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荒山改造的项目压根儿就不缺资料, 苏莞来了之后自然也没什么可整理的。但为了圆谎,祝谨宸肯定还是要随便抽几页资料出来敷衍一下。
但只是整理资料有什么意思?祝谨宸又不是真的想让苏莞过来帮他干活儿。苏莞整理完资料之后,祝谨宸就亲自开车载着苏莞去了一趟J市荒山。
故地重游, J市的荒山跟之前相比有了些变化。从前它是一座真正意义上的荒山, 所以半年六个月的也见不到个人。但现在不太一样了,自从祝氏集团决定投资改建之后,会陆续有一些工程队的技术人员来勘测,当然勘测之后会出具相应的报告,祝氏集团再根据报告来决定资金的投入。
祝谨宸一路开着车来到山底。现在荒山的所有入口都用铁板子给围了起来, 还加设了安保处, 白天晚上两个保安,轮班倒。
祝谨宸将车停在入口外面的空地上,保安认得祝谨宸,连忙从值班室里跑出来跟祝谨宸打招呼。
祝谨宸问保安要了一辆上山的旅游观光车。从前车子只能开到半山腰, 后来相关工作人员来的次数多了,又压出了一条不算宽但起码能走车的小路来。
保安殷勤问祝谨宸需不需要司机。
祝谨宸当然不需要。
他好不容易才找个安静没人的地方跟苏莞相处,再多上个司机算怎么回事?
保安就没再多问, 找了辆最干净的观光车,把车钥匙给了祝谨宸。
祝谨宸示意苏莞上车。
苏莞看了眼观光车, 又抬眸看了眼荒山, 然后抱着几页资料坐进了副驾驶的位置。
祝谨宸便一路开着观光车上山。
虽说这座荒山是准备改造,但毕竟还没有动工,很多地方依旧还是杂草丛生,乱七八糟的很荒凉。
祝谨宸在上山的路上问苏莞,“你有没有特别喜欢的花或者树?”
苏莞摇头, 说没有。
祝谨宸示意远处山头的方向,“上次来没看仔细, 其实这座荒山并不算小。你看那个山头是三个顶,我们上次来只去了一个顶。从靠近主山顶的位置有一条小路,从小路穿过去就到了第二个山顶,然后再往前走,还隐藏着一个小山顶。”
苏莞听着,没发表任何意见。
祝谨宸偏头看了苏莞一眼,“要不要带你过去看看?”
苏莞说随便。
祝谨宸便脚踩油门,加速顺着靠近主山顶的小路穿了进去。
初春的风依然很凉,尤其是在山里更凉。祝谨宸开着车快速行驶了一段路发现苏莞下意识裹了裹外衣,又慢踩刹车减些速度。
他一开始没觉出什么,只以为像这种旅游观光车的部件都不是很灵敏。但他一连踩了三次刹车,车速却依旧没有减下来的迹象。
祝谨宸的脸色微不可查地沉了沉。
前方是一个天然的隧道,隧道的出口就是一个拐弯,如果以现在的速度冲出去,即便不撞击到任何东西,也会因为拐弯的惯性而发生侧翻。
祝谨宸握着方向盘的手不着痕迹地紧了紧,他思考了几秒,然后单手解开了自己身上的安全带。
苏莞听到那“吧嗒”一声扭头去看。
祝谨宸并未看她,只更加专注地观察着路况,然后对苏莞道:“解开安全带。”
苏莞微怔。
祝谨宸言简意赅,“刹车失灵了,前方隧道出口是急拐弯,我们必须在那之前跳车。”
苏莞听见这话下意识低头看了眼刹车的位置。
车速太快了,且不知跳车后会发生什么,稍有不慎摔断腿脚也很有可能。
苏莞心里是前所未有地紧张,但她什么话也没说,只是按照祝谨宸的吩咐解开了安全带。
祝谨宸偏头看了她一眼,“把帽子戴上。”
苏莞是穿了一款薄款带帽子的羽绒服,这个帽子的厚度基本上没什么保护作用,但在这个节骨眼上,有胜于无。
苏莞环顾四周围的荒山,她起初根本就不在意祝谨宸会把车开到哪,但现在仔细看来,周围甚至有一些地方是断崖。虽然跟那种深不见底的悬崖没法比,但如果人一头栽下去,照样活不了。
此时车子已经快要抵达隧道的入口,在隧道入口的两侧都是草地,虽然在这种地方跳车也不是最好的选择,但现在的情况已经由不得祝谨宸多想,因为一旦车子进入隧道,里面太黑,未知的危险只会更多。
祝谨宸再次试了一下刹车,但没有用,祝谨宸沉了声音,“准备。”
苏莞顷刻间屏住了呼吸。
车子直冲冲对着隧道的入口就冲了过去,在车头抵达隧道入口的前几秒,苏莞忽然感到一具炙热的身体沉沉地压上来将她用力护进了怀里,只是转瞬的时间,一只大手打开了车门然后抱着她跳了出去。
整个过程看着惊心动魄,但其实都没超过三秒。
苏莞随即感受到强烈的坠落感,她害怕,出于条件反射,她下意识紧紧地抱住了祝谨宸的腰。
苏莞是被祝谨宸抱着从车里滚了下来,苏莞并不知道,祝谨宸是做好了拿自己的身体来保护苏莞的准备。但即便如此,跳车这种事情,人力总还是微不足道。
苏莞一时只觉得天旋地转、头晕眼花,再抬头时,才发现自己已经离刚才的那条路很远了。
苏莞躺在地上缓了足足十几分钟,这一段时间她的脑子还处于混沌状态,完全没什么自主意识。
她下意识扭头看向一旁的祝谨宸,骤然看见他身上沾了血。
苏莞顿时大惊失色,“祝谨宸……”
祝谨宸丝毫没有回应,整个人昏迷着。
苏莞的心一下子沉了下去。
她第一反应就是拿手机打求救电话,但在这种荒山里,手机根本就没有信号。
苏莞懊恼地将手机扔到一边。
她不敢随便去触碰祝谨宸,因为苏莞不确定祝谨宸到底伤到了哪里,能不能移动。
苏莞只能又试着去唤祝谨宸的名字,试图将祝谨宸叫醒,但祝谨宸却始终没有回应。
苏莞目前能想到的办法就是她现在立刻下山去找保安,但在这荒山上也许有蛇,也许有其他具有攻击性的动物,她总不能把昏迷不醒的祝谨宸独自扔在这里。
但如果她不想办法去找人,就只能在这里空等,等到保安自己发觉不对劲儿上山来找他们,但等到那个时候,苏莞又不确定祝谨宸的伤势能不能够拖得起。
局面一时僵住,让苏莞左右为难。
苏莞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她仔细去观察祝谨宸的身体,发现血是从祝谨宸的额头一侧流出来的。她慢慢拨开祝谨宸沾血的头发,然后看到了一道四五厘米长的血口子,看样子不是很深,但也不太确定。
苏莞想起之前的旅游观光车上有一个医药箱,每个旅游观光车上都有,是为那些平时上山勘察的工作人员准备的。他们上山工作,难免会遇到蛇虫之类东西,万一被咬了,有个医药箱也好及时处理。
苏莞目测了距离,那辆旅游观光车在苏莞和祝谨宸跳车之后就失控撞到了隧道的入口,车子倒是给逼停了,但也翻了。
苏莞继而起身准备去观光车上找那个医药箱。
但她才一站起来,又立刻跌了回去。
刚才只顾着祝谨宸,苏莞都没发现她的右脚脚踝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肿得像个馒头一样。只要稍微一动,就是钻心地疼。
苏莞约莫着脚踝大抵是骨折了。
但现在她根本就顾不得这么多。
她使劲儿咬牙站起来,然后一瘸一拐地向那辆旅游观光车走去。
苏莞几乎每走一步都像有电钻在钻她的骨头,走到旅游观光车的时候,苏莞的嘴唇都已经被她自己给咬破了。
苏莞坚持着将那个医药箱从车里扒拉出来,但一开箱子苏莞就怔住了。
原本应该是装满医护用品的医药箱,此时却空空如也。
苏莞几乎是一瞬间就反应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如果说观光车的刹车失灵还能算作是底下的工作人员没有维护好车辆,属于意外,但车上的医药箱空了又加上刹车失灵的概率实在太低,除非人为。
祝谨宸虽然在商场上树敌不少,但真正能在祝谨宸的地盘上算计他的人却只有顾安衍一个。
苏莞垂眸看了眼那空空如也的医药箱,一时之间,她都不知道自己的心里是个什么滋味儿。
但现在却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
苏莞又忍着脚踝痛在车里一通翻找,她希望能找到点有用的东西,但除了几瓶矿泉水之外,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苏莞只能拿了两瓶矿泉水又回到了祝谨宸身边。才一走近,祝谨宸的手指微微动了下,发出了细碎地声响。
苏莞一怔,顾不得脚伤就连忙向祝谨宸跑了过去。但她跑得太急,又重心不稳,在距离祝谨宸半米的地方,她没撑住,又重重地栽倒在地。
祝谨宸一睁开眼就正好看见栽倒在地上的苏莞,她的手里还拿着两瓶矿泉水,瓶子受力坠地,瓶身就结结实实地硌在苏莞的手腕处,看样子摔得不轻,脸都白了。
祝谨宸微不可查地叹了口气,他并不清楚自己现在的情况,只觉得脑袋跟灌了浆糊一样,雾胀胀的。
他看向苏莞,语气之间有些无奈,“都已经过完年了,没必要行这么大礼。”
苏莞一时又喜又气。
喜的是祝谨宸终于醒了,气的是即便祝谨宸醒了嘴也不老实,还忘不了第一时间怼她。
苏莞连忙从地上爬起来又挪到了祝谨宸身边。
祝谨宸看到她的右脚脚踝处微微蹙眉,“脚怎么了?”
