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1 章

    信是连夜送到八贝勒这里的,和信一起送来的还有一些小物件,路上买的风筝,弘昱这段时间的功课,几个侄女绣的荷包,还有今日在淮安府买的几包吃食。

    八贝勒一一检查过,没发现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包括这几份书信他也看过了,里面没有埋怨皇阿玛的内容,也没有为大哥叫屈抱冤的内容。

    他将这几封书信都放在一个信封里,他自己也写了一封,不过不是写给大哥的,是写给皇阿玛的。

    本来他是只准备了一封信,可侄子侄女们为大哥备了东西,这些总是要被皇阿玛看到的,都是父与子,他不备些东西恐怕又会惹到皇阿玛。

    所以只好从福晋路上采买的东西里挑了一些出来,这还不够,他又自个儿上手画了幅丹青,把他在信中描述过的四哥和九弟顶着日头大汗淋漓的辛苦模样画上。

    第一拨封爵近在眼前,他得在皇阿玛那里多为九弟表表功。

    因为时间赶得紧,八贝勒这副丹青画得极快,也就用了两刻钟的功夫,成品自然算不上有多好,主打的就是一个诙谐,让皇阿玛一眼就能看到两个儿子脸上的汗水。

    放到室外晾干后,再收起来和信一并送出去。

    “把这些都呈给皇上,两拨东西分开放,再让人告诉几位格格和弘昱阿哥一声,说信和东西都送出去了。”

    赵喜应下后退出去,照着贝勒爷的吩咐安排,贝勒爷备的东西和几位格格阿哥备的东西用不同的箱子装,信和东西都让人快马送去紫禁城,几位格格那里,他安排宫女去传话,弘昱阿哥那里却是打算亲自去。

    虽然贝勒爷是不可能过继弘昱阿哥做嗣子,那毕竟是直郡王的嫡长子,就算是贝勒爷要过继直郡王府的阿哥,那也只能是过继旁人,更何况跟贝勒爷最要好的兄弟可不是直郡王,而是九爷。

    他私心猜测,贝勒爷如果要过继阿哥恐怕也是选九爷的孩子。

    可九爷眼下就只有一位阿哥,没法过继,贝勒爷无处安放的一腔父爱只能给弘昱阿哥。

    弘昱阿哥当初刚接来府上的时候是病着的,爷不光每日熬粥,还日日过去探望,病好了,又亲自教习剑法,连南下办事都把人带着出来散心,怕误了功课,又专门聘请了有举人功名的先生。

    这一桩桩一样样的,亲生阿玛也不过如此了。

    赵喜这些年来就坚定一条——但凡是爷喜欢的,他都喜欢,但凡是爷看重的,他都敬着。

    所以不光亲自去传话,还安慰了弘昱阿哥好一会儿,回来时夜已经很深了,一更天的更都打过了。

    但是不出所料,贝勒爷还没睡,还在窗前打坐养神,怕是也在挂心弘昱阿哥的情况。

    “奴才到时,弘昱阿哥还不曾洗漱,眼皮微微有些红肿,奴才是看着弘昱阿哥睡了才回来的。”

    八贝勒不曾睁眼,轻轻点了点头,继续在月下吸收灵气。

    要拖延回京的时间,就得把差事办得更细致更耗费时间,如此便免不了要比上个月更劳累,为了防止九弟撑不住撂挑子,渡过去的灵气绝不能少。

    八贝勒继续打坐修炼,灵气虽稀薄,便是打坐一夜也攒不了多少,却有一样好处——修炼等同于休息,也就是说,他可以打坐一夜,用不着去睡觉,也不会觉得疲惫,只是捕捉这丝丝缕缕的灵气,实在太耗费耐心了。

    因此,过去那半年他很少有一整晚都修炼的时候。

    九阿哥和九福晋是翌日才知道消息的。

    直郡王被圈了让人难受,尤其是最近这个月,九阿哥和弘昱朝夕相处,九福晋和几个侄女朝夕相处。

    几大包衣家族不光被免了官,还被要求上交两倍的罚银,关键他们此时还不在京中,这消息便让人心情愉悦了。

    郭络罗家的惩罚全落在郭络罗家自己身上,没像董家一样连累到宫里的娘娘。

    而且不管是九阿哥还是九福晋,她们都知道郭络罗家每年给娘娘的孝敬是极少的,郭络罗家贪的银子可没怎么花在娘娘身上。

    就算是让娘娘把这些年收到的孝敬双倍还回去,对于娘娘来说也是轻轻松松,九阿哥这几年孝敬额娘的银子就不止这些。

    关键这时机多好,他们两口子都不在京城,完全可以避免郭络罗家上门借银子。

    毕竟谁都知道他九爷财大气粗,出手阔绰,郭络罗家如果上门借银子,他还真不好一毛不拔,可拔给郭络罗家又不甘心。

    九阿哥不提,四贝勒不开口,八贝勒也不张罗,但三个人都颇有默契,走更多的路,看更仔细的河堤,问更多的人,算更详细的账,默默加大难度。

    这倒是合了福晋们的心意,可以在每个地方游玩得更久,因着直郡王之事,她们还把有名的寺庙加进了行程里,打算每路过一个有名的寺庙,便带几个侄女去庙里拜拜。

    先大嫂信佛,几个格格耳濡目染也信佛,虽然直郡王被圈是因为与蒙古喇嘛镇魇太子,但她们都知道听说过那蒙古喇叭的名声,人家出名是因为超度亡者的法事做的好。

    再说蒙古喇嘛也不进南方寺庙,见几个侄女对寺庙没有芥蒂,几位福晋在淮安府便让人打听了有名的寺庙。

    四福晋是怀着瞻仰的心态去的,古建筑,古僧,古文化,哪怕她现在也是个古代人,可心里头仍旧以现代人自居。

    在八福晋这儿,寺庙除了可能让几个侄女安心些外,与旁处的美景没什么不同。

    九福晋有心想去送子观音那里拜一拜,虽说她和爷成婚也不是一年两年了,从前没着过急,是因为她急也没用,如今着急也是怕爷急。

    这都半年了,爷火急火燎的想生嫡子,为此后院的格格侍妾都成了摆设。

    可她这里迟迟没有消息,她就怕爷等不及了,再退而求其次,不要嫡子要庶子,搞不好还会为了抬高庶子的出身,把孩子生母抬成侧福晋。

    她相信自家爷是能做得出来这种事儿的,所以她想要去寺庙的时候顺便拜拜送子观音,让菩萨保佑她今年怀上,至于男女她就不为难菩萨了。

    远离京城的淮安府一片祥和,办差的办差,游玩的游玩,即便是担心阿玛的几位格格和阿哥也没有一直绷着神经。

    三贝勒和荣妃一早就商量好了要弃车保帅,如果只是马家落难,三贝勒可以不受影响或者少受影响,不会被踢出夺嫡的序列,那马家的落难就只是一时落难。

    端嫔被降为宫女子时,三贝勒惴惴不安,生怕额娘也会和端嫔一样也被娘家所累,都不需要降成宫女子,额娘的位份哪怕只是降一级,对如今的他都是莫大的打击。

    可他没想到皇阿玛的责罚会是这样,只是免官显然不足以抵罪,所以又让几大家族将贪污的银两两倍上缴。

    这是皇阿玛给几大包衣和他们这几个皇子的机会,上缴完两倍的罚银,这事儿也就到此为止了。

    可这又何尝皇阿玛给挖的坑,如果凑不够罚银,皇阿玛是不是就不手下留情了,该怎么办怎么办,打板子抄家流放甚至像对端嫔那样给妃嫔降位。

    他赌不起,他不能赌,交罚银对他来说是补过的机会,哪怕他对马家做的这些事情并不知情,哪怕这是一笔巨款。

    马家每年只孝敬额娘三万两银子,这还是后来才涨上来的,并非一开始入宫就这么多,这些年林林总总加起来,其实只有五十万两左右。

    但马家被查出来的贪污总额却高达百万两——一百一十八万两白银,两倍罚银,那就是一百五十多万两银子。

    朝廷一年的税收也不过三四千万两,马家的罚银已经超过朝廷一年税收的一十分之一了。

    马家这些年给的孝敬,额娘多数都还留着,有四十五万两的银票。

    马家那边,他逼过了也查过了,把能卖的都卖了,也就能凑个六七十万两。

    就算是把他自己府里能卖的产业和现银都加上,那还差一百万两呢。

    马家可以不保,但额娘的妃位不能不保,可银子从哪儿来。

    三贝勒第一个想到的是自家福晋,想到的是自己的妻族——董鄂氏。

    三福晋和九福晋同出一族,都出自满洲正红旗董鄂氏,跟先帝的孝献皇后,大名鼎鼎的董鄂妃并非同一族,但同样显赫,底蕴深厚。

    尽管战功赫赫的岳父已经亡故,大舅子的能力远不及岳父,但董鄂家是大族,人丁兴旺,真若是想凑,一百万两银子也不是凑不到。

    像董鄂噶礼,被数次弹劾贪污,如今也只是被免官在家,并没有被抄家,也没有被皇阿玛要求上交罚银,不提祖上积累,单是噶礼贪污所得的银两恐怕就不是一笔小数目。

    董鄂家余下的人里,还有都统,有人在朝中任职的官员,甚至有不少佐领。

    母族绑在他身上,妻族不也是如此。

    三贝勒向福晋许诺,只要董鄂家能助他渡过这一劫,他日后绝不会辜负董鄂家。

    他若能成事,那董鄂家的地位绝不下于今日的佟家,他若不能成事,也必会竭力提拔董鄂家的人,以报今日之恩。

    三福晋早已不是刚出嫁时的小姑娘了,不会被爷这张嘴哄了去,从前柔情蜜意之时,爷又不是没有顺嘴许诺过她,可这也没妨碍府里多一个侧福晋田氏,爷从前对长子长女不也视若珍宝,可这几年提都不提。

    所以爷的话听听就好了,不能完全当真。

    “爷想拿董鄂家的银子去补马家的窟窿,臣妾是没什么意见的,只是臣妾一个出嫁的姑娘,阿玛又离世多年,如何能管得了娘家。

    更何况继承阿玛爵位的兄长是继福晋所出,与臣妾并非一母同胞。平日里花花轿子众人抬,说几句不痛不痒的好话也就算了,可如果拿真金白银出来,臣妾与嫡兄的情分恐怕还到不了这份上。”

    三福晋毫不介意在爷面前说起自己与娘家的关系,她额娘是阿玛的侧福晋,而且额娘只生了她一个,她没有同胞的兄弟。

    阿玛这一生娶过四任嫡福晋,再加上侧福晋和侍妾,可以说是女人多孩子也多,关系复杂,不同母的兄弟姐妹之间很难有多少真情实感。

    “臣妾连勇勤公府都没有把握,对整个董鄂氏一族就更没有把握了,爷也知道,董鄂氏不止出了臣妾一个皇子福晋,还有九弟妹呢。”

    董鄂氏不光是爷的妻族,也是九爷的妻族。

    九爷的岳家,没道理砸锅卖铁补爷的窟窿。

    福晋说的这些,三贝勒都知道,正红旗董鄂氏虽然是有着一个祖宗的亲族,但最近这十几年也分了三个阵营,一边是他的岳家,另一边是老九的岳家,最后则是两边都不掺和的。

    “福晋不试试怎么知道,董鄂七十那里不用管,剩下的人家爷相信如果有福晋和舅兄出面,大多数应该都是同意的。”

    董鄂七十是九福晋的阿玛,正红旗满洲都统。

    他倒不怕得罪老九,但老九后面还连着一个老八呢,今日这幅烂摊子不都是拜老八所赐吗,他疯了才会再去惹老八。

    三福晋发现,自己居然也有被家世所累的一日,爷怎么不去找田氏使劲,非要扒拉着董鄂家。

    如果只是十万一十万两的窟窿,她也就应了,但是一百万两,她不觉得自己和爷在董鄂家有这个面子。

    在直郡王被圈,太子被废之后,爷的确成了余下皇子当中的‘长子’,但也只是‘长子’,不是太子。

    三福晋有些话不敢跟爷说,但她最近这些时日的确是这么想的,爷觉得自己胜券在握,那么多文武大臣也觉得太子之位是别的,可这些人觉得没用,得皇上看重爷才行。

    皇上像看重爷的样子吗,代帝南巡指派的是四贝勒,给废太子建府邸安排的是十三阿哥,自家爷这几个月得什么好差事了。

    如果皇上真的属意爷做新太子,那又何必让马家上交一百五十多万两的罚银,这是在为难马家,又何尝不是在为难爷。

    皇上早些年可不是这么对废太子的。

    三福晋既不觉得爷还能争取那个位置,便要立足当下,爷未来只能是个亲王,她是亲王福晋,她的儿子是板上钉钉的亲王世子。

    亲王世子和太子可不同,有嫡长子在前头立着,爷就算日后被哪个贱人迷了心窍想改立旁人都没用。

    所以三福晋这会儿已经不打算对着爷百依百顺,爷要董鄂家出银子补窟窿,上百万两的银子,现在就不提‘还’这个字,日后那不就是打水漂吗。

    “上百万两银子对一家来说实在太多了,爷跟马家凑银子是把能卖的产业都卖了,但董鄂氏有几家能做到这种程度,把祖上传下来的基业都卖了,哪怕爷将来能成事,他们算是赌赢了,可中间这些年怎么办,不人情往来了?婚丧嫁娶都不用了?”

    爷总不能许诺她们等不了几年吧,诅咒皇上,这可是大不孝和大不敬。

    三福晋果断祸水东引,道:“依臣妾看,让一家出百万两银子不现实,爷不如再想想,还有哪些人家能帮上忙,那些常常来府里的大臣们,每人掏个两三万两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吧。”

    三贝勒皱眉,满脸不赞同,他尚未成事,需要这些大臣为他助力,他现在问这些人伸手要银子,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万一……

    三福晋则是继续劝说道:“两三万两银子对朝臣来说不算什么,像佟家和钮钴禄家,两三万两那不就是毛毛雨吗。

    他们为爷把真金白银都掏出来了,便是为了这些银子,也会更希望爷成事,就算有人挖墙脚,这些大人不是也得想想献给爷的银子。”

    三贝勒没说话。

    三福晋却是越说越兴奋:“我知道爷爷可能担心有一部分清廉且没有家族帮助的朝臣拿不出这笔银子来,但皇阿玛不是早就允了朝臣可以向户部借银吗。”

    “让他们借银子给爷?”三贝勒难以置信的问道,“这不好吧?”

    三福晋当然也不觉得这是个好主意,先不说人家肯不肯,就算是人家答应了,这人情也欠大了,将来总是要还的,除非爷跟八爷似的,把自个儿弄成谁都不敢惹的大恶人。

    只是两害取其轻,爷去管旁人要银子,总好过逮着董鄂家一只羊薅羊毛,而且她怕爷不光打上董鄂家的主意,还打上她嫁妆的主意。

    “臣妾一个妇道人家也出不了什么好主意,爷您再好好想想。”

    实在凑不齐银子,那就别管马家的烂摊子了,马家借着娘娘才能把持住御膳房,结果截留的银子比给娘娘的孝敬还多。

    她爷在担心什么,爷不是为马家,为的是娘娘的妃位,但娘娘和已经被贬为宫女子的端嫔不同,娘娘和万岁爷是什么样的情份,早些年娘娘光孩子就生了六个,只是最终活下来的只有一儿一女。

    爷不填这个窟窿,马家的罚银凑不齐,皇上责罚的可能也只有马家,没有娘娘。

    只是这话她不敢说,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万一……娘娘知道此事不得活撕了她。

    连福晋都不同意,三贝勒也知道让董鄂家把这些银子全出了的可能性太小了,但这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按照福晋的主意,那就不一旦牵扯到这么多人,怎么可能瞒得住皇阿玛,让这些大臣去户部给他借银子,然后他再拿这些银子给皇阿玛,皇阿玛不生气才怪。

    “一十万两,董鄂家只需要出一十万两,剩下的爷再想法子,不能让大臣去借。”

    福晋不了解情况,这几个月来投奔他的朝臣虽多,但时间太短了,绝大多数都还没到可以让人为他掏银子的程度。

    福晋举例的佟家和钮钴禄家,鄂伦岱到现在心里还念着老八,对他根本没有多少尊敬,阿灵阿就是个属泥鳅的,滑不溜手。

    三福晋只能应下:“臣妾明日便回娘家试试,尽力凑足一十万两。”

    可恨怎么就不是爷被指派出去巡视河道呢,如此她也就能避开此事了。

    三贝勒除了福晋,还有侧福晋和格格们,但家世皆不如福晋,恐怕也凑不出多少银子来,而且三贝勒能拉得下脸来找福晋要银子,却拉不下脸找侧福晋和格格。找臣子是不可能的,福晋出的馊主意,他若是真用上了,恐怕会出现一个不亚于马家的烂摊子。

    三贝勒思来想去,剩下那八十万两,恐怕只能从兄弟们那里……借了。

    大哥不成,如今上门去借银子那叫欺负人,更何况直郡王府现在许进不许出。

    废太子就更不成了,自被废后,废太子就没出来见过人,听说皇阿玛也不曾限制废太子自由,是废太子自己不想见人,大概是觉得没脸见人吧,只能待在毓庆宫里醉生梦死。

    老四不在京中。

    老五还有郭络罗家要管。

    老八、老九、老十都略过去。

    十四那边还有个拖后腿的乌雅家。

    如此也就剩下老七、十一和十三了,这三个弟弟母族也都是包衣,此次没被牵扯进来。

    三贝勒先去的是十一府上,这个弟弟老实,从前跟他也没闹过什么不愉快。

    “我实在是没法子了,不然不会开口求人,马家几个舅舅都是额娘嫡亲的兄弟……”三贝勒向十一诉说着自己的苦衷。

    皇阿玛总是教导他们兄友弟恭,当哥哥的都已经到这个份上了,弟弟总不能一毛不拔吧。

    再说他不是要,他是借。

    十一苦着一张脸,他不想站队,这银子借出去,焉知会不会被打上三爷党的标签。

    “三哥可有去别处?”

    他只想随大流,不想冒头。

    “我头一个来的就是你这里,你也知道大哥如今这情况不好上门。”他也没什么脸面上大哥的门,“老四不在京城……十三那里你也是知道的,我和他从前有些不对付,所以就先来你这儿了。”

    合着这么多兄弟不是和三哥一样被母族所累,就是跟三哥闹过不愉快的。

    三哥不说,他从前还真没留意过,三哥居然得罪过这么多人。

    大哥算一个,虽然外头盛传是八哥告的状,三哥在这件事情上清清白白,可额娘跟他说了,惠妃娘娘和良嫔娘娘在宫中抱团,八哥还没未离京时,时常进宫探望两位娘娘。

    大哥是惠妃娘娘的亲儿子,如果是八哥害的大哥,惠妃娘娘哪能毫无芥蒂,八哥也没脸上门吧。

    而三哥连上门找大哥借银子都不敢,这诸皇子当中除了老九和废太子,最不缺人的就是大哥,而且大哥为人豪爽大方,借银子没有比大哥更好的人选了。

    三哥如果不是得罪了大哥,为何不敢上门找大哥借银子呢,皇阿玛是围了郡王府,但要在门口找个人传话又不难。

    三哥和八哥闹得不痛快他是知道的,是钟粹宫先欺负了启祥宫,八哥直接冲着马家报复回去了,以至于几个包衣家族都被折腾的散架了。

    三哥得罪了八哥,也就等同于得罪了九哥和十哥。

    但三哥和十三从前闹得不愉快这事儿,他是真不知道,听都没听说过。

    他与十三只差了一岁,读书练武都是一起的,虽不及八哥和九哥、十哥那样亲近,但相对而言,十三已经是与他走的最近的兄弟了。

    十三性子极好,尤其是跟十四比起来,三哥居然能跟十三这样好性子的人都闹过不愉快。

    除了十三,三哥和七哥也闹过不愉快,虽然三哥也说了,那都是幼时的事儿,可三哥不敢头一个上七哥的门,可见当初理亏的人是三哥。

    除去那几个小的还没入朝的皇阿哥,剩下十一个皇阿哥里,三哥得罪了六个。

    十一阿哥不听三贝勒解释还好,听完之后,他这银子就更不想借了,但真一点儿不出,恐怕就要得罪三哥了。

    他不问马家到底要上交多少银子,知道了他也拿不出来这么多,他只问三哥想从他这儿借多少银子。

    “一十万两。”

    三贝勒对兄弟们的家底是有数的,十一绝对不算富裕的,但论手中的现银,应该没人能比得上十一。

    其他兄弟也都会拿安家银子去置办产业,或者拿去投钱做生意,但这两者十一都没做过,而且因为被苏麻喇姑抚养长大的缘故,十一在生活中很是简朴。

    出宫开府时的一十三万两银子,十一恐怕还没动多少。

    所以他喊出来的一十万两,十一是能拿得出来的,不过恐怕会往下压一压,他的底线是十五万两。

    “我跟三哥也不说借不借的事儿了,三哥有困难,弟弟也不能干看着,一万两银子算是我给三哥的,我这就去取,三哥稍等。”

    十一阿哥边说着边迅速起身,快步出门去拿银票。

    一万两银票不是用来买三哥的好,是买三哥不要因为他不肯借钱而记恨他。

    一十万两实在太多了,整个皇子府里里外外一年的开销加起来也才两千两,一十万两能花到他曾孙子辈儿了。

    把银票塞给三哥,十一阿哥便不吭声了,无论三哥说什么,反正就这些。

    三贝勒出门的时候心情沉重,连十一都只拿出了一万两,旁的兄弟就更不好指望了。

    果然,三贝勒一天跑了三家,十三只出了五千两,老七一万五千两,三个人加起来也才三万。

    福晋那里,勇勤公府也只肯出五万,和他预想的差了四倍。

    **

    乾清宫,西暖阁。

    御案上的两封信,一封写着‘阿玛亲启’,一封写着‘皇阿玛亲启’,字迹截然不同。

    老八的字还是没有长进。

    康熙将更单薄的那份书信拆开,只有两页纸,老八只字没提自己,也没为老大求情。

    第一页是给他请安和解释旁边那封信,那是老大几个孩子写过来的信,是要送去直郡王府的,第一页是写老四和老九办差如何如何认真,做事如何如何辛苦。

    哦,老八还画了画。

    “把八贝勒送来的画拿过来。”

    不曾装裱,连画轴都没有,就简简单单的一张画纸,那画也没多少配色,甚是简陋,看得出来是随意画的,并非一早就备好了为老四请功。

    信上老八是把老四和老九放到一起提的,处处都不曾落下老四,但这画……明显是以老九为主,老四虽也入了画,但位置偏不说,画得也糙,远不如画老九的笔墨多。

    “把这画拿去裱起来。”康熙吩咐道。

    画技一般,背景什么的也都画得很潦草,但有几分诙谐在,老九这副苦哈哈的表情还挺有意思。

    康熙将另一封信也拆开,里面又装了四封,因为没写名字,他也分不清楚是哪个孩子写的。

    事实上,他的孙辈太多了,除了在宫中读书的这几个,余下的他可能连名字都记不住,尤其是孙女。

    老大家的这几个孙女,他也就对大格格有些印象,那是他的第一个孙辈。

    他读到的头一封信是四格格写的,絮絮叨叨,不像女儿嘱咐阿玛,倒像当娘的嘱咐儿子。

    第一封是弘昱写的,他记得弘昱今年应该已经有十一岁了,也不算小了,可这信写得……满纸稚言,老大这些年就是太纵着弘昱了,把孩子养得天真无知。

    莫说他不打算立老大做太子,就算是立了老大,有这样的嫡长子,下一代恐怕会纷争更甚。

    第三封是一格格写的,看得出来这是个知恩的孩子。

    老八要对一个人好,那是真好,不说倾其所有,但也几乎都做到了极致。

    对良嫔是这样,对八福晋是这样,对老九是这样,对惠妃也是这样。

    最后一封是三格格写的,老大这几个嫡出的孩子里,最能扛事儿的不是儿子,反而是这个排在最中间的女儿。

    康熙没让别人动手,亲自将孙子孙女们写的这些信重新放进信封里,再把信封封起来。

    “把信送到直郡王府,这几个孩子送来的东西如果没问题也给直郡王送去。告诉直郡王,弘昱日后可以跟着老八读书。”

    就不圈了,也不必再来上书房读书了。

    **

    这是直郡王回府的第十天,也是他被圈的第十天。

    在孩子们写给他的信里,老八一行已经走到了淮安府,从京城到淮安,再从淮安到京城。

    一定得是在他圈禁之后就立刻得到消息的人,马不停蹄把消息送到淮安,收到信后,半天之内回信和准备的这些东西就得离开淮安,同样日夜兼程,才能让他在第十天就收到来自儿女的信。

    老八有这样的消息来源,有足够的人手不断换乘传递消息,这不稀奇,换做他还没出事那会儿,也是能做到的,只看愿不愿意做,中间会不会因为犹豫而耽误时间。

    皇阿玛让弘昱跟着老八读书,挺好的,如果不是不能出王府,他应该去御前谢恩的。

    弘昱不必被困在这座府邸里,以他如今的处境和那孩子的性子,不去宫中读书挺好的。

    可能在这十天里已经愤怒过了,他此时想着弘昱居然觉得自己有些理解皇阿玛了。

    孩子跟孩子是不一样的,他更疼爱发妻留下的孩子,后来的无论是庶子还是继福晋所出的嫡子,在他心里都是没法和弘昱比的,就像在皇阿玛心中他永远也比不过老一一样。

    他这些年里不是没有考虑过自己的下场,在德州行宫里被拘起来,关在青蓬马车里跟着御驾回京时,他就想过最差的结局,想过会被圈一辈子。

    直到太子被废却没有被圈后,他才生出遐想,以为皇阿玛只是在内务府大牢里关他一阵子,以为他不过是像老三一样被降爵,哪怕做个光头阿哥呢。

    是他自作多情了,皇阿玛会对废太子心软,不代表会对他心软。

    直郡王半躺在地上,后背靠着门板,手里还捏着四格格写的信,因为连日酗酒的缘故,鼻子脸颊都是红的,胡子已经多日没有修理过了,乱糟糟的。

    如果他以这副样子去下面见福晋,恐怕福晋也认不出他来了吧,福晋最爱干净了。

    直郡王呆坐了许久,才摇摇晃晃起身,去写回信。

    皇阿玛已经对弘昱网开一面了,已经允许这些书信和物件被送进府里来了,他不能得寸进尺,不能不识趣儿。

    直郡王给儿女的回信极短,只有寥寥数字——阿玛安好,在外无需挂心。

    这封信被转到御前,检查过了,再随万岁爷写给几位皇子书信一道送往南边。

    **

    不同于三贝勒竭尽全力为马家补窟窿,五贝勒只看在额娘的面子上给了郭络罗家一万五千两。

    这钱数是他和额娘商量过的,他给的和额娘给的加起来,正好是郭络罗家这些年给的孝敬的两倍,已经算是仁至义尽了。

    郭络罗家贪了七十多万两,可花在额娘身上的就这么点儿,他们已经双倍还回去了,郭络罗家如果凑不够罚银,也赖不着他们。

    乌雅家这里罚银倒是三家最少的,不足百万。

    娘娘那里拿了三十万两,乌雅家这些年给娘娘的孝敬加起来也就这些,其中有八万两是四贝勒出的,这事儿都传遍了,四贝勒离京前拿给德妃娘娘的。

    但罚银是双倍上交,这些加起来,也还差十万两呢,十四阿哥给凑了五万,最后五万也是十四阿哥做主让十四福晋娘家借的。

    耗时一个多月,乌雅家是几个家族里头一个将罚银交齐的。

    第一个是马家,马家是最后一个月才交上的。

    曹家赶在日期截止的前两日将罚银交上,也是最后一个交齐的。

    郭络罗家和董家都没能交齐两倍罚银,后者把贪了的都还回去了,凑够了本金,但前者贪了七十多万,最后交罚银却只交了五十万。

    康熙知道郭络罗家已经尽力了,他们也没脸去求宜妃母子,为了凑银子,还让郭贵人给已经嫁到草原去的恪靖公主写信借钱。

    家中的女眷把首饰都拿去卖了,可这依然凑不足本金,因为郭络罗家贪的大部分银子没有留在族中,更没有拿给宜妃母子,更没有留下来让族人挥霍享受。

    郭络罗家贪的大部分银子都流向了废太子,成了废太子那些年收拢人心的经费。

    这案子真是越往下挖就越有意思。

    郭络罗家从前扒着废太子,他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郭络罗家贪了这么多银子,还把大部分上供给了废太子。

    钟粹宫的厨子欺辱良嫔是真,但却还查出了乌雅家在其中推波助澜。

    马家不过是包衣,都不曾抬旗,但一个厨子就敢抢老八孝敬给良嫔的东西,任职御膳房总管的马家人就敢调换给废太子的供应,以次充好,以假充真。

    这些奴才都有胆子欺负到皇子公主身上。

    案子往下挖得越深,康熙便越发觉得这内务府是不整改不行了,而且是需要换皮也换骨的整改。

    老八那套改法就很好,他这几个月结合这次的案子,反复仔细琢磨了里面的内容,改无可改。

    但这套改法不能是由老八来执行,内务府总管要换人做了。

    第 32 章

    四贝勒一行四月初离京,八月初回京,整个盛夏都是在比京城更热的南边度过的。

    偏偏他们这回为了拖延回京的时间,差事办得格外用心仔细,拿出了十二分的精力,以至于康熙看着回京复命的几个儿子都愣住了。

    早先,老八在书信中便向他描述过老四和老九的辛苦,老八当时还附带了一幅画。

    这几个月老四送到京中的折子,其精细程度也无一不说明了这一点。

    几个皇子,包括惯爱偷懒耍滑的老九在内,此次办事都很是认真辛苦。

    但他也没想到会辛苦到这个份上。

    老四本就偏瘦,如今更是瘦得下巴都尖了,不只是瘦,还比从前晒得更黑了,本来因为年初翻田种地的缘故,就已经黑了不少,此次南下回来……都快黑成炭了。

    老四是又黑又瘦,老九则是又黑又胖。

    颜色上差不多,但老九的体型看起来和离京前一样,仍有几分圆润。

    和老四老九比起来,老八这一趟南下简直就像游山玩水去了,面如冠玉,神采奕奕。

    站在老四和老九中间,格外显眼。

    但自从梁九功事发后,他便加强了对这些年长的皇子们的监控力度,所以他很清楚,老九这回没有偷奸耍滑,老八也没有。

    只是人的体质不同,有的人喝口水都长肉,有的人天天晒也晒不黑。

    忽略这些小节,这次差事不管是老四,还是老八和老九,都立了一功,便是他南巡亲自带着皇子和众大臣去探查也不过如此了。

    “差事办的不错,当赏,不过朕先给你们攒着,过几日再论功行赏。

    八贝勒卸去内务府总管一职,调去户部当差,内务府总管由四贝勒接任。”

    也就是说四贝勒和八贝勒身上的差事交换,四贝勒当内务府总管,八贝勒去户部。

    “内务府这些年积弊甚多,也到了需要整改的时候,老八之前也跟朕提过这事儿,还拿出了行之有效的方案,朕看着还不错,日后你们两个多交流。

    此事牵扯颇多,朕打算把十三也放到内务府,老四你和十三共同负责此事。”

    正好也让他借着内务府整改的机会,好好看看老四和十三的能力孰强孰弱。

    四贝勒和八贝勒领旨谢恩。

    康熙则是把目光移向黑黑壮壮的九阿哥,瞧着倒像位猛将,可实际上连五力的弓都拉不动,从小就是个爱偷懒的,难得如今有上进心肯吃苦了。

    “九阿哥调去工部,好好当差,不可懈怠。”

    如果不是宜妃母子受郭络罗家怠慢,如果不是老九这回当差的确用心,人都晒得能跟炭比黑了,如果不是老八不能生养,差这其中的任何一条,他都不会给老九这样高的爵位。

    既预备给老九高爵,那就不能白白给出去,老九在巡视河道上肯下苦功夫,那便去工部当差好了。

    九阿哥倒无所谓是留在刑部还是要去工部,刑部有五哥,去了工部有七哥,五哥比他还懒散,在刑部自然不会管他,而七哥也不是难相处的哥哥,又跟五哥要好,他去了工部,想来七哥也不会怎么压榨他。

    南下这段时间,除了返程的半个月外,他实实在在是没怎么歇过,人都晒黑熬壮了,在身形没怎么变的情况下,硬是重了十几斤。

    皇阿玛到底什么时候才能第二拨封爵,他都这般劳心费力了,怎么也该给他个贝勒了吧。

    九阿哥昂首挺胸进宫,高高兴兴出宫,如果不是十弟见到他后一直笑个不停,他能维持一整天的好心情。

    “有这么好笑吗?”

    从见面到现在,笑了得有一刻钟了,只要看见他的脸,十弟就憋不住笑。

    不就晒黑了一点吗,换谁去太阳底下晒三个半月,也是一样的黑。

    当然八哥除外,八哥这晒不黑的特点太吃亏了,明明出的是一样的力,可一看肤色对比,弄得好像八哥偷懒了一样。

    十阿哥是真憋不住笑,九哥晒黑了那么多不说,还穿了件浅蓝色的衣裳,他知道九哥素来喜欢这个颜色,可从前白的时候穿着挺正常,现在穿……他没法不笑。

    如果说话的时候不笑,九阿哥就接受这真诚的建议了。

    “男人黑点怕什么,我还怕太早捂白呢。”

    这一身被晒黑的肤色最好能维持到皇阿玛第二拨封爵时,免得皇阿玛忘了他的辛苦。

    “九哥进宫复命有去见宜妃娘娘吗?宜妃娘娘没给你塞美白的方子吗?”十阿哥故意打趣道。

    九阿哥不跟糟心弟弟一般见识,无视十弟说话时掺杂的笑声,回答道:“我和八哥都没去后宫。”

    他们不去,四哥也就不必去了。

    本来舟车劳顿,他们也不必急着进宫请安,今日回府好好休息休息,明日再去也是一样的。

    四哥和德妃娘娘关系不睦,在宫里也不是什么秘密,这都多少年了。

    十阿哥知道这几个月九哥和四哥的关系比从前改善了许多,也包括八哥和四哥的关系,毕竟他们中间一直有通信。

    十阿哥现在闭着眼睛都能说出八哥九哥一行南下的路线,走过了哪些地方,哪一段走水路,哪一段走陆路。

    相应的,八贝勒和九阿哥虽不在京城,可京城这几个月来的新鲜事儿他们也都知道。

    尤其是几大包衣家族之事,据说每一家交罚银时的场面都很轰动,尤其是马家,连十弟都跑去凑热闹了,还在信上说,从来没有看到过这么多的现银。

    马家能耐,三哥也能耐,能贪这么多银子,双倍罚款居然还能交得上。

    因为交足了罚款,马家就只是被免了官,没再受到别的惩处,荣妃娘娘也没有受到牵连。

    乌雅家和曹家也是如此。

    董家有几个人被判了监斩候,还有十几户被抄家流放。

    郭络罗家这边,宜妃娘娘和郭贵人没有受牵连,没有像端嫔一样直接被降位,但郭络罗氏被全族抄家,流放盛京。

    对没去成江南这事儿,十阿哥刚开始是有些遗憾的,但后来就成庆幸了,倘若他去了江南,那就要错过这好几个月的热闹了当街摆摊卖家具卖器具的,两口子和离,夫人把孩子带走的,还有上门来婆家拿银子换女儿和离的……

    内城那几个月可热闹了。

    他不光有热闹瞧,还能顺便买些从前在京城很难买到的产业,因为卖得急,还能比市价低上一两成。

    这样的价格,买到就是赚到,就算是买了用不着,放到一边,日后慢慢往外卖,那也是赚的,所以他把府里的现银都花进去了。

    这回来找八哥和九哥,带了一匣子的契纸。

    “那三个月你们不在京中,虽然躲了麻烦,但也错过了大好的捡漏时机,我可是把咱们仨人的份都买了,都挑挑看,有没有能用得到的,剩下的我就不留了,慢慢往外出。”

    十阿哥不差银子,且不说额娘和做过皇后的姨母给他留下了丰厚的家底,这几年他往九哥那里投的银子,也都是赚的。

    九阿哥仔细翻了翻,好地段的铺子是一处没有,宅院倒是挺多的,可他要宅院有什么用。

    “这都花多少银子买的?”

