈子养的那只猫一样,什么样的叫声是想喝水,什么样的叫声是想吃罐头,什么样的动作是想让人摸,什么样的动作是喊她去铲屎,她都一清二楚,对于爷也是一样的。
她自制面膜泥的时候便已经多备了一倍半的份量,等闺女也回了,就给爷用上。
她准备把这方子连同爷用过之事都写下来,等到临死的时候传给儿女或孙子孙女,将来后人落魄了,还能用这款面膜泥开个铺子,主打的招牌就是雍正御用。
上辈子见多了乾隆御用的招牌,倒是怎么见过有雍正御用。
可惜不等四福晋付诸行动,给四爷脸上敷上面膜泥,府中幕僚邬先生写的信便到了。
直郡王被圈禁,几大包衣家族被免官被要求上交两倍罚银。
看到‘罚银’这两个字,四贝勒一边庆幸自家一家七口皆在外头,一边琢磨乌雅家到底贪了多少银子。
宫妃的俸银不高,妃位一年都只有二百两银子,这都不够打赏下人的,所以基本上每个宫妃每年都能收到母族给的孝敬。
额娘和乌雅家自然也不例外,在他们离京之前,额娘甚至还单独把福晋传进宫中,管福晋要了八万两银子补漏。
为了给乌雅家求情,额娘当时打算把这些年收到的孝敬全都奉上再求情,花掉的那些自然要补上,于是额娘便找了他家做这个冤大头。
八万两银子,他自是掏得起,莫说额娘拿银子是为了给乌雅家赎罪,就算只是单纯孝敬额娘,这八万两银子拿也就拿了,他本不应小气。
可额娘这些年哪花得了八万两银子,额娘在他们一家七口人身上不能说一两没花,但每年不都是进多出少吗。
额娘花掉的银子除了维持永和宫的人情往来,恐怕多半还是用在了十四身上。
他不用查也知道,出银子补窟窿的只有他家,没有十四。
四贝勒的往来书信是从不避着福晋的,就连与皇阿玛的书信往来都不避着,更别提邬先生了。
四福晋见爷表情严肃,脸上的面膜泥这会儿也稍稍有些硬了,不会再那么容易往下掉,索性起身把脑袋凑过去看放在爷手中最后一页书信。
难为皇阿玛想出这样一个招,既得了里子,又得了面子,罚银入库是里子,没将几个包衣家族打杀流放是维护了几位宫妃和皇子的面子。
“咱们此时虽然不在京城,应该也来不及在三个月期限结束之前回京了,但并不是对娘娘的娘家袖手旁观,咱们先前就掏了八万两,这事儿五弟妹、七弟妹和十四弟妹都知道。”
银子都掏了,虽说是爷出的,可这府里又没有旁人,爷的不就是她的。
掏了就不能白掏,否则真成冤大头了。
按理,四贝勒连弟妹们的脸都没有瞧仔细过,更别提了解她们的为人了,但他与福晋几乎无话不谈,从福晋口中也算是了解过几位弟妹的为人处事。五弟妹话多,也藏不住话。
七弟妹从前在闺阁时便交友广泛,如今也时常邀同样嫁了人的旧时好友入府。
十四弟妹如十四弟一样的活泼。
“八万两银子足够了,娘娘都把历年乌雅家给的孝敬还回去了,剩下的银子就得乌雅家自己凑了。且不说咱们碰巧在外,就算还留在京中,这银子给个八万两也够了。”四贝勒神色平静的道。
当然他是不准备在八月之前抵京的,相信九弟也是这么想的。
四福晋可不觉得单凭乌雅家就能凑够着两倍的罚银,单是这些年花出去的就有八万两,乌雅家怎么也得孝敬了娘娘十几万两银子吧,贪来的银子哪有全孝敬娘娘的道理,怎么也要截留一部分,如此都加起来再乘以二。