苏莞下意识缩了下右脚想掩藏,“没什么,就扭了下。”
祝谨宸撑着身子坐起来,但他一动,顿时就有些头晕目眩,额头一侧的伤口更是火辣辣地疼。
苏莞连忙伸手将他扶住。
祝谨宸抹了把额头一侧,手心里全都染满了血。
苏莞看着心里发酸。
这也就是路边都是草地,如果全部都是石头,祝谨宸这样护着苏莞跳车,只怕是要当场摔死。
祝谨宸问苏莞,“你刚才回车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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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莞嗯。
祝谨宸说:“车上有个医药箱你没找找?”
一提这茬,苏莞就不说话了。
祝谨宸敏锐察觉到苏莞的情绪,淡淡一句:“怎么?医药箱是空的?”
苏莞诧异祝谨宸居然会猜中这件事。
祝谨宸半分轻嗤,“我这个大哥真是已经丧心病狂了。”
苏莞沉默着。
祝谨宸尝试着站起来,但大抵肋骨摔断了,他根本就用不上力气,甚至稍微加重呼吸,胸口都胀得发疼。
苏莞不忍心又将祝谨宸扶住,“你别乱动了,你伤的这么重……”
祝谨宸垂眸顾她一眼,半开玩笑,“要是我留下什么后遗症,你会对我负责吗?”
苏莞不言不语,只是微微红了眼眶。
祝谨宸又连忙哄她,“可不准哭,我随便说说,不愿意就算了。”
苏莞又被祝谨宸给逗笑。
她抬眸去看祝谨宸,祝谨宸却忽然歪倒在了苏莞的身上,他是真的有些体力不支了。
头痛欲裂开了道口子再加上断了肋骨,即便祝谨宸是个男人,也顶不住这样的伤。
苏莞心里一紧,“你怎么了?”
祝谨宸闭了闭眼睛又努力睁开,“没事儿,我休息一下。”
但苏莞知道祝谨宸绝对不可能是没事儿,她又道:“我下山去找保安好不好?你坚持一会儿,我很快就回来。”
祝谨宸说算了,他早就看清楚了苏莞的脚踝,肿成那样绝对不是什么简单地扭伤,基本上是骨折。
再说,即便苏莞的脚踝没受伤,祝谨宸也不可能让苏莞一个人下山。这座荒山这么陡,又随时有蛇虫出没,万一苏莞一个人出了什么意外该怎么办。
苏莞一时没了主意,“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
祝谨宸伸手要水。
苏莞连忙帮他拧开瓶盖子。
祝谨宸喝了一口,水凉入胃,脑袋也跟着稍微清明了几分,“等等吧,保安察觉到不对劲儿,自然会来找我们。”
苏莞拿不准,“万一保安心思粗没在意呢?”
祝谨宸闷笑,“那就把他开除。”
苏莞又气又急,“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开玩笑?”
祝谨宸的手指触及苏莞的嘴唇,“别吵,我头疼。”
苏莞的身体瞬间顿住,两人靠得极近,此时彼此凝视,气氛忽然就变得暧昧起来。
祝谨宸的视线被额头一侧流下来的鲜血遮掩,一只眼眸清明,一只眼眸迷离。他的声音很轻,“拿这次的事跟我上次利用你拿顾安衍的U盘,扯平了好吗?”
苏莞微微别开头,“我说过了,我利用过你,你也利用了我,我们早就已经扯平了。”
祝谨宸咳了声,他一咳,牵动了胸口,又是一阵钝痛。
祝谨宸的脸色苍白。
苏莞连忙又道:“还喝水吗?”
祝谨宸摇头。
他靠在苏莞的身上,女孩的身体温热而软,让他的倦意更深,“但我想来想去,还是让你欠我的好。”
苏莞垂眸去看,祝谨宸大抵应该是很疼,他的额头上全是细密的冷汗,嘴唇和脸色都很苍白。
苏莞问祝谨宸,“为什么?”
祝谨宸疲惫地闭上了眼睛,“不为什么,就是不想跟你互不相欠。”
苏莞迟迟没再答话。
山下的保安还算聪明,他并未等到天黑或者次日才察觉到不对劲儿。从祝谨宸带着苏莞上山之后,仅隔了俩小时,保安就上山来找人来。
主要祝谨宸也不是第一次来这里,他每次上山下山都不会超过一个小时,这次俩小时都不见人影,保安觉得心里不踏实。
果不其然,保安上山之后就先发现了那辆撞击在隧道入口的观光车,紧接着便在附近找到了重伤的祝谨宸和轻伤的苏莞。
保安简直都吓傻了,一个劲儿地问苏莞是怎么回事?
苏莞不想跟保安多说,只让保安先帮忙将祝谨宸送到医院。
祝谨宸的确伤得不轻,除了额头一侧刮了道口子之外,肋骨断了一根,后背、腿和胳膊也有不同程度的刮伤,最深的一道口子在小腿,一共缝了八针。
苏莞基本没什么大问题,就是右脚脚踝骨折了,虽然身上也有一些擦伤,但在祝谨宸的保护下,那些伤几乎可以忽略不计,非常轻微。
苏莞并不需要住院,脚踝打了石膏回家养着就行。至于祝谨宸,送来医院的时候就已经开始发起了高烧,医生将他送进特护病房观察了一天,病情稳定之后,才又转到了普通病房。
但祝谨宸到底是年轻体壮,即便受了这样的伤也恢复得很快,并未一直昏睡不醒,或者再次高烧。
冯明是第一个来医院探望的人。
是保安将事情告诉了冯明,毕竟发生了这样的事,保安一个干活儿的心里没底也害怕。但他够不着别的领导,只认识冯明,因为冯明是祝谨宸的助理。
冯明吩咐了保安不准将这件事情说出去,保安自然也不敢多嘴,事情就这样先暂时隐瞒下来。
冯明很敏锐,他第一时间察觉到事故的蹊跷,便封锁了现场进行调查,但结果却让人失望,冯明没有调查到任何有用的信息。
像这样的事故,你可追究下面维护车辆的员工失职,但如果没有证据,就不能轻易开口说是有人蓄意谋害。
祝谨宸并不意外这样的结果,毕竟以顾安衍的手段,如果能轻易让人抓到把柄,他早就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
祝谨宸没把这件事放在心上,只是第一时间询问了苏莞的情况。
冯明告诉祝谨宸,苏莞并不要紧,就是右脚脚踝骨折,打了石膏在家休养。
祝谨宸蹙眉,又问冯明,“谁在家里照顾苏莞?”