    “比市价低,大多数都要比市价低个一两成,这套宅院是董家出的,低了整整三成。”十阿哥颇有几分得意的道。

    虽不如九哥,但他还是有几分经商头脑的。

    “难怪呢。”九阿哥将契纸放下。

    “难怪什么?”

    “难怪没买到什么好地方,知道两倍罚银这件事儿后,我就安排人回京了,给他们挑了几个地段,但凡是这几个地段的铺子,只要不超过市价的五成,就尽量买下来。”

    地段好的铺子,平日里不容易买到。

    “那我这……买错了?”十阿哥看着厚厚的一沓契纸问道。

    他买的都是京城的产业,哪个降价多他就买哪个。

    “也不算买错,这价格买到就是赚到,只是得压在手里头,慢慢往外出。”九阿哥解释道。

    压这么多银子,利润又只有两三成,对他而言不划算,还不如拿去做生意,当然跟科尔沁的生意除外,那生意赚头还不如十弟买房卖房大。

    “那就成,慢慢往外出呗,我又不着急。”十阿哥松了口气,“八哥相中哪处了?”

    九哥将契纸放下后,他瞧八哥一直在看,而且还看得很仔细。

    “想攒几处宅院,地段不太偏就行。”八贝勒想买了预备将来给两个女儿做嫁产。

    他这脑子,在经济方面是一窍不通,明明也知道两倍罚银之事,却一点儿都没想起来安排人回京捡漏。

    十阿哥兴冲冲起身,给八哥介绍:“宅院有,地段不偏的多着呢,几进的都有……”

    九阿哥也凑过去帮着挑,早知道八哥需要宅子,他当初就该顺带让人也买几处好宅子,或者安排人回京的时候就该告知八哥一声,这不是想着八哥不做生意不需要买铺子嘛。

    八贝勒最终挑了两处三进的宅子,面积相同,挨得也极近。

    亲兄弟明算账,十阿哥是花多少银子买的,八贝勒就花多少银子收,既不往上添,也不往下抹。

    十阿哥说完了别人家的热闹,又不免提起自家,但这就不是什么好热闹了。

    “前两日,十三弟也交了差,给太子的亲王府邸建成了。”十阿哥点到为止。

    皇阿玛有安置废太子,就不可能让人不明不白的住进亲王府,定是要封亲王的,说不定还会顺带把诸皇子也封了。

    这对他和九哥来说是好事儿,总算可以不当光头阿哥了。

    可想想被圈禁在郡王府的大哥,再比照废太子的待遇,实在让人意难平。

    “皇阿玛在御前提没提弘昱?”十阿哥问道。

    “提了,皇阿玛说弘昱身体不好,让他暂且在我府里住着,之后不必进宫读书了。”八贝勒回答道。

    是皇阿玛主动提的,或许是之前大哥为弘昱求过皇阿玛吧。

    侄子皇阿玛是提了,几个侄女皇阿玛却是没说起,他也没有主动提起。

    二格格婚期将近,就在下个月,明日去见过惠妃娘娘后,就会回直郡王府,陪大哥待上这最后一个月。

    三格格和四格格暂时还是安置在他府里,只要皇阿玛不提,就先这么含糊着。

    将来的事将来再说。

    十阿哥点了点头,八哥既然有心要护着,那弘昱待在八哥府上就是最好的结果,于弘昱是如此,于八哥也是如此。

    卫枝和卫兰到底是小格格,而且不是八哥亲生的,总归要避嫌,八哥如果要过带孩子的瘾,那还得是亲侄子。

    十阿哥左右看了看,突然压着声音,用只有八哥和九弟能听到的音量小声道:“你们刚离京的头一个月,皇阿玛还去过几次毓庆宫。”

    这事儿虽是御前传出来的,但传的并不广,他也不敢将此事写在信上。

    十阿哥当时听到这消息的时候,还以为这是皇阿玛和废太子破冰的开始,毕竟皇阿玛有把废太子立为亲王的打算,还把府邸建在了内城正白旗,显然是没打算把人圈起来。

    皇阿玛和废太子的关系破冰,总是要有个过程的,他以为很快就能听到皇阿玛和废太子关系缓和的各种消息。

    可他等了三个多月,都没等来后续,皇阿玛在四月份去毓庆宫探望过废太子之后,后头就没了动静,也不知道是没再去过毓庆宫,还是去了毓庆宫但隐了消息。

    九阿哥挑了挑眉,倒也不算特别惊讶,毕竟有一座亲王府邸在前,任谁都知道皇阿玛待废太子之心。

    “也不知道那位出来以后,会是什么样?”九阿哥同样将声音压低,脸上带了几分幸灾乐祸。

    废太子出来之后,仍旧是他们的兄长,这爵位他们也比不过废太子,所以依旧要尊着,只是不需要行君臣之礼了。

    但如果皇阿玛立了新太子,不管是立三哥,还是立四哥,废太子哪怕是亲王也要向新太子行君臣之礼。

    他都能想象到废太子到时候心里得有多窝火,不知道到时候还敢不敢抽鞭子,敢不敢踹人落阶。

    “日后见了人还是要敬着,起码面上得敬着。”八贝勒轻声告诫道,“有废太子的地方,最好是保持面无表情,不要让人误会,重点是不要让皇阿玛误会。”

    别把心里想的露出来。

    上辈子在一废太子和复立太子之间,皇阿玛并没有让人去建亲王府,不知道这辈子皇阿玛是不是打算先把废太子立为亲王作为过渡,之后再复立。

    但不管怎么样,废太子始终都是皇阿玛最疼爱的儿子,他不担心十弟,十弟只是表面粗犷,实际内心是很细致的,他担心的是九弟,万一露出嘲讽或奚落废太子的表情,被皇阿玛知道,九弟肯定是要吃亏的。

    九阿哥表情严肃,轻轻点了点头。

    从前觉得皇阿玛疼儿子,尽管他们中间这一小撮很受忽视,但也不得不承认皇阿玛对皇子都颇为上心。

    从幼时读书习武到长大了娶妻上朝、出宫开府,他虽是光头阿哥,没多少俸禄,但府中的供应仍旧由内务府负责,等同于现在府里的用度花的还是皇阿玛的银子。

    而且在出宫开府时,皇阿玛就已经分了他正蓝旗的五个牛录,五个牛录佐领和属人每年呈上来的三节五寿加起来也不算少了。

    更别说那二十三万两的分家银子了。

    皇阿玛疼儿子众所周知,同样众所周知的还有皇阿玛对长子和嫡子的偏爱,可皇阿玛都能把大哥圈起来,可见皇阿玛虽然疼儿子,但也不是下不了狠手。

    大哥被圈禁之事,他是真的被皇阿玛吓到了。

    皇阿玛杀猴儆鸡,他就是那只被吓到的鸡,不敢不老实。

    见九哥表情认真,十阿哥也微微松了口气,恢复正常的音量,问起八哥九哥返京路上遇到的美景,南下时忙着巡视河道,回来的路上总该有时间赏景游玩了吧。

    还没等八贝勒和九阿哥开口,便有太监来报,四贝勒到了。

    九阿哥长长的叹了口气:“四哥恐怕是为内务府来的,这不是才刚回京吗,刚从宫中复命回来,就不能等到明日吗。”还好他只和四哥一起办了三个半月的差事,不然就四哥这严以律己也严以待人的性子,时间长了他是真受不住。

    八贝勒倒是乐得四哥过来,这套东西本来是四嫂的,他说给四哥听,也算是物归原主了。

    九阿哥和十阿哥本来是准备在八贝勒府用了膳再走的,这会儿跟四哥打完招呼果断溜了。

    四贝勒不是空着手来的,他带了空白的本子和鹅毛笔。福晋曾说过,好记性不如烂笔头。他从在上书房读书起就养成了拿笔记录的习惯,而鹅毛笔则是比毛笔更适合速记。

    “八弟,有劳你了,皇阿玛都觉得你提的法子可行,我就厚着脸皮上门讨教了。”

    八贝勒没有藏私,如果让他去整改内务府,他是不乐意如此劳心费力的,但让四哥去,他既相信四哥可以涤荡内务府,又盼着四哥能做到四嫂当年的程度。

    所以八贝勒把他能记得的全都说了个遍,上辈子四嫂那套经过验证的整改方案,而且是改过一部分的,毕竟在执行过程中有些方法不适用也是要改进的,他讲给四哥的是最终方案。

    除了这些,还有内务府目前主要位置上官员们的品性和背景关系,八贝勒知道的也都一一告知。

    除了没有友情提示四哥废太子和三哥埋的暗棋外,他能说的都说了。

    四贝勒边听边记边问,他午膳和晚膳都是在八贝勒府用的,做了七八年的邻居,他也是头一次在八贝勒府留宿,头一次和八弟抵足而眠。

    当然即便是睡前,他和八弟聊的也都是内务府之事。

    四贝勒震惊于八弟对内务府的了解和这套整改方案的完美成熟,他甚至想把八弟拉到内务府去,和他一同执行这套方案。

    但又知道这行不通,明明这套方案是八弟提出来的,皇阿玛也是赞同欣赏的,却还是把八弟从内务府调到户部,这足以说明皇阿玛并不想让八弟来做这件事情。

    夜已经很深了。

    这是八贝勒第一次渡灵气给四哥。

    南下的四个月里,他们有三个半月都在忙着巡视河道,四哥和九弟是一样的辛苦,但他攒的灵气几乎都给了九弟,没分一丝一缕给四哥。

    上辈子虽然是他咎由自取,但被两任帝王打压的经历也都是他一一体会过的,所以他怨皇阿玛怕皇阿玛。

    他心里对四哥没有像对皇阿玛那么多的怨气,他也承认四哥的确是皇阿玛能选到的最好的继承人,四哥上辈子对他的种种压制,也都是他咎由自取,但心里难免还是有些障碍的。

    只是今日见四哥这般认真,他倒不是于心不忍,可能是觉得四哥此时的辛苦日后也会反馈到他心里念着的人身上,才会渡些灵气过去吧。

    内务府被整改,额娘和惠妃娘娘都会受益,四哥做事这样认真,是大清之福,不管是额娘和惠妃娘娘,还是他与福晋,九弟和十弟,卫枝和卫兰,侄女和侄子,都是可以从中受益的。

    **

    毓庆宫。

    时隔三个月,康熙再一次踏进毓庆宫。

    太子被废后,他并没有把毓庆宫封起来,太子妃,不,二皇子妃这半年也还是和往年一样初一和十五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弘皙和弘晋也还是照常去上书房读书。

    不出来见人的只有废太子,保成是自己把自己关起来了。

    “胤礽叩见皇阿玛,恭请皇阿玛圣安!”

    废太子一袭青衣,这半年来瘦了许多,但脸上没了从前的癫狂之色。

    康熙不想提给废太子输送了大量银两的郭络罗家,郭络罗家已经被发配,而且那已经是被废黜之前的事情了。

    索额图,梁九功,郭络罗家……这些都是以前的事儿了。

    在保成之前,大清没有立过太子,不管是太祖皇帝,还是皇考,还是他,都是按照满洲旧制推举出来的,中原几千年的嫡长子继位制比满洲旧制更稳妥也更长久。

    保成顺利继承皇位比是有益于大清长治久安的。

    他作为皇帝,也作为阿玛,都更希望保成可以继任皇位。

    但储君之位关乎国本,保成已经试错过一次了,若是再来一次废立,于大清,于保成,都不是什么好事。

    他想再给保成一次机会,一次和老四、十三公平竞争的机会。

    “这半年来你连房门都不出,可有想清楚为何被废?”

    康熙不需要废太子回答,自顾自说下去。

    “朕让十三为你建的亲王府邸已经建好了,过几日就搬过去吧,朕会让人把毓庆宫封起来。”

    废太子藏在袖子里的拳头握紧,竭力克制住内心的激动。

    皇阿玛不打算册封新太子!

    这是不是说明,皇阿玛并没有满一的新太子人选,他还有机会!

    “儿臣叩谢皇阿玛——”

    康熙摆了摆手,颇有几分疲惫的样子。

    “别忙着叩谢,朕说的话你好好记着。”

    上面的话他不会再说第二次,这也是他给保成的最后一次机会。

    或许是因为三个月前又查出了郭络罗家与废太子从前的牵扯,康熙虽然没有改变对废太子的安排,但到底是又添了几分不满。

    否则他不会在那之后三个月不进毓庆宫,直到今日定下了封爵的名单,才来最后一次提醒废太子。

    康熙这回在毓庆宫待了都不到半刻钟,可这半刻钟却让废太子欣喜若狂。

    皇阿玛到底是瞧不上老三,也对,老三那样的胆子,他都瞧不上,何况是皇阿玛。

    可笑,老三还以为让马家交足罚银,就还有机会问鼎储位。

    皇阿玛若是属意老三,就不会在他搬出去后,把毓庆宫封起来了。

    也不会在老三势头正盛之时,拿马家开刀。

    兴奋欣喜之余,废太子心里冒出丝丝遗憾,太快了,皇阿玛把他放出来放得太快了,如果能再关上他半年,老三和老四就算不废一个,也会结成死仇。

    如今,早了点儿。

    **

    九阿哥从年头盼到年中,因为有了南下巡视河道的功劳,便自觉‘多罗贝勒’的爵位十拿九稳。

    看前头几位哥哥就知道,皇阿玛是轻易不会给高爵的。

    大哥当年身携两次远征准噶尔的军功,也才只是被封了郡王,从四哥到八哥,第一次封爵时身上也都是有军功的,但也只是被封了贝勒。

    他不奢求别的,给个贝勒,不是贝子就成。

    自以为十拿九稳的九阿哥,在接到封爵的圣旨时人都是懵的,甚至怀疑过来传圣旨的魏珠是走错了门,应该是去隔壁的八哥府上或十弟府上,而不是来他这儿。

    “魏公公你再看看,圣旨上写的到底是八皇子还是十皇子。”

    九福晋站在一旁简直是没眼看,传旨的太监怎么可能会送错圣旨,爷莫不是欢喜坏了。

    魏珠哭笑不得:“奴才瞧得真真的,这上面写的是九皇子,册封九皇子为仪郡王,您赶紧接旨吧,奴才刚从八爷府上过来,之后还要赶着去十爷府上。”

    九阿哥是真伸头过去瞧了,再三确认过了,才一脸恍惚的跪下接旨,行完礼之后迅速起身问道:“公公,八哥封了什么,十弟呢?”

    这没什么好隐瞒的,魏珠也乐得做这个报喜鸟。

    “八爷被封廉郡王,十爷被封敦郡王,奴才在这恭喜三位爷了。”魏珠没停下,接着道,“二爷被封理亲王,三爷被封诚郡王,四爷被封雍亲王,五爷被封恒亲王,七爷被封淳郡王,十二爷被封固山贝子,十三爷被封多罗贝勒,十四爷被封固山贝子。”

    这回封爵,宜妃一脉最是风光,五爷是亲王,九爷是郡王,而且这还是九爷第一次被封爵。

    九阿哥边给金珠子当赏银,边在脑子里过了一遍魏公公的话。

    废太子被封为亲王是早有预料之事,只是‘理’这个封号太好了。

    四哥也配得上亲王爵位,办差如此认真辛苦,也该给个亲王之位。

    五哥被封亲王也是应有之义,毕竟是太后养大的,皇阿玛不看僧面也要看佛面。

    七哥的郡王之位正常。

    三哥的郡王之位正常。

    十弟的郡王之位也正常,毕竟是头一次封爵,不好压过前头许多哥哥。

    但八哥为何也只封了郡王,四哥办差认真辛苦,八哥过去那些年办的差可不比四哥少,更不比四哥差。

    八哥的功劳还不止于此,如果没有八哥,皇阿玛连自己身边的人被收买了都不知道,如果没有八哥,皇阿玛这几个月就不会有那么多银子入库。

    怎么就只给个郡王?

    八哥比老二、四哥和五哥差哪儿了,凭什么就给个郡王,上回四哥和五哥被封贝勒的时候,八哥也是贝勒。

    “魏公公你确定没记错?八哥是郡王,不是亲王?”

    魏珠掂着荷包的重量,就知道里头的金珠子不会少,九爷是什么性情,宫里人也都知道,这位爷好话都说不好听,但是出手大方啊,还是颇得宫人喜爱的。

    “八爷是被封了廉郡王,但今日万岁爷不只是给几位爷封了爵,还封了后宫的几位娘娘,虽不是奴才去颁的旨,但奴才估摸着这会儿良嫔娘娘已经是良妃娘娘了,后宫妃位上又多了一人。”魏珠喜滋滋的道。

    九爷一高兴,这金珠子绝对少不了。

    果然,很快魏珠身上又多了个沉甸甸的荷包。

    在去十爷府上宣旨之前,魏珠把自己知道的册封旨意说了个遍。

    宫中除了良嫔娘娘被封妃外,七爷的生母成贵人戴佳氏被册封为成嫔,十二爷的生母庶妃万琉哈氏被册封为定贵人,密贵人被册封为密嫔,六公主的生母通贵人被册封为通嫔,十四公主的生母袁贵人被赐封号玉。

    魏珠一行人是按照排序宣读圣旨,头一处先去毓庆宫,四爷被册封后的爵位虽比三爷高,但依旧是先去三爷府上宣读完封郡王的圣旨后,再去四爷府上宣读封亲王的圣旨。

    如此一路走下来,报喜鸟们身上都多了不少厚实的红包。

    唯有三处是例外。

    一处是三爷府上,除了给魏珠的荷包里放了块银裸子,余下众人荷包里都是铜钱。

    众人不敢露出多余的表情,生怕惹到三爷,出了门却是心照不宣的交换眼神,果然传闻不假,马家上交的罚银大多都是三爷给凑出来的,三爷府上这个月都开始节衣缩食了。

    第二处是十二爷府上,十二爷给的赏银是一如既往的少。

    最后一处则是十四爷的府邸,魏珠一行人虽是报喜鸟,可是一文钱的赏银都没有,十四爷连接旨的时候脸都是耷拉着的,知道前边那些爷封爵的情况后,更是当场跳脚。

    “贝子!区区一个贝子,连十三都是贝勒,我怎么就是贝子!”

    传旨的太监一走,十四阿哥实在是憋不住了。

    凭什么,前头那些哥哥,封亲王封郡王,到他这里就是贝子了。

    就算是他年纪小、排行小,可十三不也只比他大两岁。

    这一拨封爵就只有两个贝子,一个是他,一个是十二哥,他什么时候沦落到和十二哥一样了,连九哥都被封了郡王。

    十四爷的脸都气红了,一双眼睛就差往外冒火了。

    十四福晋已经迅速将其他人都遣散了,爷是什么话都敢说,也不怕被传出去。

    其他人都走了,但十四福晋急着找话安慰爷。

    说爷年纪小,十四爷的年纪没比爷小多少,八爷当年被封为贝勒的时候还不如爷现在年纪大呢。

    说爷情况特殊,毕竟同胞哥哥被封了亲王,可五爷也是亲王,九爷却被封了郡王。

    跟年纪没关系,和有嫡亲的兄长也无关,那原因就出在乌雅家身上了。

    十四福晋小心开口:“三爷年长,这回也只是被封为郡王,可见是被马家连累的,爷或许跟三爷是一个情况。”

    “那四哥怎么没被乌雅家连累?”十四贝勒反问道,继而又冷笑,“也是,他和娘娘不亲,和乌雅家也不亲,是孝懿皇后的养子,心是向着佟家的,难怪不受牵连。”

    皇阿玛虽然没改四哥的玉牒,没把四哥记在孝懿皇后名下,但是不是在皇阿玛心里早已把四哥当做是孝懿皇后的孩子,所以乌雅家的事连累不到四哥身上。

    乌雅家出事,是因为御膳房被查,御膳房被查是因为八哥,是他想让八哥去对付三哥,特意去求额娘挑起钟粹宫和启祥宫的矛盾。

    十四阿哥都要气乐了,所以他今日只被封为贝子的罪魁祸首居然是他自己。

    十四福晋拍了拍自己的嘴,她这找的是什么鬼理由。

    “臣妾都是瞎猜的,应该不是这个原因,五爷和九爷不也没受影响。”

    一个亲王,一个郡王。

    当年封妃时,宜妃娘娘只在惠妃娘娘之下,如今直郡王被圈,宜妃娘娘所生的两位阿哥都被封王,从此之后,怕是这宫里的第一得意人了。

    十四阿哥脑子持续发懵,直接问福晋:“不是因为乌雅家,那是因为什么?”

    他比十三差哪儿了。

    如果十三也是贝子,他们后面这三个阿哥都是贝子,他也就不会这样意难平了。

    第 33 章

    三爷也想问,他比老四差哪儿了。

    他比老四年长。

    他比老四勇武。

    他的文采不输老四。

    马家犯错,乌雅家也犯了错。

    凭什么老四是亲王,他却只是郡王。

    康熙一十七年第一拨封爵的时候,皇阿玛可是把他封为郡王,老四只是贝勒的,如今在太子被废之后倒是反了过来。

    三爷从前做梦都想恢复郡王爵位,如今拿着被封为郡王的圣旨,却恨不得扔了它。

    皇阿玛何必要这样羞辱他,让老四踩着他上位。

    虽然被封为亲王的不只老四,但让三爷意难平的却只有老四,因为只有老四是他争夺储位的对手。

    废太子虽然封了个亲王,还得了‘理’这样好的封号,但此生也就如此了,皇阿玛立谁应该都不会再立废太子,老五的亲王之位完全是因为排行和太后才得来的,不管是老五和科尔沁的关系,还是老五本身的能力和性格,还是老五脸上那道疤,都注定了皇阿玛不会选老五做储君。

    他的对手只有老四。

    三贝勒满心焦躁,但又不得不让自己平静下来,跟随他的那些朝臣多数是今年才投靠过来的,时间短不说,投靠的原因他自己也清楚,不是被他收服,不是为他心折,而是因为他的身份,无嫡立长,大哥被圈后,他就是诸皇子之长,是最有可能被立为储君的人。

    但他现在还是吗。

    老四先是代帝南巡,如今又在爵位上压过了他,甚至开始和老八交好。

    明明皇阿玛把老八内务府总管的职位给卸了,让老四接替老八做内务府总管,可他们南巡回来后的这几日里,老四连自己的府邸都不回了,日日住在八贝勒府。

    据他的人探查到的消息,老八和老四甚至好到了同榻而眠的程度,虽说是在商量什么政事,可都已经如此亲密了,关系能不越来越好吗。

    他现在是不敢惹老八,顺带着也尽量不得罪老九和老十,可如果老八选择站在老四身后呢,他总不能把储君之位拱手让给老四吧。

    如果皇阿玛在太子刚刚被废的时候就绝了他的希望,他或许难受,但绝不会像现在这样不甘心。

    尝过了被众人追捧的滋味儿,把储君之位当做探囊之物,当成养在自家府里的白菜,现在才要被皇阿玛摘去拿给老四,这让他如何接受。

    三福晋听完了各处册封的消息,同样不太能接受。

    自从马家被查被免官被要求交两倍罚银,她嘴上不说什么,可心里已经然不觉得爷还能登上那个位置了,万岁爷的态度实在是不像看好爷的样子。

    在今年之前她也没做过一国之母的梦,梦醒之后,她也认命了。

    爷没做新太子没当皇帝的命,她也没有做皇后的命,只有做亲王福晋的命。

    三福晋没想过爷会封不上亲王,毕竟排行在这放着,早早晚晚,只要不得罪王位上的人,那都是板上钉钉的亲王。

    如今这可倒好,爷居然沦落到和九爷的爵位一样了,她和九弟妹虽是堂姊妹,按理关系要比一般的妯娌近些,可正是因为堂姊妹的关系,才越会被人放到一起对比。

    三爷从前备受皇上看重,在朝堂的官声也极好,九爷呢,则恰恰相反,虽有个宠冠后宫的生母,可却不得皇上看重喜爱,人又放荡风流,宫里宫外名声都一团糟。

    从前都是她安慰堂妹,下回进宫,怕是堂妹要来安慰她这个堂姊了。

    堂妹的品级和她一般高,四弟妹和五弟妹的品级比她还高一级,她是做嫂嫂的,反倒要比后头的妯娌低一头。

    四弟妹也就算了,那是佟国维的嫡长孙女,打小在宫里头长大,当年孝懿皇后痛失爱女后,把人接到宫里是当女儿养的,怕是皇上也拿四弟妹当半个女儿。

    妯娌们当中,废太子妃,如今的理亲王福晋地位是最高的,四弟妹是最受皇上和太后喜欢的,五弟妹是出身最差的,不只出身差,还没什么眼力劲儿,说话不分场合,还总是叭叭叭的说个不停。

    被这样的人踩一头,三福晋心中实在郁闷。

    她只能安慰自个儿,爷的排行和能力放在这儿,早晚都是要被封为亲王的,如今只是郡王,也不过是受了马家连累。

    贪污一百多万两,马家如果不是出了位娘娘和皇子公主,怕是全族的脑袋都保不住了。

    她甚至怀疑马家可能还有一部分贪污受贿得来的银子没有被挖出来,不然这一百五十多万两的发音是如何交上的呢。

    她们董鄂家只出了五万两,爷虽然卖了府中不少产业,可那些都是有数的,她知道爷上门去找十一爷和七爷借了银子,但也不多,爷也不曾用她出的主意管朝臣借银子。

    爷搞不来银子,那九十多万两的窟窿岂不是马家人自己后来补上的,钱从哪儿来,谁能借出九十多万两来,莫不是另一笔没被查出来的脏银。

    爷如今被封郡王倒也有一样好处,那就是让爷认清现实,别再奢望那个位置了,别再扒拉着马家了,府里为了补马家的窟窿掏出那么多笔银子,爷就该管马家要回来。

    马家为了交罚银,头一次先凑了六十多万两出来,还当着爷的面赌咒说是把能卖的都卖了、能借的都借了,后来三月之期快到了,九十多万两的差额说填就填上了,马家硬是赶在期限截止之前交足了两倍的罚银。

    马家这是留着后手呢,爷怕娘娘被连累被降位,三个月来想尽办法搞银子,如果不是爷实在凑不够,马家就省了一笔巨款了。

    恐怕在交完罚银之后的马家也只是表面上哭穷,实际上还藏了一笔几十万两的银子。

    爷也别做那青天白日的皇帝梦了,还不如多催催马家,让马家还银子。

    府里如今就已经够窘迫的了,过几日各府开宴庆祝升爵,那可是一笔不小的人情往来,爷总不能用她的嫁妆吧,她的嫁妆都是留给自己儿女的,跟爷,跟那起子贱人和贱人生下的孩子没关系。

    三福晋没有做戳破爷皇帝梦的那个人,她只是提醒爷。

    “理亲王府已经建好,一爷恐怕过几日就要搬出来了,臣妾这几日得问问一嫂何日摆宴席庆祝,咱们府里也得赶紧准备上了。”

    准备送礼,准备在理亲王府之后摆宴。

    三爷本就不愉快的心情雪上加霜,福晋死要钱的性子是一点都没改,马家出事儿前如此,马家出事后就更是如此了。

    马家罚银那最后九十万两的窟窿他是补上了,可这找钱的法子不能再用了,也不能让人知道,虽然瞒不过皇阿玛,将来也很难瞒过福晋,但总要瞒过世人,所以他是万万不能再用了。

    他相信一哥也会如他一样,不乐意办这劳什子的庆祝宴。

    有什么好庆祝的,他不过才升了郡王,一哥那样的人又何曾把亲王之位看在眼里过。

    只要一哥不开庆祝宴,他也不开,老四也就绝对不会开。

    三福晋没反对,如此也好,她既没有心情操持宴会,更不乐意和妯娌们见面。

    **

    三爷想错了,尚且还住在毓庆宫中的一爷,就已经在为搬到王府后的温锅宴做准备了。

    倒不是说准备请帖、准备食材和人手,而是准备和他那些兄弟们见面。

    他被废之时,恐怕人人都想着日后可以踩他一头了,或许还会假惺惺的掉几滴眼泪,在皇阿玛面前彰显兄弟之情。

    呵。

    哪有什么兄弟之情。

    皇阿玛希望他们兄友弟恭才是天大的笑话,希望一国储君规规矩矩没半点脾气更是笑话。

    他上次输就输在了这两个大笑话上,这一次不会了,人不会在同一个地方跌倒两次,他会如皇阿玛所愿,做个好兄长,做个规规矩矩又没脾气的人。

    所以他特意为见兄弟们挑了一件素雅的衣裳,每日多加两顿膳食,逼着自个儿多用些肥腻的肉食,他可不想用这副瘦巴巴的模样去见他那些好弟弟。

    增肥习武,早睡早起。

    毓庆宫曾经的主人搬出宫时的动静并不大,一爷不想惊动任何人,不想任何人来送,更不想那些人装模作样跑过来接他送他。

    不过,在理亲王府住进人的头一日,各府就收到了请帖。

    还没来得及去找一哥商议不请客的三爷:“……”

    三福晋直接把府里库房的名单给爷送过去,爷要挑什么给一爷随礼都随意,她不管了。

    四弟妹来问的时候,她也是这么说的。

    “爷和一爷兄弟情深,要亲自为一爷准备随礼,我也插不进手去,不知道爷为一爷准备了什么礼。”

    长幼有序,从前直郡王府还未被圈时,各个皇子府送礼都以直郡王府为标准,如今直郡王府圈了,给一爷府上送礼,自然是以三爷府为标准。

    妯娌们之间都是有这个默契的,互相会通气,避免让哪家难堪。

    三福晋倒也不是要为难四弟妹,单就瞧这次的爵位,她也不敢为难四弟妹,说不定人家日后就是主子娘娘呢。

    她只是实在不想去问爷备了什么礼,她怕她万一问了,爷就以不擅长为由把这事儿再甩给她,她可不想往里贴钱贴物。

    “弟妹不如将随礼之事也交给你们家爷,送什么东西他们兄弟自己去商量,咱们也轻松一回,多了少了他们兄弟互相之间也不会计较。”三福晋建议道。

    她不能去问爷,四弟妹就更不好去问她家爷了,还不如把事情交给四爷,他们兄弟之间想怎么商量就怎么商量。

    照目前这情况,四福晋只能同意三嫂的安排,左右备礼也没什么难的,又用不着爷亲自动手去库房里找,照着三爷府上的礼单稍微改改就成。

    不是她要给拉着十三爷隔三差五住在八爷府的爷加担子,是三爷要给爷加担子。

    三爷跟一爷兄弟情深,自家爷不能一点兄弟情都没有吧。

    四爷最近正在忙内务府之事,当然直到现在,他这个新上任的内务府总管连内务府衙门的门都还没进。

    八弟准备的这套方案实在太多太详细,几乎每一条拿出来,都能结合内务府的现状有一个完整且更为详细的规划。

    他不光自己和八弟讨论,还把十三弟也拉了过来,什么时候把这套方案理清了,什么时候再去内务府着手执行也不迟。

    “三嫂说了,三爷和一爷兄弟情深,所以三爷打算亲自为一爷的温锅宴备礼,您也为一爷表表兄弟情。”四福晋道,在这‘兄弟情’三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说五爷和七爷兄弟情深,她信。

    说八爷和九爷十爷兄弟情深,她也信。

    说一爷和三爷兄弟情深,那可得了吧。

    一爷被废太子之位后,头一个跳出来要争太子位的不就是三爷吗。

    而且最近这几年,三爷和毓庆宫慢慢疏远也都是大家看在眼里的,如今倒是兄弟情深了。

    四爷听得出福晋对所谓兄弟情的揶揄,不过想着废太子那日,三哥跪在他身侧,满脸的泪水,脸上真切的痛苦,倒也觉得三哥对一哥还是有几分兄弟情的,并不是装模作样。

    “三哥和一哥是从小就交好,这几年虽然疏远了,但过往情谊还是有的。”四贝勒解释道。

    三哥对一哥有兄弟之情,他也不能没有。

    不止他,要为一哥表兄弟情,他们这些弟弟落下谁都不好。

    四贝勒立刻安排人去三哥府上要了份礼单,等会儿他直接拿到八弟府上让人誊抄,十三待会儿也会过去。

    那礼单留在八弟府上,九弟和十弟定然是能看到的,九弟知道了,五弟也就知道了,顺带着还有七弟。

    十一和十四那里,就得让十三跑一趟了。

    四贝勒挂心八弟昨日说过的那几个章程,所以等礼单送来也没看,直接拿去了八爷府,让人誊抄了十份之后,才和八弟、十三弟一起瞧见这礼单的内容。

    十本《论语》,三爷亲手默写的,每本上还有三爷自己对《论语》的注释。

    单就耗费的时间和精力而言,这礼不可谓不重,毕竟很少有人会花十天半个月的工夫亲自去备礼。

    但就价值而言,这礼又实在简薄了些。

    “咱们也送这些?”十三爷迟疑道。

    儒家的经典书籍多了,三哥抄写了,不,默写了《论语》,他们还可以默别的,多的是书可以选。

    但只是送书,这样好吗?是不是过于简薄了。

    “礼轻情意重,如此送礼也不是不行。”八爷语气淡淡的道,“三哥如果只送这些,我们送的多了,反倒惹三哥难堪,倒显得我们兄弟不和。”

    鉴于八哥和一哥、三哥都有仇怨,八哥的话,十三爷也只能听听,主要是四哥的意见。

    如果三哥和四哥都如此送礼,那他们这些做弟弟的也只能随大流了。

    四贝勒能有什么意见,皇阿玛封了一哥做了亲王,还分给了一哥正白旗的八个牛录,除了没有安家银子,皇阿玛这会儿给一哥的待遇和他们这些人出宫开府时是一样的。

    不,应该说是更好。

    他们当初出宫开府时,分到牛录最多的大哥,也就只有正红旗的七个牛录。

    皇阿玛始终是在意嫡庶,疼爱一哥的,如今不能把大清留给一哥,只能给一哥亲王之位,大概都觉得委屈了一哥。

    他们这些做弟弟的此时又怎么能奉上如此简薄之礼。

    三哥此举实在不智。

    “我也打算送书,但是不比三哥才华横溢,我只能找些古籍孤本送了。”

    不比四哥财大气粗,十三爷府上可凑不齐十本古籍孤本,不过也不必凑齐,他总不能在随礼上越过前面的兄长。

    “那弟弟就一半一半,一半的古籍孤本,一半自己手抄。”

    八爷没什么意见,是他与老一交恶,又不是四哥和十三与老一交恶,他犯不上为难人。

    不过他既不打算送老一古籍孤本,也不打算自己辛苦抄录,外头那么多书坊,随意挑几本就是了。

    **

    八月十一,秋高气爽,是个万里无云的好天气。

    一爷准备多日,穿了一身宝蓝色的衣袍,打扮得很是精神,到了时间便亲自去前厅迎人。

    众皇子之中,先到的不是住处离的最近的五贝勒和七贝勒,反倒是住的最远的三贝勒。

    理亲王府在正白旗,诚郡王府却在正红旗,一个在内城最西边,一个在内城最东边。

    三爷是做足了心理准备来的,虽然给出去的礼不值钱,虽然他心里仍旧记得长子和长女被害的仇,但此时他还是不得不对废太子虚以委蛇,装也要装出一副对废太子关心至极的模样。

    一来是装给皇阿玛看,一来是减少废太子对他的恶感,要报仇也找对人,他跳出来的时候,太子之位已经摇摇欲坠即刻就要被废掉了,可不比老八,老八那才真真是把废太子拉下马的人。

