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41 ◇

    五月过后, 学校西北角的紫藤花花瓣簌簌落下,到了七月中旬,这里只留下繁茂粗壮的藤蔓交错缠绕在石柱上。

    这条长廊是主任抓人的重要地点, 学生给它取名情人廊,恰好主任最喜欢蹲的就是情人。

    刚入学时他喜欢盯着裴衣, 长得好看性子开朗家境殷实,招花引蝶的标配。

    可在情人廊蹲了快两年, 只蹲到了裴衣带着同学过来吃辣条。

    她身边跟着的两个人像背景板一样的固定。

    在彭主任心里, 每个人都有归类。

    经过三个学期的观察, 他把裴衣归类到了“待观察”的黄色类别。

    然后把与裴衣进校时受到同等关注的安诺,归类到了“危险”的红色类别。

    等裴衣去了培训班,他的注意力大部分到了安诺和她的小团体身上。

    安诺被他抓到过多次早恋,次次都是不同的人。

    那些个外校的他不管, 可是校内的他得管。

    高二楼的一二楼文科班以及其他两个年级的班级门口都被他列为安诺禁地, 平时只许路过不许逗留, 抓到一次训一次。

    学校里和安诺混在一起的人也差不多是一类, 男男女女的Alpha,相貌姣好成绩差, 无所事事的在学校闲混,看见喜欢的就撩,撩上等碰到更好的就换, 平时的谈资就是各种狗血的感情问题。

    自从楚纱分化后, 这个小团体很多人就坐不住了,当文科第一、Omega、温柔漂亮这几个词垒到一起的时候,十分能引起Alpha的征服欲。能追到文科第一的Omega, 多有面子, 以后谁还敢说好学生有多高尚。

    但是想归想, 行动归行动。

    追人的地点实在是受限,校内和校外回家路上。

    校内有点难,楚纱下课也是在教室看书,总不能跟着人家去厕所。

    校外回家路上,楚纱至今还没落单过。

    好不容易听说裴衣要去外面培训班上课,又来了个周丹扬跟着一起回家。

    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大小姐,上下学还有轮换的保镖。

    裴衣他们关系不是很好,以前还以为能拉进来一起玩,谁知道那人根本不搭理他们。学校偏心成绩好的,要是争执起来,吃亏的多半是他们。

    安诺只写了一封情书,每次被拒收就换个信封重新去,来来回回的在下课时间逮着楚纱出教室的时候送。

    每次追人,这一招屡见不鲜,她长得好看,挑逗的话信手拈来,经常几句话把Omega撩拨得面红耳赤,只是这次,她在楚纱这里罕见的吃瘪。

    楚纱软硬不吃,刚开始还礼貌的回绝,后面直接无视她或者避开,文五班的学生绝大多数都在关注自己的学习,没什么人跟她凑一起来起哄,再加上有个叫宋雨的Omega性子躁,都是直接当着她的面把楚纱拉走。

    毫无进展。

    两个月里都毫无进展。

    “前面那个是楚纱吧?”

    安诺想追的楚纱的事情他们都知道。

    有人眼尖的往灌木丛那里看,学校的灌木丛修建得整齐,那排绿丛后面,一个眉眼柔和的Omega低着头在看什么,白皙的皮肤被夕阳镀上金光,额边的发丝轻扬在风里。

    比出水的芙蓉花还清丽。

    好看,得不到之后,一眼就能让心里躁动。

    好事的人接话:“对,是楚纱,去看看。”

    很少看见楚纱在这个放学的时间段一个人出现,这群人嬉笑打闹着过去,他们常是这样,一群人七嘴八舌的能把人气哭,安诺做好了准备,等他们一开始不着调的讲话,她就站出来制止,这样一来,她就成了与众不同的那个。

    救世主行为,最容易让人产生好感。

    几个人哄闹着目标直朝那个立在绿丛后比新开的夏荷还清新的人,肆意的笑声逐渐刺耳,那人抬头看了他们一眼,继而处变不惊的继续低着头,好像那里有什么值得关注的东西。

    过了转角,绿丛后挡住的东西进入视野。

    裴衣和一个人蹲在地上看着他们,一脸‘你们是不是有病’的模样,略带疑惑的鄙夷之色尽显无疑,比起裴衣的这副表情,她旁边的人那毫不遮掩的冷漠与嫌弃,像是在看一群奇怪的东西,冰冷得如寒剑直戳人心。