这冯明哪知道?他压根儿也不关注苏莞。
祝谨宸就不说话了。
冯明看不下去,“祝总,您伤的比苏助理重多了,您与其担心苏助理,还不如担心担心您自个儿。”
祝谨宸瞥他,“苏莞要是伤到我这种地步,她能受得住吗?”
冯明默了片刻。
祝谨宸叹了口气,“你雇个人去照顾她。”
冯明连忙应着。
祝谨宸闷的胸口更疼,“不是,她脚踝骨折不需要住院吗?”
冯明没反应过来,嘴善如流,“医生说用不着住院。”
祝谨宸面无表情,“冯明,你这脑瓜子可真是越来越聪明了。”
冯明一怔,听出祝谨宸在反讽,又连忙一琢磨,试探性地道:“那……我去安排让苏助理住院调养?”
祝谨宸没吭声,半晌又说算了,“别折腾她了。”
祝谨宸一直在医院里住了一个多月,这期间苏莞一次也没来过。
起初祝谨宸还在耐心等着,总感觉不管怎么说,当然,他也不是真的需要苏莞感激他,但发生了这样的事,苏莞过来跟他说声谢谢总不过分。
但祝谨宸就这么一直等,等了一个多月,眼看马上就要出院了,苏莞却一直没见着人。
祝谨宸那个气,他就不明白了,苏莞的心即便是块石头也总应该捂热了,但苏莞这心简直就是块冰疙瘩。
祝谨宸出院的第一天就去了苏莞家里,敲门没人应,打电话没人接,发微信也没人回。
祝谨宸隐约觉得不太对劲儿,找了物业一问,才知道苏莞早就已经搬走了。
祝谨宸诧异冯明给苏莞雇了保姆,保姆也每天都来照顾苏莞,大概率不可能会出现苏莞搬走但保姆不吭声的情况。
祝谨宸又立刻联系了冯明,让冯明联系保姆。结果保姆见到祝谨宸后才说这都是苏莞的授意。
苏莞让保姆继续在名义上照顾自己,但其实只是为了隐瞒祝谨宸。苏莞早在半个月之前就已经离开了J市,而至于去向,保姆并不知情。
保姆起初并不同意帮苏莞这么做,毕竟她拿了祝谨宸的钱照顾苏莞,没道理白拿钱还骗雇主,但苏莞给了保姆一封信,让她等到祝谨宸来找的时候再将信转交给祝谨宸。这样苏莞保证祝谨宸不会向保姆问责,保姆才勉强同意了苏莞的请求。
祝谨宸将苏莞留给保姆的信拿过来看,不大不小的一张A4纸,短短的几句话,「请不要追究保姆的责任,这件事是我让她做的,与她没有任何关系。另外,不要来找我,我会尽力去找到顾安衍的犯罪证据。等到那一天,如果我能劝他自首,请你给他一个重新来过的机会,但如果我不能,我会将那些证据转交给你。」
祝谨宸的脸色顿时一沉。
寥寥几句话,只给祝谨宸表达了一个信息,那就是:苏莞在找死。
祝谨宸并不怀疑苏莞也许真的有能力能够拿到顾安衍的犯罪证据,因为苏莞毕竟是与顾安衍一起从境外回来的,顾安衍的很多事情,苏莞比任何人都清楚。其二,早在苏莞给祝谨宸提供假的资金流动记录表时,祝谨宸就已经察觉,苏莞只是在他面前装出一副傻白甜的人设,但其实,至少在财务方面,苏莞是非常精通的,不然,她也不会拿出那样的资金流动记录表来试探祝谨宸。
但是,苏莞并不了解顾安衍的人性。
也许在苏莞看来,不管怎么样,顾安衍都会顾及他们曾经一起共患难的情分,但其实,顾安衍走到今天这个地步,人性早就已经抛弃了。
在祝谨宸看来,如果苏莞到最后没有拿到顾安衍的犯罪证据,也许顾安衍还有可能念及一点旧情。但如果苏莞真的拿到了,那么,苏莞的下场,很可能跟祝董事长甚至跟祝老爷子一样。
祝谨宸的心前所未有地恐慌起来。
冯明也意识到了事情的严重性,他试探性地问祝谨宸,“祝总,现在该怎么办?”
祝谨宸将A4纸用力握成一团,“找,务必在苏莞接触到那些证据之前找到她!”
之后的几天,祝谨宸都没有睡好。
冯明依旧按照老办法先锁定了苏莞的银行账户,但冯明却发现这个办法根本就行不通了。在这之前,冯明之所以能通过银行账户找到苏莞,其根本原因是在于苏莞就没想着隐藏自己的行踪。
那个时候,苏莞只是觉得,她应该离开祝谨宸,而祝谨宸也没必要找她。所以,既然没必要找她,那么,苏莞也就没必要去隐藏自己的相关。
而现在,苏莞预料到祝谨宸也许会来找她,所以,当冯明再想通过银行账户等途径时就没什么用了,因为苏莞早就已经把这些途径都想到了。
偌大的一个世界,如果真想找一个完全联系不上的人,那么几乎等同于大海捞针。
祝谨宸亲自联系了姜坤和林鹤一起帮忙,甚至还亲自上门拜托了李翰。但祝谨宸又不敢太过声张,只能低调进行。毕竟这样的事情一旦被顾安衍察觉,苏莞的处境同样不会太好。
祝谨宸有理由相信,如果说在这个世界上谁最能够猜出此时苏莞的去向,那么一定非顾安衍莫属。
祝谨宸就这样暗中不动声色地找了苏莞半个多月,但丝毫没有找到苏莞的踪迹。
姜坤提醒祝谨宸,说简禾与顾安衍有仇,但简禾是顾安衍名义上的妻子,不管怎么说,简禾现在是顾安衍身边的人。或许,他们可以通过简禾获取点有用的信息。
一语点醒梦中人,祝谨宸又立刻派人暗中联系了简禾。简禾倒是愿意帮祝谨宸的忙,不过她对祝谨宸提了一个要求。现在顾安衍几乎掌控了整个中和集团,那些中和集团从前的元老也开始针对简禾,简禾实际上已经成为一个挂名傀儡。所以,如果有朝一日祝谨宸能把顾安衍扳倒,简禾需要借助祝谨宸的力量,扶持她对抗中和集团的那些元老。
这些都是小事,祝谨宸一口答应。
区区几个中和集团的元老,祝谨宸还真没放在眼里。
日子就这么又过了半个月,简禾在一个下午忽然给祝谨宸发来信息,只有一小段话,「顾安衍在一周后要去Q市,没有人员陪同,不知道跟你想查的事情有没有关系。」
祝谨宸微微敛了眸。
Q市,那是一个位于两市之间交界处的小港口城市,比较落后,但管理也很松。
据祝谨宸了解,中和集团在Q市没有生意,祝氏集团也没有。顾安衍此番前往Q市,肯定不是为了工作。
那么……
祝谨宸没再多想,只是迅速给冯明打了电话,让他派人盯住顾安衍的一举一动,然后自己又订了飞往Q市的机票。