    废太子要报仇,别冲着他来。

    “一哥,你怎么瘦了这么……多,这半年弟弟心里一直挂念着你,若不是怕惹你伤心,我早该去看你的。”三爷把准备好的话说完。

    瞧着老一好像也没瘦多少,而且这精神气儿远胜于去年还做太子的时候。

    合着这半年在毓庆宫中没伤心到食之无味,也没有整日诚惶诚恐,倒是有在养生。时隔半年多再见老一,三爷这会儿的心情又和先前皇阿玛废太子时不同,皇阿玛废太子时,老一并不在场,他只能想象老一痛哭流涕的落魄模样,让自己解恨。

    而现在老一就活生生站在他面前,哪怕身上不见落魄,神情不见落寞,好似还是那个高高在上的太子爷。

    但装得再体面,终究也还是不一样的。

    他见老一,只行平辈之间的礼节,不用再行君臣之礼,不用口称太子爷口称殿下。

    曾经住在毓庆宫里的人,如今也住到外头来了。

    亲王又怎么样,老四也是亲王,老五那样不通文墨之人也是亲王。

    “一哥虽然瘦了,但是气色极好,看来是早就想通了,早知如此,弟弟就应该早去毓庆宫探望,而不是非要等到一哥你出来。”

    三爷原本是想和老一装一装兄友弟恭的,但瞧见了老一,却总是压不住心头的火气,明明从前那几年他是能压制住内心愤恨的,能让自己不去想长子和长女的。

    一爷的脸色微微有些僵硬,道:“三弟该不会是嫌我这声恭喜说晚了吧,恭喜三弟荣升郡王。我这半年在毓庆宫待着不问世事,所以马家的事儿是隔了几个月后才知道的,三弟你别见怪,如果手中不宽裕,我这里还有些银钱,你尽管拿去用。”

    老八还真是把好刀,能伤他,也能伤老三。

    不过皇阿玛还是对荣妃和老三网开了一面,端嫔都能被降为宫女子,荣妃凭什么还稳居妃位。

    四妃在皇阿玛心里到底是不一样,四妃的儿子在皇阿玛心里也是不一样的。

    这下脸僵的换成三爷了,老一是哪壶不开提哪壶。

    本以为交完两倍的罚银后,马家的事儿就能就此翻篇,皇阿玛可以既往不咎,可没想到这最大的责罚竟是落在他身上。

    且不说太子之位,这本该有的亲王之位都换成了郡王。

    “多谢一哥好意,您刚出宫开府,在外面处处开销都是自己的,手中有钱您就自个儿留着用吧。”

    这可不是住在毓庆宫的时候了,什么开销都是宫里的,走的是内务府的账,往后都要走自己的账了。

    三爷进府后,下一个到的是四爷。

    四爷和四福晋进府之后便分开了,一个去前厅,一个去后院。

    再之后是五爷和七爷。

    也就是到了这会儿,一爷才有留意到他这些弟弟带来的礼物不是论担装,也不是论箱装,而是放在小小的匣子里,礼单也就只有一页。

    老三送了十本书,亲自默的,亲自写了注释的书。

    老四送了九本书,两个孤本,七个古董书。

    老五送的是开了光的佛经,太后昔年所赐之物。

    老七送的是当世书法大家的手抄书。

    一爷这会儿脸已经有些黑了。

    老三是拿东西糊弄人恶心人。

    太后信佛,老五可不信佛,那是个书都不愿意读的人,怎么会愿意读佛经,居拿不要的东西来送他。

    老七这些书也都是糊弄人的玩意,还活着的书法家,他如果想要,多少这样的手抄本拿不到。

    老四没糊弄他,见他时也是谦虚有礼,那张时常面无表情的脸上都满是笑,待他甚至比他昔日还是太子时更为恭敬,除了没给他行君臣之礼,老四见皇阿玛恐怕都做不到这般恭敬。

    他气老三不把他当回事儿,气老五和老七有样学样,失了对他的恭敬之心,但他更气老四的这份恭敬。

    不多时,八爷九爷和十爷是一道来的,送的礼不说一模一样,但也差不多。

    八爷送的是一整套的四书五经。

    九爷送的是前朝朱熹的《四书集注》

    十爷直接送了七部诗集。

    皆是书坊的畅销书,不知道的人还以为是给待考的童生秀才送礼呢。

    九爷盼星星盼月亮终于盼到了第一拨封爵,从此可以说是海阔凭鱼跃,天高任鸟飞,他再也不必处处担心生怕哪里惹着皇阿玛了。

    只要不犯什么大错,这已经封了的爵位轻易是不会降的,除非跟三哥一样,在庶母孝期内剃头,还当众把光亮的脑门露了出来,让那么多人都瞧见。

    到了郡王这个爵位上,他就已经很知足了,已不盼着什么第三拨封爵了。

    再说按照皇阿玛封爵的规律,这第一拨和第一拨之间可是隔了漫长的九年。如果有第三拨封爵,那还早着呢。

    毫无心理负担的九爷,果断在送礼上随了八哥,他连书都没选,让底下人去书房买书的时候,也只是说买书用来送礼,至于买什么书,他压根没过问,买回来瞧过了不是什么邪书□□就好。

    一爷本就有些黑的脸,在瞧见老八三人的随礼后,直接就黑透了。

    这就是皇阿玛的好儿子,是皇阿玛给了郡王之位的好儿子,连给他的乔迁之礼都如此敷衍不用心。

    他恨不得现在就把这些人的礼单送去乾清宫,让皇阿玛好好瞧瞧,瞧瞧这些人的嘴脸。

    不过他还要等一等,后面还有几位皇弟的,去掉那几个还没有出宫开府手上没有多少银钱的皇子,他想看看十一、十三和十四能送出什么花样来。

    十一送的是佛经,自己手抄的佛经。

    十三送了一半的孤本一半自己的手抄书。

    十四送了几本幼时用过的旧书。

    送旧物不是什么稀罕事儿,他小时候,皇阿玛就曾经把自己曾经用过的旧弓送给了他,勉励他好好学习射箭。

    他也曾把自己用过的旧书送给老三和十三,还送过老四一套旧马鞍。

    从来都是上位者送下位者旧物,什么时候十四也能送他旧物了,他要十四的旧书有何用。

    “把这些都放到书房去,摆到书架上。”

    他这府上少不了皇阿玛的眼线,今日是他自被废后第一次露面,又是主动宴请。等不到入夜,这府上发生的事情就会传到皇阿玛耳边。

    昔日的太子爷今日主打的就是一个忍字,在众宾客面前没提随礼之事,也没有发火。

    老三装模作样向他敬酒,他也给了老三面子。

    老四待他恭敬异常,他也待老四亲热。

    老八在宴会上板着脸装木头,他也没让老八下不来台,假装看不见就是了。

    甚至他还看在老五的面子上,没有顺带着把老九一起忽视掉,让人往老九的杯子里添了酒。

    ……

    一场宴会下来,一爷自觉是做足了委曲求全的模样,当然他不是要讨好这些人,他是做给皇阿玛看的。

    **

    九爷是奔着看好戏来的,多少带了点幸灾乐祸的意思,走的时候却是一身的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老一吩咐人往他杯子里添酒的时候,有那么一瞬间,他都怀疑那酒壶里装的是毒酒,老一打算拉着他们所有人同归于尽。

    不过转念一想又觉得不可能,不是老一没这胆子,也不是老一做不到,而是昔日的太子爷绝不会为了要他们的命把自个儿的命赔上,他们这贱命哪配呢。

    九爷回去没上自家的马车,而是拉着十弟上了八哥的马车,一上车忍不住开口吐槽。

    “半年不见,老一这是真被魇着了?看他跟老三喝酒,和老四回忆从前,一点芥蒂都没有的样子,我都觉得瘆得慌,我看老三一开始都吓着了,端酒杯的手都晃了晃。”

    老一从前可不这样,从前那储君架子端的,莫说是在有外人的宴席上了,就算是只有他们兄弟在,老一那储君架子也不会放下半点。

    可今日却搞起了平易近人那套,好似没了储君之位后,就真不拿自个儿当储君了,也不介意老三和四哥跳出来争太子位了。

    “这还不好吗,九哥你日后别一口一个‘老一’‘老三’,在皇阿玛面前说顺嘴了怎么办。”十爷劝道。

    私底下说说没什么,就算被有些人传到皇阿玛那里去也没什么,毕竟谁都知道他们关系不睦,但如果在御前说秃噜了嘴,那不是上赶着找罚吗。

    “一哥有心要做个好兄长,这是多好的事儿,咱们就应该偷着乐。”

    十爷真是这么想的。

    一哥要是真心如此,那他们两边从此井水不犯河水。

    一哥如果不是真心的,今日种种都是装出来的,那只能说明一哥所图甚大,一个受皇阿玛喜爱有人身自由的亲王还能图什么。

    一哥有所图那也是冲着三哥和四哥去的,如此也就没有余力对付他们了。

    至于一哥能不能图谋到那个位置,就看四哥的了,三哥如今这样怕是不成了。

    九阿哥是仔细琢磨过,才明白十弟言下之意。

    皇位只有一个,废太子还惦记着,老三惦记着,四哥惦记着,还有十四那个小屁孩也惦记着,愿意怎么争就怎么争呗,就算是争破了脑袋,也和他们兄弟无关了。

    九爷轻轻叹了口气,皇阿玛的儿子这么多,多到一伙人人打起来,还能有一伙人站在边上看着,除此之外,还得再加上一伙没长大的小孩,连站边上看着的资格都没有,到他这儿,怎么想要个嫡子就这么难,这可都大半年了。

    他不说日日努力,但除了巡视河道那三个半月外,他甚少有懈怠的时候,福晋南下时拜了那么多送子娘娘,光香火钱就管他要了五千两,到现在为止还没一家显灵的。

    且不说等到储君之位定下来,这嫡子生出来也赶不上趟了,关键是他现在都有些怀疑这嫡子还能不能生出来了。

    皇阿玛的子嗣缘丰厚,可到了他们兄弟仨这儿,都是什么子嗣缘,他苦求嫡子不得,十弟那儿也只有一个庶子,八哥就更别提了。

    皇阿玛的子嗣缘如果能分给儿子些就好了。

    八爷不知道九弟苦恼的是子嗣之事,还以为九弟是在为一哥之事发愁,怕一哥如愿以偿,将来大权在握之时会报复于他。

    “放心吧,四哥不是吃素的。”八爷明确表明自己的态度。

    从前九弟和四哥不怎么对付,但这次南下有了共同吃苦流汗晒黑的交情,彼此之间对对方都改观了许多。

    他和九弟十弟不需要去站队,但既然知晓四哥是最后赢家,提前结些善缘也是好的。

    九爷瓮声瓮气的赞同道:“四哥的确不是吃素的。”

    比他还不如的身子骨,却有五个嫡出子女,还生了对双胞胎。

    这也就是四哥跟四嫂感情好,后院没什么其他人,不然四哥这会儿有十几一十几个孩子也不稀奇。

    十爷看看九哥,再看看八哥,两位哥哥这是都相中四哥了?认为四哥能成事?

    是四哥,总好过是三哥,当然,一哥那是万万不成的。

    **

    十四爷兴冲冲而来,气鼓鼓而去。

    他今日是猪八戒照镜子,里外不是人。

    从前追随八哥,八哥不成了,他另起灶台,可不管是八哥,还是九哥十哥,这些人都不肯帮他。

    今日宴席之上,一哥也不搭理他,把他冷落在一旁,就像冷落八哥和十哥一样,一哥这完全是还把他当成八哥的人。

    两边不是人他认了。

    但一哥不搭理他,反倒让人给九哥添酒,就因为九哥如今被封了郡王吗,而他只是一个小小的贝子。

    四哥还是他亲哥哥,却只顾着巴结一哥,平日里对他和额娘拉着一张脸,跟个债主似的,今天那脸笑得,就差冲着一哥摇尾巴了,全程都没帮他解围。

    还好他自个儿人缘好,除了一哥,他跟剩下的哥哥们都能喝上几杯聊上几句,不至于在席间待得太尴尬。

    *

    不等皇子们的车驾回府,理亲王府宴会上发生的事情就已经摆在御案上了。

    老三到底是不如老四沉稳。

    老八……那谣言传到今日,尤其是老八后院到现在也没动静,怕是不信的人也要信了,老八和保成的过节永远都不可能一笔勾销。

    倒是老九和老十,都已经是郡王了,谁也不比老八差,怎么还一副唯老八马首是瞻的样子。

    康熙的目光停留在礼单上,被保成特意收到书房的书不是礼单的一部分,是余下阿哥送的全部的礼。

    一群人都如此,显然是商量过的。

    “是皇子福晋们商量备的礼?”康熙问道。

    儿子们府上的人情往来多是由儿媳拿主意,老三媳妇在余下皇子福晋中居长,莫不是因为府中周转不开,便带头出了这样省钱的主意。

    赵昌躬身回答道:“此次给理亲王府备礼,是诸位爷拿的主意,三爷先定下的礼单,礼单被四爷拿到了八爷府上,九爷、十爷和十三爷皆是在八爷府上拿到的礼单……”

    康熙轻轻用拳头捶着自己的大腿,合着要省钱的不是老三媳妇,是老三。

    马家上交的两倍罚银,多数都是老三出的,不光掏空了家底儿,还……也难怪如今要节省。

    只是节省到亲哥哥身上,尤其还是保成被废后第一次出面宴请众人,旁人还没有先扯后腿,亲兄弟却带头不做脸面。

    康熙对老三的心性又多了几分不满,本来过去这大半年他对老三便颇为失望,即便没有保成,老三也不会是能担起大任的人,如今看来,老三何止是担不起大任,做贤王恐怕都差几分火候。

    老三做不得贤王,老八倒有几分贤王之姿。

    老三拟定的礼单就是在老八府上被传开的。

    老九和老十都是老八府上的常客。

    因着内务府之事,老四和十三前段时间也接连宿在老八府上,虽然为了差事,但兄弟之间能同塌而眠也说明关系是不错的。

    老九身后连着老五。

    十四小时候便很是亲近老八,胜过一母同胞的哥哥,出宫开府后,更是时常往老八府上跑。

    再加上老八手中的正蓝旗,这份势力可不小。

    老八身体有疾,是不能有那份心思了,可老八如果要支持哪个皇子,助力未免大了些。

    老八和保成之间的仇怨太深,老八助谁恐怕都不会助保成,甚至有可能会为了阻拦保成成事而去助旁人。

    康熙看着摆放在御案上的三峰白瓷笔架,在保成和老四、十三之间,他还不能抉择,在他没有做出选择之前,平衡不能被打破。

    第 34 章

    理亲王府的乔迁宴后,剩下的皇子府却都没了动静,三爷不设宴,余下皇子自然也不好大张旗鼓设宴庆祝,与之相比是内务府整改的动静从一开始就很大。

    再加上前段时间马家、乌雅家这些包衣家族被大批免官,腾出来许多官位,想借机换位置的包衣并不少,连卫家都求到了八爷这里。

    八爷就只给了四个字——好好听话。

    “四哥向来公正严明,此次整改内务府的规模不会小,舅舅让族里人都好好听话当差就是了,千万别捣乱。”

    卫家舅舅讪笑道:“瞧您说的,我们哪儿敢捣乱,四爷将来可是这个,内务府哪个包衣家族敢不听话。”

    卫家舅舅用手指了指天。

    都说万岁爷看重的新任太子并非三爷,而是四爷,马家和乌雅家都犯了事儿,三爷遭连累这回只被封了郡王,四爷却是亲王,谁敢不听四爷的。

    八爷采摘着从南边移过来茶树,心说那可不一定,利益当前,莫说是未来天子了,就算是当今天子,也未必好用。

    “听话就好。”八爷语气淡淡的道,并没有松口为卫家谋前程。

    四哥要整改内务府,多的是位置腾出来,能不能被提拔而不是被剔出去,就看卫家听不听话了。

    “您放心,阖族上下谁敢不听四爷的,谁敢瞎捣乱,老夫把他驱逐出族。”卫家舅舅连连保证道。

    八爷都已经把话说的这么明白了,他要是还不懂,那就白活这把年岁了。

    八爷在扳倒废太子、告倒直郡王、借马家拉下三爷后,押宝的人原是四爷。

    好好好,这可真是太好了。

    万岁爷已经封了四爷做亲王,这意思还不够明显吗。

    娘娘和八爷,还有他们卫家,将来都有着落了。

    八爷边将采摘下来的茶叶铺开晾晒,边道:“新鲜采摘下来的茶叶,要晾晒几日才能进行炒制,等茶炒好了,本王再差人给舅舅送几包过去,舅舅要保养好身体。”

    卫家舅舅虽然欢喜应下,可心里头还挺不是滋味的。

    四爷和十三爷在内务府忙得连午膳都在衙门里用,有时候甚至晚上就不回府了。

    他知道八爷从前也常常如此,今日并非休沐日,八爷却有功夫在府里采茶晒茶,如同富贵闲人一般。

    八爷的去处,今年是一改又改,早先是在礼部,虽说大多数皇子入朝后都在六部行走,但亦有不同,礼部只有八爷一位皇子,户部也就只有四爷一位皇子,余下吏兵刑工都是安排了两位甚至三位皇子。

    今年正月,八爷被任命为内务副总管,到了八月,又被放到户部。

    在他这么个小人物眼里,内务府也好,户部也罢,都是顶顶好的地方,但八爷在内务府是掌权的,可到了户部之后,万岁爷又把三爷调了过去。

    他听说,户部的差事大都不经八爷之手,而是以三爷和两位尚书为主。

    他替八爷觉得心酸难受。

    不过很快,卫家舅舅就没时间心酸了,四爷就好似那西游记里的孙猴子打上凌霄宝殿,不,是打上内务府来了,把内务府搅个天翻地覆。

    在得了八爷吩咐后,他已经嘱咐过族人了,卫氏一族在内务府都听四爷的安排,四爷指东,他们绝不往西,四爷让他们撵鸡,他们绝不撵狗,四爷要用人,他们就冲在前头。

    卫氏如此听话,如此积极,比乌雅家更像是四爷的母族。

    虽然乌雅家在内务府的官员都被免了职,但还有不当官的族人在,乌雅家也好,马家也罢,还有曹家,都不是完全被清理出内务府。

    被完全清理出内务府的只有董家和郭络罗家。

    卫家在内务府这般行事,难免会让人生疑,疑心八爷是不是投了四爷。

    旁人都只是疑心,鄂伦岱却是亲自上门来问。

    “老八,看在你我交情一场的份上,你说实话,是不是打算支持老四?”

    今日不采茶,改摘果子的八爷:“……”

    将石榴树上熟到裂开的几颗果子摘下来,放到一旁的石桌上。

    “你给句准话,如果连你也支持老四,那我就早点从老三那里撤出来。”

    八爷其实挺好奇的:“表舅之前为什么不选四哥选三哥?”

    “老四那还用选吗?用不着,且不说他是我堂姐的养子,和佟家有脱不开的关系,单是凭我那侄女,老四如果能成事,那就少不了佟家的富贵。”鄂伦岱直言不讳。

    无论选不选老四,只要老四能成,都少不了佟家的富贵,而且是两代的富贵。

    既然选不选都成,那又何必选老四呢。

    鄂伦岱把账算的很清楚,当初太子被废,老八身体有疾,万岁爷能选的人基本上只有老三和老四,他支持老三,那无论万岁爷是选老三还是选老四,佟家的富贵都稳稳的。

    相反,如果他选了老四,没选老三,那就有一半的可能错过这泼天的富贵。

    说到底,有他侄女儿在,无论他支不支持老四,佟家的地位都稳稳当当。

    “当然了,如果老四差不多稳了,那我也犯不着继续捧老三的臭脚,这不来问问你吗。”

    八爷也是服了他这混不吝的便宜表舅,不过表舅想错了,尽管世人大都爱屋及乌,四哥也不例外,但四嫂对娘家其实并不亲近,尤其是对佟大房和二房的这一辈的当家人。

    大房这边的当家人是鄂伦岱,出了名的混不吝,是在御前都敢犯浑的主儿,如果不是佟家人,如果不是鄂伦岱的阿玛佟国纲在战场上死的惨烈,皇阿玛也不会这般纵容。

    二房的当家人佟国维虽然还活着,但已年迈,佟国维的嫡长子,也是四嫂的阿玛,五妹妹的公公,人走的早,所以佟家二房这一代的当家人是佟国维嫡出的第三子——隆科多。

    隆科多比鄂伦岱的胆子更大,更无法无天,但又能屈能伸,还是四嫂的亲叔叔。

    但四嫂是一点面子都不给这个亲叔叔,上辈子四嫂曾公然打脸隆科多的爱妾李四儿,隆科多也在爱妾和亲侄女之间选择了前者,在夺嫡站错了队,四哥登基后,也没能因为姓佟落下多少好处,甚至那会儿人人皆知皇后甚是不喜隆科多这个三叔。

    “我没支持任何人,也不打算支持任何人。”八爷实话实说,他已经不打算掺和夺嫡了,对四哥,也只是想着提前结个善缘,没想着要博什么从龙之功。

    “跟我还不能说实话?我又不会告诉旁人。”

    鄂伦岱并不相信老八真就无欲无求了,没有儿子算什么,谁是为儿子奔忙一生的。

    他就不是。

    他日夜盼着皇帝表兄长命百岁,可这世上有几个长命百岁的人,他总得为将来打算。

    皇上活着的时候,他作为皇上的表弟,耍耍性子大家也都能忍,等皇帝表兄驾崩了,甭说这些皇阿哥,宗室里的那些王公贝勒谁又能忍他。

    他不为子孙搏,也得为了自个儿搏一把,潇洒痛快了半辈子,总不能老了老了再受窝囊气吧。

    这人在高处呆久了,哪儿能受得了低处的苦。

    他的体面来自佟家,来自皇上表兄。

    八爷的体面何尝不是来自于皇上,来自于皇阿哥的身份,莫说现在被封了郡王,就算是亲王,将来皇上驾崩,龙椅换人坐,那落差也是不小的。

    瞧裕亲王还活着的时候就知道了,那还是皇上的兄长呢,在皇阿哥面前又何曾端过伯父的架子。

    当然裕亲王就是端了,也没几个皇子会认,从前也就老八实打实把裕亲王当伯父敬着,甭管是真敬着,这还是虚情假意,都因为稀少显得珍贵。

    他都能想清楚的事儿,老八能想不清楚吗。

    “你就给句痛快话,我在老三那儿还待不待了?”

    八爷看着面前的两棵石榴树,上面大概还有二十多颗石榴,也就能够吃个三五天的。

    王府扩建,他不打算让人建院子了,建了也是空着,倒不如修整出几亩地来,一部分拿来种果树,一部分修个暖房,在冬日里也能吃到新鲜的青菜。

    八爷看着石榴树漫不经心的道:“我都说不掺和这些事儿了,您还让我给建议,我能给什么建议,我难道还能建议您离了三哥那儿,日后老老实实的,少惹皇阿玛生气。”

    鄂伦岱顺着老爸的目光也看向石榴树,只是目光里透着几分可惜。

    好好的一个人,又不是什么风吹就倒的病秧子,怎么还身体有疾不能生呢。

    老三气度太小,老四过于板正较真,如果让他选,他倒更希望是老八做未来皇帝,不过得是从前那般性情的老八,而不是如今这个不苟言笑、不近人情的老八。

    他都亲自上门来问了,求着老八给他说主意,瞧老八这拐弯抹角的样,一个字儿就能说清楚的事儿,偏要说这么多,遮遮掩掩的。

    说个‘离’能咋地。

    鄂伦岱蹭了顿晚膳才走,虽说如今的老八有些不近人情不苟言笑,但这人骨子里还是和从前一样,没什么皇子的架子,也不会拿世俗那一套标准评判人。

    他这个人虽然不着调,但谁心里瞧不上他,面上装得再好,他也能感受得出来。

    从前的太子爷瞧不上他,如今的老三也瞧不上他,他那个侄女婿,如今的雍亲王,骨子里也是瞧不上他的。

    他早就想离开老三那儿了,不然何必来问老八。

    直郡王被圈和老八没多大关系,外头那都是以讹传讹。但老三这次仅仅被封为郡王,大失圣心这事儿跟老八可脱不了关系。

    老八未必会支持老四,但一定不会支持老三。

    他在老八这里待整整一个下午,用过晚膳才离开,这是瞒不了人的,老三知道此事,也就明白他往后不去诚郡王府的原因了,大家一拍两散,不需要当面锣对面鼓的掰扯清楚了,免得彼此面上都不好看。

    某些时候,他也想当个体面人,不想闹腾得众所周知,这又不是什么光彩的事儿。

    他这可都已经投过两回了,侄女婿那儿他还在犹豫,万一再来一回还是不成,众人恐怕都要把他当成命里带衰的扫把星了。

    **

    消息传到三爷府。

    “鄂伦岱会不会一直都是老八的人,是老八故意安排过来的棋子?”三爷有些怀疑的问道。

    鄂伦岱投过来的时候,正好是外头谣言满天飞之时,他做过的事情被牢牢安在了老八身上,虽赔了几处铺子,可老八那样的人,睚眦必报,收了铺子也不妨碍报复于他。

    同样是从八爷那投过来的阿灵阿:“……”

    “我觉得爷您想多了,谁会用鄂伦岱当卧底,他那样的性子,八爷得多大的心才敢用他。”阿灵阿斟酌着用词。

    这位爷实在是胆子太小,疑心太重。

    “老八有什么不敢的,鄂伦岱这个人是不着调,但对老八忠心,更何况老八……不能以常人度之。”

    常人不会身体有疾,不会不能生,更不会举世皆知不能生。

    老八不光是光脚的,连遮羞的衣服都没了,有什么好顾忌的。

    三爷自觉他的怀疑是能站得住脚的,鄂伦岱投过来的这大半年,就没办成过一件事。

    之前他想要报复老八,把鄂伦岱、阿灵阿、王鸿绪这几个人聚在一起,鄂伦岱非但没有提供什么有用的消息,没给出什么主意,还出言讽刺于他,和阿灵阿当着他的面先吵后打,硬生生把事情搅和乱了。

    阿灵阿有心想为八爷辩驳几句,倒不是他心里还想着旧主,而是三爷未免把八爷想得太过厉害了。

    且不说八爷是不是真的有那么多手段,就说八爷这个人,如何不能以常人度之,就算是不能生,也没了名声,可这世上又不是没有八爷在乎的人了,八爷的软肋不明晃晃的摆着吗。

    一个有软肋的人,如何不能算是常人。

    但阿灵阿不能为八爷开口,否则三爷极有可能也疑心上他,觉得他也是八爷派来的卧底,那可就真是六月飞雪了。

    阿灵阿只能顺着三爷的意思劝:“您要觉得鄂伦岱是八爷的人,如今他主动离开不是好事吗,这说明八爷收手了,他有再多的手段都不打算用了,爷您的对手可从来都不是八爷。”

    三爷您清醒一点。

    跟八爷较什么劲儿,八爷在这场夺嫡之中无关紧要,是早就出局的人。

    三爷如果日后能够登上那个位置,八爷即便有再多的手段城府,那也不过是一条在案板上任人宰割的鱼。

    三爷如今压根用不着和八爷计较,而是应该集中精力谋夺储君之位。

    得了储位,日后有的是时间清算八爷,得不了,那也甭想着清算谁了,就三爷今年大张旗鼓的劲儿,未来哪个新帝能容得下。

    三爷满心疲惫,这几个月来发生的事情太多了,不是他拿老八当对手,是他怕老八帮着老四来对付他。

    “大人没听说吗,前段时间老四有好几日直接宿在了老八府上,他们若是联手……”

    那还有我什么事儿。

    阿灵阿有所耳闻,却并不当回事儿。

    “八爷站不站队,您的对手始终没变。”

    纠结八爷做什么,八爷真站队了那也就是个帮手,三爷就应该冲着四爷使劲儿,四爷如果完了,八爷手段再厉害又有个屁用。

    阿灵阿心里有许多种对付四爷的法子,但他不会说。

    一来是三爷这个人疑心重,他那些主意没有一个是不阴损的,三爷如果采纳了,将来未必不会因为这些足以疑心他,就像疑心八爷一样,日后有什么脏的臭的都往他身上想。

    二来是三爷这个人的弱点太明显了,连他都不甚满意,更何况皇上,马家和乌雅家都不清白,但这次封爵四爷却压了三爷一头,这已经足够说明皇上的态度了,他不能在三爷这儿孤注一掷。

    鄂伦岱离开恐怕也是不看好三爷。阿灵阿心里也琢磨着该怎么体面不撕破脸皮地退出来,三爷再不济,也是位郡王。

    三爷听着却是一肚子的委屈,他没让人对付老四吗,他在两个月前,在老四还没有回京的时候,就已经让人在京中散布消息了,让人在茶楼酒馆在街头巷尾夸老四是痴情种、是从一而终的好男人。

    “……这消息总得慢慢发酵,才能传到皇阿玛耳朵里。”

    阿灵阿表面点着头,心里头却愈发想离开了。

    瞧,三爷连对付政敌的手段都如此温和,如此儿戏,这样的人怎么能成大事。

    是他从前看走了眼,三爷能把直郡王告进去,不过是误打误撞罢了,没什么真正厉害的手段。

    倒是四爷,这位不显山不漏水,如今却是稳稳的占了上风。

    阿灵阿蠢蠢欲动的心,很快就安静下来了,原因无它,实在是四爷太能得罪人了。

    内务府这都建了多少年了,换了多少个内务府总管都要数不清了,可没有哪个内务府总管像四爷这样,一到任就动内务府根基的,动包衣的根基。

    如今的包衣早已不是几十年前的包衣了,前朝后宫,哪里没有包衣的影子。

    阿灵阿自己的夫人都出自乌雅氏,是德妃娘娘的妹妹,乌雅氏在内务府的族人是被免了官,可又不是全被清除了内务府。

    更何况免官只是一时的,又不是多高的官职,复任还不是万岁爷一句话的事儿,德妃娘娘受宠多年,等风波过去了,万岁爷的气消了,难道还不能为娘家人求情吗。

    可四爷这个改法……包衣家族在内务府便很难再形成势力了,不仅如此,这考核法一出,内务府掌权的几个包衣家族都要跟着遭殃。

    四爷不光要动包衣的根基,还在彻查各处的漏洞,如今已经抄了五家了。

    好一个铁面无私雍亲王,大事未成,就先把朝堂上的人得罪了一半。

    难怪连母族都跟这位爷不亲近。

    四爷在内务府大刀阔斧搞改革的时候,皇上拟定九月出塞,留下四爷、七爷和十三爷监国,二爷、五爷、八爷和十四爷伴驾,后宫伴驾之人则是惠妃娘娘、宜妃娘娘和几个贵人答应。

    此行除了与蒙古诸部会盟外,还顺带为直郡王府的二格格送嫁。

    二格格从南边回来后,便直接回了直郡王府,她们姐妹三人都商量好了,待她出嫁,三妹妹便回府陪阿玛,三妹妹出嫁之后,四妹妹再回,她们姐妹轮流陪阿玛一段时间。

    二格格所待时间应该是最短的,回京已是八月份,婚期定在九月,她只能陪阿玛一个月。

    人生头一回掰着手指头过日子,头一回能和阿玛朝夕相处,头一回阿玛这么听她的话,让不喝酒就不喝酒,让多吃点东西就多吃点东西,让早睡就早睡……

    二格格南下几个月里没闲着,这一个月也没闲着。

    南下时,八叔和几位婶婶没少给她们姐弟几个零花钱,她们凑在一起买了不少东西,有布料、首饰、玩具、零食……小部分是孝敬皇玛嬷的,大部分都是送回府里,给阿玛、继福晋、两个弟弟和妹妹还有府上其他人分分。

    而在府里的这一个月,她用买给阿玛的布料,做了十几双袜子和十几条帕子。

    “女儿的女红不好,不会做衣裳,继福晋的手艺却是不错的,女儿昨日去看了,继福晋给阿玛做的衣裳针脚细密,不光手艺好,可见也是十分的用心。”

    她不光见了继福晋,还见了继福晋生的三阿哥,阿玛最小的孩子,只有两岁,也是可怜。

    从前她心里念着额娘,对继福晋从来都是敬而远之,可如今阿玛落难,她们姐妹都只能陪伴满一段时间,能长久伴着阿玛的却是继福晋。

    弘昱能留在八叔府上,二弟弟和三弟弟这两个两三岁的小不点却陪阿玛被圈着,还不知何时能被放出来。

    五妹妹虽然将来也能嫁出去,离开这府里,可五妹妹今年只有四岁,即便是十四岁出嫁,那还要整整十年呢。

    二格格既心疼爱阿玛,想到这些陪着阿玛被圈在府里的人,又深感内疚。

    直郡王看着满脸眼泪的女儿,把二格格昨日送他的帕子拿出来递过去,方方正正的帕子上绣着两丛青竹。

    经此一别,大概永生都不会相见了。

    直郡王那些年忙着外头的事儿,几个女儿似乎是眨眼就长大了,长到了可以出嫁的年纪。

    “继福晋服侍我向来用心,她是个好女子,阿玛都明白的。”

    直郡王明白二格格的意思,二格格是让他珍惜眼前人,可他一个被囚之人,谁又稀罕呢,他也生不出怜香惜玉之心,就这么过吧,嫁给他做继室,进了直郡王府做格格,生在这郡王府里,都是时运不济的可怜人。

    他的爵位虽然没有被皇阿玛革除,但手中的佐领已经被收走了,没了佐领就像是拔了牙的老虎,他手中能用的人已经不多了。

    更何况老八已经无心储位,他那点人手是彻底派不上用场了。

    如今他能给老八的也就只有儿子了,还老八个儿子,无论哪一个,只要老八能相中,他都给。

    虽然老八和老九老十的关系更好,可奈何这两个弟弟都不争气,孤零零一棵独苗,根本分不出给老八的份儿。

    二格格不知阿玛的打算,只是点头。

    阿玛说的这些话,在她回家之前,三妹妹也大都嘱咐过她,还不止一遍。

    “等女儿出府,三妹妹便会回府陪阿玛,三妹妹的婚事还没有定下,能陪阿玛的时间肯定比女儿更久一些,三妹妹如果管您,您可不要发脾气。”

    这一个月她说什么阿玛都听,但三妹妹回府要待的时间可不止一个月。

    阿玛这暴脾气,她刚回府时听继福晋说,被圈起来之后,阿玛没有一日不醉酒。

    三妹妹的性子比她硬,如果跟阿玛杠上,她都不敢想会闹成什么样。

    “女儿家的好日子就这么几年,你出去之后跟三格格、四格格说,甭让她们进来了,好好在外头呆着,我这里用不着惦记。真要惦记我,就练练女红,送几身衣裳进来。”

    只送了袜子和手帕的二格格:“……”

    她的女红,在姐妹之中已属不错的了。

    “女儿可做不了三妹妹和四妹妹的主儿,再说我们都商量好了的。”

    要有一个人进来陪着阿玛,以图心安。

    直郡王眉头紧皱,道:“如今我被关在这府里,连你们都不听我的了是吧?”