啧啧啧,把乌雅家连皮带肉一块卖了,恐怕也是凑不齐的。
四贝勒把最下面的那页信翻出来给福晋,这也是邬先生书信里的第一页。
“直郡王被圈了。”四福晋的语气沉重但平静。
尽管比历史上提前了一年多,但无论是废太子,还是直郡王,这两位最为显赫的皇子的命运并没有改变。
四贝勒有许多话想说,他和福晋也没什么不能说的,大哥是除了废太子之外皇阿玛最看重的皇子,无论是他,还是三哥和八弟,都远不及。
可他什么都没说。
他其实能明白皇阿玛为何要这么待大哥,从旁观者和为臣的角度讲,他不觉得皇阿玛这么做有问题,君王本就要有克制感情的能力,一切都要为了大局着想,但从为人子的角度来看,皇阿玛对大哥未免残忍了些。
生性放荡不羁,喜欢纵马喝酒,骄傲了几十年的人,被圈在一处府邸里,这跟把野外的老虎关进笼子里有什么区别。
换做是他,他是不会忍心这样对自己儿子的,应该是从一开始就避免这种情况出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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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阿哥这一个月来是吃得香,睡得也香,走了那么多路,流了那么多汗,却硬是没怎么瘦,上完称之后,还比从前重了不少。
“爷看起来还和从前差不多,看不出来体重有增加,应当是肉更结实,人更壮了。”九福晋哄道。
人黑了,也壮了,虽然体重是增加的,但是身形没变,看不出来的变胖就不算变胖。
遥想当年,她和爷刚成婚那会儿,爷还是个翩翩贵公子,完全不输八爷,甚至脸比八爷更精致。
自打离了宫,不,应该是自打爷从上书房结业之后,每年都要长上几斤,年年如此,所以不到四年,人就从翩翩贵公子变成了略有几分微胖的贵公子,如今不过一个月,又从贵公子变成了武将模样。
若是换身打扮,放到码头上,与搬运货物的苦力放在一起,恐怕也不会显得突兀。
九福晋嘴上哄着,心里却暗暗可惜,没赶上好时候,爷风华正茂之时,可没在乎过什么嫡庶。
说起来,她往后也要避着点日头了,出去闲逛最好带上帷帽,多涂些脂粉,再打上稠伞,便是和嫂嫂侄女们一道跑马,也尽可能选在清晨或傍晚。
爷一个男人,糙点就糙点,倒也无妨。
她是女子可不能如此,虽说爷如今一心奔着嫡子,或许不在意她的美丑,可她在意。
妯娌相聚,被人比下去多丢脸,进宫请安,被比她年长十几甚至二十多岁的娘娘们比下去,那就更丢脸了。
九福晋琢磨着明日便向四嫂和八嫂讨教养颜之法,这两位嫂嫂一个胜一个的肤白貌美,可见在养颜上颇有心得。
所谓礼尚往来,董鄂家也有传下来的养颜法子。
比如今儿个,她见了爷,就让膳房备了一桌豆腐宴。
以形补形,以色补色。
九阿哥的脸在看到满桌的豆腐之后又黑了一个度。
炒豆腐、炖豆腐、煮豆腐,甭管里头放了什么配菜,但主菜都是豆腐,就连酒水都换成了豆浆。
“福晋这是在淮安府开了家豆腐坊?”