    裴衣不是很在乎自己的座位,这学期只有这么几天就要期末,她不用去上课考试,那个破位置谁爱坐谁坐。

    她也能理解几个人不告诉她李纯回来,是怕影响她的考试心态。李纯会回来早就是她知道的,现在不回来,高三也肯定得回,这点时间的差别她并不在意。

    在这种乐观而理解的心态下,她回来的时候心态良好,还包了个地方吃饭。

    要期末了,宋雨家里不准她出来,裴衣就叫了姜麦一起,放学的时候来这里接人,看见姜麦来拿东西,就顺路一起等周丹扬。

    她本来蹲在那里看蚂蚁搬地上洒的面包屑,姜麦给她科普着蚂蚁王国的构造,一阵听起来就吊儿郎当的笑声传出后,裴衣玩味地笑了一下,让楚纱先站起来。

    果不其然,楚纱就跟个蜜一样的吸引苍蝇。

    “交给你了,小青蛙。”她冲着姜麦这么说,姜麦白她一眼,眼神沉得像深海。

    这些人在她眼里真的有点恶心,跟个开屏的孔雀一样到处走,看见好点的花都上去啄两口,摘不了花就薅叶子挡太阳。

    平时裴衣也有点吵,但看在她人品尚可、脑子不错而且和周丹扬是朋友的份上,姜麦已经将自己对她的耐心提升了一个度。

    现在终于找到一群不需要她耐心的人,姜麦冷冷地看过去。

    他们被姜麦看得心里发毛,那人的眼神里标注着对他们的评价。

    ——小丑。

    ——学习差。

    ——长得不过如此。

    ——毫无优点。

    ——你知道你以后要做什么吗?

    对这个年纪仍然迷茫的人来说,都是混一天是一天,谁在考虑以后,老师这么说他们当做耳边风,可是被一个同龄人这么问,他们不慌是假的。

    楚纱感觉前肩有轻微的推力,低头一看,有只手从后面伸过来,几根修长的手指贴在她书包带上,把她往后带动着,看见余光里往前一步的人影,她自觉的退到那人身后。

    裴衣脚下的影子被拉长,她直了直背,看人的眼神拽的一批。

    打架有她,那两个躲一边,不怕。

    吵架有姜麦,她辅助,楚纱躲一边,不怕。

    现在打架吵架都稳赢,她不嚣张谁嚣张!

    明明是七月酷暑,怎么心里凉飕飕的,是因为有人用看智障的眼神看着他们吗。

    她们怎么在这儿。

    难怪楚纱站着不动。

    那阵笑声像是成群的鸭子扑棱着翅膀纷扰地走来,却突然被人卡住了喉咙,以一种好笑的方式戛然而止。

    说实话,要是只有裴衣一个人在,他们不会这样,只是姜麦在情况就不一样了。

    裴衣做人留一线,哪怕打架能打得过,裴衣都不会在他们摔倒之后踹一脚,说狠话也顾及着人的最后一点面子,不会做得太狠。

    可是姜麦不一样,她平等的看不起每一个人,理八班的老师给她上课都心里犯怵,看见她上课拧眉,都下意识看看黑板上的板书是不是哪里错了。

    在全方位践踏人的身心后,她的嘴跟刀子一样,把人戳死了还得再加两刀毁个容,然后曝尸荒野喂狗。

    几个走在后面的人按照原路无声返回,连碰到水坑的蚂蚁都没他们这么果断,裴衣扫了安诺一眼,嘲讽道:

    “听说你还会写情书,要不要拿出来我帮你改改错别字再送人,让人家文科第一来给你改语法,你该不会是借机偷偷补习吧。”

    安诺的一句“你成绩好了不起吗”堵在喉咙里,在某种程度上,成绩好已经是了不起。

    现在也不用自取其辱。

    她一直避开裴衣就是知道自己在她面前没什么优势,这两个月一开始她追楚纱本来只是玩一下,结果被楚纱对她的态度激得开始较真,一大部分原因就是因为裴衣。

    多少本来是给裴衣送东西的人被她追走,然后找个借口分开。

    现在看见楚纱隐在裴衣身后用一种冷淡的眼神看她,安诺心里突然有种被刺了一下的感觉,就像是自己想要的东西被抢了,抢东西的还是她一直不喜欢的人。

    这令人越发不爽。

    她笑了笑:“那倒不用,写的错别字也是我自己亲手写的,要是有错的我就再写一封送过去,要几封我就写几封。”

    裴衣:“”

    这还骗出一定的水准了。

    “不用给了,我一封都不想要。”

    听到身后这道声音的时候,裴衣有些诧异。

    我真的只是走了两个月?

    这两个月里,好像有什么让楚纱变得不一样了。

    这种变化无异于——两个月前你和一只兔子告别,临走前她一有事就躲,只会贴着耳朵眨着水灵灵的眼睛看你。两个月后等你回来,兔子看上去没什么问题,可一有事她第一个冲上去咬人。

    场面变得尴尬起来,当事人直说了不想要,还是当着这么多人的面。裴衣不想管安诺有什么反应,多半是觉得下不来台还得死鸭子嘴硬,她有点饿了就拉着楚纱走。

    离开的三人间,氛围也变得奇怪,姜麦对楚纱不了解,但在她‘天眼’般的观察下,也模糊地对她有一个印象。

    她不像是会这么做的人,安安静静的等着她们把事情解决,才更符合姜麦曾经在她身上得到的信息组合成的人。

    糟了,难道这个人私下其实脾气不好?