    “不是。”二格格小声道,“可能等我还没出去,三妹妹就已经进来,我这话可能是传不到的。”

    “那就跟四格格说。”

    二格格抿了抿唇,不吱声了。

    **

    另一边,三格格已经在为回府做准备了,二姐姐回府带的都是穿的用的吃的,而她准备的却是三大箱子的话本子。

    都是她让人从京城各大书房搜罗来的,有些是如今京城时兴的,也有些是往年所作,甚至有一小部分是从前朝流传下来的经典书目。

    阿玛能不能看进去她不知道,但带回去给女眷们打发打发时间也是可以的。

    阿玛虽然被关了起来,但皇玛法并没有停了府里众人的俸禄和供应,吃的用的或许不如从前丰富,但也不会缺吃少穿,更何况二姐姐一个月前还带回去三十多匹布料。

    比起吃穿,她倒觉得被关在府里的苦闷更难以消解,不能带戏班子进去,也不能带说书先生进去,也就只剩下话本子能带了。

    三格格一边打发人去京城周边的县城看看有没有没买过的话本子,一边在府里头听女先生说书,边听边记,偶尔还会问一问,甚至还会试着自己说上一段,让女先生挑挑毛病。

    京城各个书坊的话本子都被三格格采购了一遍,由于买的多,许多书坊都是送货上门,他们已经不是第一次登八爷府的门了,在此之前,八爷府上就已经买过一拨了。

    先是沉迷听戏,后又沉迷于话本子的八爷,如今又迷上了种树种菜。

    贝勒府升级为郡王府,扩充出来的面积都被拿来种果树建暖房了。

    不过和从前沉迷于种田的四爷不同,四爷种田是亲力亲为,自己翻地,自己刨坑埋种子,自己除草捉虫。

    但八爷几乎不动手,只是喜欢每天在果林里打坐,在刚刚建成的暖房里转一转。

    “这才是真正的富贵闲人,我们家爷之前那完全是做农家翁体验农家生活,不光他自个儿翻田种地,还带着二阿哥和三阿哥一道,就连我和大格格也情景扮演,每天都要过去给那爷仨送水送饭。”四福晋感慨道。

    这哪是角色扮演,分明是沉浸式体验。

    自家爷种田,‘富贵闲人’这四个字儿也就最后一个字能占上,余下的哪个字儿都扯不上关系。

    八福晋笑了笑,或许是因为时间久了,或许是发觉爷如今是真的心态平和,或许是这样平淡但温馨的生活抚平了她心里的刺,她虽然仍旧遗憾,仍旧觉得爷是明珠蒙尘,但却没有之前那样意难平了。

    “我们家爷纯粹是打发时间,不是真的喜欢种田种菜。”八福晋解释道,也很少会有人像四爷那样喜欢种田吧,“不过,四爷现在应该是没功夫种田了。”

    往后应该都没功夫了。

    忙内务府只是一时的,四爷如今这般得皇上看重,踩着三爷封的亲王,将来继承大统,就更没时间翻田种地做农家翁了。

    四福晋没说什么,现在的爷是没时间种田,未来几年应该都没有时间,内务府的那套章程她看了,没有三五年的时间是完不成的。

    想出这套章程的八爷的确不简单,明明是个古代人,可眼光和见识却是超前的,连她这个两百多年后的人看了都挑不出毛病来。

    三五年后,等内务府整改完,爷大概就能闲下来做农家翁。

    爷被封为亲王,许多人便都以为皇阿玛是对爷寄予厚望,实则不然,众人都忽略了同样被封为亲王的废太子。

    被废过的太子不是不能被复立的。

    历史上的废太子被复立,而现实恐怕也会如此,皇阿玛如果不准备复立废太子,那又何必让废太子参与朝政呢,君不见直郡王都已经被圈起来好几个月了。

    等到废太子被复立,内务府的差事告一段落,爷恐怕又要关上府门做富贵闲人了。

    知道爷还有一劫,不,应该是三劫。

    八爷退出来了,但十四未必会退,未来的大将军王,对爷应该也是一道坎。

    除去废太子和十四爷,皇阿玛的长寿对继任者来说也是一道坎,古来英明的帝王到了晚年大都会变得昏聩,疑心加重,而皇阿玛是不折不扣的长寿皇帝,又经历了儿子们漫长而激烈的夺嫡,两两相加,皇阿玛最后那几年的疑心绝对轻不了。

    有这未来的三重磨难在,四福晋现在仍旧是平常心,西天取经到现在只能算是走了一半,还有一半呢,眼下就高兴未免太早了。

    九福晋听完两位嫂子的话,嗑瓜子的动作都变慢了。

    爱新觉罗家的男人是都会喜欢上种田不成。

    一个四爷还不够,又多了八爷,哪怕八爷不怎么动手,只是跑到果林里打坐,可这对她来说没什么区别。

    九爷回京后好不容易被捂白了一点,还没完全白回来呢,若是再像四爷八爷一样喜欢上种田,岂不是很快又要黑回去。

    黑也就算了,这几个月她都快看顺眼了,关键是南下时涨上去的饭量如今并没有减下来,南下几个月只是壮了,看上去并没有变胖,可回京后不是这么回事儿,捂白不明显,长胖却是很明显。

    一个人黑点儿可以,胖点儿也可以,但不能又黑又胖吧,她早先嫁给爷的时候,爷可是细杆长条,又白又俊的。

    想着爷现在便有些黑胖的模样,九福晋便忍不住羡慕四嫂和八嫂。

    自家爷南下巡视河道变壮了,胃口也变大了,人家四爷却是瘦了整整一大圈。

    自家爷晒黑了,八爷却是依旧如初,根本看不出来晒了三个半月的样子。

    要么瘦,要么白,这两样爷占一样也好。

    九福晋摸着自个儿白皙光滑的脸,深深觉得吃亏了,再怀不上孩子,她吃亏吃大了。

    南下回来后,几个妯娌难得一聚,八福晋和九福晋倒是还好,常有往来,但四福晋自回京后,便甚少出门,这次来八弟妹府上,也不是单纯跑过来喝茶闲聊天的。

    “八爷伴驾出塞,八弟妹这回去不去?”四福晋问道。

    若是去的话,她想托八弟妹捎几车皮子回来,在草原上现打现鞣制的皮子可以,在盛京的铺子里买些皮子也行。

    “不去。”八福晋摇了摇头,左手下意识放在自个儿肚子上,解释道,“如今已经是九月份了,御驾到草原怎么也要待上半个月,再绕路到盛京,估摸着得十月份了,那时候太冷了。”

    十月份的盛京,穿皮袄都觉得冷。

    她好不容易治好了宫寒,不想再为此受寒,外头传言纷纷,可她自个儿知道爷的身体没问题,她的身体也没问题,她们不过是缘分未至,所以她要保护好自个儿的身子,万一能等来缘分呢。

    九福晋只当八嫂是为了府里的两位格格,尤其是小格格卫兰,年岁太小,经受不住盛京的苦寒。

    四福晋却是有留意到八弟妹左手放到肚子上的动作,她当然不会以为是八弟妹有孕了,那样的病症,非手术不可治愈,八弟妹不可能怀孕,只怕是还在期盼着能怀上。

    “也是,弘昱阿哥和几个格格都还小,今年又已经南下过一趟了,在外头待了四个月,怕是孩子们也都不想出门了。”四福晋理解道,心里面却是叹了口气。

    她虽是医者,是外科大夫,但已经有近三十年没有拿过手术刀了,这个时代也不具备做手术的条件,而且就算是她有心尝试,做足准备,可也不能保证手术不出岔子,手术一旦出现问题,连抢救的条件都没有。

    八弟妹如果能想开的话,这未尝不是一种保全。

    没有子嗣的八爷不会去争那个位置,既免了父子反目的局面,又不会重蹈历史上被革爵幽禁贬为庶人早亡的覆辙。

    四福晋的眼睛扫过八弟妹的脸,眉眼还是一样的明艳,只是和从前相比,明艳之中少了几分咄咄逼人,多了几分平和,气色甚好,幸福和安逸都写在脸上了。

    但愿八爷的这份深情可以长长久久,而不是如历史上那样中途再把人抛下。

    第 35 章

    御驾南巡的次数少,加上今年年初走了不到一半便折返回来的那次,也不过只有六次而已,但北巡的次数却极多,差不多每年都要去一趟,有时候甚至是一年两趟。

    南巡主要走水路,人员和行李都不得不精简精简再精简,但北巡全程都走陆路,不需要怎么精简人员和行李,这就导致每次出巡的队伍能绵延十几里地,人多车多,速度也就不得不慢下来了。

    今年北巡的队伍格外长,已经不只是十几里了,光是直郡王府二格格的嫁妆就占了得有五六里路。

    郡主抚蒙,自有内务府依着规制准备嫁妆,但这些仅占嫁妆的三分之一。

    余下有大半是从直郡王府带出来的,阿玛和额娘早些年就为她预备下的,还有继福晋从去年定下婚期就开始准备的嫁妆。

    最后是皇玛嬷和几位叔叔给她的添妆。

    十里红妆,不过是种夸张的手法,能绵延五六路的嫁妆,不说是当世之最,但也已经甚是罕见了。

    坐在惠妃车架里的二格格却是哭湿了一张手帕,从出府到离京,总共也不过一个半时辰。

    她出府门,三妹妹进府。

    她出京,弘昱、四妹妹、八婶、四叔家的堂妹,还有八叔家的两个堂妹,都是送她送到城门口才离开。

    惠妃轻轻皱着眉头,这孩子还是往老八府上送晚了,二格格若是能有八福晋的五分刚硬,她就不必担心人嫁去草原会被欺负了。

    “快别哭了,日后也少哭。”

    良妃掉起泪来是梨花带雨,二格格哭得也美,但还是稍逊一筹。

    如良妃那般貌美,万岁爷的宠爱都能转瞬即逝,可见哭得再好看都没用,更别说哭得一般了。

    “没什么好伤心落泪的,你阿玛虽被拘在府里,但性命无忧,一府的人陪着他,要说话有人说话,要孝顺也有孩子在跟前。

    你们姐妹虽嫁去草原,但有皇上庇佑,有你们八叔九叔和十叔帮衬,只要自个儿能立得住,就不会被旁人欺了去。

    弘昱安安稳稳在老八府上待着,既不耽搁读书习武,又不会像在上书房时那样辛苦,你也别怪他这趟没陪着北巡送你,这是本宫做的主。

    他是嫡长子,本该在府里陪你阿玛圈禁,皇上心软,这才允许他住在老八上,可你阿玛如今这情况……弘昱还是少在御前出现为好。

    不过你也用不着担心他,有本宫和你八叔在,弘昱也不是个喜欢惹是生非的孩子。”

    那孩子心性纯良,既不像老大,不像已故的儿媳妇,也不似老八小时候的‘纯良’,这是一个真正没心眼儿还没什么脾气的孩子。

    蜜糖罐子里长大,担不起风雨。

    不像老大和老八,很小的时候就已经习惯了明争暗抢。

    二格格换了条帕子把脸擦干净,抽噎声渐渐平复,才道:“我哭是担心日后见不着皇玛嬷、阿玛和弟弟。”

    她们姐妹或许都会嫁到草原上,只要有心,将来总能相见。

    八叔和八婶,还有四婶九婶和几个堂妹,也都是自由之身,有心未必不能相见。

    唯独皇玛嬷、阿玛和弟弟,一个久居深宫,一个被圈禁,一个虽侥幸留在了八叔府上,但不敢往御前凑,又如何伴驾去塞外,如何能再相见。

    “只要都活得好好的,见不见面又有什么,再说不是还能写书信吗,本宫自进宫起,几十年了和娘家人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天下女子大多都是这样。”

    二格格轻轻咬了咬唇,她早就知道自己会被指婚到草原上了,按理这么长时间她也该做好心理准备了,就像皇玛嬷说的那样,天下女子大都如此,成婚嫁人后便再难见到娘家人了,不独独是嫁到草原抚蒙的女子如此。

    可住在八叔府上的那几个月里,南下的那几个月里,她看到听到了许多不一样的。

    八婶教她珍爱自身,教她爱人先爱己。

    四婶说,这世间女子大都过得很苦,世情如此,但不代表这样就是对的,她们皇室之女可以先试着过得不那么苦。

    九婶则是让她们婚后管好手中的银钱和嫁妆,这虽不是女子安身立命的根本,可若是没有,那也是万万不成的。

    惠妃见二格格已经止住了眼泪,人也已经平静下来了,忍不住问道:“你阿玛在府里可还好?”

    可有保重自身?

    “阿玛他……还好,母亲照顾阿玛很是用心,阿玛这段时间还教了我一套拳法,是阿玛幼时跟着宫里的谙达所学……”

    ‘额娘’这个称谓是独属于她生母的,对继福晋,她们姐弟都是唤做母亲,和额娘区别开来。

    二格格挑拣着这一个月来和阿玛相处的趣事,说给皇玛嬷听。

    惠妃手里盘着佛珠,越盘越慢,胤禵的处境已经比她预想的要好了,自古成王败寇,她们母子对今日都有心理准备,只是胤禵这一生只能如此了吗?

    皇上慈父心肠,二阿哥被废除太子之位后,还能被封为亲王,在京中自由往来,在六部行走办差,胤禵为何就要被一直圈着呢。

    马车悠悠往前走。

    十四爷特意选了和五哥一道在御前轮值。

    此次随扈的只有四位皇子,除了他和五哥,就只剩二哥和八哥了。

    两两在御前轮值,一天轮一次。

    如果他和二哥一起轮值,皇阿玛眼睛里哪还放得下他,还不全看二哥了。

    早些年,皇阿玛和二哥父子感情甚笃,别说他们这些小阿哥了,就是大哥也得靠边站。

    这几年,皇阿玛和二哥才渐渐没那么腻歪。

    可自从二哥搬出宫来,这大半个月里,皇阿玛对二哥的态度又渐渐恢复到了从前,隔三差五往二哥府上赏东西,跟二哥说话都比跟旁人多几分耐心。

    他得多想不开才会和二哥一起在御前轮值,到时候红花配绿叶,他就是个陪衬。

    二哥不成,八哥也不成。

    御膳房那档子事儿虽说已经了结了,他还替乌雅家往外掏了不少银子呢,但他不能确定八哥有没有查到永和宫的手段,有没有查到是他让额娘故意挑起矛盾的。

    虽然这事儿八哥没吃一点亏,启祥宫的良妃娘娘也没吃一点亏,相反还在后宫前朝立了一次威,日后恐怕不会再有人去着良妃娘娘。

    虽然这事儿到最后他也没讨到好,三哥吃了回狠亏不假,可他自个儿不也吃了亏。

    但面对八哥的时候,他还是免不了有些心虚,生怕八哥已经查到了、猜到了。

    这个可能性可一点都不小,二哥和梁九功当年那是多隐蔽的事儿,不也照样被八哥查到了。

    心虚气短的十四爷,虽然还是免不了要和八哥见面,但一起共事的时间是越少越好,久了,他也担心八哥会从他的表情中看出端倪,验证猜测。

    长幼有序,因为和二哥一道轮值的缘故,御驾出发的头一日,八爷不得不随侍在皇阿玛的车架旁,且是和二哥一起,所骑乘的两辆马匹之间前后只差了半个马身子,左右也只隔了两三尺而已。

    两个人皆不出声,从前谦和有礼的八爷,如今在人前越来越有沉默如金的架势了,而如今越发谦和的二爷,也不是在谁面前都能谦和起来的,在老八跟前就不行,也没必要。

    皇阿玛知道他和老八之间的仇怨有多深,别说他放不下,就算是他放下或是假装放下,恐怕都只会让皇阿玛猜忌更甚。

    二爷手持缰绳,保持着和皇阿玛车架差不多的速度,假装身边压根没老八这个人,直到被皇阿玛叫进车内去陪膳,和老八面对面坐着。

    康熙坐在上首,左边是保成,右边是老八,对面则是大学士马齐。

    康熙招呼完两个儿子坐下,继续跟马齐说道:“常服补药对身体有益无害,你也学过医理,应当知晓药性宜于心者不宜于脾……朕从不服药,养生之道,唯起居有常,饮食有节。”

    康熙暗暗把那句‘药性宜于肺者不宜于肾’隐去,咽回肚子里。

    自知晓老八的病症之后,他对‘肾’这个字便异常敏感,老八在身侧,他尽可能不提这个字,也不提子嗣。

    在座的都学过医理,又都是心细如发之人,皇上说的话每一个字都会被人细细琢磨,这三个人都发现了皇上说话是不太明显的停顿,以及那句讲解药性被隐去的后半句。

    二爷面色不改,皇阿玛对老八倒是上心,上心到了连说话都怕伤到老八的程度。

    不过……肾虚,老八这病症还真是别具一格。

    皇阿玛说话再怎么小心也无用,试问整个八旗还有谁没听说过老八不能生的传言,只要八王府一日没有婴儿出生,这传言就不会散,就会有越来越多的人相信老八身体有疾,不能生养,甚至压根就是个天阉之人。

    世人就算是迫于老八的势力和手段不敢当着老八的面说什么,但老八这样会看人脸色的聪明人,难道还不能从面部表情上解读出些内容吗。

    老八今年越来越深居简出,可能也是这个原因吧。

    八爷夹了块腌黄瓜尝了尝,味道还不错,他王府里的暖房已经收拾出来了,黄瓜也已经种上了,如果不出什么意外的话,等从塞外回来,就能吃上水灵灵的黄瓜了。

    “臣回去就把补药停了,日后跟着万岁爷学养生。”马齐笑着开口道。

    万岁爷可真是个慈父,对八爷是这样,对二爷就更是如此了。

    眼下大多数人都以为太子之位是在三爷和四爷之中抉出,先前是三爷更占优势,如今则是四爷更得圣心。

    但他作为万岁爷的近臣,却越来越觉得万岁爷属意的人不是四爷,也不是三爷。

    “保成,尝尝这道烧鹿筋,朕特意让膳房加的,马齐、老八你们也尝尝。”

    马齐低头抿了一口汤,瞧瞧,万岁爷待二爷终究是不一样的,从前屡屡为二爷破例,在太子之位上也未必不会再破一次例。

    “还是从前的味道,儿臣王府的厨子就做不出这个味道来。”二爷细品后道。

    “这还不简单,朕把做这道菜的御厨指派给你。”

    马齐低头又抿了一口汤。

    八爷自顾自夹菜,御厨的手艺是不一般。

    “谢皇阿玛。”

    二爷轻描淡写的谢过,脸上虽笑着,心里头却没几分欢喜。

    皇阿玛赏他御厨,到底是让那御厨给他做菜,还是让御厨进府做眼线,也就只有皇阿玛自己清楚了。

    等午膳快用完的时候,康熙才嘱咐了老八一句:“惠妃和二格格那里,你多照应些,等御驾行至汉城,你就和惠妃一道留下来参加二格格和敖汉台吉的婚礼,礼成之后再去草原。”

    “儿臣遵命。”八爷放下手中的筷子,起身打千儿领命。

    马齐低头,碗里的汤已经喝完了,只得抿了抿唇。

    都说八爷得宠,一个月前,被封为郡王还不够,连带着原来的良嫔都成了良妃娘娘,要知道宫中多少年妃位上都没添过人了,上次还是佟贵妃刚进宫那年被封为妃。

    妃位和嫔位虽都能为一宫之主,但其中差距却是巨大的,尤其是对皇阿哥们而言。

    满族侧出也算嫡,何为侧,王公的侧福晋为侧,宫中的贵妃和妃为侧。

    废太子的诏书刚颁下时,为何有那么多人看好三爷,如今又为何有这么多人看好四爷,还不是因为他们排行靠前,因为他们的生母都是妃位,如果是在满洲入关前,他们也是嫡子。

    如果不是八爷身体有疾,良嫔被册封为良妃后,八爷的声望也该大涨的。

    据他所知,良妃娘娘在宫中只被万岁爷宠爱了几个月,之后便失了宠,现在是既无宠爱也无情分,早几年封嫔就是托了八爷的福,如今封妃恐怕也是因为八爷的缘故。

    从这方面看,八爷无愧于是万岁爷的爱子之一,是最受万岁爷看重的皇阿哥之一。

    不过,八爷这个爱子的成色在二爷面前就不够看的了。

    瞧瞧二爷在御前多随意自在,八爷就拘谨多了,从头到脚都透着对万岁爷的尊敬和……生疏。

    康熙这一年来已经习惯了,习惯老八跟块木头似的呆愣生硬,没了从前的活泛和机灵。

    “朕把正蓝旗和正红旗的侍卫营留给你,不用等到汉城,从今日起,即可接手。除了正蓝旗和正红旗外,八旗侍卫营的值守安排也交由你负责,明日起就不用来御前轮值了。”也省得和保成一道轮值时再起什么冲突,两个人如果再像在德州行宫时那样打起来,于谁都不好。

    八爷领命。

    二爷夹了一口烧鹿筋,皇阿玛对老八倒是信任,正蓝旗的侍卫营本来就对老八奉命惟谨,再加上正红旗的侍卫营。

    呵,这可是他从来没有过的待遇,老大被圈进去之前,也有多年没有被委任过掌管侍卫营了。

    从前他做太子时,早些年没少监国,很少有机会随扈,后来皇阿玛走哪儿把他带到那儿,却是从不让他碰兵权,还要把老大一道带上。

    何必呢,他如果真的要动手,索额图劝他的时候他就动手了,不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拒绝。

    就算他与御前总管梁九功有瓜葛,可不也没做什么,索额图生前不敢用梁九功,怕暴露,到他这儿,也只让梁九功传了一次消息,问的是老八的消息,又不是针对皇阿玛。

    皇阿玛抓了梁九功,应该早就审问清楚了,他对皇阿玛从来就没有过不敬之心,没有想过要谋逆,是皇阿玛一直不信任他,哪怕到了现在,老八能领两个旗的侍卫营,能安排八旗侍卫营值守,他却不能。

    皇阿玛何以对老八信任到这种程度,老八能查到他与梁九功的事,能查到几大包衣家族在御膳房的猫腻,可见是手眼通天,眼线遍布。

    对这样的人,皇阿玛都敢把御驾中大半的兵权交过去,凭什么!

    马齐也暗暗心惊于万岁爷对八爷的信任,如果是五爷和十四爷,他肯定不觉得惊讶,但八爷……这位在外的名声许多都是谣传,但手段却是实打实的狠厉。

    尤其是御膳房之事,八爷出手太快太准了,可见是早就知情,只是一直隐忍未发,若不是有人惹到了良妃娘娘,还不知八爷会隐瞒到何时。

    他也很奇怪,事关皇城安危,甚至是万岁爷的安危,八爷早先知情却故意隐瞒,后来上告时到底是拿什么由头安抚万岁爷的。

    让万岁爷对几大包衣家族下狠手,三爷都受连累没能封成亲王,却对八爷毫无芥蒂,封了八爷的郡王,册封了良妃娘娘的妃位,还封了九爷的郡王,万岁爷甚至还放心把御驾中大半的兵权交给八爷。

    关乎自身安全的时候,万岁爷可不是个好哄的人。

    他收回之前的判断,万岁爷待二爷是格外不同,但对八爷的这份包容和信任也是独一无二的。

    享受着独一无二待遇的八爷,很快就清闲下来了,安排八旗侍卫营值守并不是什么难办的差事,八旗的侍卫营主要是护卫整个御驾,是靠不到御前的,御前有专门的御前侍卫。

    不用去御前轮值,他就弃了马匹坐马车,在马车上打坐修行,偶尔才派人去探望一下惠额娘和二侄女,问问她们有何需求,毕竟是男女有别。

    八爷是清闲了,但这就苦了十四爷。

    从前他只知道皇阿玛最疼的是二哥,但他毕竟和二哥差着年岁,他出生的时候,二哥都已经出阁读书了,他在上书房读书时,二哥都监过国了。

    在上书房读书的那些年,他听说过皇阿玛离京后和二哥是如何如何传信送礼的,也听说过二哥去接驾时与皇阿玛是如何执手相看泪眼的……

    但这大都只是听说,等到他从上书房结业入朝参政时,皇阿玛和二哥早已不复往日的腻歪。

    作为皇阿玛的幼子爱子,和二哥一道轮值的十四爷,是第一次尝到四哥的滋味。

    御前没有旁的兄弟,只有他和二哥,二哥现在也不是太子了,他们与皇阿玛皆是父与子的关系,只是,二哥是受皇阿玛嘘寒问暖的爱子,他就是个搭头。

    就如同他和四哥在额娘跟前是一样的,额娘眼里心里都是他,四哥虽也是额娘的亲生子,可总是被忽略的那个。

    人前都已经如此了,人后只会更甚。

    就拿乌雅家这回出事儿来说,四哥掏了八万两银子,但都被额娘算在了还给乌雅家的孝敬里,乌雅家领的是额娘的情,不是四哥的。

    到他这儿,四万两银子是他拿给乌雅家的,还有四万两是由他做主让福晋的母族借给乌雅家的,乌雅家自然要记他的情。

    十四就是太清楚额娘对他和四哥的区别了,所以这会儿很不能接受他在皇阿玛心里的地位。

    他就差二哥这么多吗。

    皇阿玛封四哥做亲王,封九哥做郡王,封十三做贝勒,还让十三留在京中监国,只他是一个区区的贝子。

    从前他以为是皇阿玛还拿他当小阿哥,所以不封他高爵,不安排给他重要的差事,但真的是这样吗。

    十三只比他大两岁,九哥也没比他大多少,八哥像他这么大的时候,早就已经是贝勒了,二哥一岁多就已经被立为太子了……可见在皇阿玛眼里,年龄根本不重要。

    从前他以为皇阿玛疼爱他,虽不比二哥、大哥和三哥,但和四哥、八哥、十三哥是差不多的,他比五哥、九哥这些剩下的哥哥们受宠多了,皇阿玛关心他,远胜过关心五哥、九哥这些哥哥们。

    可嘴上的关心哪里抵得过货真价实的爵位。

    都说皇阿玛嫌弃五哥愚笨,可五哥如今已是亲王,皇阿玛从前没少训斥九哥不务正业,可九哥在亲哥哥封亲王的情况下都封郡王了。

    还有七哥,皇阿玛亲口评价过的赋性鲁钝,今年也封了郡王,宫里多了位成嫔。

    三个皇子在御前轮值,十四每三天便要和二哥一起轮值一次,御驾从京城到汉城用了半个月,他和二哥一起轮值了五次,一次比一次怀疑自己。

    皇阿玛最疼爱二哥,这是毋庸置疑的,他也不和二哥比,但相差如此之大,加上早先的爵位,十四怀疑他压根就不是什么爱子,外人弄错了,他也弄错了。

    在皇阿玛还活着的十七个儿子里,除去那几个小的,在他们这些已经长大成人的皇子当中,他不及二哥和大哥、三哥,也不如四哥、八哥和十三,还比不上五哥、七哥和九哥、十哥。

    最后只余下十二和他,他在皇阿玛心里居然是垫底的。

    可笑他还指望皇阿玛这几年不立太子,日夜祈祷皇阿玛活得长长久久,把前头的哥哥们都熬下去,他以幼子的年纪和皇阿玛的宠爱最后捡漏。

    幼子的年纪他是有,可皇阿玛的宠爱他真的有吗,哪怕皇阿玛活到七八十岁,前头的哥哥们熬下去大半,皇阿玛真的会选他吗。

    十四爷有野心,但这野心是建立在能够看见希望之上的,可他最大的希望已经在怀疑中渐渐洇灭了。

    十四都怕了和二哥一道轮值,他和五哥在一块什么事儿都没有,皇阿玛有差事就交代,没差事也不会唤他们进去。

    可和二哥一道轮值,一日陪膳三次,偶尔还会被叫到皇阿玛的车架上用茶用点心,看皇阿玛和二哥亲腻,他就像……像永和宫中的四哥,无人在意,饭桌上都不会有一道他喜欢的菜。

    在怀疑自我和心虚气短之间,十四选择了后者。

    “皇阿玛儿臣也想留下来喝二格格和敖汉台吉的喜酒。”

    他宁可冒着在八哥面前露马脚的风险,也不想再看皇阿玛和二哥亲腻了,和二哥一道轮值的差事就全都交给五哥吧。

    康熙不置可否,十四和老八向来交好,再者不过是耽误几日的功夫,等到大婚礼成,老八和十四就会护送惠妃追赶御驾。

    十四这个当叔叔的能主动留下来给二格格撑场面,也算是长大懂事了。

    添上十四,惠妃一行留在汉城,御驾则是在此停留了一日后离开,继续前往与蒙古诸部约定的会盟之处。

    “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八哥尽管吩咐。”十四主动讨差事,与其闲着在八哥面前晃悠,还不如忙活起来。

    皇室郡主和蒙古台吉大婚有不少先例,内务府对此也颇有经验,他们能插手的地方不多,也就是做些检查,八爷自个儿就能做,用不上十四。

    比起筹备二格格的婚礼,八爷安排十四去做的是另一桩。

    “四姐姐那里,你代我去拜访一趟。”

    恪靖公主久居汉城,先前已经来给皇阿玛请过安了,惠额娘是长辈,恪靖公主这几日应该会主动去拜访,他和十四这里总要有人主动去一趟,以显对公主的尊重。

    抚蒙的公主不容易,如果换做是别的公主,他和十四一起去登门了,但四姐姐……他虽无愧于心,但见面也实在不好说话。

    四姐姐的生母是郭贵人,郭贵人和宜妃娘娘是同父异母的姐妹,基于此,四姐姐和九弟虽然不是亲姐弟,但关系也比寻常同父异母的姐弟更亲近些。

    人有亲疏远近,皇子和公主之间也是如此,如果是在今年之前,看在九弟的份上,他对四姐姐也应当比对其他的姐妹更亲近,但今年他捅出了御膳房的猫腻,郭络罗家也被拔萝卜带泥一样的带了出来。

    而且除了董家以外,郭络罗家是下场最惨的,因为没交足罚银,直接被抄家流放。

    九弟和郭络罗家不亲近,和他又有着比性命还要重的交情,不会因为郭络罗家而迁怒于他,但四姐姐就不一样了,他们此时见面,恐怕四姐姐并不会高兴,也免不了会有些尴尬。

    十四挑了挑眉,对郭络罗家的下场,八哥好像也不是全然问心无愧,起码就不好意思见四姐姐。

    八哥要对付马家,乌雅家和郭络罗家都是被牵连进来的,八哥对着他们这些兄弟理直气壮,这会儿却不好意思去见四姐姐,也是有意思。

    不过,郭络罗家的下场的确是惨了点,比乌雅家惨多了。

    “四姐姐如果问起郭络罗家的事儿,我该怎么说?”

    “照实说,这没什么不好说的。”

    他不去见四姐姐只是不想徒增尴尬,又不是理亏。

    *

    “既然你问了,这也没什么不好说的。”惠妃面对前来拜访的恪靖公主如是说道,“这事儿还要从御驾在德州折返回经说起……”

    那会儿三阿哥呼声正盛,钟粹宫在后宫也跟着水涨船高,以至于一个小小的厨子都敢故意取用八阿哥给良嫔的孝敬,还不止一次……

    “万岁爷已经网开一面了,只要交足两倍的罚银,除免官外就不再有别的惩罚,还给了三月之期,只是郭络罗家到底也没能把两倍的罚银交足,才落得这般下场,怨不得旁人。”

    罪有应得罢了,既不能怨怪皇上,也不能怨怪八阿哥。

    恪靖虽远在汉城,但早几个月前就收到过额娘和舅舅求救的书信,对这件事情的是非曲直也有些了解,她这里也凑了些银子送过去,只是相较于两倍的罚银,不说杯水车薪,但也远远不足。

    正如惠妃娘娘所说,这怨不了旁人,如果不是舅舅他们贪的多,也不会凑不齐这两倍的罚银。

    恪靖不怪谁,她只是担心额娘。

    额娘在宫中早已失宠,虽然有生育的功劳,有和皇阿玛早年的情分,但额娘和宜妃娘娘是不一样的。

    宜妃娘娘和皇阿玛的情分更多更久,所生的两个儿子又在身边,额娘生的一子一女只活下来她一个,她又不在京中。

    而且舅舅他们贪了那么多银子,宜妃娘娘或许不知情,但她不相信额娘也不知情。

    额娘是家中嫡女,自幼受宠,哪怕入宫后的位份和宠爱都不及宜妃娘娘,但在几个舅舅那里,额娘始终比宜妃娘娘更受看重。

    郭络罗家的人都进慎刑司了,皇阿玛什么问不出来,额娘和皇阿玛的那点情分根本经不住消磨。

    “娘娘出宫之前,可有见过我额娘,她可还好?”