不然怎么跟豆腐杠上了。
九福晋摸了摸自个儿的脸,微微叹气,解释道:“一路游山玩水的过来,臣妾虽也有注意不让日头晒到,可以还是有些影响的,听我额娘说,食用豆腐可美白。”
福晋的额娘是红带子觉罗氏,觉罗氏传下来的养颜法子倒很有可信度。
九阿哥微微点了点头,女为悦己者容,福晋在意容颜也是可以理解的,虽然他没看出福晋有被晒黑。
“纵使如此,也用不着全是豆腐,起码爷在时,不能全是豆腐,你要吃就自个儿吃。”
他近来这般辛苦,靴子都让人扔掉十多双了,胃口也比从前大了许多,光吃些豆腐哪够,福晋要美白就自己吃。
他和四哥骑射成绩其实是差不多的,四哥只能拉四力半的弓,他也拉不开五力的弓,所以他一直以为他和四哥的体质是半斤八两,差不多的。
可南下这一个月他才发现,之前的半斤八两都是表象,四哥比他差远了,差太远了。
别看流的汗差不多,可他比四哥轻松多了,四哥累到走不动的时候,他还轻快着呢。
九阿哥没再传膳,直接让人去外头街上买熟食,不拘是牛羊,还是鸡鸭,驴肉和猪肉也成,来上五六份肉食。
既然福晋都说他没显胖,那就不必忌口了,如此辛苦,怎么能只吃豆腐裹腹呢。
九福晋:“……”
***
九阿哥和九福晋尚且不知京中发生了何事,小格格和小皇孙们也不知。
八福晋有些犹豫要不要将事情告诉几位格格和弘昱阿哥。
毕竟这几个还是孩子,即便是年岁最大的二格格,也不过才十八岁,尚未出嫁,只能算是小姑娘,哪怕知道了也无济于事,不过是徒增担心罢了。
而她和爷南下把这几个孩子带出来本就是为了让她们好好散散心的,知道了直郡王被圈禁之事还散什么心。
可不说也不好。
不同于福晋,八贝勒没有犹豫,直接道:“我去找弘昱,几个侄女那里就不必去了,让弘昱去说。”
早晚都是会知道的,就像他一直觉得大哥早晚都会被圈,皇阿玛上辈子能狠得下心来,这辈子自然也能,而弘昱和几个侄女也早晚都要接受这个事实。
话虽这么说,但八贝勒在把事情告知弘昱的时候还是留了余地。
“皇上目前只是把郡王府围了起来,没说要一直圈着,更何况你们姐弟都在外,皇上并没有安排人将你们带回去,可见还是心软。”
上辈子被圈的可不只大哥,也不止府中女眷,这几个孩子也包括在内,侄女们是出嫁才离开,弘昱成婚后都未得自由,人早早的就没了。
比起上辈子,这辈子皇阿玛还是心软了的,只是心软的程度有限。
这或许也和两辈子废太子的经过不同有关,大哥这辈子在德州行宫只是请废太子,没有像上辈子一样直接求皇阿玛诛杀太子,还要亲自动手诛杀。
弘昱没听明白,阿玛不在宗人府大牢里了,也没有被降爵,而是被关在了王府,这不是好事吗。
“等皇玛法气消了,阿玛就能出来了吧。”
至于皇玛法什么时候才能消气,或许是几个月,几个月不行那就几年,几年的时间,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更何况皇玛法和阿玛还是父子,阿玛每次生他的气都气不过十天,他上个休沐日惹到阿玛,等他下个休沐日从宫中回来的时候,阿玛的气就已经消了。
八贝勒没有戳破侄子的幻想,其实也不是没有这个可能。
上辈子皇阿玛在世时始终没有放大哥自由,但这辈子和上辈子有许多不同,一废太子的时候大哥没有对皇阿玛最心爱的儿子喊打喊杀,未来他也不会再像上辈子一样搅风搅雨,激得皇阿玛对儿子们越发防备。
或许,当皇阿玛认为放大哥出来没有威胁时,弘昱就能得偿所愿了。
“目前我们不能返程回去,至少还要三个月才能回京,你和姐姐们有什么想跟阿玛说的话,都写在信上,等写好了拿给我,我看完再让人送回京。”
几个孩子写的信,皇阿玛不会拦着,但在送进直郡王府之前,皇阿玛恐怕会先阅览一番。
弘昱没问八叔为什么要看他们写给阿玛的信,左右八叔又不是外人,他只是后知后觉,眼睛有些酸胀,阿玛已经被关了两个多月了,还要被关着。
阿玛何曾镇魇过废太子,阿玛根本就不相信这些东西的。
八叔在时,弘昱没哭,可出门去找姐姐们的路上,却是越想越难过,走到几个姐姐住的院子门外,便忍不住蹲下来失声痛哭。