    这样一想,裴衣和周丹扬的关系变得微妙起来,那天晚上裴衣发消息时笑起来的事情她还记得。周丹扬就算什么都没有,还剩了个没脑子和好脾气这两个优点。

    “做的不错。”楚纱的印象让别人感觉越陌生时,也就让裴衣感觉越亲近,早就见过楚纱这副模样的人,在片刻的诧异后反倒有点高兴地说:“你可不能在地上捡垃圾。”

    “为什么我们聚会,她也会来!”

    一般情况下,周丹扬不会这么没礼貌,但是现在这种特殊情况,她咬牙切齿地说出这话的时候,毫不客气,眼睛也直勾勾地看着姜麦。

    姜麦避开她颇具锋芒的眼神,从善如流:“裴衣让我来的。”

    服务员领着她们进包厢,周丹扬挤兑开姜麦:“我坐她旁边。”

    她一个健步过去,坐到裴衣左边,还挑衅地看着姜麦挑挑眉。

    裴衣左手边是周丹扬,右手边是楚纱。

    姜麦坐到周丹扬和方汀中间。

    虽然楚纱也是第一,但是隔行如隔山,文科第一在这里给不到她压力。

    等到姜麦这个排名第一贯穿她初中和高中的人出现时,方汀还是忍不住紧张。

    六人桌改成五人的,间隙刚刚好,点完菜服务员问她们需要什么饮料,方汀指了个橙汁,然后好奇地问:“这个白啤酒是什么?”

    服务员:“这是最近酒楼从德国新进的小麦啤酒,度数是5.4%,和啤酒在口感和香味方面都是不一样的。”

    方汀看着裴衣,裴衣朝她挑挑眉:“来一瓶试试。”

    周丹扬若有所思,偷偷给裴衣发消息:

    【我想到了,只要把姜麦灌醉,然后让她出丑,就能报我多年被蔑视之仇】

    裴衣掏出震动的手机看了看,冲她神情微妙的眨了眨眼。

    原来如此。

    周丹扬心下了然。

    等小麦啤酒上来了,她率先倒了一杯,“来来来,试一试大家。”

    在她的带动下,每个人杯里都至少到了小半杯,都只是尝尝味道,每个人心里都挺好奇的,在这个年级喝酒,有种偷鸡摸狗的冒险感。

    在裴衣的支持下,那位好学生依旧守着最后的规矩。

    周丹扬和姜麦斗得厉害,看见姜麦夹什么,她就也猛夹,这桌菜可贵,裴衣的就是她的,虽然不知道姜麦用了什么办法让裴衣带她来吃饭,但是吃裴衣这么贵的东西,跟吃她的有什么区别。

    不能让姜麦占到便宜。

    她一直试图激姜麦喝酒,可是姜麦一直表情淡淡的,说话少,酒也喝的不多。

    不回嘴,没意思。

    菜鸡啄人得不到回应,有些不爽。

    饭局到尾声的时候,裴衣出去上了个厕所,等她一回来,就发现楚纱面色有些红润,眼神空洞的拿着一根筷子在碗口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敲。

    这种神色,裴衣一眼看出问题:“你们给她喝酒了?!”

    方汀看楚纱突然这副模样,也着急了:“就一口!真的就一口!她怎么成这样了!”

    不会出什么事情吧,就那种新闻上喝死的事情。

    她也是闲着无聊就让楚纱试试,看见裴衣喝了半杯,楚纱也就尝试的抿了一口——一两滴的样子。

    都只是嘴唇沾了点酒,舔了舔。

    糟了,这位小祖宗可不能喝酒。

    裴衣心下一惊,过来摇了摇眼神已经涣散的人,那双墨瞳看向她的时候,视线发散在她脸上。

    楚纱从来不喝酒,不过有一次她喝酒回来亲了楚纱,也就十多秒的时间,等到把人放开的时候,才发现被亲的人比她这个喝了酒的还醉的厉害些,整个人都变得呆呆的。

    呆过一阵之后就开始闹腾,从窗口看外面的霓虹灯,吵着要下去看。

    最后,喝酒的人开始照顾被亲醉的人休息,还得哄着她不出去散步,早点睡觉。

    她见过不能喝的,没见过这么不能喝的。

    小孩儿那桌楚纱都坐不了。

    裴衣担心地伸手在楚纱面前晃了晃,看她不聚焦的眼神涣散地跟着走,除了有点醉之外,其余一切正常。

    “没事,等她酒醒了就好。”

    只是酒醒这个过程,有点麻烦。

    方汀还是担心:“她回家怎么办?”