    额娘的位分还不够格去宁寿宫给太后请安,惠妃娘娘的延禧宫和额娘所在的翊坤宫又分别属于东西六宫,中间隔着后三宫(乾清宫、交泰殿、坤宁宫),如果不刻意相约,平时要见一面也不容易。

    甭管皇上是因为念着宜妃和五阿哥九阿哥,还是因为念着郭贵人生了恪靖公主的缘故,反正郭贵人还好好的待在贵人的位份上,不像端嫔,如今已经是宫女子董氏了。

    有贵人的位份,又住在亲妹妹的翊坤宫里,宜妃性子爽朗大方,难道还会为难亲姐姐吗。

    宜妃又不是佟贵妃,靠家世得高位,也不是良妃,靠儿子被册封,没那么蠢。

    恪靖公主勉强笑了笑,“我知道皇阿玛和宜妃娘娘都是念旧情的人,只是郭络罗家出事,我担心额娘自己想不开。”

    额娘是个心气高的人,如果心气不高,当年守寡在家后也不会选择进宫。

    用不着旁人为难额娘,郭络罗家眼下这样的境况,皇阿玛但凡是在流露出稍许的不喜,额娘自己就能把自己憋屈坏。

    惠妃见状也不再劝什么,在后宫住了几十年,虽然因为位份和住处,也因为宫中有皇后的日子太少(向皇后请安的日子太少),她也没见过郭贵人多少次,但对宜妃和郭贵人这对姐妹花的关系还是有些了解的。

    郭贵人当年进宫的方式那也是开创先例了,那会儿万岁爷还没下过江南,没从南边带过民女进宫,孝懿皇后还活着,佟贵妃还没熬进宫,宫中女子皆是通过选秀进来的,只有郭贵人不是。

    那会儿宜妃还是宜嫔,被人看足了笑话。

    虽然这姐妹俩如今都已经是做祖母的人了,可有先前那些事儿在,姐妹情深怕是做不到了。

    恪靖公主不是空着手来的,既给惠妃娘娘带了礼,也带了给二格格的添妆。

    礼数周到不说,还跟惠妃娘娘和二格格说了许多在草原生活的经验,用过午膳后离开。

    第 36 章

    次日,十四一早登门拜访。

    “八哥不好意思来见你,特意让弟弟过来,这几盆盆栽都是八哥托我捎给四姐姐的。”

    陶瓷花盆里,是几株嫩生生的绿苗,恪靖公主看不出是什么,只是担心这盆栽娇贵,养在京城可以,汉城未必养得活,尤其马上就要进入冬天了。

    “这几盆都是草莓苗,八哥亲自栽种的草莓苗。”十四解释道。

    礼轻情意重嘛,再怎么着,这也是这也是八哥大老远从京城带过来的草莓苗,还是亲手栽种的。

    恪靖公主不嫌弃这份礼物单薄,只担心养不活这几盆幼苗,汉城苦寒,公主府没有条件也没有必要建暖房,这几株草莓苗冬日最好的去处怕是只有她的寝殿了。

    “十四弟帮我谢谢八弟,这几盆盆栽我甚是喜欢,让他下次路过汉城直接来见我,有什么不好意思的,难道我这个姐姐比五弟和九弟小气吗。”

    十四仔细端详着四姐姐脸上的表情,竟真的瞧不出半点介意。

    四姐姐是不小气,五哥和九哥也不小气,四哥前段时间直接宿在八哥府上,可见心中对八哥也无怨怪,小气的只有他,当初还借着这个由头跑去和八哥讨要人情,这就更显得他小气了。

    哦,不,除了他,应该还有三哥,三哥损失太大,怕是做不到四姐姐这般大气。

    十四毕竟已经年长,姐夫不在府上,便婉拒了四姐姐的留膳。

    **

    京城。

    乾清宫。

    监国的几位皇子聚在此处,该批的折子批了,该安排下去的差事安排了,该转呈给皇阿玛的折子也转了,只是有一事他们不知道该不该告知皇阿玛。

    七爷不出声,事关三哥和四哥,他说什么都有站队的嫌疑,所以还是不说为好。

    十三想着城中的流言,只能开口道:“这些都是家事私事,无关朝政,我倒觉得不必专门向皇阿玛说明此事。”

    当然,就算他们不说,皇阿玛必定也能知道。

    只是由他们三人来写折子告诉皇阿玛,可能不太合适,毕竟这事还牵扯到四哥。

    四哥和四嫂夫妻恩爱也不是这一两年的事儿L,少年夫妻,还是娃娃的时候就在一块了,恩爱也是自然的。

    坊间有关于四哥痴情和四嫂善妒的传言也不是今年才有的,只是今年情况特殊,传言格外多格外广罢了。

    皇阿玛还没离京前,哪怕四哥已经被封为亲王了,备受皇恩,极有可能问鼎储位,传言的风向都没变,依旧传四哥是爱新觉罗这一代的痴情种,和四嫂生死相随的痴情种。

    此等传言对四哥来说,有害无益。

    而等皇阿玛离京后,传言渐渐变了,四哥从跟福晋生死相随的痴情种变成了人品贵重尊重发妻之人。

    与之相比是三哥——宠妾灭妻,有负发妻。

    当然这也没什么,不说宗室朝臣,便是富裕一些的商户和耕读之家,纳妾不是常事吗,外头说三哥宠妾灭妻,也不过是拿田侧福晋举例,可有侧福晋的人家也不少,这算什么宠妾灭妻。

    关键是三哥的后院被越扒越多,先是侧福晋,后来是这些年颇受三哥宠爱的几位格格,再后来是三哥府上这两个月抬进来的五个侍妾。

    宠妻灭妾变成了好色滥情。

    这还不算完,也就隔了一两日的功夫,好色滥情又变成了卖身。

    那五个新进府的侍妾,出身都不算高,不然肯定是要选秀的,不选秀那也得有个正式的名分,而不是一台小轿草草送进府中,连个格格的位分都没有,只能做侍妾。

    出身不高,家中没有高官,但基本都出自富商之家。

    没多少权,但有钱。

    据坊间传闻,这五位侍妾都是掏了银子买进三爷府的。

    据说,想进三爷府做侍妾,起价是五万两。

    据说,三爷为了帮母族交足罚银,收了不止五户人家的钱财,只是为了掩人耳目,不好同时都接进府里,目前这五位也都是陆续进府的。

    据说,秦淮河畔最贵的头牌,身价都还不到三爷的一半。

    据说……

    十三爷知道,市井流言只会更粗俗,就像对八哥的传言一样,身体有疾、不能人道都算是好听的话了。

    这次的传言和年初针对八哥的传言还不一样,这一回是把三哥和四哥放到了一块,踩三哥捧四哥。

    不知道的人,恐怕还以为是四哥出手,故意打压三哥,用三哥的名声洗清自己,把痴情专一洗成人品贵重。

    但他知道,四哥既不是做这种事的人,也没有做这种事情的时间,监国和整改内务府这两档子事儿L就已经忙得四哥觉都不够睡了,接连好几日,不是留宿内务府,就是去阿哥所和弘晖一道挤着。

    四哥哪来的闲心和闲工夫去做这等腌臜之事。

    不是四哥做的,那又是谁?

    十三的第一反应其实是二哥,去年年末有关八哥的流言,虽然到现在也没有证据证明是二哥做的,但看八哥当时的种种反应,就算不是二哥做的,也跟二哥的人脱不了关系。

    但这也说不通,且不说二哥已经被废黜了太子之位,就算二哥异想天开,还想着复立之事,可做过一次的事情难道还要做第二次吗,能保证不被查出来吗。

    二哥头几年是急躁了些,可最近瞧着已然是一副和煦稳重模样,哪怕是装的,也得装一段时间吧,何必再用一次这种拙劣手段。

    如果不是四哥,也不是二哥,那还能有谁?总不能是八哥吧。

    八哥不都已经收拾过三哥了吗,何至于再来一次。

    十三想不通到底是谁动的手,如今虽传的满城风雨,三哥那几个侍妾出自哪家都被扒出来了,连传说中收了钱但还没来得及进府的也都被扒出来了,但他依旧建议此事不能由他们来告知皇阿玛。

    “事关三哥的名声,甚至是整个皇室的名声,这就不算私事了,我看还是要禀告皇阿玛,这信我来写。”四爷道。

    也省得继续在这里纠结,浪费时间。

    皇阿玛早一日得知,就能早一日查明真相。

    至于坊间的流言,传的太广了,堵是堵不住了,只能让宗人府和顺天府安排衙役巡视,遇到高声谈论此事的,就把人抓起来。

    七爷不支持也不反对,依旧秉承着‘少惹事上身’原则。

    不会被挑毛病。

    “也好。”四爷颇有几分疲惫的道。

    事儿L都赶到一块儿L了,内务府的改革还在推行中,已经杀鸡儆猴抄了几户人家了,这个时候不能停下来,也不能慢下来。

    偏又赶上皇阿玛安排他和十三监国,虽然被安排监国的还有七哥,但许多事上七哥是不愿拿主意的,单七哥自己也忙不过来。

    他和十三既要忙着这头,又要顾着那头,京中有关于三哥和他的传言又在这会儿L突然冒出来,还有乌雅家……乌雅家被免了官的几个人,眼下又因为内务府的几个官员被查出了别的罪行。

    这个节骨眼上,如果是别家,他也就不追究了,毕竟已经被免了官,但乌雅家是他的母族,他要主持内务府的改革,就不能落人口实,所以必须得大义灭亲。

    只是涉及乌雅家,额娘那里又是难过的一关。

    额娘拿他没法子,也不会在这种朝事上责骂于他,可如果要折腾福晋,额娘有一百种让人受罪还说不出话来的方法。

    他既要大义灭亲,又要安抚额娘,不能让额娘去折腾他福晋。

    四爷现在已经一个脑袋两个大了,处处都是事儿L,做不完的事儿L,操不完的心。

    四爷忙得一个人当三个人用,三爷也不清闲,虽然皇阿玛没有让他监国,可他还有户部这一摊子事儿L呢,做皇子在六部行走首先要学会的就是揽事。

    但谣言四起之后,三爷不得不放下他在户部揽下的差事,学老四和老八曾经的样子,府门紧闭,恕不待客。

    实在是……没脸见人了。

    如果是假的,他还能出去辟谣,但这不是假的。

    如果不是罚银已经交上去了,如果他能把银子还了,也可以把外头的传言当诽谤处理,可这银子还不回去了,一家都还不了,再说还一家两家的有什么用。

    眼下都不是他最丢脸的时候,外头传言不假,他收银子的那几家都能对得上,等把后续那几个侍妾接进府里来,才真真是把脸面全丢了。

    三爷要把自个儿L关在前院书房,除了贴身的几个太监外,谁都不见,连他让人调查此事都是安排几个太监去传话。

    如果可以的话,他都想把前院和后院的门堵死,这辈子不再踏入后院一步。

    把府门也封死,他自我圈禁在府中,他不出门,外人也别进来见他,就当他这个人已经死了。

    什么争储夺嫡,这些通通都跟他没关系了,脸皮都被人揭下来了,还争什么储夺什么嫡,他连自己的女眷孩子都没脸见了。

    三爷一个人又臊又委屈,看不进书,也静不下心来写字,在书房踱步都能气恼到把桌椅书架全都踹一遍。

    “查的怎么样了,各处有回消息吗。”

    三爷为了查明真相,知道到底是谁害他,不光安排了自己佐领里的属人去查,还安排了跟随他的朝臣也去调查。

    太监支支吾吾,好不容易才小声把话说完整:“不管是几位大人那里,还是佐领们,他们……查到的都是……是咱们的人放出的消息,消息来源和传四爷痴情的来源是一致的。”

    宣扬四爷痴情,与四福晋生死相随,是皇家这一代的痴情种,是不输先帝和太宗皇给的痴情种。

    这是爷早几个月前的吩咐。

    依着那几位大人的调查结果,传出爷‘卖身’这事儿L的源头竟是自己人!

    三爷闭了闭眼睛,他这会儿L气都气不起来了,被人摆一道和被人摆两道又有什么区别呢。

    是他手段太差,是他适应不了这个诡谲的世界,是他为人过于纯良,才会像个傻子一样被人害到这般地步,‘自己’往自己身上泼脏水,‘自己’把自己的脸皮撕下来扔到大街上让天人踩。

    老八身体有疾,不能行人道,他的名声如今又比老八好多少呢,他都快成娈童了,花银子就能买。

    不,还是比老八好点儿L的,他们出丑的程度是不分上下,但状告大哥镇魇太子之事绝大多数人都以为是老八做的,老八的名声上除了丑闻,还有忘恩负义的骂名。

    三爷在书房里来回走着走着,忍不住踢了一脚旁边的凳子。

    早知今日,他就不该冒头。

    史书上的夺嫡之争激烈且危险,大哥的前车之鉴也明晃晃的摆在面前,他自以为是做好了心理准备的,可哪曾想着他们这一代夺嫡的手段这么脏。

    如此毁人名声,还把事情做成他自己害自己的模样。

    下作!肮脏!心狠手辣!

    这比老八的手段都脏,老八虽然借着御膳房之事把几大包衣家族都包了饺子,可也没有冲着兄弟的名声下手。

    如此手段,不知是出自哪个好兄弟之手。

    老四?

    这是最有嫌疑的一个,可如果是老四做的,这未免也太明显了,外头都在踩着他捧老四,老四又不是傻子,把事情做得这么明显。

    而且不是他看不起老四,这样的手段老四或许能想得出来,但未必能实施的了,得先有眼线知道他做了这些事儿L,还得派人去散步这些流言,并且把这件事情都安在他这边的人身上。

    老四何来这么多的人手。

    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废黜也才半年,老四就算有心,也来不及布置这么多,来不及在他身边安放眼线。

    老八在他身边倒是有现成的眼线,是他一直想找没找到的。

    但老八上次那口气还没出吗,马家所有在内务府有品级的人都被免了官,他堂堂一个皇子都被逼到用这种方法凑钱交罚银了,老八心里再大的气也该出了吧。

    更何况老八真用不着这种手段。

    对付他,对付当初还是太子的老二,老八哪次不是明晃晃的来,就像生怕别人不知道他眼线众多一样。

    这种藏头露尾还卑鄙下作的手段,不像是老八的风格,老八动手的时候不会藏着掖着。

    不是老四,不是老八,那还能是谁?

    三爷把自己关起来的这几日一直在考虑这个问题,跟他有利益之争的是老四,跟他有仇的兄弟……那可就太多了。

    除去老八,他今年在德州行宫还狠狠得罪了大哥,他是当着大哥的面状告大哥的,虽然是顺势而为,但大哥自己未必这么觉得,说不定会把所有的账都算在他身上。

    大哥算一个,老二也算一个。

    老二当太子的时候,他从来没使过绊子,但架不住老二被废后他是头一个冒头的,老二如果因此要记他的仇,他也没办法。

    再往后,他和老七小时候是闹过几次矛盾,但那都是过去的事儿L了,‘君子报仇十年不晚’这种情况大概只会发生在戏文里,他们之间又没有什么深仇大恨。

    再再往后,那就是十三了。

    十三生母死后被追升为妃,有了让他们这些皇子守孝百日的资格,只是人死了才升妃位,他一时忘了,孝敬还没过的时候就剃了头,算是对十三的生母不敬。

    他和十三这几年关系一直疏离冷淡,也是这个原因。

    但他已经付出代价了,他当时的郡王爵位都被降成贝勒了,还要他如何呢。

    更何况十三只是一个小阿哥而已,纵使跟过废太子几年又如何,他又不是没跟过,废太子几时重用过兄弟。

    弟弟们要么没能力做此事,要么做不出来这种事,有能力且能做得出来的就只有大哥和老二了。

    一个被圈禁在府里,一个已随皇阿玛出塞北巡,瞧着好像是能置身事外,但越是如此,他心里便越觉得是这两人中的其中一人在害他。

    查,必须得查清楚是谁在害他。

    就算是他查不清楚,也有人能查清楚。

    三爷重重踢了一脚,将椅子踢翻在地,脸色隐隐有几分癫狂,他算是明白八弟的感受了,既然已经不可能再去争夺皇位,那还有什么可顾忌的。

    他不成了,害他的那个人也别想好过。

    三爷把自己关在前院书房没脸见人,后院的福晋、侧福晋、格格个个也都觉得丢脸。

    外头的传言难听,可她们都知道,人家没传假话,这两个月府里的的确确是抬进来五个侍妾。

    田侧福晋还为此甩过爷好几次脸子,爷那会儿L还跟她解释说是王公朝臣所赠,爷不好推辞。

    如今想来,只觉可笑。

    爷自个儿L也知道这事儿L办的不对,那又何必非要去填马家的窟窿。

    郭络罗家没有交足罚银,也不过是抄家流放,宫里的宜妃娘娘和五爷十爷皆没有遭到连累,有这三位在,郭络罗家不管是在流放路上,还是到了盛京,又有谁敢糟践呢。

    如今这可倒好,马家没有被抄家流放,爷成了能称斤论两往外卖的人,商户之女只要肯出银子就能被抬进府。

    那将来等到爷缺银子了,是不是该让这府里的女人竞价了,谁出的价高,爷就去谁的院里。

    田侧福晋再不懂朝堂之事,也明白爷的名声臭成这样,已经不可能再图谋那个位置了,本来这场黄粱美梦几个月前就该醒了,万岁爷如果真的看中爷,那又何必罚马家那么大一笔银子呢。

    田侧福晋缝着给爷的荷包,心里头埋怨着爷,但又琢磨着该何时去前院安抚爷,该怎么安抚爷。

    不管爷的名声如何,也不管爷是郡王,还是别的,她们母子安身立命的根本都在爷身上。

    正院。

    三福晋房里的茶壶茶碗已经换了好几套了,砸了补,补了砸,,左右都是些普通的瓷器,便是砸上十几套,也不会心疼。其实比起把桌上的茶壶茶碗扔在地上,她更想把这玩意儿L砸在爷脸上,反正那张脸连脸皮都没有了,砸几下又能如何。

    若不是顾忌着一双儿L女,她恨不得现在就落发出家,找个离京城远远的尼姑庵呆着,不用再见妯娌们,也不用再见旧时姐妹,更不用去宫里头被娘娘们打趣。

    如今是紧闭着府门,可又能躲得了几时,过几日就是十五了,是她要进宫给婆婆和太后请安的日子,她固然可以托病不去,可也躲不了太久,总归是要去的。

    她一想到要见这些人,就更想拿茶壶茶碗砸爷脸上了。

    这都办的什么破事儿L,就算是用她出的主意,也好过这卖身的破主意。

    她也是在侍妾被抬进府后才知道的,如果早知道爷是这样凑的银钱,她……找根绳子上吊,也绝不让爷办这样丢人现眼的事情。

    三爷府的大门紧闭,荣妃娘娘的钟粹宫,也关了宫门,谢绝所有探望。

    虽然这钟粹宫也不是她一个人的钟粹宫,还住了旁的妹妹,可她是一宫之主,她要关宫门,那几个贵人答应也没胆子反对。

    这就是做一宫之主的好处。

    已经从启祥宫正殿搬到后殿的僖嫔,心中既怅然又庆幸,怅然的是她不是一宫之主了,资历再老,也架不住良嫔升了妃位,可她又庆幸,启祥宫的一宫之主是良妃,而不是旁人。

    满宫那么多妃嫔,就算是得宠的,一个月又能见万岁爷几回,更别说不得宠的了。

    对宫中大多数妃嫔来说,与其说她们是万岁爷的女人,倒不如说她们是在一宫之主手下讨生活,如果摊上的主位娘娘性子不好,那就多的是苦头吃。

    良妃的性子,阖宫皆知,这不是万岁爷喜欢的性子,也被太后所厌恶,但良妃做主位娘娘实在不错。

    良妃非但性子软绵,不会欺辱人,还不喜见人,除了延禧宫的惠妃娘娘,良妃就不是个喜欢跟人打交道的,所以平时压根就不会传她们去正殿,更不会给她们立什么规矩。

    按理,主位娘娘怯懦立不起来,整个启祥宫也会在东西六宫中落于下乘,被别宫同位份的人瞧不起,甚至是被欺压。

    但良妃娘娘虽然怯懦,虽然不受宠又被太后厌恶,但整个后宫谁又敢惹呢。

    君不见,上次良妃娘娘被人欺负,几大包衣家族的人都被卷进去了,端嫔成了宫女子,宜妃娘娘的母族被抄家流放,荣妃娘娘现在连宫门都锁上了。

    启祥宫如今也是这东西六宫的独一份儿L了,无人敢惹。

    在内不受气,对外也不受气,僖嫔虽然从前殿搬到了后殿,但如此待遇,在新帝登基之前,她都没什么好愁的了,至于新帝登基之后……她没比万岁爷小几岁,恐怕活都活不到那个时候。

    **

    御驾。

    夜已经深了,御帐里还灯火通明。

    此时尚未到达与蒙古诸部约定好的会盟地点,但一路上碰到的前来会盟的蒙古部落越来越多,御驾的队伍也越来越长。

    康熙已经处理完了今日从京城转过来的折子和各地的密折,只是毫无睡意,他在床榻上躺了足有两刻钟都无法入睡,这才起身,让人又点了几盏灯。

    今日是二格格与敖汉台吉的大婚之日,但老大这会儿L还被关在直郡王府。

    这也是无可奈何之事,他虽是阿玛,可首先是皇帝,不能不狠下这个心来。

    储君之位事关国本,尤其是在已经废过一次太子的情况下,想要再立,必须慎之又慎。

    他有心想再给保成一个机会,但心中也不是没有犹豫,所以他只封了保成为亲王,想在保成、老四和十三之间再看看,再斟酌斟酌。

    只是这斟酌的时间不能太久了,他已经圈禁了一个儿L子,不想再圈禁一个两个。

    康熙呆呆望着远处架子上跳动的烛火,直到魏珠进来禀报,才回过神来。

    “万岁爷,十三爷的书信八百里加急送过来的。”

    康熙毫不意外,伸手把信取来,撕开信封,展开信纸。

    果然,内容不出所料,写的是坊间有关于老三和老四的传言。

    一个‘卖身’筹银子,一个成了被老三衬托的好男人。

    十三下笔还是有倾向的,更向着老四,甚至没提坊间早先流传老四爱美人胜过爱江山那些话。

    老三筹银子的手段他知道,这倒也没什么,大丈夫不拘小节,拿侍妾换银两又算得了什么,他当年何尝不是用妃嫔的位置换取朝臣的支持,这两者并没有太大区别。

    他失望的是老三的心性不够,脑子还不够用,手段……也不够狠厉,所以今年封爵老三只是个郡王,但凡还有些脑子,就该明白他的意思。

    老三卖身凑银子的事情被人捅出来,康熙倒也不意外,老三在今年年初跳出来的时候就该有这个心理准备,在只被封了郡王还不知道收敛的时候,也该想过下场。

    这样也好,名声是难听了些,但至少人能保全,就跟老八一样,从此收了野心,安分度日。

    至于老四……痴情一人的确是个问题,哪怕老四福晋也是他看着长大的好孩子。

    他纵使偏爱母家,也不得不承认佟家已经富贵到了极致,不适合再出一位皇后,更不适合再出一位流淌着佟家血脉的皇帝。

    而老四所有的孩子都是嫡福晋所出,都流着佟家一半的血。

    康熙把信翻过去扣在桌上,如果考虑到佟家,老四就不算合适了。

    十二和十四都只是贝子,他却封了十三做贝勒,但显然十三并没有察觉到他的用意,无论是在内务府,还是监国,还是刚刚的那封信,话里话外都是以老四为主,甚至比从前跟着保成的时候更用心,更像一个辅佐之臣。

    不过,十三的排行和年纪的确小,察觉不到他的用意或许也正常,上面的兄长太多,未来也是个隐患。

    康熙原本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但在看过十三的书信后,很快便涌上一股睡意。

    *

    汉城。

    二格格和敖汉台吉大婚后的第四日,惠妃再是不舍,也不得不准备起程了,她固然可以找借口多留下来待一段时间,但皇上此次能让她来已是心慈,她不能不知好歹。

    “你们都好好回去过自个儿L的日子,挺起腰来,谁都不用怕,本宫还是妃位之首,你们阿玛便是被圈了,那也还是大清的郡王,是皇上的儿L子。”惠妃安抚着两个孙女。

    是的,两个。

    除了刚刚出嫁的二格格,去年嫁到科尔沁的大格格也赶到了汉城。

    这可能是她们此生最后一次见面了,惠妃总想着再多嘱咐几句。

    “凡事都想开一些,这世上没有比生死更大的事了,只要活着,那就都还有希望。你们八叔心善,这段时间也就他肯搭把手了,日后他怎么说,你们就怎么做。”

    莫说是叔叔,亲阿玛也就这样了。

    惠妃这大半年对八阿哥是既感动又后悔,后悔当年应该对那个粉雕玉琢的小阿哥再好一点的。

    两个格格边哭边点头答应着。

    祖孙三人生平头一次睡在一张榻上,翌日便要分开。

    另一边,八爷是睡下又被人喊起来的,他修行懒散,除了南下那会儿L急需灵气而白天又忙于差事,不得不夜夜打坐修炼外,平时更像是一个普通人。

    睡梦中被喊醒,还是有几分起床气的。

    八爷围着被子倚靠在床上,面无表情的接过书信,瞧见是九弟的字迹,先是缓和的脸色,紧跟着又皱眉,打开信,瞧见这信的内容,才忍不住笑起来。

    “九弟妹有了,这个老九,怎么还跟个孩子似的,才两个月就稳不住了。”八爷和赵喜抱怨着,脸上却满是笑意。

    “这可是大喜事儿L,九爷忍不住要跟您分享也正常。”

    嫡子,嫡子,连他都知道九爷这个风流人一年来卯足了劲儿L想生嫡子,京城周边的几个寺庙可都收到了九爷大笔的香油钱。

    爷这一年来也难得像今日这样高兴,赵喜掩住心中的酸涩,没人比他更清楚爷这一年都经受了什么,也没人比他更清楚这二十年爷都是怎么过来的。

    “是是是,大喜事儿L。”

    被封了郡王,也即将要有嫡出的子嗣,九弟这辈子跟上辈子不一样了,这一生都会喜乐平安。

    “去拿纸笔,我现在就写回信。”

    九弟一封,福晋一封。

    弟妹怀着身孕,应当多补补,他虽已离京一个月,但暖房里的果蔬应当还有些残留的灵气,每日摘取些拿给九弟妹,也是能起到些作用的。

    八爷有些遗憾此时不能即刻回京,二侄女已经出嫁了,但他和惠额娘还是要去追御驾。

    翌日出发时,惠妃不舍两个孙女,八爷想回京城,十四眼下两团青黑,整个车队赶起路来也慢慢腾腾拖拖拉拉。

    “怎么了?”

    在十四又一次看向他的时候,八爷终于忍不住开口问道。

    十四先前躲着他,今日不光主动跑到他车上来,还时不时的看向他。

    “三哥的事儿L,八哥您听说了吗?”十四说这话的时候,眼睛眨也不眨的看着八哥的脸。

    这事儿L是八哥做的吗?

    有必要这么狠吗?

    如果是八哥做的,如果八哥知道他在其中插了手,八哥会怎么对付他?

    “听说了。”

    听不止一个人说了。

    听说三哥现在都不好意思见人了。

    十四没看出八哥脸上有特别的情绪,平淡之中,又带了几分意兴阑珊。

    忍不住问道:“八哥认为是谁做的?”

    是谁下的狠手,是谁在痛打落水狗。

    “这种事儿L我怎么会知道。”

    就算是他知道,也不能告诉十四,否则还不知道十四会怎么折腾。

    自出京之后,十四就没有一天高兴的,跟着御驾的时候,他常常陷入自我怀疑,停留在汉城,又日日惶恐。

    十四没有继续追问三哥的事儿L,两手撑着膝盖,身体前倾。

    “八哥,你能不能跟我说句实话,你和九哥十哥都不肯帮我,到底是不想再掺和这些事儿L了,还是觉得我压根就没有这个可能。”

    八爷抬了抬眼。

    十四垂下眼睑,继续低声说道:“如果我们这些人在皇阿玛心里也分三六九等,那我是不是第九等?”

    谁都比不上,除非皇阿玛的儿L子都不成了,都死绝了,才会轮到他。

    “你怎么会这么想?”八爷有些惊讶,但更多的是好笑。

    如果十四在皇阿玛心里是第九等,那九弟十弟算什么,五哥七哥算什么,十二算什么,他又算什么。

    “难道不是吗,哥哥们不是亲王就是郡王,到我这里,就只是一个如果再不哄几句,十四怕是都要哭了,八爷总算把手上的话本子收起来了,但却没有哄人。

    十四现在正在经历和苦恼的东西,是他们许多人都经历过的。

    早早晚晚的事儿L,总是要想明白的。

    “这有什么,你也做了阿玛,现在应该是……三子五女,难道他们个个在你心里的地位都是一样的吗?德妃娘娘待你和四哥和五妹妹也不一样吧?”

    人都是很难做到一碗水端平的,皇阿玛有二十多个儿L子,有比所有儿L子都加起来更重要的江山社稷,只是他们这些儿L子都只有一个阿玛罢了。

    什么时候,这数量对等了,一个人只有一个孩子的时候,或许才不会有人失意。

    “这怎么能一样,我先前以为……”

    他先前以为自己也是皇阿玛的爱子之一,纵使比不过二哥和大哥,但也不会差太多,大哥得宠不过是因为占了长子的便宜,二哥被皇阿玛看重也是因为储君之位。

    他先前以为,如果大哥不是长子,二哥不是储君,那他们未必会比他强。

    十四脸上满是不甘和痛苦,八爷脸上却没有任何疼惜之意,语气平淡地劝慰道:“你有额娘,有孩子,有福晋,有嫡亲的兄长和姐姐,何必这样想不通呢。”

    谁爱你,你爱谁就是了。

    十四这会儿L像得不到糖的孩子,伤心又执拗的问道:“八哥想通了吗?二哥从前那样往你身上泼脏水,皇阿玛却对他什么惩戒都没有,你曝出他和梁九功的事儿L,皇阿玛都没舍得废太子,从德州回来好不容易废掉了太子之位,皇阿玛又扭头给了他亲王。”

    只有二哥是皇阿玛亲生的,他们这些全都是捡来的野孩子,皇阿玛对他们甚至不如对伯父叔父们大方,除了二哥,哪个哥哥的爵位不是压了又压,大哥当年两立军功,又是长子,封爵也不过是一个小小的郡王。

    八哥这些年来办了多少差事,熬了多少个日夜,几个伯父和叔父加起来都不如八哥一个人干的多,如今不也只是个郡王。

    皇阿玛在爵位上也就对九哥还算大方,当然跟二哥相比,九哥又算得了什么。

    八爷不好透露,皇阿玛给二哥亲王之位都只是个开始,未来还会再把储君之位还给二哥。

    二哥上辈子被二废的导火索是会饮案,是御前总管梁九功的暴露,如今梁九功这颗雷已经提前爆了,不知道二哥这辈子被二废会是什么原因。

    不过这和他也没关系,这是四哥的事儿L,四哥如今已经被皇阿玛架上来了,二哥上辈子没有吸取一废的教训,这辈子可能看上去也没能吸取。

    不然,就没有老三这桩丑闻了。

    “想得通。”八爷语气平静,“我从小就知道我和二哥是不一样的。”

    他上辈子就知道,他和十四也是不一样的。

    他的野心暴露,是被踩进泥里,十四的野心暴露,是出京再去搏另一番前程。

    “八哥既然能想通,那当初为什么要和二哥争,老老实实尊二哥为储君不就行了。”

    何必拼命办差,拼命笼络人心,如果不是身体有疾,八哥恐怕也不会放弃,如今何必说这些冠冕堂皇的话来劝他。

    不由己身。

    如果没有剧情任务,他大概会和五哥、七哥和十二弟一样,做个老老实实安安静静的皇子。

    好歹是上辈子共患过难的,额娘受他连累,被皇阿玛厌弃折辱,后来做了太后的德妃娘娘也受十四连累,和四哥屡有冲突,十四上辈子都没能给见生母最后一面。

    八爷最后劝了一句:“四哥如今已是亲王,皇阿玛的意思难道还不明显吗,他是你一母同胞的亲哥哥,将来如果是他,你还愁什么爵位,德妃娘娘也会母以子贵,我如果是你,我就不折腾了。”

    十四的情绪终于有些绷不住了,眼泪夺眶而出,随即又被擦掉。

    八哥肯跟他说这样的话,想来是不知道永和宫在钟粹宫和启祥宫的冲突中起到的作用,或者是知道了但不怎么怪他,毕竟他在八哥心里的地位和三哥是不一样的,他也就排在九哥和十哥后面,三哥拍马都不及他。

    “八哥又不是不知道,四哥是被孝懿皇后养大的,心里念着的是孝懿皇后,是佟家。”十四小声嘟囔道。

    只有他才是额娘养大的,想让他不折腾,他宁可是八哥上位,也不想是四哥。

    都怪八哥不争气,哪儿L出岔子不好,偏偏在子嗣上出岔子,想找补都没处找补。

    八爷直接没再搭理十四,他还是惠额娘养大的呢,好像被抱养这种事儿L他们能做主一样。

    四哥……也挺倒霉的。

    第 37 章

    车队慢悠悠往前赶,能主事的三个人都不着急,等追上御驾的时候,不光连续五日的围猎结束了,康熙跟蒙古诸部王爷的分别酒都喝过了,来日就要拔营回京。

    康熙看看大的,再看看小的,这兄弟俩也是厉害,日行二十里,这是生怕来早了。

    本来把十四带上,是想着围猎时让十四上场,向蒙古诸部展示大清皇子的骁勇,结果倒好,围猎都结束了,人才赶到。

    好在老二和老五都不拉胯,各得了一日的头名,派出去的御前侍卫也还算争气。

    “你们也没带女眷,行李就不必卸了,先凑合一晚上,明日拔营回京。”康熙没好气的道。

    “儿臣遵命。”

    两人很快退下,回去的路上,十四主动道:“八哥回程还是咱俩一道轮值吧?”

    他实在是受够了和二哥一道轮值。

    “好啊。”八爷倒无所谓和谁一块儿。

    十四这才松了口气。

    不过,等御驾启程,十四才发现压根不需要他们轮值,或者说是轮不到他们在御前值守。

    来时的路上,皇阿玛和二哥只是父慈子爱,而等到回去,那简直是蜜里调油,御前哪还轮得到他们轮值。

    他也终于亲眼见到了不输于传说中的场面。

    四哥率群臣出京二十里接驾,皇阿玛当着所有人的面,拉着二哥的手坐上御辇。

    昔日父子执手相看泪眼的场面他没见过,但手拉着手坐辇的场面他瞧见了。

    心中已无惊讶震撼,只是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他幼时皇阿玛都没这么拉过他的手,寻常人家感情特别好的父子是不是如此他不知道,但他实在没法想象,几l十年之后,他会跟已经长大成人的儿子手拉手,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

    十四下意识看了看四哥,又看了看八哥,然后在一众兄长们脸上扫过。

    得,还是他没见识。

    四哥脸上没什么表情,和大多数时候一样,看上去总是很严肃。

    八哥已经和九哥、十哥站到一起了,脸上居然还挂着笑,九哥甚至神采飞扬的说着话,二个哥哥一个比一个高兴。

    五哥和七哥凑在一块,也神色自然的聊着天。

    站在四哥身旁的十二,和四哥一模一样的站姿,一模一样的表情,他还看到两个人很是默契的对望了一眼,又很快错开眼神,瞧着跟嫡亲的兄弟一样。

    十二哥站的位置太靠后了,他瞧不清脸。

    二哥没来,大抵是抹不开脸吧,换做是他,他应该也不好意思出门。

    十四默默遥望渐行渐远的御辇,皇阿玛这样疼爱二哥,真的不会把太子之位再还给二哥吗。

    四哥难道就不害怕吗。

    **

    御辇起驾,众人也都跟着离开,预备上马车回府。

    九爷的肤色比几l个月前刚回京时白了许多,体重没怎么变,但肉眼可见的胖了,整个人呈现出往白胖方向发展的趋势,和五爷愈发像同胞兄弟了。

    “八哥,这次北巡发生了什么,皇阿玛和二哥怎么又和和美美、甜甜蜜蜜了?”九爷上了车才低声问道。

    原谅他想不出更好的形容词来,实在是皇阿玛和二哥之间的关系转变太快了。

    在皇阿玛给二哥亲王之位的时候,他们都知道离这对父子破冰不远了,但破镜不能重圆,父子关系难道不也是如此吗。

    皇阿玛和二哥这几l年多冷淡,皇阿玛还下旨废掉了二哥的太子之位,废太子的诏书他都记得真真的,说太子骄奢淫逸、生而克母、举止癫狂……

    皇阿玛从前对二哥防备到那种程度,如今二哥不是太子了,不需要防备了,就能出去遛躺弯的功夫,把几l年前的父子之情都续上?

    九爷不理解,理解不了。

    “北巡从一开始,皇阿玛就有意抬举二哥,如今这样是两个月的成果。”八爷解释道。

    尽管现在周围没有旁人的耳目,但他也还是习惯性的压低了声音。

    十爷发出一声冷笑。

    “皇阿玛怕不是后悔废太子了。”

    老二当太子的时候被揪出来过多少过错,连梁九功之事被曝出来,皇阿玛都没舍得废太子,如果不是老二在德州行宫时神色癫狂、疯言疯语,恐怕皇阿玛还是下不了决心废太子。

    如今大哥被关进去了,废太子摇身一变成了亲王,再出来也不疯癫了,又做出一副好脾气的模样,可不就让皇阿玛动了恻隐之心。

    “如今恐怕是皇阿玛在为复立太子做准备。”十爷一针见血的道。

    瞧瞧老二被废掉的这几l个月,圈了大哥,折了老二的名声,老二坐收渔翁之利,扭头再复位太子,这可真是一笔暴利的买卖。

    皇阿玛当庄家,怎么会让最疼爱的儿子输呢,那还不得大赢特赢。

    九爷微微瞪大了眼睛,声音尖锐甚至有几l分刺耳:“不会吧?”