顾安衍的确是要去Q市,也是因为苏莞不假,但顾安衍没多想,至少在刚开始的时候没多想。
在Q市负责给顾安衍往外倒腾“货”的杨全前两天给顾安衍打了个电话,说苏莞以顾安衍的名义来他们这里查了几次账。
苏莞是顾安衍当年拼了半条命从境外带回来的女孩,杨全他们都知道,顾安衍对苏莞一直很好,说是亲妹妹也不为过。所以,起初苏莞打着顾安衍的名义来查账,杨全他们也没怀疑。
但这一个月来,苏莞屡次来找杨全他们查账,杨全本能觉得这事儿有点蹊跷,但又不敢轻易得罪苏莞,于是他思前想后好几天,才决定给顾安衍打这个电话。
顾安衍自然从未让苏莞去查过账。
顾安衍自己虽然走了一条不归路,但他却一直把苏莞照顾得很好,任何违法乱纪的事情,从未让苏莞沾染过。唯一有点联系甚至都不算有联系的事儿,就是当初让苏莞去了祝谨宸的身边。
顾安衍接到电话后丝毫没怀疑苏莞之所以去查账是为了取证,在顾安衍看来,也许全世界都有可能背叛他,但苏莞不会。
他认识苏莞的时候,苏莞才八岁,说句不为过的话,苏莞几乎是顾安衍看着长大的。所以,顾安衍觉得,他了解苏莞的性格,也能猜透苏莞的心思。
就像上次U盘的事,顾安衍也只是问了苏莞一句,苏莞说没给祝谨宸,顾安衍便相信了。而事后证明,那个U盘也的确不是苏莞给祝谨宸的。
杨全在电话里问顾安衍有没有他授意苏莞来查账这回事儿。
顾安衍没说有,也没说没有,只说会亲自去一趟Q市,但吩咐杨全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苏莞在内。
苏莞已经整理了一部分资料,但还没有完全把证据集齐。因为苏莞不敢一次性查看太多账本,怕被引起怀疑,所以,她每一次整理得都很少。
今天是周五,苏莞依旧提前打电话约了杨全查账。杨全在电话里表现得很正常,还是很恭敬很客气地说会帮苏莞把账本都准备好。
苏莞没多想,到了杨全的办公室门口也没多想。直到她进门看到原本应该坐在办公椅位置的杨全是另外一个男人时,苏莞才僵硬地顿在了原地。
苏莞不是没想过顾安衍会找到这里,从她打着顾安衍名义查账的那一天起,她就已经想到了会有这么一天。只不过,苏莞没想到这一天会来的这么快。
顾安衍察觉到苏莞的情绪,后仰,倚着座椅背,“不认识我了?这么盯着我看。”
苏莞片刻移开目光。
顾安衍面前的桌子上放了几个账本子,他随手拿了一本翻开,连续翻了好几页才停住。
他将账本子往苏莞的方向一推,“想查哪笔账?在我面前查。”
苏莞站在原地一动没动。
顾安衍忽然反手将账本子扔到地上,扔到了苏莞的脚边,“我对你的警告,你是一句不听。”
苏莞索性直接摊牌,“洗/钱、走/私都是重罪,即便你再怎么做的天衣无缝,也总会有疏漏的时候,你别再执迷不悟了。”
顾安衍沉默一秒,却忽然笑了,“别再执迷不悟是什么意思?”
苏莞一字一顿,“自首。”
顾安衍以为自己没听清楚,又问了一遍,“什么?”
苏莞依旧一字一顿,“自首。”
顾安衍的眼眸掀起刹那的波澜,却又在片刻恢复沉寂,“你来Q市,打着我的名义查账,是为了搜集我的犯罪证据吗?”
苏莞没吭声,算默认。
顾安衍又问:“我的海外账户你也知情对吗?”
苏莞点头。
顾安衍的视线定格在苏莞的眼眸,“什么时候知道的?”
苏莞没隐瞒,实话实说,“很早之前,早在我还没有去给祝谨宸当助理的时候,我无意间发现的。”
苏莞说到这里顿了顿,又补了句,“但我那时并不知道那个账户是用来做什么的,也从未将那个账户告诉过任何人。”
顾安衍闻言半分轻嗤,“所以,你现在手上既有我的账本,又有我的账户。”
苏莞微微抿唇,说是。
顾安衍就不说话了,因为他忽然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想过很多人会算计他,比如祝谨宸,比如简禾,比如姜坤之流,但唯独苏莞,他从来都没有想过。
顾安衍到现在依然记得第一次遇见苏莞的情景,那一年苏莞八岁,顾安衍十八岁。
顾安衍因为没有做好上面人吩咐的事而被关进地牢,被打的皮开肉绽,是苏莞去给他送饭。
那个时候,苏莞明明很害怕,但还是愿意将碗里的饭一口一口地喂给顾安衍吃。她会叫他哥哥,声音软软的,但却很温暖。
顾安衍想,如果他也有一个这样的妹妹就好了。
顾安衍一直沉默着,他瘦了很多,下颌的轮廓更为凌厉,连眉骨也凸出的厉害。良久,他十指交握抵在眉心,遮住了半张脸,“如果我不去自首,你打算怎么办?”
苏莞略微犹豫,声音很轻,“我会把证据交出去……”
顾安衍的胸腔憋得发堵,像锤子在狠狠撞击,他起身,一步步走到苏莞面前,“如果我不去自首,你会把证据交出去。”
苏莞点头。
顾安衍的眼尾是极浓的煞气,分明那样英俊,却蒙上了一层厚重的阴霾。他忽然反手一巴掌甩在苏莞的左脸,苏莞受力没撑住,整个人顿时趔趄摔倒在地。
顾安衍的眼眸此刻像没有温度的冰,他这一巴掌,生生打碎了他与苏莞之间的情分。
苏莞瞬间就红了眼眶,不是因为疼,而是因为心里太过难受。
这时,办公室的门忽然被人从外面敲响进来,是杨全,他拿了一张监控照片急匆匆跑到顾安衍的面前。他先是看了眼倒在地上的苏莞,才又对顾安衍道:“衍哥,发现了几辆可疑车辆。”
顾安衍只扫了一眼那张监控照片便能确定来人是祝谨宸。他步伐利落走向苏莞,苏莞被他逼得后退,他单手将苏莞拎住,戾气滔天,“你带他来的?”
苏莞摇头,下意识否认,“没有。”
顾安衍一瞬不瞬凝视苏莞的眼睛。
如果这话放在以前,苏莞说没有,顾安衍便会相信,但是现在,顾安衍不敢再信。
苏莞察觉顾安衍的情绪,心口更疼,“真的没有,不是我。”
顾安衍辨别苏莞的真假,但最后还是松开了钳制着苏莞的手。
杨全谨慎问顾安衍,“衍哥,现在该怎么处理?”