    出来一趟喝成这样,以后估计就不准出来了。

    方汀希翼地看着裴衣:“你得帮我”

    一桌人根本没喝多少,那一瓶点的酒在散场的时候还剩了大半,被方汀打包回去给家里尝尝,在这种人均小半杯还保持清醒的情况下,楚纱已经在一两滴酒精的迷惑下,一脸的茫然。

    结账的时候,楚纱已经趴在了桌上睡觉,两只手叠着像是把这里当课桌。

    等把人叫醒,还在想着她能不能走的时候,楚纱突然绕到裴衣身后,往她背上一跳,第一下没被接住,等到跳第二次裴衣才懂了她的意思,接住她还没抓稳,身后就传来一声很小的指令:“走!”

    大家愣了愣。

    走廊里传来一阵笑。

    裴衣能感觉有发丝搭在她的脖颈上,自从分化之后,楚纱好像骨子里都有了一种柔软的茉莉花香。她一直离得远还好,现今一下靠得这么近,那种香味若有若无的充斥了鼻腔。

    楚纱浑然不觉,拍了拍这人的肩膀,指着一个方向:“去那边。”

    裴衣忍俊不禁地固住她的腿:“那边是厕所。”

    背后的人用两只胳膊圈着她的脖子,指着另一个方向:“那去那边。”

    周丹扬已经拿着手机开始拍,虽然像素不是很清楚,但是这种千年难遇的景象,可不能错过。没有拍到喝了半杯的姜麦酒后失态,倒是等到喝了一小口的楚纱变成这个样子,值了!

    有的人喝酒会变得暴躁,有的人喝酒会睡觉,有的人会话痨。

    像是要把以前没说过的话全都说出来,把这辈子该说的字数说完。

    又或者是以前说的太少,想把话补上。

    不知道是不是睡了一会儿,醒来后楚纱眼睛又满是灵气扑闪扑闪的看人,嘴唇红得清嫩,说话声音又软又糯,似笑非笑的看人显得极温和。

    和平时的那个文静的样子有点差别,但又不让人感觉违和。

    好像她本来,就应该是这个样子的人。

    “这个地好红”

    “铺了地毯。”

    “你看那个,天花板上长了花。”楚纱惊讶地抬头,直勾勾的看着那朵花,裴衣在背着她走,那朵花就这么移动着,旋转在高处。

    裴衣很淡定:“那个是装饰的假花。”

    “真醉了?”周丹扬收起手机在门口拦了辆出租,转头跟姜麦说话语气又变得不客气,像是看见陌生人的家犬,呲着牙说:“没你的份,自己打车回去。”

    几个人围着楚纱哄,让她下来上车,楚纱死活不听,最后委委屈屈地说这是坐骑,然后抱着裴衣脖子不撒手把人脸都箍红了。

    裴衣最后说:“你先下来,等下带你去散步。”

    这才把手松开。

    方汀和周丹扬今晚差点笑疯了,宋雨看见群里的视频,只恨自己没有翻墙跑出来一起玩。

    裴衣没她们这么大反应,那一次也是哄着人大半夜,听她说了半夜无聊的话才把人哄上床。

    好不容易让她撒开手把人塞进车里,楚纱还在继续说。等着出租车一走,姜麦饶有兴趣的拿出口袋里一个黄符看了看,手指绕着那个蝴蝶结红绳转几圈,自己找车回了家。

    认识楚纱快一年,方汀和周丹扬听她说的话都没有在车上的这二十分钟多,几乎所有在她视线里的东西,都有必要被拿出来分享一下:

    “外面的灯好闪,你看那个是绿的。”

    听裴衣嗯了一声,她就接着说:

    “那个是黄的”

    “那个是红的”

    接着开始数:“一个、两个、三个”

    健谈的出租车师傅听了这么久,硬是没插得上嘴,最后师傅只能在楚纱说话的时候,声音叠在上面笑说:“你们这朋友,挺活泼呀。”

    裴衣喉咙有点干了:“嗯。”

    先把那两人送回去,车一停该回家的人没下车,楚纱看见路上没车,率先打开车门下去,说是要散步。

    她下车跳过一个水坑,眼神还有些迷离,但也能站稳,就那么老老实实地站在路边,无聊的用鞋尖踢路灯柱。

    “都十点多了。”方汀看了下时间,直接问:“把她塞回车里?”

    要是塞,她俩就帮完忙再走。

    裴衣把喝醉酒的人落下的书包单肩挂着。

    “不用,我带她走回去就行。”

    等她闹累了就差不多能睡觉。

    “好朋友!”方汀郑重地握住裴衣的手,“别让人知道是我给她喝的!”