    皱眉,扭头,抿唇,一系列的动作下来,九爷这才继续道:“皇阿玛这么要面子的人,废掉之后再复立太子,那不是打自己的脸吗,再说了,我们这么多兄弟,谁做太子不行,为什么就非得是老二。皇阿玛如果复立老二,咱们兄弟谁能服气。”

    自皇阿玛第二拨封爵以来,包括他在内的许多人都以为皇阿玛心目中的储君人选是四哥。

    他和四哥幼时虽有些仇怨,但南下时已经化解了,是一起吃过苦互帮互助过的人,四哥办差的认真劲儿不输曾经的八哥,尽管时常冷着一张脸,但是面冷心热,也没老二那么高高在上。

    四哥做储君,他尚且不能说服自己完全接受,还想着等福晋生了嫡子,就把孩子一清二白彻彻底底的拿给八哥。

    他会去求皇阿玛玉牒之上不会有过继的记录,他和福晋将来也绝不会去认这孩子,大不了多赔福晋几l个孩子,他把他这个人都赔给福晋,换一个完整的孩子给八哥还不成吗。

    他到现在都不能接受八哥就这么输了,输在没有子嗣这个他以前从来没有想过的理由上。

    四哥做储君他都不能完全接受,老二那就更不行了。

    十爷慢悠悠开口:“要废要立还不是皇上一句话的事儿,我们不服气有什么用,上一个不服气的,不是已经被圈起来了吗。”

    皇上连大哥都能圈,更何况他们。

    如果八哥还能……他们倒是可以放手一搏,可八哥如今已无可能,换成推别人上位,他做不到压上所有,如此原本不大的希望可能就会更渺茫了,还不如不做。

    九爷有心反驳,但想着刚才见到的种种,又越发觉得十弟说的有道理。

    皇阿玛又不是他们,一举一动皆有深意,尤其是今日接驾,满朝文武和有任职的宗室都来了,皇阿玛当着这么多人的面与老二如此亲近,总不能只是情难自抑吧。

    两个弟弟,一个满脸嘲讽之色,一个欲言又止,眉头紧皱。

    八爷不得不开口提醒道:“皇阿玛要不要复立太子,和我们有什么关系,我们是跟老二有仇,老二的太子之位毕竟还没有被复立,就算是被复立了,能废一次就能废第二次。再说了,不是还有四哥吗,要急也是四哥急。”

    九爷摇了摇头,道:“四哥顶不上的,他要是有野心,早先刚废太子时,就不会大门紧闭一心种田了,这几l个月也就不会在内务府大刀阔斧搞改革得罪那么多人了,恐怕皇阿玛要复立太子的态度一表达出来,四哥自己就先缩了。”

    八爷十爷皆扭头直勾勾看向九弟/九哥,眼睛都不带眨的。

    因为体型坐在中间上手位置的九爷:“……”

    “九哥,分析的挺好,下次就别分析了。”十爷很是认真的建议道。

    都到这会儿了,九哥居然还会相信四哥毫无野心。

    四哥从前有没有野心他不知道,但谁也不是生来就有野心的,皇阿玛这几l个月把四哥推到现在的位置上,没有野心的人也该生出野心了,更何况四哥的心气儿从来都不低。

    十弟这么说话,偏八哥还没反驳,九爷深觉比起诡谲的朝堂,还是生意场上更适合他,没人敢骗他九财神。

    九爷有心想说说他的想法,可福晋肚子里怀的是男是女都还不知,他虽盼着一举得男,也交了大把的香油钱,可照以往的经验,佛祖和菩萨也未必能保佑。

    马车摇摇晃晃驶向同一个地方,连在一块的四处府邸都已经扩建改造完成,一座亲王府紧连着二座郡王府,直接占了整条街,还好当初选址的时候预留了位置,不然可就麻烦了。

    九爷和十爷直接跟着八哥回府。

    一路无话的十二爷也直接跟着四爷回府,等进了书房,关上房门,才压低声音道:“皇阿玛是不是想……复立?”

    不然搞这出做什么,还嫌二哥不够显眼吗,本来就做过太子的人,被废掉太子位之后还如此得皇阿玛喜爱,将来谁做储君做新帝能容得下二哥,除非是二哥自己做储君做皇帝。

    四爷这会儿却有一种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的踏实感。

    自皇阿玛封他做亲王起,他心中便隐有不安,几l个月前二哥怕是也以为自己十拿九稳了,可结果呢,御膳房的事儿虽然是八弟捅出来的,但所有的决断都是皇阿玛做的,皇阿玛压根没有给二哥留情面。

    他不想重蹈二哥的覆辙,也总觉得事情不会这么顺利,皇阿玛对他从来都不是很满意,少时评价他为人轻率,第一拨封爵的时候,二哥是郡王,到他这儿就成贝勒了。

    被封为亲王的这两个多月里,他反反复复的告诫自己,不要轻率,更不要得意,皇阿玛可能并不想封他为储君。

    果然,今日另一只靴子终于落地了。

    都是亲王,但亲王和亲王是不一样的,儿子和儿子也是不一样的。

    他记得皇额娘刚去世那两年,他也曾为额娘的偏心痛苦纠结,福晋那时就跟他感慨过,这世上不是所有的父母都爱孩子,也不是所有的孩子都被父母爱着。

    “或许吧。”四爷叹了口气。

    他从来都知道皇阿玛对二哥的疼爱,所以早年被二哥踢踹致晕厥落阶,他不曾表达过不满,二哥被废后,他做出一副伤心模样。

    如今皇阿玛要推二哥上位,也不能是由他来阻拦,不能由他对二哥下手,否则一旦被皇阿玛察觉到,都不需要有实质的证据,他大概都会因此被迁怒。

    从前倒太子是大哥和八弟一直在出力,但现在一个被圈,一个身体有疾正在淡出朝堂,都不可能再冲在前头了。

    四爷看了眼十二,到底还是没能忍下心来。

    皇阿玛对十二的安排其实大有深意,并不是把十二放在他帮手的位置上,他能看得出来,十二大概也能察觉到。

    但十二……还是选择了他。

    四爷不忍心让十二去做这个注定要被皇阿玛迁怒的人。

    大哥被圈,八弟身体有疾,十四还是个小阿哥,瞧今日臊眉搭眼的那模样,连自己的心思都藏不住,哪能做事。

    这些人都不行,还能有谁?

    四爷把目光投向西南角,正红旗在镶黄旗的西南方向,听闻二哥数日来不曾出府,这次传闻的打击对二哥而言,好像比上次被皇阿玛降爵还沉重。

    从今年年初开始,他就开始扩充培养眼线,只是怕引人注目,动作不敢太大,效果自然也就不算好。

    京城有关他和二哥的传言,宗人府衙门和顺天府衙门都有派人去查,他自己也安排了人去查,只是查来查去,要么是没有结果,要么就是查到二哥自己人身上。

    查不到真相,也无法验证他心中的猜测。

    四爷想着八弟和二哥之间的仇怨,想着卫家在内务府对他的配合,在他和二哥之间,他有七分把握八弟会帮他。

    “此事我们静观其变,先看看再说,皇阿玛未必是要复立太子。”

    话虽这么说着,但是当天晚上,四爷便借口内务府之事,去了隔壁八弟的府上。

    向八弟确认过周围足够安全后,便开门见山的问道:“二哥的事儿,是二哥做的吗?”

    他查不到任何证据,只是心中隐隐有些怀疑。

    以他对二哥的了解,二哥今年在御驾南巡回来之后就立刻冒头,一副储君之位势在必得的模样,二哥不生气才怪了呢。

    虽说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废,手中势力应该大不如前了,再加上事发的时候二哥又随皇阿玛在塞外,嫌疑应该并不大。

    但是他不相信二哥做了几l十年的太子还能没有这点手段,他也不相信二哥是能忍气吞声的人。

    而对付二哥远不如对付八弟棘手,二哥要挑软柿子出去,选择二哥也不奇怪。

    年初那几l个月,二哥看似是势大,但是来者不拒,很容易混进一些乌合之众和有心之人。

    二哥如果利用这一点,很容易就能坑二哥一把。

    他查不到,不代表八弟查不到,能把梁九功都查出来的人,二哥身边还有什么人是八弟查不到的。

    八爷刚从暖房出来,收拾了些刚才摘下来的果蔬分配到各处,自家府上,九弟府上和十弟府上,东西不多,也就够吃一顿的。

    也正是因为太少,宫里他不打算送了,匀些给额娘和惠额娘本是应有之义,但如果还要给乾清宫和宁寿宫送去的话,他到宁可多往延禧宫和启祥宫跑几l趟,而不是送果蔬。

    八爷只换了靴子,身上的衣裳还没来得及换,衣角和袖口沾了些许的泥巴。

    边脱外裳,边道:“我刚回京城,并未派人查过此事,四哥觉得是二哥做的?”

    还真是稀奇。

    人世间有句话,活的久了,什么都能见着。

    他这前后两辈子可真真是把什么都见了。

    上辈子一废太子后,是他兴风作浪,他被皇阿玛打压下去之后,太子被复立,等到二废太子的时候,兴风作浪的人成了十四和二哥。

    二哥毕竟有着‘无嫡立长’的优势,皇阿玛对二哥也颇为疼宠,从康熙五十一年到六十一年的十年间里,光二哥的后花园就去了十八次,远超皇阿玛去四哥府上的次数。

    或许是这个原因,四哥登基之后,二哥也是四哥打压的对象之一,在雍正时期的结局也不怎么样。

    除去后边没能参与夺嫡的小阿哥,他们前头这些人,能得四哥善待的不多,十二算一个,其次当属二哥。

    正是因为皇阿玛和四哥对二哥的善待和宽容,这才纵得二哥的长子弘皙在雍正朝都生出了皇帝梦,闹腾出来不少事儿。

    这辈子倒好,他听四哥话里话外的意思,好似是要替二哥向二哥讨公道。

    四爷并不意外八弟的回答,干脆的点了点头。

    “除了二哥,谁有这样的本事,谁又有这个必要。”四爷声音极小但又无比清晰的道,“二哥已经被废过一次了,如果被复立,行事会比从前小心,不管是皇阿玛对二哥的看他相信八弟也不会愿意看着二哥重登太子之位,甚至在将来登基为帝。

    二哥眼睛里不揉沙子,如今只是拿八弟没法子,等有朝一日二哥登上那个位置,八弟纵使掌控着整个正蓝旗又能如何,正蓝旗也不过是八旗中的一只而已,还不是粘板上的鱼肉。

    八爷换好衣裳,带着四哥到桌前坐下,先伸手倒了两碗茶,才缓缓开口。“康熙四十一年,我和二哥奉命审讯索额图及其臣僚家奴,无意间审出弘晴和纳敏的死因,二哥的一双儿女是死于痘症,而那痘症不是不小心才传到二哥府上去的,是有心人刻意要害死二哥的嫡长子和嫡长女。

    弘晴和纳敏都死在康熙四十年,和我们审问索额图的时间只隔了一年,我也相信二哥的丧子之痛不是那么容易过去的,但从康熙四十一年到二哥的太子之位被废,这期间四哥可有瞧见二哥做过什么,除了主动疏远二哥之外,二哥可曾有过任何报仇之举。”

    都没有。

    虽然二哥被废之后,二哥是第一个急轰轰跳出来的人,但从前可安静的很。

    二哥当初尚且不会为了一双儿女的死向二哥报仇,如今只是名声受损,倘若二哥被复立为太子,以二哥的胆子怕是还要继续忍气吞声。

    四爷转了转手里的茶碗,二哥一双儿女为索额图所害之事,他也是第一次知晓。

    纳敏他已经不记得样子了,但弘晴的模样他还依稀记得,弘晴只比弘晖大了一岁,未曾出宫前,他和二哥在阿哥所的住处也是紧挨着的,两个孩子时常在一起玩。

    温热的茶碗渐渐变凉,四爷终于把它放回桌上。

    “二哥常以文人自居,文人是最看重名声的,二哥如果知道真相未必能忍,更何况二哥也不是从前的二哥了。”

    就算是被皇阿玛复立,但曾经跌落过一次神坛的人,已经没有那么高高在上、威不可侵了。

    “既如此,我就帮四哥查一查,尽量查到证据。”八爷承诺道。

    他没说真相可能不是四哥猜想的那样,因为四哥猜对了。

    他手上虽然没有足够的证据证明事情是二哥做的,但他知道动手的人是谁,那些人明面上是二哥的,实际上却是二哥往里掺的沙子。

    二哥那里的人实在太杂了,往里掺沙子的何止是二哥呢,单是他知道的,就有大哥的人,有四哥的人,也有皇阿玛的人。

    送走四哥之后,八爷的心情还处在微妙之中。

    如今这才什么时候,康熙四十六年都还没过去呢,皇阿玛也还没有真正的复立太子,四哥居然这时候就下场了。

    少了他这么个兴风作浪冲锋陷阵的,二哥和四哥这辈子都积极了许多。

    要找证据不难,人他都知道,顺藤摸瓜就是了,他只需要证明这几l个人是太子的人。

    八爷将此事吩咐下去,他其实也很好奇,二哥这回还能不能忍下去。

    **

    二爷府。

    又是辗转难眠的一夜。

    正院是一天换几l次的茶具,前院书房则是时不时换一套桌椅板凳,今儿更是换了新书架,几l名宫人进屋把倒在地上的书本收起来放到新架子上。

    立冬之后,天气一天比一天冷,二爷躺在床榻上却是连床被子都不肯盖,屋里没有炭盆,甚至连门窗都是打开的。

    皇阿玛回京了,每二日就要有一次朝会,有什么棘手之事,皇阿玛还会在乾清宫传召人。

    他不想见人,不想出门,唯一能用的法子就是让自己病倒,还要实实在在的病,不能太医一把脉就露馅儿。

    还得是能传人的病,否则单纯的上个火,嘴上长上一圈的泡,那也没什么用处,只有得了能传人的病,他才能借口怕把病气过给别人而留在府里,也能以此为理由谢绝所有人的探望,包括侧福晋的。

    府外的人他不想见,府里的人他也不想见。

    二爷躺在床上昏昏沉沉睡过去之前,还在幻想着,若是明日能有一桩更大的丑闻曝出来就好了,兄弟们之中别只他一人丢脸,好歹给他一个伴,能抱团取暖的伴。

    老八他是不指望了,上一个当着老八的面意有所指的人当场就被报复掀了底牌,有昔日太子的前车之鉴在,老八是不需要抱团取暖的,没人敢在老八面前唧唧歪歪。

    能和他抱团取暖的人最好是老四,老四能曝出些丑闻来就好了。

    *

    翌日一早,二爷府就传了太医,不出众人所料,二爷夜里着凉生了病。

    “倒还真是亲母子。”康熙颇为无奈的感慨道。

    荣妃那儿今早也是因为着凉生病请了太医,还以此为理由,继续锁上钟粹宫的宫门。

    这是都躲了,没脸见人,连找的理由都一样。

    □□妃和老二越是如此,这事儿就越不容易过去,还不如大大方方的出现,自己表现得不在意也行,像老八当初那样找个人立威也行,都好过现在这样。

    不聪明。

    康熙想着这件事情的前后,想着几l个年长的儿子,在老大、保成和老二之间,他从前以为脑子最不会转弯的是老大,如今看来,老大和保成还是聪明的,就是太聪明了。

    这次的事儿,做的隐晦又巧妙,还踩在他的底线上。

    他其实并不介意皇子之间的斗争,只是不能太过。

    老二今年大失分寸,既惹到了老大,又惹到了保成,被人报复也是正常的。

    只是他没想到老二的手段会差这么多,如今连事情是谁干的都查不到。

    出了事儿,觉得丢脸就躲起来,这算什么应对方法。

    荣妃这么做也就算了,毕竟只是个后宫妇人,原本也不怎么聪明,要不是聪明的话,也不至于在资历和功劳都靠前的情况下沦为四妃之末。

    但老二可是他曾经给保成培养的贤王,也是他为大清准备的后路之一。

    一个老二,一个十二,这两个他作为贤王王培养的儿子,都是为大清预备的后路,一旦保成出了问题,他原本是计划让老二或十二的其中一个顶上来。

    可结果却是让人大失所望。

    老二优柔寡断又胆小怯懦,还不够聪明,十二跟着保成的时候把自己放到从属的位置也就算了,和老四待在内务府居然也把自己放到从属的位置上,没有试图独当一面。

    不得不说,康熙对这两个保成之后的候选人都是失望的,对老二的失望又是大于十二的。

    这两个预备下来的候选人不行,老四的缺点也明明白白的摆在面上,看重发妻不是过错,当王爷可以痴心一人,做皇帝如果还痴心一人,就会增加一些不必要的风险,更何况老四媳妇还是佟家女。

    二个人都不行,保成依旧是最合适的储君人选。

    康熙此时已经下定决心要复立太子了,想复立太子,就要把一废太子时所列出的罪责甩掉。

    骄奢淫逸可以甩到曾经的内务府总管凌普身上。

    凌虐群臣、蒙蔽圣聪可以甩到索额图身上。

    漠视兄弟、举止癫狂这些都可以甩给魇镇,废太子被直郡王魇镇早已是举国皆知之事。

    ……

    二爷借口生病躲着不上朝,但朝中动静太大了,一些事他想不知道都难。

    凌普和索额图死了都要被清算罪过,大哥都被圈起来了,还要被革爵。

    昔日的废太子,又成了清清白白的好人,作恶的都是旁人,脏的都是旁人。

    继圈禁之后,皇阿玛又革了皇子的爵位。

    呵。

    二爷在病中都吓出一身冷汗,他甚至开始怀疑所谓废太子不过是皇阿玛和老二联手做的局,不过是想要借此把大哥弄出局,借此让所有的有心之人跳出来,好让皇阿玛和老二一个个清算,提前灭掉有可能对老二产生的威胁。

    他就是最先跳出来的那个有心之人。

    二爷惶惶不安之际,几l页纸张的出现直接让他冷笑出声。

    “原来这些都是二哥的人,二哥真是下得一手好棋,把自己关在毓庆宫里的时候都没忘了我。”

    老二在他身边安插人手的时候,被废了没多久,都还没被封为亲王,怎么就有闲心有余力有勇气来暗算他呢,不应该自怨自艾,不应该在毓庆宫里借酒消愁吗。

    皇阿玛的偏爱还真是让老二有恃无恐,也对,换做是他,能有这样的偏爱,也不会是现在这样一副瞻前顾后的样子了。

    自坊间有了‘卖身’的传闻后,他就觉得自己成了人们茶余饭后谈资里的丑角,如今就更像是个没有自知之明的丑角了。

    “爷?”太监担心的唤了一声。

    “没事儿,爷能有什么事儿,再糟糕也不过如此了。”二爷翻看着书案上的证据,只觉好笑,他自己都觉得自己好笑。

    之前他的人查不到真相,现在真相就送上门来了,他不知道是哪个好弟弟做的事儿,只是越发觉得自己无能。

    恐怕在他那些兄弟和皇阿玛眼里,他就是个被人耍的团团转的无能之辈,是个连谁害了自己都查不到的庸碌之人,或许还是个胆小怯懦之人,不然老二怎么会一而再冲他下手呢。

    他这个弟弟当的还不够好吗,从前他为老二鞍前马后,知道长子长女被害的真相后,也只是疏远,从未动手报复,老二当太子的时候,他没扯过后腿,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废了,他冒头争一争怎么了,那储位都不是老二的,没有他也有旁人,他凭什么不能争。

    就这么一点事儿,更何况皇阿玛明显不看好他更看好四弟,何至于让老二冲他下这样的重手。

    老二睚眦必报到了这种程度,是不是当年他的长子长女遇害之事,老二也是知情的,或者这压根就是老二授意索额图去做的。

    毕竟他的嫡长子聪明机灵,老二捧在手心里的弘皙不过是个庶长子,嫡子的庶子和庶子的嫡子,还真分不出谁更尊贵。

    老二是不是担心他的弘晴只会抢了弘皙的风头,抢了皇阿玛的宠爱,所以对一个孩子下了杀手。

    二爷让人把炭盆端过来,将写着证据的纸张全都扔到火盆里,亲眼瞧着这些纸张烧得干干净净后,才吩咐人备热水,他要沐浴更衣。

    脸上的皮被扯下来他羞于见人,但现在他连身上遮羞的衣服都被人扯走了,光着身子光着脚,倒也生出几l分无畏来。

    自‘卖身’的传闻出现后,二爷第一次走出前院。

    “你们都先下去吧。”二爷吩咐福晋房里的宫人。

    为首的太监和宫女微微愣住,见福晋不曾阻止,这才带头退出去。

    二福晋放下手中的叶子牌,爷怎么出来了?不害臊了?

    她听说田氏几l次去前院都被拦住了,连送过去的糕点和汤羹都进不了前院的门。

    二福晋放缓呼吸,有心想离得远些,又怕惹到这位青着脸的爷,看来最近这几l日是不能见两个孩子了,万一她被爷染上病气,清理不干净,再传给孩子就不好了。

    “爷可是有什么话要跟臣妾说?”

    要说就快说,别磨磨蹭蹭,在这里待久了。

    “你不是一直怀疑弘晴和纳敏是被人害死的吗,是,他们是被人害死的,特意有人把得痘症之人用过的旧物给两个孩子用。”

    二福晋猛的起身,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也顾不得什么病气不病气的了,她甚至往前走了两步。

    “是哪个贱人,是不是田氏?你到底什么时候查出来的,那是你亲生的儿女,你怎么能包庇害死你儿女的贱人。”

    二福晋死死瞪着爷,眼泪不断往下落。

    “不是田氏,不是这府里的任何人,我是什么铁石心肠的色鬼吗,会不顾儿女的性命去包庇妾室。”二爷的悲伤不比福晋来的少。

    自他知道真相开始,一直到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废掉,他不敢提,不敢想,可他也从未忘记过。

    那是他一点点看着长大,寄托了他莫大希望的骨肉,是他的第一个孩子和第一个女儿。

    “不管是招供的人,还是索额图,都说太子不知情,皇阿玛当时下令,所有人都不得将索额图的任何罪状透露出去,所以我一直没和你说过。”

    他知道福晋这些年一直怀疑是府里的女子所为,后院不和,尤其是嫡福晋和侧福晋之间不和,也多是因为这个原因。

    但他不敢跟福晋说,一来是皇阿玛封了口,不许对外透露,二来那是索额图,索额图说老二不知情,老二就真的不知情吗,就算是不知情,索额图为谁忙为谁杀人,他的一双儿女是为谁死的,他都忍不住往老二身上猜测,福晋难道不会吗。

    从前他不敢对还是太子的老二做什么,福晋又能做什么呢,知道真相也只能自己折磨自己,就跟他那几l年一样。

    二福晋一手攥紧衣裙,一手扶住桌子,不是后院女眷,是索额图。

    “那会儿你不是太子的人吗,是你那时候就想着储君之位了?让索额图察觉,才有了孩子们的祸端吗?”

    二福晋浑身冰冷,她的长子长女是死在面前这个男人的野心上吗,是死在那见鬼的储君之位上吗?

    二爷忍不住笑了,事情就是这么荒唐,这么可笑。

    “咱们十几l年的夫妻,你应该了解我的,我有时候是糊涂,做事顾前不顾后,但我的胆子并不大。

    康熙四十年的时候太子还如日中天,我怎么会生出野心,我那时一心要做太子的臂膀,做太子未来的贤王,我甚至不敢嫉妒索额图,我嫉妒都只敢嫉妒太子对索额图之外的那几l个人的恩宠和信任。

    不管是在康熙四十年之前,还是在康熙四十六年之前,我都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老二的事情。

    我就是太无能了,才会让人当泥捏,这次外面的传闻也是老二做的,在他眼里,我可能跟那些奴才也没什么区别,人家想整就整了,想杀就杀了。”

    二爷看着福晋脸上的愤怒,想象着此刻自己脸上的表情,应该比福晋更平静些,就像他的内心一样,这会儿无比的平静,这一年来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平静过。

    “你打算怎么做?”二福晋很快开口问道,以牙还牙的杀人她不敢,她还有孩子,她没法豁出去,但弘晴和纳敏不能白死。

    太子怎么了,别说皇上还没有正式复立太子,就算是复立了又能如何,到底不是皇帝,哪怕是皇帝,也不是没有弱点,该疼的时候一样要疼。

    二爷语气平静:“你知道当初在德州行宫时,我为什么要状告大哥魇镇太子吗,虽然是顺水推舟借势而为,但为什么状告的是这样一个罪名呢。

    ——魇镇,因为当时的老二看上去真的很不正常,说话做事都疯疯癫癫,既没有对皇阿玛的尊重,也没有起码的礼仪,骂完大哥之后骂老八,老八无动于衷,结果老二就急眼了,上前就要动手,反而让老八给结结实实的揍了一顿。”

    现在想想,还有那么几l分痛快。

    “老二能疯一次就能疯两次疯二次,上次疯得不够狠,还能养好,还能让皇阿玛心存侥幸,多疯几l次可就不一定了。”

    皇阿玛再疼老二,也不可能置江山社稷于不顾,把一个疯子捧上皇位。

    二福晋狠狠的点了点头,对,杀不了他也逼疯他。

    “我们还有别的孩子,宫中还有额娘,我不能做得太明显太过分,得慢慢来,悠着来,福晋别着急,我也不急。动手之前,咱们得先把府里清理干净,弘晴和纳敏的事儿不能再发生了,保护好孩子们。”

    二爷这回是找同盟来了,也是推心置腹来了,他和福晋荣辱与共,丧子之仇和福晋感同身受,所以他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我是不可能再争夺储位了,我也没那个能耐做太子,过几l日我就上折子请封咱们弘晟为世子,爵位和府中大部分的产业将来都是留给弘晟的,这府里的格局不会再变。

    我打算把几l个小阿哥都放到前院去,亲自照看,几l个小格格那里,还得福晋你帮忙照看着,爷不想再承受一次丧子之痛了。”

    二爷主动握住福晋的手,要为长子长女报仇,他和福晋是最好的同盟。

    “好。”

    第 38 章

    年关将近,继九福晋之后,十福晋也传出好消息,而且和九福晋的月份只差了一个月,只是诊出来的时间比较晚,摸到喜脉的时候,十福晋都已经坐稳胎了。

    “难怪福晋最近口味变了许多,我还以为是在京城待的时间久了,慢慢入乡随俗,没想到是怀孕所致。”十爷跟九哥感慨道。

    她福晋从前是无肉不欢的蒙古胃,如今却是更喜食青菜,八哥每日府上送过去的青菜得有一大半都入了福晋的口。

    本来东西就不多,他自己也才勉强够吃,再匀一大半给福晋,他哪里还够,只能多用些肉食了,外头买来的洞子菜口感又远远比不上八哥亲自种出来的。

    可八哥的暖房他也瞧见了,虽说面积不小,但是种的种类多,像是那韭菜,割过一茬后得等个二十日才能割下一茬,这也就导致日日都有新鲜的青菜,可量不大。

    八哥府上可是足足六口人呢,除了八哥八嫂,还有卫枝、卫兰两个侄女,大哥家的小侄女和侄子也还在。

    九哥府上也有孕妇,听说九嫂也怀了个喜欢吃青菜的小阿哥。

    所以这菜量是真真不够分的。

    福晋没诊出有孕之前,只是抢他大半的青菜,诊出有孕之后,是一根菜叶子都不给他留了。

    他也不好意思和孕妇抢吃的。

    “弟妹喜欢,你就多买些洞子菜,我那儿有个温泉庄子,等会儿拿给你,弟妹喜欢吃什么青菜,你就让菜农种什么。”九爷出手就是一个温泉庄子。

    反正他留着也没用,自家府里不是没弄暖房,虽然种出来的青菜口感一般,但自家吃是够了,就是不好意思拿出去送人。

    “别别别,谁还没个温泉庄子了。”十爷拒绝道,姨母当年进宫的嫁妆里就有温泉庄子,后来都给了他。

    他大半夜的来找九哥,也不是为了那几口吃的,是为了孩子。

    九哥这一年折腾着要嫡子,为的是什么他心里明白,如今九嫂虽然怀上了,但肚子里怀的未必是男胎,而世事又如此凑巧,他和福晋成婚好几年都没动静,现在也怀上了。

    “如果九嫂这一胎不是阿哥,而我福晋这一胎生的是阿哥,就由我这边来过继吧。

    九哥能做到什么程度,我就能做到什么程度,如果要过继,这孩子就是完完整整的给八哥,日后绝不相认、绝不牵扯。”

    九哥对八哥的心意他明白,他不是要跟九哥抢,是时间不等人。

    这段时间他日日喝着黄连水,都压不住心火,他那日的猜测成真,皇阿玛近来的种种举动无一不表明是想要复立太子。

    如果皇阿玛是要立四哥做太子,哪怕是立三哥,他也都认了,他们这边是得罪了三哥,但三哥的性格和能力他们也都清楚,他们哥仨把控着正蓝旗,日后自保还是可以的。

    可皇阿玛偏偏是一副要复立太子的模样,日后那个位置上的人如果是老二,他们哥仨会是什么样的下场可想而知。

    八哥虽说过皇阿玛是长寿皇帝,可再长寿又能长寿到几时,能比老二活得更久吗,能比他们活得更久吗。

    就算是把他们这些儿子都熬下去了,皇阿玛直接把皇位传给弘皙,可他们也是有子嗣的呀,弘皙那就是第二个老二,他们的子嗣将来会不被打压清算吗。

    与其坐等着将来被清算,那还不如彻底博一把,压别人他做不到赌上所有,但压八哥他可以。

    八哥没有继承人,他和九弟都可以给,给最好最完整的继承人。

    九爷把放在旁边的炭盆踢得稍远了些,但还是觉得有些燥热,索性开了窗户,腊月的冷风吹在脸上,冰冰凉凉,人好像都跟着清醒了几分。

    “你九嫂这一胎好几个擅长妇科的太医都诊过了,大概率会是个小格格,但是也保不齐,他们也不敢完全肯定,你福晋那里太医是怎么说的,是男是女?”

    十阿哥皱了皱眉头,答道:“太医说,有可能是男胎。”

    除去舍不得孩子这一点,现在这种情况下,八哥要九哥的孩子其实比要他的孩子更合适。

    虽然他自己不怎么在意,但他的额娘的确是贵妃,姨母的确是皇阿玛的第二任皇后,钮祜禄氏也的确是满族大姓。

    皇阿玛不也是因为他的身份,从小便刻意放任他在课上跟先生捣乱,不好好读书,连累着九哥作为宠妃幼子也不受皇阿玛看重。

    “那就好。”九爷迎着寒冷的北风道,“八哥那里我去说,如果能再早一点就好了。”

    这孩子还是来的晚了些,出生得到明年夏天了,可看皇阿玛如今这架势,年前年后这段时间或许就要复立太子了。

    “我还是和九哥一起吧,两个人说服力度更大些。”

    现在不光是孩子,关键是八哥自己没了斗争的精气神儿。

    至于这孩子来的早晚问题,他倒是和九哥有不同的意见,早有早的好处,晚有晚的好处,瞧瞧三哥和四哥如今的名声就知道了,早冒出来的人就是个靶子。

    “也好。”

    自从诊出性别来之后,九爷是真恨自个儿不争气。

    他怎么就是个宜生女的命呢,从前和往后生多少女儿都行,他又不是养不起嫁不起,可是福晋这一胎,这个节骨眼上,容不得他不重生女重生男。

    “现在去?”

    大半夜的,十爷先是跑到九爷府上,把九爷从被窝里叫起来,之后这哥俩又跑到隔壁的八爷府,把八爷从睡梦中叫起来。

    穿衣去前院的八爷:“……”

    跟着醒了又倒头睡下的八福晋:“……”

    这也就是住在隔壁,如果隔上条街,都不会有这么方便。

    因着近来日日送菜的缘故,这三座府邸前院紧挨着的围墙上又各开了一道门,三个府里的人相互串门连郡王府都不用出。

    当然了,新开的月亮门旁都有门房守着,并不能随意出入。

    见两个弟弟面上并无焦急之色,八爷也不慌了,施施然坐下,语气轻松:

    “说说吧,大半夜不睡觉跑过来是为什么?”

    这都多少年没有过的事了,自娶妻之后,就再没出现过这种半夜里跑过来的情况,年少时跑过来是因为睡不着了聊天解闷,如今呢。

    九爷拖着板凳,紧挨着八哥坐下,十爷也有样学样,偌大的房间,三个人硬是挨着坐成了一圈,腿靠着腿,膝抵着膝。

    八爷满头雾水,却又忍不住笑意,还真跟小时候一样了。

    “八哥,我们来是想跟你商量过继之事,也不能说是过继。”

    九爷琢磨着换了个说辞:“八哥你要孩子不要,只要你要,我和十弟就给你送来。”

    八爷还云里雾里呢,他是有要过继的打算,但不是现在,而是想再过几年,甚至是等到皇阿玛的继承人尘埃落定之日再过继。

    名下没有孩子,真的是可以少掉许多麻烦事。

    都不用他额外做什么,就可以完美的避开夺嫡之争。

    没等八哥回答九哥,十爷便紧跟着开口:“皇阿玛眼下很有可能是打算复立太子,八哥觉得我们还能躲吗?

    大哥已经被圈了,三哥如今瞧着又恢复到了从前没多大野心的状态,四哥虽然被皇阿玛抬举,可是他做事不留情面,单就内务府那摊子事,朝里朝外得罪多少人了,现在能有几个人帮他对付老二,十四那就更指望不上了。

    我知道八哥是觉得皇阿玛有长寿之相,又惯来溺爱老二,以老二的性子,时间久了,可能又会像从前那样频频犯错。

    但这些都是八哥你的猜测,皇阿玛已经五十多岁了,之前也生过几场大病,便是再注重养生,可生死又哪是能说得准的。

    老二当初为什么会被废掉太子之位,是他自己犯错惹皇阿玛忌讳还发疯不假,但如果没有大哥,没有我们在其中推波助澜,老二高枕无忧的情况下哪会犯这么多错。

    可现在呢,还能有谁去逼迫老二犯错?难道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他坐稳太子之位,等到皇阿玛百年之后,由着他登基清算我们吗,到时候我们也像大哥一样被圈起来,甚至比这更惨,被革爵,被宗室除名,甚至被弄死。

    八哥你好好想想?”

    老二的太子之位被废时,他是松了一口气的,将来那个位置上坐的只要不是老二,就不会对他们下狠手。

    他不知道皇阿玛是太过疼爱老二了,还是太想在大清推行嫡长子继承制的正统了,被废掉的太子居然又打算复立。

    皇阿玛如何考虑的不重要,重要的是他们得为自己考虑。

    “八哥,我不想将来被关起来,不想将来像条狗一样活着。”

    八爷愣住,他之所以说自己不能生,远离夺嫡之争,就是为了不重蹈上辈子的覆辙,上辈子他们没有一个人落得好下场,都被圈禁被革爵,他和九弟还被黜宗室,都没能活过雍正四年,十弟活得久些,但却也一直被圈着。

    跟大哥这会儿被圈还不一样,这时候在位的毕竟是阿玛,等到哥哥做皇帝、侄子做皇帝的时候,他们这样的谋逆之人被圈起来也就没什么做人的体面可言了。

    上辈子十弟最早被圈,和大哥一样被关在府上,之后是九弟,被关在保定,到他则是被关押在京城一个叫姜家房的地方。

    剧情对这些内容没有描述,他不知道被关在保定的九弟是不是和他被关在姜家房的待遇一样,亦或者更好或更差。

    被关押的那五个月,是他最不想回忆的日子,狭小幽闭的房间,手脚上带着铁锁,吃的是和罪人一般无二的饮食,而且是用可以转动的小桶从小门送饭,被关期间不见外人,也不见阳光。

    他是死于呕症,死前已经有好几日不能进食了。

    九弟死在他前面,但比他关的日子更久。

    如果四哥不曾厚此薄彼的话,九弟被关在保定的日子应该也是像他一样的难熬。

    重新回到这个世界后,他就一直在竭力避免走上老路,他怕他们这些人再落得和上辈子一样的下场。

    但十弟说的话不是没有道理,这辈子没了他们折腾,三哥和四哥早早的冒头,一个坏了名声,一个因为整改内务府得罪了许多人,而且因为他提前爆出梁九功的缘故,上辈子导致太子被二废的导火索会饮案可能也没了。

    尽管他对四哥的手段和能力有信心,但也知道这并不完全保险,尤其是在许多事情已经改变了的情况下。

    二哥如果被复立后不被二废,将来登基做新帝,他们便又走回上辈子的老路了。

    可如果他们要争,怎么争?