顾安衍不想跟祝谨宸产生正面冲突,因为现在还不是时候。他吩咐杨全备车,然后一把将苏莞从地上拉了起来,“你最好不要再挑战我的底线。”
他话落就挟持苏莞从办公室离开,这里有一个后门,外人并不知道。
杨全很快就将车备好,顾安衍将苏莞扔进副驾驶,然后亲自开车驶离。
顾安衍的目的地是一个废弃工厂,铁皮管子的楼梯已经生了锈,台阶上的水泥坑坑洼洼,有的甚至已经没了一半。
苏莞的体重并不沉,但她一迈上台阶,铁皮管子还是晃了下。
这里的厂房是一个步梯十二个车间,顾安衍挟持苏莞一直走到长廊的尽头,走进了最后一个房间。
苏莞其实对这里并不陌生,当年她跟顾安衍刚从境外逃回来的时候,因为情况很困难,也曾在这里暂时居住。
如今故地重游,却早就已经物是人非。
顾安衍带苏莞来这里并非是想打什么感情牌,纯粹这里比较隐蔽,不容易被人发现罢了。
顾安衍没跟苏莞废话,直接开门见山,“东西交出来。”
苏莞知道顾安衍指的是什么。
虽然苏莞现在并未完全掌握顾安衍的全部犯罪证据,但以现有的证据上交,也完全能够让上面申请逮捕令。
苏莞的眼眶有点红,“别再执迷不悟了。”
顾安衍满是烦躁,“听不懂人话吗?东西交出来。”
苏莞便不再吭声。
这时杨全也赶了过来,他向顾安衍汇报,说是没有可疑车辆尾随,这里暂时安全。
顾安衍淡漠嗯。
杨全又道:“衍哥,您那边……是出了什么问题吗?”
顾安衍阴霾看他一眼,“不该问的别问。”
杨全连忙点头应着是。
顾安衍示意杨全去外面守着,杨全很麻利,转身便离开了房间。
顾安衍继而又看向苏莞,他已经平复了情绪,此时声音里没有半点起伏,“知道为什么让你把东西交出来吗?”
苏莞点头,却又摇头。
理由应该很简单,那些证据足以致命,顾安衍肯定要让苏莞交出来,但这么显而易见的答案,顾安衍就不会去问了。
所以,苏莞又不太确定。
厂房天花板的长管灯被窗外吹进来的风吹得摇摇欲坠,长管灯的光滑壁面反光掠过顾安衍的眉眼,黯淡而又深沉,“你以为证据从你手里交出去,你能拖得了关系?上面的人不是傻子,这么重要的东西,你是怎么得到的?”
苏莞闻言一怔。
顾安衍像是疲惫到了极点,闭了闭眼睛又睁开,“苏莞,我答应过你的父亲,无论如何也会保护好你。所以,从一开始,无论我做什么,只要是违法的事,我从不牵扯你,你为什么非要自己卷进来?”
顾安衍很深叹了口气,“苏莞……”
他说了个名字,却没了下文。
总归是有情分在,人心都是肉长的,即便再气再恨再恼,但心底里总会是有那么一分的不忍。
顾安衍半张脸投映在染满灰尘的玻璃上,风平浪静又模糊不清,“你考虑清楚。”
他话落便迈步离开了房间。
苏莞站在原地,听到顾安衍与杨全一同离开的脚步,她忽然感到很无力。
苏莞一直待在房间里,第二天顾安衍没来,第三天也没来。
第四天晚上的时候,工厂下面忽然传来一阵嘈杂,苏莞起初没在意,等了几分钟,厂房的门忽然被人用力推开,来人不是顾安衍,却是祝谨宸。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祝谨宸,苏莞先是惊喜,然后就变成了担忧。
她脸上的表情很复杂,一瞬不瞬地看着祝谨宸,“你怎么来了?”
祝谨宸不由分说就拉着苏莞往外走。
苏莞却不肯。
祝谨宸顿足看向她,“先离开这里。”
苏莞摇头,“证据我已经拿到了一部分,地址是北二路金河小区二号楼二单元六楼西户,进门卧室的柜子,第三个抽屉里放着U盘。如果那个U盘已经被顾安衍拿走了,你就登录我曾经给你做助理时的邮箱,里面有备份。”
祝谨宸顿时气不打一处来,“你是不是疯了?”
苏莞打断他,“我想劝顾安衍去自首,所以,你给我一些时间,拿到那些证据之后先不要交出去。”
祝谨宸反问,“你有多大的把握说服他回头是岸?你难道现在还不明白?顾安衍早就已经不能回头了。”
苏莞片刻怔住。
闹到这种地步,祝谨宸也不想再瞒着苏莞。
“你以为我爷爷真的是突发脑溢血意外死亡?你以为我父亲真的是意外车祸才在医院昏迷不醒?你以为顾安衍的身上只有经济罪吗?”
苏莞顿时如遭雷劈。
她是真没想到,也是真的不知道。
在苏莞的认知里,顾安衍的罪行大抵就只有两样,洗/钱和走/私。这两种罪名虽然也是重罪,但罪不至死。
恰在这时,破败的楼梯隐隐约约传来一阵脚步声,皮鞋碾过水泥地面,是细微地声响。
苏莞和祝谨宸同时向厂房门外看去,梯阶拐角处显露一个男人的发顶,乌黑浓密,英挺坚硬。
男人的身影缓缓移动,并不着急,甚是沉稳。幽暗的光影中慢慢浮现出男人的额头,眉眼,鼻梁。一点点,一寸寸,最后完全出现在苏莞和祝谨宸的视野里,是顾安衍。
祝谨宸丝毫不意外顾安衍会及时出现在这里,顾安衍也同样不意外祝谨宸的到来。
两个人对视一眼,是顾安衍先开了口,“商量出结果了吗?”
祝谨宸郑重回了一句,“大哥,你有些可惜了。”
顾安衍毫不介意,“是吗?”
祝谨宸没说谎话,他是真的从心底里觉得顾安衍有些可惜。顾安衍是难得一见的商业奇才,只可惜没走正路。
顾安衍目光凌厉扫过祝谨宸,“知不知道我想揍你已经很久了。”
祝谨宸云淡风轻,“你打得过我吗?”
顾安衍漫不经心解了两颗外套的扣子,“苏莞,你出去。”
苏莞愣住,但没动。
顾安衍看向她,“听不懂吗?”
苏莞张了张嘴,但在她说话之前,祝谨宸却也先声道:“去外面等我。”
两个男人都让她离开,苏莞没理由再执意留下,她心里隐约能猜到会发生什么,但她阻止不了。
苏莞抬眸看向祝谨宸,她想要说些什么,但话卡在喉咙里,到最后依旧还是什么也没说。
苏莞有些担忧地离开了厂房,但没走远,就在门外不远处。
祝谨宸与顾安衍的关系,大抵从祝谨宸出生的那一刻起,就注定不能够相亲相爱。
祝谨宸的母亲对不起顾安衍的母亲,而祝谨宸也从某种程度上对不起顾安衍。
其实,顾安衍从小就不喜欢祝谨宸。
顾安衍还记得他还上小学的时候,有一次他偷偷跑回家,看到那个时候只有三岁的祝谨宸在院子里玩。顾安衍便趁保姆不注意,一把从背后将祝谨宸推倒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那个时候,顾安衍看着被推倒在地哇哇大哭的祝谨宸,心里特别痛快。
也许,在这个世界上,大抵只有幼稚的孩子才会使用暴力去解决问题,成熟的人总会依靠脑子。
但没成想绕了一圈,大抵是雄性物种的本能,最原始的暴力,才是最畅快人心。
顾安衍猝不及防一拳刮起疾风,祝谨宸侧身躲过一击,随即也不甘示弱,向顾安衍挥了一拳。
彼此都有意过招自然也不会客气。
所有的事情都在这一刻通通抛到脑后,不管是祝谨宸还是顾安衍,他们都想要痛痛快快地打一架。
苏莞站在门外第一时间听到了声音,她慌忙向厂房内跑去,但她还没等跑到门口便被里面的男人异口同声呵斥住,“不准进来!”