    不然她以后,会变成楚纱出门最不被信任的理由。

    从她们的街口走回去,得四十来分钟。

    “行。”

    方汀酒劲来得晚,她打了个哈欠,“你们到家了在群里吱一声。”

    虽然让一个Alpha带一个喝了酒的Omega回去,看字面描述不是很安全,但按照真实情况来看,楚纱安全得不能再安全,简直是喜提私人保镖——免费坐骑一位。

    裴衣怕她喝了酒乱跑撞别人车上,就拉着她的校服衣角让她慢点,拉了好几次才管住这人。

    楚纱意识处在一种混沌的边缘,才走了几步,就不想走了,小声嘀咕:“好累,我不想走路了。”

    “我们先去前面坐会儿。”前面是一个小公园,现在已经没了人这么晚出来走动,公园里橙黄色的灯光打在长椅上,裴衣买了两瓶水把人带过来,“老实坐着。”

    坐着了,但不算老实。

    裴衣拧开水让这个叽叽咕咕说了半天话的人喝,自己也哐哐灌了大半瓶。

    “你身上好香。”楚纱声音有点发哑。

    “不准说这个。”刚刚楚纱还在酒楼让她背的时候,就在她耳后这么说,还好当时周丹扬和方汀忙着笑,两个人都没注意。她让楚纱别说话,这才没被听见。在车上她都不敢挨着楚纱坐,就是怕两个人之间某一个失控。

    自从楚纱分化之后,裴衣很注意自己身上的信息素味道。现在气味阻隔剂把她味道打散,没有很明显的味道,但离得太近还是能寻到一些踪迹。

    楚纱整个人迷迷糊糊的,一边嘟囔着很香,一遍往她身上凑过来。

    本来就是挨着坐的,这么一靠,头挨到肩膀,双臂缠绕着她的脖颈,人几乎到了她身上。

    这种味道楚纱没有闻过,像是家里那串檀香木手串淋上了牛奶,两种香味交缠在一起,没有那种肃穆的感觉,反而柔软宁静,闻着特别舒服。

    她找不到香味的根源,就在裴衣脸上闻来闻去。

    很近,但不是这里。

    这个味道她很喜欢。

    喜欢到,耳后有点发热。

    喜欢到,想拥有携带这个味道的人。

    如果说人一生想要拥有的东西很多,那此刻她觉得,除了这个味道,什么都不想要。

    茉莉花香弥散。

    酒精打散了她的神智。

    楚纱神色迷乱,声音很软糯的呢喃道:“在哪里”

    找不到那个地方

    被她蹭来蹭去的闻,鼻尖好几次贴到了脸上。

    有意无意的,这人总是想靠近她的腺体。

    裴衣受不了了,头往后仰,手捏住楚纱的下巴,语气有些凶把人呵住:

    “别动!”

    不安分的人定住了。

    眼神炙热地看着她,咽了咽口水。

    四目相对,离得很近。

    近到,裴衣在她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渴望,那种来自于Omega本能对Alpha信息素的渴望。

    她在那种纯得像水深得像海的眼神里,有一瞬间的迷失,只要一点点的松懈

    一听到楚纱的声音她就清醒过来,连忙控制着自己的腺体不让它有什么反应。

    这人怎么还放自己信息素出来。

    这是犯规!

    还好大半夜公园没人,不然在公共场所释放信息素,都得被关起来。

    不许动的指令维持不了太久,裴衣还在她书包里找抑制贴和气味阻隔剂,就被旁边的人用鼻子在脖颈处拱来拱去的,楚纱坐在右边,离左耳后的腺体有点远,老是接近不了正确的地方让她心里有些烦躁。

    混沌的神智里这么一躁,楚纱想起了什么,左边的耳后,有她想要的一切。

    可是头太晕了,她把自己的左边也当成了裴衣的左边。

    看见裴衣低着头翻她的包,精致的侧颜让她忍不住想凑近些摸摸那层皮肤。

    可比起摸下那张脸,楚纱迷离的眼神扫过那个人,片刻抉择之后,准备做更重要的事情。

    她对准裴衣的耳朵凑了过去,贝齿轻擦过耳廓,目标明确的用唇瓣贴上耳后的位置。

    吮了一下。

    奇怪。

    她没有找到想要的香味。

    只有不明不白的感觉突击心口,在外一下一下叩动她的心。

    每叩一下,心跳加速一分。

    耳后的温热感传来。

    她吸我!

    她喝醉了还知道这些!她才十七!

    裴衣在短暂的大脑空白之后,拉扯着身上藤蔓般紧缠的人:

    “放开放开!你赶紧给我放开!”

    那人完全听不到。

    本来楚纱搂着她闻还没什么,只要找到抑制剂给楚纱贴上,她就不会有这样的反应。

    可现在裴衣挣扎着要站起来,楚纱也挂她肩膀上被带着起来,手臂缠得紧紧的就是不放,像是附在了她身上离不开的寄生藤。

    还在包里的手摸到了隔层里的抑制剂。

    路灯下的长椅上,暧昧的灯光包裹着一团交缠在一起的黑影。

    楚纱或许真的失去理智了,手臂的力气异常的大,手掌叩在裴衣脑后让她的头不能乱动。发现挣扎无效,还让自己的脖子被勒得很痛之后,裴衣就放弃了无谓的抵抗,任由她吸着自己右耳后的肌肤,自顾自的拿出抑制贴,撕开一张。