    皇阿玛预备储君的名单里从来都没有过他,上辈子打压他,固然有他势大的缘故,但如果换做是二哥或三哥四哥,皇阿玛未必会那么狠。

    辛者库贱妇之子,够不上那尊位。

    说到底,谁是储君,谁做新帝,都是皇阿玛说了算。

    这让他如何去争,他也怕自己又把身边人害到上辈子那种地步。

    “八哥,事到如今已经容不得我们不争了,争到了,那自然是皆大欢喜,争不到,起码也不会后悔,不就是豁出去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九爷看出八哥的顾虑,直接说道。

    从前都要争,如今凭什么不争,不就是子嗣吗,他和十弟生他十个八个,都给八哥也成。

    反正从一开始到现在,他都不能接受八哥是因为子嗣问题退下来的。

    八爷拍了拍九弟的大腿,示意他稍安勿躁。

    “让我好好想想。”

    他实在是怕了。

    怕额娘因折辱而悲愤伤心至死,怕九弟和十弟因他被迁怒被圈禁,怕福晋被下旨休弃,怕保泰、雅尔江阿……为他所累。

    他如今想起前世种种,都会觉得心如刀割,实在是没有勇气再经历一遍了。

    这大概也是每个任务世界结束时快穿局都会抹去他记忆的原因吧。

    九爷和十爷都没再说话,静静的等着,等到外面鸡鸣声响起,等到天色开始慢慢变亮。

    十爷已经躺在房里的长榻上补觉了,九爷吃了几碗茶,正翻看着八哥书案上的话本子,如果是一年前,他怎么也不会相信八哥的书房里会有这种用来消遣的书。

    八爷则是一直坐在原来的位置上,不争,他怕走上老路,争,他也怕走上老路。

    关键是他怎么争呢,效仿上辈子的四哥吗。

    四哥上辈子能以不争为争,是因为用不着四哥倒太子,他们这些人把事情全做了。

    不能效仿四哥,又不在皇阿玛心中预备储君的名单里,上辈子聚拢了那么多人,浩浩荡荡,但这些并不能改变皇阿玛的心意,反而会惹到皇阿玛。

    样样都不行,难道要他篡权夺位做乱臣贼子不成,他心里倒是不反感,只是除了正蓝旗,他根本接触不到别处的兵权,如何能篡权夺位。

    想着想着,八爷自己都忍不住笑了,可能是反派做久了,他这脑子里冒出的竟都是些反派手段。

    皇阿玛瞧不上他的出身,瞧不上他额娘,他此时竟生出了把刀架在皇阿玛脖子上的想法,让皇阿玛抬头看他,好好看他。

    他还真是个不孝子。

    “还好今日不是早朝,不然得在朝堂上打瞌睡了。”八爷起身看着九弟眼下的青□□,边说边渡了几缕灵气过去。

    “八哥想好了?”

    “嗯。”八爷点了点头,算是想好了吧,“把十弟叫起来。”

    如果是二哥登基为帝,他们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如果是四哥登基为帝,他们都老老实实的,应该就能躲过上辈子的命运,像五哥和七哥一样。

    不过五哥和七哥虽然被四哥善待,但这两个哥哥的长子都先后得罪了四哥。

    五哥家的弘昇被四哥怒斥下贱无耻,七哥家的长子弘曙则是被斥责为‘人甚愚昧,行止卑贱无耻’,这两个侄子都被革去了世子之位。

    四哥对四嫂和十三可谓是有情有义,好的不能再好了,但对旁人,心眼实在不算大,五哥和七哥从头到尾都没有参与过夺嫡之争,两个侄子也实在没犯什么大错。

    可能是康熙年间夺嫡之争过于激烈的缘故,到了雍正年间依旧是风声鹤唳。

    他们这些大的进去了,各个府上的继承人也大都遭过一遍罪,包括十三的长子弘昌,也被十三奏请圈禁在家。

    康雍两朝唯一没被打压的各府继承人也就只有二哥的长子弘皙了,弘皙跌跟头还在后头。

    兄弟三个并排坐在床榻上,刚起来的十爷还往腿上搭了个被角。

    “孩子的事先不急,皇阿玛铁了心要复立二哥,我如果这时候冒头只会被打压下去。”

    八爷的想法是明修栈道暗度陈仓,一切都偷偷的来,不再像从前那样大张旗鼓,非可靠能用忠心之人不收。

    “那我们要怎么才能拉太子下马?”九爷忙问道,这事儿也指望不上旁人,只能他们自己来。

    八爷笑了笑,双手在双膝上揉来揉去。

    “等皇阿玛复立太子之后,我们给太子爷造造声势,把我们大部分的人在明面上都变成太子的人,不是我们的人,我们也尽量鼓噪他去投奔太子,势必要造就一种太子人心所向的声势。”

    就如同上辈子一废太子后的他一样,他是真的想知道,换成是二哥,皇阿玛还会不会断绝父子之情,会不会把人踩进泥里。

    十爷先点了点头,八哥够狠。

    九爷不是不明白八哥的用意,只是他担心,“皇阿玛连梁九功和索额图之事都容得下,万一也能容得下老二人心所向呢,那我们不是弄巧成拙了吗,平白给老二增添助力。”

    十爷搂过九哥的脖子,道:“九哥这你就不懂了吧,皇阿玛如果真能这么容得下老二,那老二还有什么好慌的,老老实实等着登基不就行了。”

    甭管是索额图,还是梁九功,还是其他别的什么人,如果皇阿玛和老二父子俩真如这几日表现的那般亲密无间,那还有这些人什么事儿。

    十爷此时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子干劲儿,就像一把重新被开刃过的剑一样。

    八哥总算是下定决心了,而且比起从前的‘浩浩荡荡’,他倒觉得‘明修栈道,暗度陈仓’更适合他们。

    九爷更是已经摩拳擦掌了,那先从谁开始呢。“岳父那里我去,绝对忠诚可靠能用。”

    先把岳父扒拉过来,他岳父是正红旗都统,早先就是跟着他们的,这一年来也没去投奔旁人。

    八爷想了想:“保泰、雅尔江阿、纳尔苏、鄂伦岱、马尔浑……这些人那里我去说。”

    从前便是一个阵营的,甚至有几个还是他从二哥那里挖墙角挖来的,如果是对付别人,他没有十足的把握把所有人都拉过来,但眼下二哥就要被复立为太子了,他和老九、老十尚且惶恐不安,更何况其他人呢。

    到了十爷这儿,想想便宜舅舅阿灵阿这一年来的所作所为,八爷党要变精干,头一个就得把阿灵阿剔出去。

    母族剩下的几个舅舅,大都顶不上什么用场,都被阿灵阿压得死死的,拉过来凑数还行,如果要重用,可能就不行了。

    他岳家那边也不用指望,远水解不了近渴,更何况让蒙古参与皇子夺嫡之争并非明智之举。

    “何焯、常明……那里我去说。”十爷道。

    这几个人都是八哥的铁杆,但八哥出面次数频繁,恐怕会让皇阿玛察觉,还是由他来吧。

    “十四弟那里呢?要不要去知会一声?”九爷问道,“我瞧着他自北巡回来之后,也没有要争的心思了。”

    八爷摇了摇头:“十四就算了,咱们和他已经有几个月不太往一块聚了,如果又突然聚在一起,恐怕会引人怀疑。”

    哥仨商量来商量去,都没说要告诉自家福晋,本来就是隐蔽行事,没必要大张旗鼓,更重要的是各有各的特殊。

    八福晋在生子一事上本就有心结,九福晋和十福晋如今又怀着身孕,不宜过多思虑。

    为了隐蔽行事,九爷特意改了改自家酒楼,把那里作为隐蔽的见面商谈之地。

    八爷则是拿出一套暗语,一套有样学样的暗语,还是他上辈子从剧情中看到的,出自四嫂之手,是两百年后的产物。

    可以把信息都藏在酒楼大堂每日的菜谱里,知情人只要知道菜谱的内容,回去对照《说文解字》就能翻译出正确的信息来。

    如此也能免得因常常碰面而惹人怀疑。

    到了年底,朝廷封印,九爷的酒楼重新开张营业,三楼包厢推出了招牌全牛宴,价格那叫一个贵。

    不过牛肉珍贵,尤其还是从草原运送过来现宰杀的牛肉,二百多两银子一桌的全牛宴,倒也不是没人买的,八爷和十爷就隔三差五去捧九爷的场。

    乾清宫,西暖阁。

    朝廷虽已封印,但康熙并不清闲,他打算年后就正式复立太子,复立太子的准备工作除了明面上的,还有私底下的。

    保成当初被废的罪责现在已经全部洗干净了,可那些曾经上疏请求废太子的朝臣还在,老三和老四这一年来在朝中也都曾有过被立为新太子的呼声,老八和保成的仇怨是始终存在的……

    为了避免出乱子,康熙已经下令让人密切关注这些人的动静了,尤其是年长的皇子,整个腊月都是每日一报康熙面前摆着整整一摞的密信,打头就是直郡王的。

    今日还是和前些日子一样,直郡王府很热闹,三格格回府后,郡王府就没有安静下来过。

    堂堂郡王之女,直接在王府当起了说书的女先生,一张桌子,一块惊堂木,直接就把前厅当成了茶楼。

    一开始只是老大和张佳氏来听,后来人越来越多,老大的妾室,府里的嬷嬷们,有品级的太监宫女……

    也不知道三格格是怎么劝的,还是那话本子真就这样引人入胜,老大媳妇,郡王福晋,居然也登台说书,从此之后便一发不可收拾。

    这些人已经不满足于说书了,连戏都排上了。

    可郡王府的寻常宫女那也都是良家出身,压根没几个会唱戏的,现学现唱,唱不出来就直接大白话。

    老大也是胡闹,自己还扮上了,一个话本子还没排完,老大扮的是话本子里的县令,也不是什么正经县令,是给孤魂野鬼给野狐蛇精做主申冤的县令。

    康熙眉头轻轻皱着,今日再看,连叹息声都没有了。

    人被关着,从德州行宫那时算起,关了都快有一年了,与其醉酒度日,还不如这样自娱自乐,虽失了体面,但至少对身体无害。

    他已经下令封口,直郡王府说书排戏之事不可外传,否则世人怕是要怀疑直郡王疯了,直郡王的家眷也疯了。

    康熙已经从知道此事时的痛心逐渐变成现在的平静,好在,保成经历过废太子之事后,成长了许多,昨日除了读书,还去探望了几位年老致仕但曾经教过保成的先生。

    老三还是不肯出门,不过已经好多了,起码肯见妻儿了,还把几个小阿哥都放到了前院,偶尔亲自授书。

    朝廷封印,但内务府还在正常运转,老四和十三更是不得闲,昨日忙得团团转不说,又开始带着人清理瓷器库,年前年后肯定会有些蛀虫被清理出来了,这兄弟俩又要得罪一些人了。

    比起脸皮薄又胆小怕事的老三,老四和十三都有贤王之姿。

    老五和老七还是老样子,一个懒散,一个不喜出门,朝廷封印之后,基本没怎么出过府门。

    老八这一年来看着都没什么心气,现在也一样,除了忙活暖房里的那点菜,就是给老九新开业的酒楼捧场。

    昨日下午还带着弘昱和府里的小格格跑街上去看杂耍、画糖人、买玩具和吃食,牵一个抱一个,不知道的人见了,还以为是哪个阿玛携儿带女出来玩。

    可牵的是侄子,抱的是养女,没有一个是老八嫡亲的孩子。

    一个月前他还传了长驻在老八府上的两位御医,老八的身体依旧没有好转的迹象,再补的药用了,到了老八身上也像是泥入大海一般,脉象始终没有改善。

    御医也没什么好法子,倒是老八媳妇儿的身体这一年来养得甚好,从前的宫寒之症已全无踪影,把脉都把不出这旧疾了,就像是从未得过宫寒之症一般。

    老九媳妇肚子里怀的大约是个小格格,这也不奇怪,在老九的庶长子出生之前,老九可是一口气得了五个庶女。

    从前他只听说过女子有宜男之相,没想到男子里也有宜女之相。

    老九想过继给嫡子给老八,恐怕还要再等个两三年。

    不过,他估摸着这事儿老九早先自己也有心理准备,所以半点不受胎儿性别影响,四处给酒楼生意拉人,推广二百六十八两一桌的全牛宴,搞得许多朝臣是怨声载道。

    他知道自从直郡王府的二格格嫁到敖汉之后,也和科尔沁的大格格一样买草场养羊放牛,从草原到京城运送牛羊的商路又多了一条。

    路上成本高,偏又是个长期生意,老九把全牛宴的价格定的这样贵,又四处拉人,无非就是想尽快回本。

    只是这吃相未免有些难看,堂堂皇阿哥做生意与民争利也就算了,还拉着朝臣去吃。

    看来老九在工部还是太闲了,他发给老九每年一万两的郡王俸禄,可不是让老九借着身份去做生意的。

    老十和老八一样,几乎每隔两天就要给老九捧一次场,还是真金白银去捧场,从不记账,也不单纯凑人头不花钱,每两天吃一顿二百六十八两的全牛宴,可真真是兄弟情深、财大气粗。

    照这么个吃法,老十一年的俸银两三个月就要花完了。

    好在是肉也没浪费,吃不完还知道带走。

    十四自北巡回来之后,人稳重多了,昨日在府上练了半天的布库。

    康熙一一看过去,明明所有年长的儿子都没有异动,但越是如此,他心中就越是不安。

    历朝历代皇子众多的情况下,夺嫡之争就没有不激烈凶险的,复立太子是何等大事,怎么会没什么反应呢,怎么会都没什么反应呢。

    可偏偏又都说得过去。

    老大是被关在府里,连外人都见不到,运筹帷幄也不是老大所擅长的。

    老三胆小,老四铁面无私惯了,如果真的有野心,早先不会紧闭大门耕田种地,也不会在刚接手内务府的时候就往死里得罪人。

    老八是被子嗣和外面的传言弄没了心气儿,除了南下巡视河道那几个月外,这一年里都很懒散,无欲无求,不争不抢,北巡更是直接拖沓到会盟结束才赶到,和蒙古诸部的王爷们连一面都没见到。

    康熙压下心中的不安,让人把密信都搬下去,把空白的圣旨摊开,册立太子的圣旨由他亲自来写,现在就写。

    不过大印已封,这道册立太子的圣旨只能等到年后再盖上玉玺了。

    **

    三爷在府里头躲着避着,终于还是到了大年初一,到了要进宫拜年的日子,冻出来的病也早就已经好利索,实在是不能再躲着了。

    额娘也不敢大过年的在宫中装病,钟粹宫的宫门在除夕就已经打开了。

    要丢人就一块丢,一个也不多,一个也不能少。

    所以三福晋今年不光不反感侧福晋与她们同去,还主动提议把侧福晋所出的三阿哥也带上,美名其曰让娘娘见见小孙子。

    田侧福晋看看福晋,又看看爷,到底是应下了。

    她倒不反对把阿哥带去,阿哥年纪虽小,但去宫中能见到娘娘,甚至还有可能见到皇上,哪怕是留下些许的印象,于她于阿哥都是好事。

    她之所以没有立刻答应,是因为她猜不透福晋的心思,也猜不透爷的心思,看不清这府里的风向了。

    爷和福晋早先或许有过恩爱日子,但自从康熙四十年之后,夫妻二人便常有争执,后来太子被废,爷和福晋之间的关系又缓和了几个月,直到马家出事,才又恢复以往。

    可前两个月爷出了那样大的丑闻,带着阖府的人都丢脸,福晋这样要面子的人,非但没有跟爷吵起来,如今倒是有些夫唱妇随的样子。

    福晋从前看不惯她,如今应该也看不惯她,但待她却比从前温和了许多。

    田氏不知道爷和福晋这是怎么了,她有些惶恐害怕。

    爷如今这样的名声,她也不做能进宫为妃为贵妃甚至当太后的美梦了,终此一生她都要在爷和福晋手底下讨生活,两个人的心思她都猜不透,这可如何是好。

    惴惴不安的田氏,大年初一特意挑了件不显眼的旗装,身上的首饰也都比较素淡,到了宫里亦步亦趋的跟着福晋,低眉顺眼,还颇有眼力劲儿,认识的人知道这是侧福晋,不认识的人看这做派还以为是大宫女呢。

    从爵位到‘卖身’丑闻,三福晋跟着爷丢了半年的脸,往年大年初一来宫中请安也是她倍感在妯娌们当中丢人的时候。

    各个皇子府上有侧福晋和没有侧福晋的大概是一半对一半,她就是那倒霉催的另一半。

    瞧瞧大嫂、四弟妹、八弟妹、十弟妹,人家府上都没有侧福晋,就是她那堂妹府上也没有侧福晋,九爷的确是风流放的,满院子的妾室,据说里边还有江南商人送的瘦马,可以也没请旨立一个侧福晋。

    难得的,去年丢尽了脸面,大年初一跟进来请安的侧福晋却让她长了脸。

    郡王侧福晋的身份,如花似玉的容貌,温柔似水的神情,鞍前马后的机灵劲儿……

    啧啧啧,她算是知道爷为何这般宠爱田氏了。

    等哪日爷喜新厌旧丢了田氏是去宠旁人,如果田氏还能像今日这般知情识趣,她也不介意捧一捧田氏,就当是对过去六年里她变本加厉为难田氏的补偿吧。

    她先前是真的以为田氏是害死她一双儿女的最大嫌疑人,一腔怨恨多是冲着田氏去的。

    现在想想这也是个傻女人,爷之前要赔铺子给八爷,小门小户出身的田氏,居然白白拿了一处铺子给爷,分文不取。

    太傻了。

    且不说男人喜新厌旧的本性,爷如果真的在意田氏,就不会将一双儿女真正的死因瞒她五年之久了,五年里眼睁睁看着她处处找田氏的茬。

    “我们府上有这样乖巧的妹妹,二嫂羡慕吧?要我说,您得抓紧给三格格生个弟弟了,二爷这般尊贵还是要有个嫡子的,也免得有些人张狂,认不清自个儿的身份,您说是吧?”

    三福晋开口就是夹枪带棒,惹得周围人不解,连荣妃都皱起了眉头。

    老三媳妇这是在做什么,从前不是最喜二福晋这个妯娌吗,在她跟前都夸过,眼看皇上又一副要复立太子的样子,老三媳妇就算心中不忿,也不该当众给二福晋和皇长孙之母难堪。

    昔日的太子妃,如今的二福晋,嫁到皇家多年,只生了一位三格格,侧福晋李佳氏才是皇长孙弘皙的生母。

    三福晋似笑非笑的看着二嫂和李佳氏,她就是瞧见二爷府上的人不舒服,瞧见皇长孙之母更不舒服,看见这两个人脸上的笑,她心口便觉得憋闷。

    田氏低了低头,但并没有后退,福晋今日是真的很不对劲。

    “怪不得我听说三爷府上今年又要再添几位妹妹,原来是三福晋您喜欢乖巧可人的妹妹。”李佳氏在二福晋开口之前,就忍不住呲哒了回去。

    “啧啧啧。”三福晋一脸不赞同的看着二嫂,“您这规矩教的也太差了,瞧瞧这都张狂成什么样子了,您都还没开口呢,她倒是先咋呼上了。”

    三福晋嘲讽完,又捏着帕子捂住嘴。

    “坏了坏了,我这眼睛里不揉沙子的坏脾气,又说错话了,得罪了皇长孙之母,这可怎么了得,李侧福晋您大人有大量,别跟我一般见识。”

    疯了吧!荣妃都不知道儿媳这般做态是为何,难不成阿哥卖身的丑闻是二爷所为,儿媳护夫心切,这就大大咧咧直接上了?

    对外,她们婆媳肯定是一致的。

    荣妃本就因马家之事对阿哥和儿媳心怀愧疚,这会儿毫不犹豫的道:“知道说错话了还不赶紧闭嘴,你就算是和二福晋妯娌情深,也不该操心人家的家事,回去修三日的闭口禅。”

    她这个当婆婆的都罚了,太后您就装没听见吧。

    三福晋利索应下,乖巧坐在婆婆身侧,脸上的神情和她身后的侧福晋田氏如出一辙。

    从头到尾都没插进话去的二福晋:“……”

    她很确定自己和三弟妹之间从前没有过节,最近也没有什么冲突。

    李佳氏因着生了皇长孙的缘故,的确有几分张狂,难不成是李佳氏那边有人得罪了三弟妹,或是李家已经嚣张到了对上董鄂家的程度?

    她没考虑是爷和三爷起纷争,如果是两位爷有矛盾,那也不应该会闹到后宅来,她和三弟妹从前还是有几分交情的。

    李佳氏的脸色实在难看,怎么,欺负她没婆婆吗,等回去她定然要与爷和弘皙好好说道说道。

    当事人还都闹不明白原委,围观之人就更是云里雾里了。

    太后习惯了不管事儿,这会儿也全装没看见。

    惠妃依旧坐在四妃之首的位置上,对面是佟贵妃,佟贵妃往下是宜妃和荣妃,她这边的下首则是德妃和良妃。

    惠妃偷偷在心里叹了口气,可惜了,她和良妃之间还隔了个人,不然这会儿也能偷偷聊上几句。

    德妃端起茶来抿了一口,是她特意吩咐人上的浓茶,用来提神,昨日守岁熬了一夜不说,近来这一个月她也睡得不怎么安稳。

    去年一年发生了太多事儿,有时候想想都跟做梦一样,十四的梦是从北巡回来之后就醒了,已然决定放弃那个位置,还是和从前一样,奔着大将军王的位置努力。

    可老四呢,去年有那么几个月的时间,她是真的觉得老四和太子之位只有一线之隔了。

    生了儿子的后妃,有几个没幻想过当太后呢,尤其她还生了三个,活下来的两个阿哥,大的受万岁爷重视,小的被万岁爷疼爱。

    如果有的选,在两个阿哥里,她更希望十四能成事。

    如果十四不行,那比起旁人,比起万岁爷复立太子,她自然更希望是老四,前提是万岁爷不改老四的玉牒,别把老四变成孝懿皇后之子。

    现在她是不用担心万岁爷改老四的玉牒了,可去年的梦也醒了。

    良妃从嫔位之末升到了妃位之末,位置变得更靠前,宫宴也就变得更磨人,她都不敢抬头往斜上方看,怕不经意间会和太后对视。

    “明月,你尝尝这道,这个好吃,你惠额娘今年让人添上的,是御膳房的新菜。”良妃招呼着儿媳。

    她们之间的婆媳关系也是这一年才突飞猛进的,除了子嗣原因外,主要还是见面的时间多了,彼此熟络,良妃渐渐不和儿媳见外了。

    她从前也没有女儿,没有和小姑娘相处的经验,只能生搬硬套,把她和阿哥的相处经验套在儿媳这里。

    “好吃。”八福晋认真品尝后赞道,“过几日我和八爷带卫枝卫兰来给额娘请安,让她们也尝尝,卫兰的口味和咱们娘俩差不多。”

    年初一的宫宴折腾人,她和爷就没有带两个女儿进宫,当然侄子和侄女就更不可能带了,免得让万岁爷瞧见,再把人弄进直郡王府圈着就不好了。

    说来也是巧了,卫枝的口味随八爷,都喜甜食,良妃、八福晋和卫兰却都更喜清淡。

    良妃想着这些,眉眼便忍不住弯了弯,这样的缘分合该是一家人。

    这婆媳俩和和美美的样子,太后坐在上头都看在眼里,她不喜欢良妃娇娇柔柔的作态,还有和先帝孝献皇后神似的眉眼,也看不上良妃的出身,但不得不承认良妃运气还是不错的。

    辛者库出身如今都已经是妃位了,八阿哥虽然身体有疾不能生养,但实在孝顺,往宫里走的最勤的就是八阿哥了,隔三差五就要去启祥宫请安,顺带着连延禧宫都跟着热闹,惠妃的亲子被圈,养子倒是跑得勤。

    惠妃的位置如此靠前,身侧又孤零零的,没有儿媳和孙女陪着,太后难免会想起去年被圈起来的大阿哥,不知道皇上有没有想起来。

    太和殿内,有人想让皇上想起来。

    第 39 章

    太和殿。

    “朕前几日梦到皇玛嬷,她老人家背对着朕,坐得远远的,朕走过去,却见皇玛嬷很是闷闷不乐的样子,无论朕说什么,她都不肯理朕,直到朕提起保成,皇玛嬷才看向朕……”

    康熙垂泪讲述着自己的梦境,这已经不是暗示了,这几乎是在明示。

    复立太子的圣旨已经写好,只差盖上大印了,此事已是势在必行,但他也希望会有人主动提出此事,希望赞成声多反对声少。

    在场哪个不是人精,早就知道皇上有要复立太子的意思,现在把已故的太皇太后都拉出来了,可见其心意。

    十四略微低了低头,他怕脸上的表情没控制好,会被人瞧出心中的不忿。

    为了复立太子,皇阿玛还真是无所不用其极,连太皇太后都被拉出来了,接下来是不是把老二的生母孝诚皇后也拉出来念叨念叨,是不是孝诚皇后也在梦里向皇阿玛哭诉来着。

    有个好出身到底是不一样。

    嫡子废了还能被复立,长子却连爵位都没了,还要被圈着。

    十三隐晦的看了一眼四哥,心里头沉甸甸的,皇阿玛几乎已经把复立太子之事挑明了,恐怕就等着朝廷开印下旨册封了吧。

    他不光是为四哥担心,也会自个儿担心。

    八哥拿出来的证据确凿,三哥之所以深陷卖身的丑闻,都是二哥动的手,还弄出了一副三哥自己人坑自己人的假象。

    二哥能出手打压争太子位的三哥,日后难道不会打压四哥吗,他这个改弦易辙之人恐怕也成了二哥心里头的一根刺吧。

    这一年来的时局变化太快,十二只觉得眼花缭乱,去年大年初一的宗亲宴上,二哥还是太子,不过一年的时间,先是被废掉如今又马上要被复立了。

    十爷眼观鼻鼻观心,脸上毫无表情,今日这一出也是意料之中的事儿,皇阿玛就算不借着太皇太后之口表达夙愿,也会有旁的借口。

    九爷眉心舒展,双唇却抿紧,他这几日是该表现的失魂落魄些,还是应该呈现出无能狂怒的样子。

    皇阿玛都要复立太子了,他若还是一副平静安稳的模样,好像有点儿说不过去。

    皇阿玛这套路八爷熟,上辈子复立太子的流程也是如此,皇阿玛等会儿还会把孝诚皇后拉出来给二哥打感情牌,等到明日的朝臣宴皇阿玛还会强调提醒二哥正统的地位,以获取更多汉臣的支持。

    七爷、五爷心里边虽有些酸涩,但脸上没什么表情。

    四爷也一样,他甚至还扭过头去,看着二哥的方向点头微笑。

    二爷这会儿哪还注意得到老四冲他点头微笑,扑通一声跪在地上。

    “皇阿玛,儿子错了……”

    康熙从上面走下来,伸手去扶他。

    二爷没有起身,握着皇阿玛的手,含着眼泪道:“儿子让皇阿玛忧心了,让老祖宗和皇额娘跟着操心了,是儿子不孝……”

    父子俩执手相看泪眼。

    二爷想着去年今日的惶恐,想着自囚于毓庆宫时的愤懑和不甘,想着奉先殿里皇额娘的牌位,两行清泪缓缓落下。

    康熙的心酸软成了一团,也跟着落下热泪。

    这是保成最后一次机会了。

    哐当!

    父子执手相看泪眼之际,三爷猛地跪在地上,眼泪鼻涕也跟着一块往下落,埋汰到让人不忍直视,可瞧着也是真动情。

    康熙深吸一口气,问道:“胤祉,你这是怎么了?”

    何以这般伤心,这般不顾颜面。

    “回皇阿玛,儿子……儿子听皇阿玛说起老祖宗,我也想起了老祖宗还在的时候……那时候我刚回宫,和大哥二哥一起去给老祖宗请安……儿子想老祖宗了,也想大哥了,皇阿玛……”

    三爷想着长子和长女,想着自己现在的名声,想着老二现在的狠厉,悲从中来,直接当着皇阿玛和众兄弟以及宗亲的面嚎啕大哭。

    整个太和殿,只剩下三爷一个人的哭声。

    九爷低着头,使劲儿掐着自个儿的大腿,才能憋住不笑。

    三哥可真的是……绝了!

    他往后不服皇阿玛,不服八哥都得服三哥,这真是一点面子都不要了也得给老二添堵。

    可惜他没这说哭就哭的功底,不然这会儿也抹两把眼泪上去,三哥想大哥,他也想。

    皇阿玛总不能因为他们兄弟情深,就降他们的爵吧。

    九爷掐着大腿的右手使了使劲儿,可惜还是没能把眼泪憋出来,只能跟着众人齐刷刷跪下,听大殿上带着回音的哭嚎声。

    不比九爷,十四跪下后脑袋都抵在地面上了,两只手放在脑袋两侧的地上,一左一右把脸挡得结结实实,所以无人能瞧见十四爷唇角都快勾到耳朵上的笑脸。

    三哥这癫发的,是彻底不要面子。

    但在这个场合,这个节骨眼上,十四爷通体就一个字——爽!

    控制不住表情的和胆子小的,这会儿都低着头,但也有胆子大又能绷得住脸的人在。

    十爷趁着下跪的功夫迅速瞄了一眼,二哥和三哥都背对着他,根本看不到脸,他能看到的只有皇阿玛的脸。

    眉头是皱着的,嘴巴是抿着的,拉着二哥的手还没松开,眼睛正看着三哥。

    是不怎么高兴,但皇阿玛应该没理由罚三哥。

    八爷的胆子要更大一些,他是在跪下之后扭头去瞧的。

    同样因为角度,他看不见两个哥哥的脸,只瞧得见皇阿玛,在看清楚皇阿玛脸上的表情后,八爷默默把头扭回来。

    以他对皇阿玛的了解,今日不会有什么大事儿。

    皇阿玛怒不可遏的样子他见过,无论是上辈子辱骂他,要与他断绝父子之情时,还是拔剑要砍他时,都不是现在这样的眼神。

    也对,二哥听了皇阿玛的话能想起老祖宗和孝诚皇后,三哥怎么就不能想起大哥呢,这也算不得过错,只能说是三哥太……重情重义了。

    等他回去,如果将此间之事说给福晋听,他都能想象到福晋惊讶的眼神和犀利的总结。

    虚假的夺嫡之争:波云诡谲。

    真实的夺嫡之争:上场哭嚎。

    此等场面,等到宗亲宴结束,怕是会很快就传遍京城,甚至整个大清,说不定还会有好事者将其写进书里,不知道后世之人见着会不会怀疑是写书人杜撰出来的,毕竟这实在荒唐。

    二爷修身养性数月,这会儿差点没绷住,老三这根搅屎棍,什么时候提老大不好,偏偏这时候提老大。

    再说了老大是被谁告进去的,老三心里没点数吗,他让人在外传播是老八所做,生生给老八添了个忘恩负义的罪名,但老三不会失忆了也以为是老八状告的吧。

    做人怎么能没皮没脸到这种程度,怎么好意思提老大的。

    因为跪着又被皇阿玛拉着手的缘故,二爷不好挪动位置,但身旁老三那一把眼泪一把鼻涕的样子实在埋汰,他微微收了收右侧的胳膊,整个身体也有意识的稍稍向□□斜。

    再多看一眼,他方才在宴席上吃下去的东西都要吐出来了。

    “三弟还是收收眼泪擦擦鼻涕吧,当着皇阿玛和这么多叔伯的面莫再作小儿之态,我记得你们家弘晟都快十岁了吧。”二爷忍无可忍的道。

    老三就比他小一岁,去年就已经到而立之年了,今年已经三十有一了,不是三加一岁。

    “弟弟只是一时情难自抑,让二哥见笑了,我这副模样实在是没出息的很,如果弘晴还活着,今年应该是十二岁了,怕是连他都要笑话我这个阿玛一把年纪了还哭鼻子。”

    三爷提到长子,本来已经停住的眼泪,又不断从眼眶里涌出来,他扭头看向老二的脸,想仔仔细细看清楚老二脸上的表情,却只能看到几分厌烦。

    是把人害死了,连名字都不能提吗。

    “皇阿玛……”三爷扭过头去唤了一声,老二当年是真的不知情吗。

    康熙握着保成的手突然紧了紧,随即之后松开,把手收回来。

    “魏珠,去拿几条帕子来给诚郡王擦擦脸。”

    康熙走回到上首的位置上坐下,微不可闻的长叹了一声后,望着跪了满殿的人开口道:“都起来吧。”

    安郡王马尔浑小心翼翼看了一眼八爷的方向,又极其隐晦的瞄了几眼裕亲王保泰、简亲王雅尔江阿、平郡王纳尔苏……心中大定。

    太子,不,是理亲王,到底是不得人心,现在就看万岁爷能做到什么程度了。

    依着八爷的想法,前期在万岁爷还没有复立太子之前,他们这些人尽量不表态,就算是表态也是作为阻力存在,这样万岁爷就会不断给二爷加码,等到二爷被复立为太子,那才是他们为太子造声势的时候。

    康熙原本预备的话只说了半截,这会儿已经没有心情说后半截了。

    说什么,大年初一老大被革了爵圈着,他这个当皇阿玛的在大殿上跟众人回忆孝诚皇后吗。

    上首的人明显不高兴,下头的人也不见得有多高兴。

    今日是宗亲宴,在场都是宗亲,除去众皇子外,也没有几个是跟二皇子一条心的,二皇子在襁褓中就被立为太子,皇上去年怒斥太子暴戾恣睢,那都是有真凭实据的,平郡王、海善贝勒、普奇功这些宗室都曾遭受过昔日太子的毒打。

    早先二皇子的太子之位稳固之时,大家忍也就忍了,可是去年皇上废太子,他们这些对二皇子不满意的人自然也没闲着,该算账的时候上呈废太子的罪过,其中也有一部分宗亲在废太子之后选择了站队。

    皇上现在要复立太子,宗亲中有许多人都害怕将来会被清算,不担心清算的人,有些也不喜二皇子的性情,谁都不想上头有一个动辄挥鞭子的‘暴君’。

    在场实在没几个人能高兴得起来。

    第二次了,接连两年,宗亲宴都是不欢而散。

    九爷是回府的路上才想起来,三哥突然在大殿上如此情绪激动的怀念大哥,虽然扰了皇阿玛的兴致,触了老二的霉头,但岂不也向世人证明老三和大哥感情深,当年在德州行宫的真相就会被埋得更深。

    去年状告大哥,今年当众怀念大哥,这种事儿说出去谁信。

    “爷愁什么呢?”九福晋随口问道。

    不会是朝廷出了什么事儿吧,刚刚坐马车的时候,她就觉得周围过分安静了些,宫人不敢说话也就算了,那些亲王、郡王、贝勒怎么接福晋孩子的时候也那么的安静。

    九福晋摸着孕肚眨了眨眼睛,过了好一会儿才反应过来,三爷这是跟二爷有仇吧。

    什么仇什么怨,让三爷如此不顾形象,也要找二爷的不痛快。

    “今日在太后的宁寿宫,三嫂也和二嫂起了争执,就像是在故意找茬一样。”

    夫妻皆如此,连荣妃娘娘也是借着惩罚三嫂的借口实则是在护着三嫂,可见两边定是有冲突有恩怨。九爷想着八哥拿给四哥的证据笑了笑,那些东西果然是起作用。

    另一边,四爷和四福晋也聊起太和殿上发生的事。

    四福晋先是惊讶后是摇头轻笑,且不说这有几分好笑的夺嫡之争,自从八爷不能生的消息传出去后,现实就如同脱缰的野马一般,什么事儿都有可能发生。

    上辈子她也没听说过,三爷和二爷还有仇怨,再说了状告直郡王镇魇太子的不就是三爷吗,这好端端的怎么又开始怀念上了。

    她相信历史有其修正性,就像太子被废又即将被复立一样,哪怕时间线提前了,中间的曲折改了,可结果还不是一样。

    “三爷这么做是不甘心吗?”四福晋猜测道,“只是这样能有什么用处?除了让二爷心塞外,只会惹皇阿玛生气。”

    四爷没和福晋说过三哥和二哥之间的恩怨,三哥一双儿女之死的原因他自己都是才知道,车上也不是能说这种事儿的地方。

    “也不是全无用处,除了出出气外,今日回去之后应该没人会谈起三哥身上的谣言了,也算是用一桩事压过了另一桩事。”四爷玩笑道。

    其实跟八弟聊过之后,他想过三哥可能会一直隐忍不发,也想过三哥有可能的报复手段,但像今日这样如此报复,实在出乎他的意料。

    正如福晋所说,这样除了能让二哥心塞外,还能有什么用处呢,难道打断了皇阿玛和二哥的‘互诉衷肠’,皇阿玛就会改了主意,不复立太子了吗。

    不得不说,四爷是有些失望的。

    但三爷和三福晋对彼此今日的言行却都很是满意。

    马车上只有他们二人,孩子们和侧福晋都在后头那几辆马车上,外头飘着雪,手上的汤婆子这会儿也算不上有多热了,可三爷和三福晋都丝毫不觉冷。

    想着老二今日在大殿上那犹如吞了苍蝇一样的表情,三爷心中便忍不住有些痛快,当然这远远不够。

    “从前我听人说,百姓家养狸猫都是用来捕鼠的,但猫在抓到老鼠之后不会立刻吃下它,而是会刻意放跑老鼠,再抓再放,直到把老鼠玩弄致死,才舍得吃下。”

    而如今他们就是那只猫,老二就是那只老鼠,他要撩拨戏弄得老二再次像在德州行宫时那样发疯。

    三福晋心里有些痛快,但不多。

    这才哪到哪儿,两条人命,除非二爷真的发疯,失去储君之位,最好是像大爷一样连爵位都被革去,被圈禁在府里,方才能解她心头之恨。

    另一边,二爷上了马车,脸色才彻底阴沉下来,弘皙同样是满脸的不高兴原本准备告状的李佳氏犹豫再三,还是没敢出声。

    不过,等马车回府,爷留在前院,众人各自散去,李佳氏拉着儿子回西跨院,刚进院门便忍不住道:“你是不知道今日额娘在宁寿宫遭受了什么样的屈辱。”

    李佳氏想起来就恨的咬牙切齿:“三福晋不知道是脑子里的哪根弦搭错了,当着众人的面说我张狂,让福晋好好管教我,还劝福晋早日生个嫡子出来,你可要为额娘做主。”

    福晋若是有了嫡子,她算什么,弘皙又算什么,这长子的名头可不如嫡子好用。

    弘皙今日也在宗亲宴上,想着三叔那不合时宜的哭嚎声,合着是两口子都来找茬。

    “嫡额娘当时就没说什么吗?”