苏莞的脚步又只能生生顿在原地。
她不懂男人的思维,但她却清楚,即便此时她进去也没有什么用,她一个女人无论如何也不可能把两个大男人拉开。
苏莞就那么静静地等在门外,屋内的打斗声异常剧烈,祝谨宸和顾安衍的身上、脸上都不同程度地挂了彩,却依然狠狠地将拳头往对方的身上抡。
时间大约过去了半个多小时,屋内的打斗声逐渐消失,苏莞犹豫走到厂房门口,只见祝谨宸坐在地上,他额发微乱,颧骨一团淤肿,而顾安衍也没好到哪去,袖子挽起露出的胳膊一大片青紫,嘴角也破了皮,渗出血珠。
两个人同样的狼狈。
苏莞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
顾安衍却忽然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匕首,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苏莞挟持住继而拖到了窗户台旁边。
祝谨宸顿时大惊失色,“顾安衍,你疯了!”
顾安衍此时却已经没了任何火气,他面容平淡,语气之间没有一丝波澜,“打也打了,心里痛快了之后,也应该办点正事了。”
苏莞根本没想到顾安衍会挟持她,而且还是用刀抵着她的脖子。她本能挣扎,刀尖刺破了她脖颈的皮肤,鲜红地血液便顺着她的脖颈流了下来。
顾安衍冷了声音,“别乱动。”
厂房内昏幽,外面的天色阴暗,苏莞望着对面布满灰尘的玻璃窗,玻璃映照出顾安衍挟持她的模样,模糊而又暴戾。
顾安衍继而看向祝谨宸,“你是什么时候发现了我在这边的生意?”
祝谨宸盯着抵在苏莞脖颈的刀尖回答,“两个月前。”
顾安衍漾起一丝笑,“所以,你跟姜坤合伙弄个空壳公司在境外,是为了调查我这边的生意。”
祝谨宸不可置否。
顾安衍问苏莞,“这些事你知道吗?”
苏莞摇头。
她是真不知道,祝谨宸从未跟苏莞提起,也没有必要提。
顾安衍又看向祝谨宸,“难为你费尽心思调查了这么多,有收获吗?”
祝谨宸说有点。
的确只是有点,不算多。论证据的话,远不够将顾安衍扳倒。
顾安衍的语调染了几分戏弄,“好歹你叫我一声大哥,你若是想调查我的生意,何必这么麻烦?只要你说一声,我会直接派人把账本给你送过去。”
祝谨宸面色不变,但没吭声。
顾安衍又对苏莞问道:“你这段时间打着我的名义来查账,都查到了些什么?”
苏莞咬了下嘴唇,并不想说。
顾安衍也不为难她,“苏莞,你觉得连你都能考虑到的事,我会考虑不到吗?”
苏莞闻言一愣。
顾安衍半分轻嗤,“你可以问问祝谨宸,你现在手里的证据有没有用。”
苏莞整个人顿时僵住。
顾安衍语气平和,像极了一位教学生的老师,“你学过财务,应该知道很多时候会存在两本账的情况。”
苏莞不可置否。
的确会有两本账的情况,一本内账对内,是真的,一本外账对外,是假的。如果只是擦边避税,也算是法律之内,但如果用于其他,基本就是犯罪。
苏莞嘴善如流,“我知道你有两本账,我看的就是那本内账。”
也就是真账。
顾安衍依旧平和,“你为什么不连那本外账一起看看?”
苏莞蹙眉。
看外账有什么用?外账是假的,原本也没有什么参考价值。
顾安衍的神色喜怒不明,“你只知道两本账的情况,一本是真账,另一本是假账。那我现在再告诉你一种情况,两本都是假账,但合在一起是真账。”
苏莞瞬间懵怔住。
顾安衍略偏头瞧她,“兔子还不吃窝边草,我为什么要在自己名下的公司犯罪?”
苏莞这会儿才彻底反应过来,不管是她还是祝谨宸,都被顾安衍狠狠地摆了一道。
顾安衍压根儿就没有通过他名下的产业洗/钱、走/私,他所谓的那本内账,不过虚晃一枪,让人看似不对劲儿,但实际上,即便苏莞真的把所谓的证据交出去也没有用。只要上面来查账,顾安衍把内账、外账一起交出去,完全可以以业务分批操作来解释。
也就是说,苏莞看的那本内账严格来说是真账不错,但却不是一本完整的真账。真正完整的真账还包括那本所谓的外账。这样,内外两本账合起来,才是真真正正的账本子。
顾安衍从未在自己名下的产业犯罪,所以,祝谨宸和苏莞就是查破天,最后也只能被顾安衍耍得团团转。甚至弄不好,顾安衍还能反咬一口,说他们诬陷。
苏莞的胸口憋得难受,“你真正做的那些事……在中和集团?”
顾安衍没有否认,“不然我留着简禾做什么?”
简禾说白了就跟她的父亲简正国一样,纯粹背锅。
顾安衍的眼睛暗流涌动,他看向祝谨宸,貌似惋惜,“难为你查了这么久,到头来却都是在给简禾搜集证据。我原本就打算牺牲简禾来收场,现在就等着你去举报了。”
顾安衍的意思已经表达得很清楚,祝谨宸手上的那些证据的确有用,但用处也正是顾安衍所需要的。
顾安衍不傻,他不会真的以为他干的那些事儿不会有东窗事发的那天。那么,如果东窗事发,他该怎么办?
当然是找一个替死鬼。
简禾就是那个替死鬼。
简禾是顾安衍的妻子,是中和集团的现任法人,明面上,简禾的职位还在顾安衍之上。
上次祝谨宸举报顾安衍,顾安衍以简正国挡枪留下了简禾。这个举动会让人以为顾安衍一开始就是打算将简正国拉下水。其实不然,顾安衍一开始就打了简禾的主意。如果说简正国是兵,那么,简禾就是顾安衍的炮。
来日东窗事发,所有事情都是不贤之妻简禾所为,顾安衍只需要卖惨低调便是。
前有岳父贪污受贿,后有妻子走/私/洗/钱,顾安衍这个所谓的“冤大头”夹在中间,充其量只能算个不知情的参与罪。即便判刑,最多几年就出来了,连皮毛都未曾伤,更别说伤及根本。
顾安衍漫不经心开口,“不知道祝总打算什么时候去举报?需要我配合的地方,我一定配合。”
祝谨宸却没吭声,他静默半晌,却忽然笑了。
顾安衍微微眯眼。
祝谨宸意味深长看向顾安衍,“大哥,我从未想过在经济方面制裁你。”
顾安衍微怔。
祝谨宸依旧意味深长,“经济罪才能判几年,左右死不了,早晚都还能出来,那么爷爷的命谁来偿还?”