    指尖沾着抑制贴,摸索在楚纱耳后。

    指腹触到了肿胀发热的地方,裴衣知道自己的信息素对楚纱影响很大,大到——只要她有意控制这个人,这个人几乎没有抵抗能力。不然以前,她也不会让楚纱无意识的被永久标记。

    所以这次她毫不松懈,决堤的水将漫过大坝,她任然坚守在最后。

    这次她把抑制贴轻轻贴上去,像是做了件很久以前就该做的事情。

    这对任何人来说都是个好机会,唯独对她不是。

    要是她是个利用这种机会的人,也没人会把一个喝醉的Omega放心交给她带回来。

    抑制贴抚慰了燥热的腺体,楚纱手上一下没了力气,锁扣在裴衣肩膀的手轻轻松松被她掰开,感觉到自己耳后还在被舔,裴衣一偏头,耳后温热的感觉被微风一扫而过,卷走那阵热感。

    一种暧昧缱绻的氛围就这么被吹散。

    楚纱有些身体发软,脸颊微红着,额头的汗湿润了碎发,贴合在脸颊边,等到下巴贴到一个刚刚好靠起来感觉不错的地方,她闷哼着舒适的蹭了蹭。

    闭着眼,有些困了。

    裴衣给自己贴好抑制剂,又拿阻隔剂喷散开空气中的Omega信息素,最后蹲在长椅边,把楚纱两条手臂搭在她肩膀上。

    把人背起来,一步一步朝家走。

    她心有余悸:“还好,我不是十七岁。”

    懵懂又意识不到责任的年纪,在刚刚那种情况下,只会进一步发展而不是停下。

    她不是十七岁,可是楚纱是。

    在这种信息素和心理年龄都占据主导地位的时候,她的选择就代表了一切的走向。

    等到了天桥上,楚纱被摆夜摊的人吵醒,她睁着眼睛左看右看,刚刚的记忆模糊得很快,她看见那些商品,什么都想要。

    裴衣身前挂着书包,手上拎着的袋子都只能靠手指勾住。

    楚纱指着那个,小声说:“那个我也想要。”

    玩偶,买一个,拿不下又塞书包里。

    “还有那个”

    上天桥时两手空空,从天桥上下来时,背书包的人几乎已经拿不下,神情稚然的楚纱手上拿着一个能被风吹转的小风车,呼溜溜的转。

    为了不被杨阿姨看见楚纱喝醉的样子,她只能打电话说楚纱在她家客房留宿,然后把人带回家里,贡献了自己的房间出来。

    客房自从楚纱走了之后就没有收拾,现在是夏天,客厅空调打开,睡沙发除了硬一点,也不会很难受。

    折腾了那么一次,楚纱被背着的时候就已经睡着,被抑制住的腺体肿胀在慢慢消除,心里的燥热也逐渐退去。

    被酒精麻痹的大脑让意识虚浮,她翻了个身,脸埋在枕头里。

    鼻子嗅了嗅枕头上的味道,面色变得舒缓。

    好香。

    作者有话说:

    【中秋快乐!!!!】

    【要跑!要跳!要做一个完美的倒挂金钩!】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36228295、黑白时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2章 42 ◇

    东升的旭日在这个清晨并不很晒。

    被推醒时, 楚纱后脑还钝钝的,鼻尖是一种异常好闻的味道,她用手背揉着眼睛, 手臂突然被人碰了一下,触感凉凉的, 吓得她下意识一缩,睁开眼, 看见视野里出现的面孔, 她眼睛兀然睁大, 瞬间清醒。

    “你怎么在我床上?”

    这话把楚纱问懵了,谁的床上!

    那双黑灵灵的瞳孔颤动几下,眼都不眨地看着面前的人,还残留的倦意一扫而空, 耳边传过一阵轰鸣。

    最可怕的是, 在她震惊的几秒里, 她在试图回忆发生了什么, 可一点都想不起来,只记得方汀和她说:抿一小口没事的。

    没事?那现在这是什么事!

    楚纱下意识地想找个地方躲起来, 或许,能躲进被子里遮住此刻的慌张,可她不知在想什么, 或许什么都想不起来, 没有任何的动作身体紧绷,静静的看着眼前的人。

    在别人床上醒来能吓成这样。

    裴衣不知怎么,心里莫名的有点难受。

    她勾唇笑了笑:“就开个玩笑还能吓成这样, 你昨晚可以被两滴酒醉倒也是挺厉害的。赶紧起来回家洗脸刷牙, 声音小点, 别吵醒我爸妈了。”

    她从楚纱上方的视线里消失,楚纱还处在余惊中时,说话的声音已经变远,在轻微的关门声响起时,那道声音说:“我可是把房间给你在沙发睡了一晚,早饭你请,馄饨我要吃鲜虾的。”