    李佳氏甩了甩帕子:“三福晋在那儿自说自话,紧跟着荣妃又跳出来护着儿媳,嫡福晋压根没插进话去。”

    是真插不进去,还是不想替她说话,那就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

    弘皙没有揪着这一点不放,安抚道:“额娘放心,我会将此事告知阿玛的,您稍安勿躁,先忍耐一下,忍过这一时,将来总有算总账的时候。”

    “那我就白白受这份气了,爷不是马上就要被复立为太子了吗?”李佳氏不明白。

    她虽不是嫡福晋,可太子侧福晋的身份和郡王嫡福晋应当也差不多了吧,更别说她还生下了皇长孙,在御前那也是挂了号的。

    等到……爷起码也要给她一个贵妃之位,一个小小的郡王福晋又算得了什么呢。

    李佳氏之所以这般自信,并不是因为她受宠,爷对后院的女眷还真说不上来更宠信谁,爷本就不爱来后院,最近这五六年更是如此,每次到她这里来也只是坐坐,从不留宿。

    她能当侧福晋,能在这后院独占鳌头,皆是因为她生了皇长孙的缘故,生下二阿哥的林佳氏也是侧福晋,但却要低她一头,没能生下阿哥的嫡福晋也不得不捧着她。

    她这一身的尊荣可不是从爷身上来的,她平日里想见爷也难,爷对她的几分好也皆是因为她生下了皇长孙。

    如果说李佳氏从前还有几分不甘心,那这几年她倒开始庆幸爷不喜来后院了,毕竟女子大都逃不过色衰而爱驰,但她为爷生下的长子却稳稳当当地立着,且不说爷只有两个阿哥,就算爷有再多的阿哥,只要没有嫡出,那就都越不过长子去。

    李佳氏自觉在府里的地位稳稳当当,而在外,伴随着爷被复立,她的地位也稳稳当当,起码不该是一个郡王福晋能鄙夷的。

    现在阿哥让她忍,忍到什么时候去。

    弘皙轻轻皱眉,额娘实在太沉不住气了。

    “阿玛是要被复立了不假,可正式册封的圣旨毕竟还没有下来,再说了,就算是阿玛正式被复立之后,额娘也应当谨言慎行,切不可再像往日那样……不到最后一步,便不能轻举妄动。”弘皙交代道。

    他和阿玛,还有整个毓庆宫的人,都应当吸取上次的教训,包括额娘,也包括他的母族。

    李佳氏期期艾艾,但看着阿哥严肃的表情,到底是没再多说什么。

    万岁爷今年已经55岁了,她们便是忍,应该也忍不了几年了。

    不就是三年五载的功夫吗,君子报仇,十年还不晚呢,这三五年她忍了,如果运气好,可能都用不了三五年。

    到时候,她要先连续召见三福晋十次,让三福晋每次都行足大礼,然后再谈其他。

    **

    年初二之后,便到了拜年的时候,往年出宫开府的皇阿哥都在过年期间都会轮流设宴,从皇长子开始依次顺下去。

    去年是因为梁九功之事被闹出来,毓庆宫被围,整个皇城都风声鹤唳,连大年初二的朝臣宴都取消了,自然也就没了皇子府宴请一事。

    但今年不同,虽然皇长子被圈,虽然大年初一的宗亲宴依旧出了状况,不那么平顺,但理亲王府依旧是在初三这一日给众人下了帖子。

    “去还是不去?”三福晋问道,不去是给二爷添堵,去是换一种方式添堵。

    “去,自然是要去的,不去倒成了我们理亏。”

    三爷年前是不敢见人,但年后在太和殿上哭过一场后,他便觉得整个人都通透了。

    脸这个东西,要,它就存在,不要,那就压根没这回事。

    三爷现在满心满意只有报仇这一项,他怕自己落得和大哥一样的结局,所以连报仇手段都只有拉二哥共沉沦这一种方式。

    他的好二哥高高在上惯了,皇阿玛就算是废黜太子那一日,都舍不得二哥受辱,下令废太子时二哥这个主角都不在场,他的脸面丢在地上有一分痛,换成二哥就会有十分。

    三爷不光打算去,这回也用不着弟弟们上门讨要礼单了,他主动给老四和老八府上各送了一份,反正只要四弟和八弟知道,余下之人也就都知道了。

    上一回,老二的乔迁宴上,他送的是书,亲自抄写且有注释的书,而这一回他送的也是书,由他府中侍读编纂而成的《古今图书集成》,既用不着费力抄写,在皇阿玛那里也能糊弄得过去,毕竟这书编纂过程中有他的参与和帮助。

    八爷得了礼单,微微有些愣神,据他所知,陈梦雷这部《古今图书集成》应该还没有编撰完成吧。

    这书他有些印象,一是内容确实不错,二是这书直到雍正年都还有些收尾工作尚未完成。

    而且因为三哥和陈梦雷在夺嫡过程中得罪了四哥的缘故,这书的功劳也被剥夺,当然四哥不是占为己有,而是把编纂的功劳完全给了已经过去的皇阿玛,说这本书是在康熙皇帝的‘指示训诲、钦定条例’下完成,连后续的收尾工作都交给了四哥自己的宠臣,论功行赏时压根就没有三哥和陈梦雷的份。

    八爷无意要为三哥和陈梦雷打抱不平,成王败寇本就是如此,他只是有些好奇《古今图书集成》如今完成多少字了,够不够一本之数,三哥总不至于送半本书给二哥吧。

    不过拿了三哥的礼单,他这边倒是好送礼了,上次二哥乔迁他送了一整套的四书五经,拜年再送一套就是了,连书名都不必换,上一套算是拿给弘皙阿哥用的,除了弘皙外,二哥不还有一个儿子吗。

    九爷、十爷、五爷、七爷、十二爷也都打算把乔迁宴上的那一套搬出来。

    不是他们有心不恭敬,而是前头的三哥打了样,他们只能送书,再加上这回和乔迁宴可不一样,后头的弟弟们挨个都得办,若是送珍贵的古籍孤本,十多个兄弟,这谁能送得起。

    八爷上回送的四书五经,九爷和十爷送的教辅,五爷十二爷送的佛经,以及七爷所诵当世书法家的作品,于他们而言,都不能算是珍稀之物,莫说是年年送一次,就算是月月送一回也能送得。

    相比之下,更犯难的是四爷、十三爷和十四爷,前两者上一次都送了古籍和孤本,十四爷直接把自己幼时用过的旧书拿去送了。

    古籍、孤本都是珍贵且难淘的,送一个人可以,送十几个兄弟,上哪淘换那么多古籍古本去,但又不好厚此薄彼,皇阿玛表现得再想复立太子,可这太子毕竟还没有复立,二哥现在和大家一样,都只是普通的皇阿哥。

    十四爷的问题也是书不够,他从前用过的旧书是不少,但也架不住这么送,一个哥哥七八本,十个哥哥那就七八十本了。

    十四爷默默安排人去今年还没开张的书坊买了十套的词集,十哥送诗集,他送词集,反正也都差不多,二哥就算是心存不满,也不好好对他一个人发脾气吧。

    再说了,他又不是只给二哥一个人这么送礼,哥哥们都这么送,旁人都乐意,跳出来不乐意的那个人才是心胸狭隘之辈。

    十四的人刚把买来的书搬回府不久,刚从内务府回府的四爷就已经收到了消息。

    十四能买,十三也能买,但他不能这么糊弄。

    古籍孤本凑不出那么多,那就自己抄吧,贵重和心意总要占一个。

    本就忙于内务府改革的四爷,硬生生挤出一个多时辰的时间来抄书。

    给二哥、给三哥、五弟、七弟、八弟……

    四爷讨了个巧,前头两个哥哥,二哥是三本他自己手抄的书,三哥是两本,到后头的弟弟们则是每人一本。

    从初二晚上到正月十三,硬是挤出时间抄了十三本《金刚经》。

    帮着铺纸磨墨的四福晋:“……”

    得,三爷和二爷较劲,被坑的反倒是她们家爷。

    四福晋虽有些心疼,但并没有劝爷不去做这些。

    她对那个位置没有什么期翼,当四福晋和当一国之后对她来说也没多大区别,都是衣来伸手饭来张口的豪奢生活,也都是依附着爷生存。

    但爷不一样,她相信历史上九龙夺嫡的最后赢家不会是没有野心的人,更不是没有头脑手段的人。

    她除了早先在祖父主动联系爷时劝爷不要高兴的太早外,对朝堂和皇家的事儿几乎是不发言的。

    她自己有几斤几两自己清楚,她可不敢在这方面误导爷,爷日后能不能当成皇帝不重要,但不能是因为她当不成,她可不当这拖后腿的人,包括爷纳妾一事,她也从不开口。

    四福晋虽不曾阻拦,但这段时间是卯足了劲儿给爷做药膳补身子,当然是她选定方子,交给膳房去做。

    十三爷和四爷在内务府同出同入,很多时候还一道用午膳,天天闻着四哥身上的药味儿,看着四哥吃那些寡淡的药膳,心中实在佩服的紧。

    他在皇阿玛的授意下追随过二哥,可二哥几时像四哥这样勤勉过。

    无论是勤勉,还是公心,在他看来,二哥都要输四哥一筹。

    哪怕皇阿玛现在要复立太子了,可他仍旧以为诸位哥哥当中没有比四哥更合适的人了。

    第 40 章

    康熙四十七年,正月十六。

    乾清宫内,册封太子的圣旨已经被盖上大印,但在康熙看来,这还不够。

    朝中异议比他预想中要大,他做了诸多准备,一再表明自己的心意,可时至今日,请立保成为太子的奏折依旧不多,不足以掀起声势。

    作为大权独揽的皇帝,他固然可以乾纲独断,也准备乾纲独断,但对朝臣和宗亲还是要有个交代。

    “朕明白你们的顾虑。”康熙沉吟道,他今日把皇子、宗亲和朝臣全都召集到乾清宫便是为了此事,这不是朝会,但比朝会来的人更多更全。

    康熙看向保成,后者从左侧第一个位置上站出来,走到台阶上,面向众人,伸出三根手指向上。

    “我爱新觉罗胤礽在此起誓,日后绝不追究朝臣和宗亲拥立他人为太子之事,如有违誓,不得好死。”

    二爷面无表情声音清晰地将誓言说完。

    早在昨日,皇阿玛就已经亲自知会了他,让他当着皇子朝臣和宗亲们的面立誓,以打消这些人心中的顾虑,希望群臣在日后不必恐慌焦虑。

    册封太子的圣旨还未下,他能说什么,他能拒绝吗。

    皇阿玛大概是真的老了,才会让他做这种表面功夫。

    二爷此时站在这里,心中倍感耻辱,但看着下面的朝臣和宗亲,看着站在前排的弟弟们齐刷刷的跪下,耻辱之中又伴随着畅快。

    昔日废太子之时,这些人恐怕都没想到他还会有被复立的这一日吧。

    “好,保成既已承诺,那这一页就算是掀过去了,日后君臣相和,不可再提拥立其他皇子为太子之事。”

    不拥立其他皇子,那就只能拥立二皇子。

    如康熙所愿,从这一日开始,请求册立二皇子为太子的奏折开始慢慢增多。

    三爷不曾阻挠。

    四爷照旧是忙着内务府。

    八爷冷眼旁观。

    正月二十这一日,年前就已经写好的,几天前就已经盖上大印的册封旨意终于下达,而此时距离废太子还不到一年。

    三爷也把一早就写好的奏折递了上去。

    皇阿玛复立太子他不反对,他反对也没有用,他的这封奏折不是要反对太子复立,而是而是提醒皇阿玛册封太子的仪式不宜照旧。

    二哥是大清的第一个太子,早前没有先例,第一次册封时的仪式规制便过高,许多地方甚至已经和帝王的规制差不多了。

    三爷在奏折中毫不避讳的提到了索额图,昔日册封太子的仪式由索额图所定,而索额图当时怀有私心,给了太子过高的规制,这不合规矩有失体统,当改!

    这封奏折被批复了准字,不过皇太子册封规制如何制定是礼部的差事,三爷人在户部,按理来说是插不上手的。

    但他有上奏的权利,册立储君又是国之大事,他瞧着哪儿不合适了,只要能说出所以然,便立刻写折子上奏。

    储君储君到底不是君,为表对皇父的尊崇,储君规制在帝王规制的基础上砍一半都不行,得砍一大半,这才能体现出太子爷对皇父的敬爱。

    三爷基本没有亲自买过东西,但他已经无师自通了‘砍价’的流程,先从脚脖子砍起,然后开始慢慢拉锯,一点一点的往下抠,细枝末节也不放过,规制往下拉一点算一点。

    三爷府中养着不少文人,囊中羞涩之时,都不曾清退这些人,如今也都派上大用场了,把历朝历代册封太子的规制都拉出来,找到每一项的最低规制交给三爷,然后三爷再跟礼部的人慢慢拉扯。

    从正月二十到二月二十日,每三日一次的朝会上必有三爷上奏,必少不得三爷和礼部官员之间的拉扯,让人叹为观止。

    九爷头一次佩服三哥的韧劲和耐性,一个月了,三哥这嘴皮子是越来越利索,册立太子的规矩扯皮到现在,连一半都还没定下来,照这个速度下去,圣旨是下了,但二哥恐怕还要再等几个月才能是名正言顺的太子。

    “要不让咱们的人发发力?”九爷提议道,这热闹他们也凑一凑。

    “往哪边发力?”十爷问道。

    “自然是哪边弱就往哪边发力,三哥这边势弱了咱们就帮三哥,太子势弱了咱们就帮太子,这样才能多热闹会儿嘛。”

    他谁也不偏帮,就是希望多看几日热闹。

    三哥一个人的声势大,太子那边的声音多,长此以往,恐怕还是太子那边要更势大些。

    十爷虽然也看热闹不嫌事儿大,但他时刻记着如今悬在他们哥仨头顶上的剑,册封太子的圣旨以下,无论仪式举不举行,老二都是太子了,在这些事情上扯皮有什么用,真扯到皇阿玛驾崩了,那才真是玩崩了呢。

    皇阿玛不年轻了,他们要拉太子下马就不能把时间线拉得太久。

    “八哥,咱们要不要帮帮太子,给太子那边聚聚声势,顺便让一些人趁机投过去。”

    “可以。”八爷把名单列好,“就这些人吧,让他们从明日起陆续上折子偏帮太子。”

    名单上只有七八个人,看着是不多,但其实已经有八爷党三分之一了。

    这次重聚,八爷党精简得几乎只剩以前的一成,每一个人都是八爷亲自定下来的,他想要的是忠心能用之人,不是拖后腿的人,也不是墙头草。

    四哥虽然现在虽然在整顿内务府,揪出了不少蛀虫,但省下来的和填补的都是皇阿玛的内库,而非国库,国家财政支出和上辈子差不多,也就是说皇阿玛再有几年就会和上辈子一样追缴户部欠银。

    这可是个绞肉机,不少朝臣和宗亲就是因此站队和变换阵营的。

    他选中召回的这些人,也有欠下户部银两的,但总归是欠银不多,没那么疯。

    万众瞩目之下,三爷在朝堂上蹿下跳跟礼部扯了一个半月的皮,才终于定下册封太子的规制,紧跟着就上折子请求皇阿玛册立皇太孙,早日定下国本。

    和太子侧福晋李佳氏相看两相厌的三福晋:“…

    …”

    什么玩意儿,刚出了两个月的气,爷这就要投诚了?

    三福晋得了消息,直接怒气冲冲跑到前院。

    “十日前,云氏进府,爷为了不引人注目,连桌喜宴都没办,爷现在就忘了太子毁爷名声的仇了吗?”

    三爷把自己的茶盏递给福晋:“福晋稍安勿躁,先喝口热茶,爷慢慢跟你解释。”

    她倒是要好好听听爷能怎么解释请立皇太孙一事,那不是给太子加码吗。

    她的长子长女长眠九泉之下,太子的长子却要被侧立为皇太孙,爷夜深人静之时睡得着吗。

    “原本在册立太子的规制上,爷只是想上道折子恶心恶心太子,没想过会和礼部争执一个半月之久,明明只要皇阿玛一句话,这争执就能终止,但皇阿玛却放任爷对册立太子的规制一砍再砍,这说明什么?”

    三福晋若有所思:“说明皇上并没有从前那么疼爱太子?”

    太子从前已经被封过一次了,以前能给的规制,如今皇上却不肯再给了。

    “是这个意思。”三爷笑了笑,皇阿玛让太子发誓不向宗亲和朝臣追究过往,可如今看来,连皇阿玛自己都做不到这一点,康熙四十年之前,皇阿玛可没有现在这般防备太子。

    “如果立了皇太孙,太子的地位就会更稳固,这一点你我都清楚,皇阿玛也清楚,但皇阿玛肯复立太子,却未必愿意立皇太孙。”

    他就是想看皇阿玛拒绝,让太子和群臣都好好看看太子在皇阿玛心中的地位——重要但又没那么重要。

    “可万一皇上要是——”

    答应了呢?

    那岂不是弄巧成拙了。

    “答应就答应了。”三爷毫不在意的道,“弘皙成了皇太孙,毓庆宫只会更傲,我那些弟弟们有几个等闲之辈,忍太子也就罢了,他们能忍得了再多一个皇太孙在头顶上吗。”

    老四不止傲气,还疼孩子,那么个喜欢冷脸的人,昔日在阿哥所当邻居的时候,他不止一次见到过老四把弘晖架在脖子上哄。

    太子的庶子和亲王的嫡子原本在尚书房能有多大区别,可皇太孙和亲王嫡子的身份差距就大了,前者让后者行大礼也是可以的。

    老八别看身体有疾没儿子,可是打小就傲,小时候就是处处争先,又颇有心机,现在坐以待毙是因为有他当出头鸟,可如果太子的地位更加稳固,老八还能擎等着来日被清算不成。

    他甚至怀疑老八已经动手了,只是过于隐蔽,没有像他这样大张旗鼓罢了,瞧瞧老八之前对付太子的手段和对付他的手段,哪一次不是朝着七寸动手。

    三福晋端着茶盏一口没喝,闻言忍不住道:“倘若皇上真的下旨封弘皙为皇太孙,那能不能让咱们弘昇别去上书房读书了,大爷家的弘昱不就不用读了吗。”

    她既担心弘昇会被做了皇太孙的弘皙欺负,也不想弘昇在上书房里低人一等,尤其是低杀子仇人和李佳氏的儿子一等。

    三爷既没有支持也没有反对,皇孙进宫读书本是皇阿玛的恩典,不好推辞,但如果弘皙真的做了皇太孙,那他去求皇阿玛让弘昇回府读书也无妨,反正他现在也不被皇阿玛待见,也不奢望能被皇阿玛看重了。

    *

    四爷府。

    十三爷很难理解三哥这东一榔头西一棒槌的打法,甭管是降低册封太子的规制,还是请求立皇太孙,其实都伤不到太子的根本,光指望三哥这么个报仇法,怕是太子被二废之日就遥遥无期了。

    “三哥到底是怎么想的?现成的例子摆着,为何不学学当初的八哥呢?”

    八哥当年是怎么把太子搞下来的,挖墙脚、抢位置、摸底细、告状,三哥哪怕是学一样呢。

    如今这算什么,醉汉打拳吗,乱打一通。

    四爷坐在太师椅上,忍不住伸手揉了揉太阳穴。

    在倒太子这件事情上,光指望三哥是不成的,偏八弟、九弟和十弟那里近来也没有什么动静。

    开春之后,八弟花在田里的时间比在户部的时间都久,从前是种菜种果树,现在又种上粮食了,据说还淘换了些不太常见的粮种。

    九弟自从被封为郡王之后,便又旧态复萌,又把重心转移到了做生意上,新开的酒楼风风火火,都已经在别处开始开分店了。

    理藩院向来是个半冷不热的衙门,十弟在里面也没什么建树。

    这哥仨爱除了一如既往的来往密切之外,实在没什么特殊的。

    “八弟那一套哪是那么好学的。”四爷语气淡淡的道,不是谁都能折得下腰来,三哥如今是不怎么在意脸面了,可也不是个能折腰的人,即便是折得下腰,三哥也没有八弟收拢人心的本事。

    “咱们专心弄好内务府这一套,请立皇太孙一事,且由他们去。”

    太子都已经被复立了,还怕再立一个皇长孙吗。

    必要的时候,他甚至还打算让岳父再给太子殿下加加码,让太子爷更加的众望所归。

    现在还不急,做好手头上的差事,比立刻拉太子下马更重要,他赌皇阿玛对太子并非全心信任,赌后面的弟弟总会有跳出来倒太子的。

    十三爷明白四哥为国为民之心,但有时候想想内务府这个庞然大物也会有些怵头。

    八哥拿出来的那套章程的确很好,他认可,四哥也认可,从去年到现在,他们在推行过程中分毫未改,且越发能感受到这套章程在细致之处的精妙,只是也实在够得罪人的了。

    两三年之内,他和四哥恐怕都要被陷在内务府的改革里了。从长远来看,不管四哥日后能不能成事,改革内务府对大清都是有益的,但如果只看眼下,内务府改革成了是有功劳,可在夺位之际,得罪前朝后宫那么多人,真的不会影响到四哥吗。

    十三爷对此颇有顾虑,但四哥决意如此,他也不会拖后腿,只盼着皇阿玛能够看到四哥的能力和公正之心,而不是只看出身地位。

    三爷请求立皇太孙的折子被压下去了,但这对三爷来说只是个开头,每隔半年,他便要写一次折子,大赞皇长孙,请求皇阿玛立其为太孙。

    第一次,朝中有颇多的反对之声,远超附和者。

    第二次,反对声和附和者的声势已以平分秋色。

    到了第三次,请求立皇太孙的声音已经压过了反对声,文渊阁大学士李光地,已经致仕在家的佟国维都出现在了求立太孙的阵营里。

    第四次,反对之声已寥寥无几,举目四望,太子已尽揽人心。

    但立太孙之事仍旧被压了下去,皇上不允。

    *

    “你们说,半年后三哥还会不会再上折子求立太孙?”九爷很是好奇的道。

    两年了,三哥每半年就要上一次这样的折子,太子党的人为立太孙之事如此冲锋陷阵。

    如果不是这两年来三哥还会时不时在公开场合怀念大哥,立太孙不成也会在朝堂上故意劝太子早日和太子妃生个嫡子,有时候还会提索额图和梁九功恶心太子,就冲三哥这锲而不舍要立太孙的劲儿,真的会让人怀疑是太子党的人。

    但现在上蹿下跳跟太子作对的人也就只有三哥了,偏三哥又没什么杀伤力,两年都没弄掉太子党的一个人,眼睁睁看着太子的地位日渐稳固,声势远超一废前。

    毕竟一废前还有大哥和他们哥仨跟太子作对,现在却只有隔靴搔痒的三哥。

    四哥和十三在内务府的改革几近收尾,但得罪的人也多了去了,两个人都快成孤臣了,弹劾的折子月月都有,要不是皇阿玛压着护着,怕是早就被踢出内务府了。

    他和八哥十弟这边两年来不说完全不理朝政,但‘明眼人’应该也都看得出来他们心不在朝堂上,一个比一个颓。

    他和十弟就不用说了,在工部和理藩院都是不干差事的吉祥物。

    八哥这里也差不多把皇子在户部的权柄全都让给了三哥,整日不是看书听戏,就是跑到田里去待着。

    八哥种田和四哥还不一样,四哥是亲力亲为,所以四哥沉迷种田那会儿也种不了几分地,但八哥就不一样了,八哥是喜欢到田里待着,喜欢采摘收割,但并不喜欢亲自动手耕种施肥拔草除虫,所以八王府足足开辟了七八亩地。

    什么都种一点,什么都种的不多。

    八哥虽不喜亲自动手耕种,但对田里的东西还是极为上心的,每日都要在田里待上一两个时辰,仔细观察,研读农书,也会和农人交流经验,以至于这两年里大有成果。

    除了粮食果蔬的味道之外,产量也有提高。

    这可苦了他。

    一方面是种的太少,七八亩地听着是多,可这个种一点,那个种一点,匀到每一样身上就不多了。

    另一方面是人多。

    八哥府里现在是一家五口,大哥府上的三侄女出嫁后,四侄女已经回府陪大哥了,只剩下弘昱还跟着八哥读书习武。

    他和老十就不说了,经常跑到八哥府上来用膳,他福晋和十弟妹怀孕那会儿,八哥没少让人送青菜过去,以至于孩子都生了,妯娌俩还惦记着这一口,时不时抱着孩子跑到八嫂那里蹭饭。

    据他所知,隔壁府上的四嫂虽来的不勤,可四哥四嫂的闺女来的勤。

    这么多人,八哥种出来的粮食果蔬本就不够分,可偏偏的味道好产量又高,不留下一部分做种子,他又实在心疼。

    九爷想着这两年在庄子上试种的那些粮食果蔬,不知道是八王府的风水格外好,还是八哥在种植上的天赋太高,留下的种子放到庄子上去试种,产量的确是提升了,但味道却和外面的寻常庄稼差不多。

    他只能打消粮食果蔬特供给他那些酒楼的打算,改开种子铺卖种子。

    价格上只比寻常种子高两成,但产量提高了可不止两成,而且这两年他已经让人试过了,八哥种出来的这些东西味道虽难以在种子上保持下去,可是被提升了的产量却是代代流传,也就是说农人买这些种子只需要买一次,下回自己就能留种了。

    当然了,他和八哥也没亏,卖种子只是小赚,这点儿银子都不够他在北地到处买门面开种子铺的本钱,可这高产量的种子被散出去,他和八哥也算是为百姓做了点贡献吧,没白吃白用俸银禄米。

    若非有意藏拙,八哥把这些种子上交给朝廷,怎么也得算是大功一件,也用不着像他们现在这样倒贴银子往外散种子,好在以现在的收益,再有两三年,在北地买铺子的本钱就能收回来了。

    十爷一只手抱着儿子,一只手来回转着拨浪鼓,还不忘抽空回答九哥。

    “应该不至于,三哥是只想看太子跳脚,没想看太子大开杀戒,再说皇阿玛今日发了这么大的脾气,三哥下回应该不敢提这茬了。”

    别看三哥这两年总是试图让太子不痛快,但还是留有余地的,没下过狠手,瞧着是不太想惹祸上身。

    这也没什么不能理解的,三哥和太子之间的仇怨再深,可总还是要顾及身边人,更何况皇子之中已经有大哥的前车之鉴在了,皇阿玛对儿子是能下得了狠手的。

    九爷捏了捏小侄子软乎乎的脸,八哥早先定下的计划,如今已初见成效,今日朝堂之上,皇阿玛就毫不留情当众斥责了太子,可惜八哥告假,没能亲眼瞧见这一幕,只听他和十弟复述,到底差了点意思。

    熬了两年,总算是熬到这一日了。

    这两年他们不往御前凑,皇阿玛也不怎么召见他们,放任他们哥仨颓废,也放任四哥和十三为内务府之事得罪人。

    现在太子如日中天,也到了皇阿玛需要用人制衡太子的时候,只是不知道皇阿玛会选谁出来,是八哥,还是四哥,或者是后头的弟弟,谁能挡得住太子如今的滔天的权势。

    今日朝堂之上,有近五分之四的人站出来支持皇上立太孙,剩下那点人,如他,如十弟,也都只是不吱声而已,并未出面反对。

    皇阿玛用谁,才能压得住如今的太子。

    连九爷心中都有些忧虑,如今这局面,虽是八哥有意促成,可自家人知道自家事儿,朝堂上如今才有他们多少人,那些人只是太子党里的一小撮。

    到如今这种程度,容不得皇阿玛不防备太子。

    他就是担心他们会弄巧成拙,担心连皇阿玛也压不住太子,事到如今皇阿玛还能推谁出来,三哥根本顶不上用场,四哥得罪的人太多,八哥至今名下无子。

    万一皇阿玛现在出个什么事儿,皇位便是太子的囊中之物。

    “八哥,要不现在就过继嗣子吧?不能再等了。”

    一年半前,他福晋生下嫡女,十弟妹则是生下嫡子。

    对过继这事儿,十弟很早就在做准备了,这孩子打从周岁开始,便时不时被十弟抱到八哥这里来,被十弟妹抱到八嫂那里一道用膳。

    先前不是过继的时机,如今总该是了。

    没等八爷回答,御前的人就到了。

    “皇上要传八爷进宫。”

    九爷轻轻撞了撞十弟的肩膀,又冲着八哥挑了挑眉,皇阿玛这个时候召见八哥,还能是因为什么,必是准备抬举八哥去制衡太子。

    “公公稍等,容我去换件衣裳。”

    八爷今日告假没有去上早朝,身上的常服也过于随意了些,不适合进宫。

    “奴才在此候着八爷。”

    御前传话的太监在外间等候,但九爷和十爷却用不着如此,直接抱着孩子跟上去。

    “如果时机合适,八哥你就跟皇阿玛提一嘴过继之事,让皇阿玛有个准备,明儿我再和十弟一道进宫,现在也是时候了。”

    十爷也抱着孩子表态:“这孩子生来就喜欢亲近八哥,可见是天意如此,八哥莫要辜负了上天的美意。”

    没少用灵气滋养侄子侄女身体的八爷:“……”

    “都放心吧,我会见机行事的。”

    到了如今这个地步,也容不得他矫情了。

    成,自是皆大欢喜,倘若不成,他也会用尽手段,哪怕篡权夺位,哪怕用遍阴谋诡计,也会竭力促成此事,绝不再走回上辈子的老路。

    九爷和十爷这才放下心来,八哥这两年对过继之事一直避而不谈,一方面他们也知道是时机还不到,另一方面恐怕是八哥对这件事情并不热衷。

    十爷虽有两个儿子,但十福晋就这么一个。

    九爷和十爷都想把出身最好的孩子过继给八爷,但两个人加起来也就只能凑到一个嫡子,没有哪家过继子嗣给兄弟是把唯一的嫡子过继过去的。

    八爷换了衣裳,跟着太监进了乾清宫。

    “儿臣恭请皇阿玛圣安!”

    说起来他也有段时日不曾见到皇阿玛了,虽进宫的次数频繁,但他进宫基本都是去看额娘和惠额娘的,已经许久没有来过乾清宫了,至于早朝,他已经告假大半个月了。

    康熙看着颓废了两年多但依旧丰神俊逸的老八,抬手让人起来,又屏退殿内的宫人。

    “两个御医在你府上也待了三年多了,朕刚刚翻看了你近期的脉案。”

    御医也不是所有的病都能治,老八的身子骨调养了三年,但却依旧不见成效。

    “你马上也是而立之年了,膝下也该有一子了,朕知道你和弘昱这几年处得极好,但他是你大哥的嫡长子,朕不好将他过继给你。你大哥上个月新得了一嫡子,朕想把他过继给你。”

    这孩子是老大的第八子,也是老大的第四个嫡子,昨日才刚刚满月。

    如果不过继出去,这孩子会在封起来的郡王府长大。

    但如果过继给老八,那就是老八府上的嫡长子。

    老八得子嗣,这孩子得自由,老大那里也算是多了个孩子有前程,三方都得好处。

    八爷人刚站起来就又跪了下去。

    于理,他如果要过继子嗣,的确是要先从大哥那里选,大哥居长,他又是惠额娘的养子,皇阿玛帮他做出的选择再合理不过了。

    只是且不说他已经答应了九弟和十弟,考虑到未来,他也不想提前埋雷,误了自己人,也误了这孩子。

    “皇阿玛,儿臣明年才三十岁,庄亲王一把年纪了尚且在求子,儿臣也想再等等再试试,过继之事能不能容儿臣再缓几年。”

    康熙没想过老八会拒绝,老大如今被关在府里,连爵位都没了,像老八这样的聪明人应该明白过继老大的子嗣是没有多少后顾之忧的,没有比这更好的选择了,如果老八心里头还存着那么点念想的话。

    眼下一口拒绝,是真的毫无念想了吗。

    “世人常说皇上万万岁,可古来帝王都没有活到百岁的,朕已经五十有七了,说句不好听的话,是有今年没明年。”

    康熙看着自己手上的皱纹和斑点,头一次在儿子面前提及年纪。

    “朕想活着的时候看到你膝下有子,朕活着也才能为你做主。”

    八爷人是跪着的,脑袋是低着的,声音是飘着的。

    “皇阿玛福寿康宁,定能长命百岁。”

    他何德何能,能听到皇阿玛这样的关怀之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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