顾安衍的眼底卷起激烈的漩涡。
祝谨宸云淡风轻,“打从一开始收集证据,就是在收集你的杀/人罪,至于那些什么所谓的开公司到境外,还有调查你的生意,全部都是幌子。”
祝谨宸不傻,他知道即便拿到顾安衍在走/私、洗/钱方面的证据,也不一定能够真的扳倒他。毕竟顾安衍狡兔三窟,有的是人给他挡枪。但杀/人罪就不同了,一旦证据确凿,顾安衍必须偿命。
但祝谨宸做事谨慎,他必须给顾安衍制造出一种假象,让顾安衍以为他真的是着了道,就一门心思地从经济方面入手,让顾安衍放松警惕。
其实,所有的调查都是表象,做做样子糊弄顾安衍的。而祝谨宸在暗地里真正搜查的是,顾安衍当初杀/害祝老爷子的铁证。
顾安衍自认为自己做事滴水不漏,但在这个世界上,所有的事情,要么不做,只要做了,就会留下痕迹。
祝谨宸在老宅发现祝老爷子生前用的降压药被人替换成了普通的营养片,但药瓶上并没有顾安衍的指纹。
祝谨宸可以预料,换药的人要么是保姆,要么是顾安衍谨慎带了手套。但后者的可能性不大,所以,保姆的嫌疑尤重。
祝谨宸不动声色将那瓶药放回了原处。顾安衍做事谨慎,必然不会留下这样的把柄。
果不其然,在所有人都忙着给祝老爷子守灵的时候,保姆偷偷摸摸去了祝老爷子的卧室。
她按照顾安衍的吩咐,要将那瓶营养片再换回正常的降压药。
祝谨宸将保姆的一举一动全部录了下来。
保姆露馅儿后大惊失色,恳求祝谨宸不要将她送到警察局,并供出了是受了顾安衍的指使。
祝谨宸将保姆的话录音,以备后用。
但仅单凭保姆一人之言,没有其他的证据,也不可能给顾安衍定罪。
顾安衍完全可以不承认,反咬保姆诬陷。以保姆的道行,祝谨宸不觉得她会握有顾安衍的把柄。
但祝谨宸留了心思,暗中将保姆保护起来,待到他日如果有需要的话,保姆的话也能够成为呈堂证供。
在接下来的日子,祝谨宸便借自己母亲的嘴要来了老宅的继承权。祝谨宸的母亲本来就厌恶顾安衍回到祝家,所以,她为自己儿子争夺一些钱财也理所当然,没人会多想。
但其实,祝谨宸是为了拿到老宅的继承权后在老宅里寻找证据。
祝老爷子不是一般人,他毕竟叱咤商场大半辈子,什么人什么事都遇到过。而且,就连顾安衍的事情一起说了,祝老爷子是祝家最先把顾安衍调查清楚的人,其次才是祝谨宸。
所以,以祝老爷子的城府,他未必就想不到有一天,顾安衍会对他下手。
祝谨宸有理由相信,祝老爷子一定会留下一些证据,只不过,他需要时间去寻找。
在那之后,祝谨宸每隔一段时间就会回老宅一趟。祝谨宸的想法很明确,就是寻找暗室或者隔间之类的地方。
但很可惜祝谨宸一直都没有找到。
他谨慎敲打过老宅的墙壁,每一寸都没有遗漏,还有地板,书房的书架、书桌、椅子、柜子、沙发,以及卧室的床板等等。
祝谨宸把他能想到的所有地方全部都翻找了一遍,但通通没有。
老宅仿佛就只是一栋普通的别墅,没有任何机关。
祝谨宸曾一度陷入死局,甚至开始怀疑,也许祝老爷子远没有他想象中的城府深沉,或者说,毕竟顾安衍是祝老爷子的亲孙子,祝老爷子对顾安衍存在着爷孙情,未必真的防备。
但祝谨宸依旧没有放弃。@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就在一个星期前,祝谨宸在回老宅时无意间瞥见祝老爷子书房上摆放的茶具。那里早就已经落了一层灰,不起眼又常用的消耗品,祝谨宸从未在意过。
祝谨宸当时真的只是突然灵光一闪想要看看那副茶具,然后就在那个竹木板子上面发现了问题。
那个竹木板子中间大约有一个三公分左右长,两公分左右宽的隔层,很不起眼,甚至不仔细观察,根本就看不出来。而就是在那个隔层里面,隐藏了一个微型录音器。
祝谨宸将那个微型录音器取了出来,里面果不其然就录了那日顾安衍来找祝老爷子时的全部对话。
祝老爷子并不是未卜先知顾安衍会在那天将他气死,只是祝老爷子未雨绸缪防备着顾安衍,顾安衍每次单独来找他,祝老爷子都会录音。
没什么事便罢,若有事,不管祝老爷子怎样,总能给有心人留下证据。
祝老爷子的确是被顾安衍活活气死。
顾安衍不仅向祝老爷子坦白了他所有的罪行,还表示他会以祝家长孙的身份,将祝氏集团毁掉。
祝老爷子原本就有高血压心脏病,平时都靠药物维持着。顾安衍安排保姆把降压药替换,祝老爷子的血压原本就高,根本没怎么降下去,而如今被顾安衍一气,急火攻心,摔倒在地。
其实,如果那个时候顾安衍马上联系医生进行抢救,祝老爷子并不一定会死。但顾安衍怎么可能救他?
顾安衍是眼睁睁看着祝老爷子错过了黄金抢救时间,咽了气,他才放心离开。
祝谨宸凝视着顾安衍的眼睛,面上非常平静,“大哥,游戏结束了。”
顾安衍的面孔终于掀起了波澜。
他原本以为他下了一盘棋,每一个人都是他的棋子,却不成想,他并没有控制住所有人。
此时天边微微泛起了鱼肚白,灰蒙蒙的,有霜,也有雾。
远处传来了一阵警笛的声音,逐渐向废旧厂房靠近。
祝谨宸在找到微型录音器的第一时间便交给了警方,顾安衍便再也没有了翻身的机会。
顾安衍自然也听到了警笛,他身体微僵,握着的匕首又更向苏莞的脖颈处贴紧。
祝谨宸预感到什么,瞳孔微胀。
顾安衍却笑了,“祝谨宸,你是不是喜欢苏莞?”
祝谨宸没敢轻易回答。
顾安衍又自顾自地道:“你的母亲对不起我的母亲,你的外公毁了我的人生。而现在,我又输给了你。怎么办?我总要扳回一局,才算公平。”
祝谨宸顷刻间慌了神,脸上一寸寸结了冰,“那你冲我来!放了苏莞!”
顾安衍低头笑,“冲你来有什么意思?我总要让你尝尝失去的滋味儿,你才能知道什么是痛苦。”
他说着,挟持苏莞走出了厂房。他靠在护栏,三层高的工厂楼,虽然不算很高,但如果头部直接撞击地面,也必死无疑。
顾安衍轻声问苏莞,“如今我已经穷途末路,你愿不愿意陪我一起死?”
苏莞半分犹豫,但几秒钟的时间,她却还是应了声好。
如果当初没有顾安衍,苏莞可能都活不到现在。从某种意义上讲,苏莞欠了顾安衍一条命。
如果说,让苏莞陪葬才能平衡顾安衍心里的不甘,那么,苏莞也认了。
此时警车已经抵达厂房楼下,他们正要上楼,抬头忽然看见顾安衍挟持了苏莞站在走廊的栏杆旁。
为首的警察脚步一顿,立刻打手势让所有人停止上前。在有人质的情况下,警方肯定要优先考虑人质的安全,不能贸然行动。
顾安衍平静向下看了一眼,问苏莞,“害怕吗?”
苏莞没有答话。
顾安衍又道:“你闭上眼睛。”
苏莞便将眼睛闭上了。
祝谨宸依旧在试图说服顾安衍,“大哥,你我之间的恩怨,没必要殃及苏莞。我什么都听你的,你想怎样都行。如果你一定要让人给你陪葬,那么我来,我跟你一起死。”
顾安衍从容不迫挟持苏莞走到楼梯拐角处的栏杆,那里破损了一块,只要稍微站不稳,人就会一头栽下去。
顾安衍没再跟祝谨宸废话,只是在顷刻之间,以所有人都未来得及反应的速度,他抱住苏莞从那块破损处跳了下去。
祝谨宸再快也没能来得及将他们拉住。
急剧下坠的速度卷起寒风,刀片一般地刮在脸颊。苏莞和顾安衍两个人模糊的轮廓像极了一颗流星,划过了清晨升起的太阳。
顾安衍用自己的身体保护了苏莞,落地的一瞬间,他在下,苏莞在上。
鲜红而刺目地血液在顾安衍的脑后蔓延开来,血液溅起打落在苏莞的脸上,又一滴滴滑落在土里,盛开了血花。
苏莞有那么一瞬间地失神,她就那么怔怔地看着顾安衍的脸,有那么一小会儿,仿佛穿越了时光,她又记起了那间地牢,那一年,她八岁,顾安衍十八岁。
她叫他:“德恩哥哥……”
周围的声音乱成了一团,但苏莞却什么也听不见。
她只是那么执着地看着顾安衍,忽然的,她崩溃哭了。
而在这一瞬间,不管过往种种,在这个世界上,她再也没有亲人了。
(正文完)
【番外】
苏莞又重新回到了J市,但祝谨宸没有去找她。
姜坤跟林鹤吐槽,“我就不明白了,为什么顾安衍死了,他俩就不能在一块了?”