    睡的沙发。

    虚惊一场。

    是该舒口气么。

    偷偷从领居朋友的房间里出来,还不能惊动她爸妈,楚纱这也是第一次,总感觉每一步落地的声音,是如此的震耳欲聋,走得她胆战心惊。

    如果在裴衣床上醒来,是思绪混乱脑子空空。

    那在看见群里那段像素尚可且声音清晰的录像时,楚纱觉得,如果今天肯定要钻一道地缝,那现在就是个好时候。

    “不行——不下来——我的坐骑。”说话声音含含糊糊的,还隐约像是在撒娇,她看着录像里的自己就这么挂在裴衣身上,实在看不下去,干脆低着头看桌脚旁边几块地砖贴合的地方,有哪道地缝能让她先躲一躲。

    “你先下来,我带你去散步。”在录像的后几秒,这是裴衣的声音。

    楚纱耳朵红得似要滴血,她已经不敢看手机屏幕,今天的馄饨没有葱但是格外难吃,难吃到有些咽不下去。

    裴衣吃着鲜虾的馄饨,忍着没笑出声音,肩膀一抖一抖的,连带着拿勺子的手都稳不住。等到她彻底放弃憋笑,扔下勺子揉着眉心笑出声的时候,‘偶遇’在路口的周丹扬和方汀也忍不住了。

    没事,等她们笑完就好,只是这个过程有些煎熬。

    “你这个耳朵后面。”方汀把裴衣右耳一拨,瞥了一眼那并排贴着的两个花枝招展的东西:“贴两个卡通创可贴干嘛?”

    裴衣不笑了,拿着勺子继续吃:“昨天晚上去散步被蚊子咬了,挠的时候抓破皮有个小伤口,贴个创可贴好得快一点。”

    到了教室,宋雨看楚纱热络得很,眼睛亮亮的,灼得她不敢抬头,上课的时候宋雨一回头和她对视上,楚纱就立马紧张地抿着唇低头,就那么几秒,周围人就察觉有点不对劲,两人像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一个频频回首,一个不敢看。

    不知道的还以为楚纱闹什么脾气不理人

    “这不是小裴同学嘛,怎么?你那个很重要的考试考完了?以后还用不用来我这里订教辅?”付老板难得的在店里休息,看见裴衣进来不免打趣几句。

    木叶书局这三个月变化很大,付老板不知道在哪儿弄了个软和的棕皮沙发,就放在角落里挨着墙,旁边立个牌子,写上:只供参观不能坐,弄坏赔偿。

    这个牌子意义不大,书局在一个偏僻的巷子,门那么小,书那么奇怪,猫又凶又懒,老板要么不在要么不理人,进来的人几乎不会来第二次。

    ——除了几个无聊的学生。

    付老板半躺在‘只供参观’的沙发上,惬意的捧着一本很厚的近代史,微卷的长发垂在肩后,皮肤白皙映在灯下,淡蓝色的长裙将腰身收得很细。她看人的眼神有种说不出的意趣,只看她的第一眼,就不会想到这是个小书店的老板。

    这是个很奇怪的女人,这是裴衣从想到这间书局起,对付老板产生的第一个想法。

    奇怪的老板美得风情万种,奇怪的猫脾性阴晴不定。

    阿强斜睨她一眼,有种鄙夷天下的气质,裴衣好像找到了对这只橘猫莫名亲密的理由,这小玩意儿,和姜麦在某种程度上居然有点相似。

    裴衣听了她的话,弯眼一笑:“考完了,我觉得高三应该不用来订教辅。”

    “这么有自信。”付老板视线从她身上掠过,在墙上转动的钟表指针一扫,问出在这个时间点最关键的问题:“现在是周五早上九点十分三十秒,你不用上学?”

    阿强皮得过分,凶猛的撕咬着裴衣的裤脚和鞋带,被她用脚拨开也还是不放弃,好像跟那地方有什么深仇大怨,裴衣把阿强抱起来托住,声音又变得平淡:“不用,我放假早。”

    所有人都去上学就她一个人在家,哪怕已经考完,看着她们去上课没由来就有点心慌,大家都在努力学习,而她在带着恐慌摆烂。

    在家待不住,就来书店想着玩一玩猫,还特地带了去上京市考试时路过宠物店买的进口猫条。

    阿强被猫条诱惑,放弃那根被她咬开的白鞋带。

    中午付老板出去一趟,在外头吃完还惦记着给她打包点带回来,自己有事要走就先把书店钥匙给她,让她走的时候锁门,阿强直接关里面就行。

    裴衣就这么心安理得的在阅读桌边看书,一直待到下午三点才起来把书放回原位离开书店。

    叮铃铃——

    “我走了。”

    锁扣传来咔哒一声。

    “喵。”

    放学的时间段里,高一最先放学,每次他们呼啸着卷过校门口小摊,关东煮里能留下的都是最难吃的那一种。

    裴衣早早的来,在小摊买了一大碗,校门口的保安大姨看她一眼——手腕上带着黑皮带石英表,白鸭舌帽里黑直的长发从帽子中顺出垂在肩上,白T恤、黑色短休闲裤。

    这人眼熟,但是学校有学校的规矩。

    保安大姨拦住她:“没穿校服不让进。”

    她坐在保安室门口小红凳上翘着二郎腿抖脚,在高一学生放学羡慕的眼神里吃着关东煮。

    和保安大姨聊了几句,知道她是高二英才班才考完的学生,保安大姨看她的眼神都不一样,彷佛在说——

    这孩子,除了坐姿不端正还真挑不出毛病。

    “你都考完了”保安大姨问:“还来学校做什么?不是不用期末考吗?”