哭声把身边跟着的和院子里的太监宫女都吓到了,几位格格赶忙出来,很快姐弟几个就已经哭成了一团,就连向来稳重的三格格都泪流满面。
其实早在八叔和九叔大费周章让人跑到科尔沁找大姐姐做生意时,三格格心中便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八叔让人去科尔沁送东西,她明白这是在给大姐姐撑腰,毕竟当时阿玛被关了起来,八叔送那么多东西过去,既是为了震慑大姐姐的夫家,也是为了安大姐姐的心,那只是一时之计。
可做生意,尤其是专门为此组了商队,就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儿了。
如果阿玛还和从前一样威风赫赫,科尔沁怎么会敢不善待大姐姐,大姐姐出嫁时是阿玛亲自送的嫁,甚至跟人家放狠话,让科尔沁的人都知道大姐姐有多受阿玛看重。
只要有阿玛在,大姐姐根本就不需要八叔和九叔送过去的那么多人手、粮食和银子,可八叔和九叔这样的聪明人,如果大姐姐不需要这些东西,他们又何必做这桩看起来费力又没多少利润的生意呢。
她从前也不愿往深了想,可如今预感成真了,阿玛居然被皇玛法圈禁,不知何时才能被放出来。
三格格内心期盼着,再有几个月便是二姐姐的婚期,她希望到时候皇玛法可以将阿玛放出来,还是由阿玛亲自为二姐姐送嫁。
三格格擦掉脸上的眼泪,又吩咐人拿几块浸了温水的帕子过来,分给姐姐妹妹和弟弟。
“都别哭了,好好想想给阿玛的信上写什么,阿玛能早一日收到我们的信,便能早一日得到安慰。”
二格格眼睛都哭肿了,但和弘昱那种嚎啕大哭不同,她哭的时候也在尽力压制住自己的声音,不让自己过于失态。
“我们……能回去吗,能回去当面安慰阿玛吗?”
回去?
弘昱抬起头,八叔没跟他说回去的事儿,而且八叔是奉命出来办差的,没接到皇玛法的命令,是不可以没办完差事便擅自回京的。
“我们自己回去?”弘昱问道。
这路上有侍卫、有赶车的马夫,他们单独回去并不难。
三格格摇了摇头,声音有些沙哑的道:“八叔有皇命在身,是不能送我们回去的,我们自己回,回王府吗?府里现在被人围着,许进不许出,如果不是八叔将我们带出来,我们可能也被围在里面了,现在回去……”
她心中虽然期盼着几个月后阿玛就被放出来,可也不得不做好最坏的打算,天底下就没有新鲜事儿,史书她不是没看过。
万一……她们姐妹总能嫁出去,朝廷需要皇室之女抚蒙,可弘昱呢。
她既不想弘昱跟着被关在府里,也不想弘昱在阿玛被圈后还去宫中读书。
“我们先写信,何时回京都听阿玛的。”三格格道。
弘昱日后如何也要听阿玛安排。
只是她不确定,八叔就算能把这封信送进去,可阿玛给她们的回信能出王府吗。
三妹妹/三姐姐向来有主意,二格格、四格格和弘昱阿哥都没反对。
几个人擦过了眼泪,便去书房铺开纸张写信,各写各的。
二格格写她们姐妹这一路上得婶婶们照顾,过得极好,弘昱被八叔亲自带着,虽然黑了些,可身体也比从前壮士了,像个小牛犊一样。
阿玛也要好好保重身体,好好等她们回去,过几个月,阿玛还要为她送嫁呢。
三格格刚上来便开门见山的问阿玛想不想她们现在回来,之后又写弘昱在路上也没忘了读书,八叔特意请了先生,给弘昱单独授课,她倒觉得这样读书比去宫中更适合弘昱。
四格格写了许多页,写的都是额娘生前常常叮嘱阿玛的话,要少喝酒,脾气不要那么大,遇事多想想,吃饭的时候不要只吃肉,练武的时候要悠着点儿,毕竟不是年轻时候了……
等三个姐姐陆陆续续都停了笔,弘昱都不知道该写些什么。
可他又知道,这信是越快送出去越好,越快送出去,阿玛便能越早收到。
想不出写什么,他就写这一路的见闻,路过了什么地方,读了什么书,跟着四叔八叔和九叔都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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