林鹤瞥姜坤一眼,“顾安衍对苏莞来说,就像亲哥哥一样。要是你爸因为一个女人死了,你能把那个女人娶回家吗?”
姜坤闻言默了片刻,又一本正经地琢磨了半天,“这要看那个女人长得有多漂亮,毕竟我跟我爸的关系也没那么好。”
林鹤噎了口,半晌,“你可真是你爸的好大儿。”
周围所有人都替苏莞和祝谨宸感到可惜,他们明明应该在一起,但却没有在一起。
要不说顾安衍城府深呢?
他当时要是真拉着苏莞一起死了,也许祝谨宸会伤心难过一阵子,然后过上几年,心也就淡了。毕竟人活着还是要往前看,总不能因为一个死去的人纠结一生。
但顾安衍偏偏没有拉着苏莞一起死。
他用最惨烈地方式化作了一堵坚不可摧地墙,横在了苏莞和祝谨宸之间。
苏莞在J市重新开了一家小餐馆。
开业那天,郑欣欣和林鹤去了,李桐去了,连姜坤也去了,但唯独祝谨宸没去。
郑欣欣和林鹤已经订婚了,但结婚的日子还没定。林家很喜欢郑欣欣,毕竟这样可爱、家世又好的女孩,估计也没有哪个婆家不喜欢。
苏莞是真心为郑欣欣感到高兴。
李桐也终于踏上了他的音乐之路,他凭自己的努力签约了一家唱片公司,发表了一张专辑。专辑卖的很好,已经算是一位小有名气的歌手。
而至于姜坤,玩世不恭地花花公子也终于愿意收心。苏莞跟他不算熟,只听郑欣欣说,姜坤答应了家里去相亲,相亲对象是位名门闺秀,长得不算好看,但大方得体,总之配姜坤绰绰有余。
所有人,包括简禾与简妍在内,都已经开启了新生活。转了一圈下来,就仿佛只有苏莞和祝谨宸,说不出哪里不好,但也说不出哪里好。
春夏秋冬,一年四季,时间匆匆流逝,走得无影无踪。
又是一年的初春,郑欣欣给苏莞发来请帖,她要跟林鹤结婚了。
苏莞原本不太想去,倒不是因为别的,只是郑欣欣结婚,祝谨宸肯定也会被邀请。
但郑欣欣亲自开着车来了J市,进门就往苏莞的小餐馆里一坐,摆出一副大爷的样子,“你要是不去也行,这婚我也不结了,等结婚那天我就住在你这,然后跟林二狗说,你不让我跟他结婚。”
苏莞没办法,只好答应郑欣欣会去。
结婚那天的天气很好,苏莞给郑欣欣准备了结婚礼物,又包了个红包。
祝谨宸果然也去了。
郑欣欣安排他和苏莞坐一桌,位置紧紧地挨着,而且安排坐在宴会厅的角落里。
林鹤吐槽郑欣欣,“你把他俩安排在角落里做什么?以祝谨宸的身份得靠前坐。”
郑欣欣一脸高深莫测,“你懂什么?谨宸哥哥肯定有很多话想要跟苏莞姐姐说,我要是把他安排在C位,周围都是人,你让他怎么说?”
林鹤心想你就是把他俩安排在角落,一桌也好几个人呢……
但这话林鹤没敢宣之于口。
大喜的日子,他可不敢惹郑欣欣生气,就郑欣欣那个小暴脾气,一生气还指不定要闹什么幺蛾子。
婚礼进行得很顺利,郑欣欣活泼开朗,漂亮大方,一进场就拉着林鹤跳了一曲探戈,惹得嘉宾哈哈大笑。
到了扔捧花环节,郑欣欣没用司仪主持,自己抱着捧花从舞台上走了下来,直接向着苏莞的方向走了过去。
一时间,所有的灯光都追着郑欣欣的身影,郑欣欣走到苏莞面前驻足,然后将捧花双手递给了苏莞。
“苏莞姐姐,你马上就会拥有幸福啦!”
苏莞眼眶一红。
在所有嘉宾的掌声中,她轻轻接过了那束捧花。
婚礼结束的时候,苏莞在酒楼门外遇到了祝谨宸。
夜色深沉,霓虹太过热烈笼罩在祝谨宸的眉眼,一层虚幻的斑斓之下,他的面容如白皙透明的玉。
苏莞垂下眼眸与他擦肩。
祝谨宸却将她唤住,“苏莞。”
后者顿足。
祝谨宸道:“郑欣欣跟我说,如果我和你之间的距离是一百步,我要努力向你迈出九十九步,你才会愿意向我迈出一步。所以,我必须要主动、努力。”
他说着,偏头顾向苏莞,“可是我觉得,即便我向你迈出九十九步,你也未必会向我迈一步,对吗?”
苏莞静默着,片刻点头,“对,我不会向你迈步,所以,你不必向我迈九十九步,那没有意义。”
祝谨宸却忽然笑了,“我也觉得没有意义,所以……”
苏莞打断他,“所以,我们没必要再……”
她话未说完,却被祝谨宸用食指轻轻抵住了唇。
苏莞抬眸看向他,月色霓虹下,祝谨宸的眼眸像深邃不见底的海洋。
“所以……”祝谨宸开了个头又微顿,继而郑重地道:“所以,我打算向你迈一百步。”
苏莞顷刻怔住。
祝谨宸绅士礼貌与苏莞保持了些距离,“那就从明天开始,苏莞,已经整整一年了,不管是你还是我,都应该重新开始了。”
那天夜里,苏莞没有入睡。
她躺在床上,就那么静静地望着天花板发呆。
良久,在最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拿起手机给“顾安衍”发了条短信。
还是那个号码,在过去的一年里,苏莞偶尔会给他发信息,但从未得到过回复。
苏莞知道,不会再有回复了。
「德恩哥哥,今天郑欣欣结婚了。你认识郑欣欣吗?她是我的朋友。很可爱很善良的一个女孩子。今天,她把捧花送给了我,她说,我马上就可以拥有幸福了。但是,我真的可以拥有幸福吗?」
短信发送出去,苏莞就将手机又放回了床头。但她才将手机放下,手机却忽然震动了下。
苏莞下意识去看手机屏幕,是一条短信,来自……
苏莞顿时瞳孔剧缩,她几乎是一秒就将那条短信打开,里面只有一句话,「你可以的,祝你幸福!」
苏莞以飞快地速度将电话号码拨打出去,忙音响起,每一声都击打着她的心脏。
电话接通的那一瞬间,苏莞几乎哑声,“德恩哥哥……”
电话那边却是一个陌生的女音,“抱歉,你是不是打错了?”
苏莞一秒将手机移离耳朵,号码的确还是那个号码,但是……
苏莞的眼眸染满了失落。
当初是法医亲自宣布了顾安衍的死亡,不可能了。
苏莞的声音很低,“对不起,我打错了……”
女生的性格大抵很善良,“没关系的,我今天刚买到这个号码,你是第一个给我打电话、发信息的人。虽然我不知道你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希望你可以幸福,加油呀!陌生人。”
苏莞闭上眼睛。
她不想哭的,但眼泪还是止不住地流了下来。
或许……
或许吧,她也会拥有她的幸福。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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