    裴衣手里的签子还插着白萝卜,听见第二道放学铃,往里面看了看,说:“等我朋友放学。”

    “就那个朋友是吧。”

    裴衣疑惑皱眉:“姨你知道?”

    保安大姨点点头,用着不标准的普通话,声音一贯很大:“知道!就那个挺好看一Omega小姑娘,昨天还看见她了,每天早上、下午就你俩走来走去的。”

    她突然问:“你两是不是在搞对象?!”

    听见声音的高二学生往那边看。

    什么意思,早点出门买串还有热闹看?

    搞对象,哪里有人搞对象,这得瞅一瞅!

    “”

    面对一双双八卦探寻的眼睛,裴衣低下头,帽檐挡住大部分的脸。

    “我们没有!”

    保安大姨故作玄虚地扫了眼来往的人,压低声音:“没事儿,你们彭主任不在,你偷偷告诉大姨,大姨给你保密。”

    这是彭主任在不在的事情吗!

    裴衣又把帽檐压低一点,咬牙说:“真没有!”

    保安大姨意味深长的哦了一声,还带着点怀疑的语调。

    “可是”保安大姨说,“你脸好像比刚刚红了点。”

    裴衣坐在凳子上,圆地转了个圈,背朝着放学的人群。

    “刚刚朝阳,晒的。”

    “太阳都快下山了。”

    “快下山的太阳也是太阳。”

    保安大姨看着她转了个圈,瞥见右耳后露出的一个东西。

    大姨好奇:“你耳朵后面是什么?”

    大姨,我只是想来找个凳子坐着。

    裴衣还没回答,就有人看着那个熟悉的背影过来,有个眯着眼看清楚了才睁眼的人,在后面喊了她一声。

    “那个那边背着我们吃东西的!”

    保安大姨乐呵呵地拿胳膊肘捅她腰窝:“哎哎哎,你那几个朋友来了。”

    只是旁边怎么还有一个Omega,两个?不对,三个。

    那哪个才是,她瞅着另外一个也眼熟。

    两个Alpha,三个Omega,落单的是谁。

    终于能逃离保安大姨的八卦圈,裴衣蹭的一下起来。

    “姨我先走了啊——”

    在保安大姨还想问话的眼神里,裴衣给那几个人使着眼色:快走——

    回家的路上倒是没人再笑那段录像的事情,毕竟人是会急眼的,更何况笑得刚好是个兔子,不怕她咬人倒是怕她眼眶一红。

    这世上最烦恼的事情,莫过于和人狭路相逢,回家的路很多,可是能相遇在这条窄巷,到底是缘分还是不幸,裴衣觉得应该是后者。

    说实话,裴衣并不讨厌李纯,小孩子会害怕,那时候的她们当然也会,只是裴衣不喜欢她这么害怕的丢下朋友自己跑,所以不愿意跟她一起玩。她厌恶安诺那样的人,所以说话带刺,可是李纯到底是小时候的朋友,她态度敷衍了点但也还是保持着表面和谐。

    按照她记得的时间来说,李纯会在高三上学期开学回来,然后在那个寒假和楚纱表白最后两个人闹掰。可现在她提前回来了,事情变得有些不一样,裴衣没有错过看见李纯的时候,楚纱那古怪的眼神。

    那眼神让她感到陌生。

    陌生到,她猜不透楚纱在想什么。

    过年的时候楚纱几乎和她差不多,保持着基本的客气,李纯问电话的时候,她报了自己的,楚纱也报了电话号码,这证明,关系只是不冷不热,还不至于无视。

    这两个人的事情好像不是她想的那么简单。

    “我去文具店买点东西。”李纯说。

    裴衣皮笑肉不笑的在并不可能碰到的距离上,侧身做出一个让路的动作。

    李纯走了,裴衣脸上的笑还在,她突然回头,已经看不见刚刚那种一闪而过的古怪眼神,就问楚纱:“你觉得我这样笑起来假吗?”

    “有点。”楚纱的回答轻声细语,像是认真的对这种假笑做着点评,又或许是一种认可,还能装出笑,已经很好了。

    像她,连笑都不想笑。

    裴衣有点惊讶,似笑非笑看着她,似乎在打量什么新的人。

    今天夕阳的颜色有点黯淡,云上蒙了一层蓝灰色。

    同一轮太阳,今天的和昨天的不一样。

    她们还是并排走着,楚纱垂眸,长睫打下一片阴影,她似乎在这几秒里做了决定,很平静地说:“李纯说,你和她是一样的人。但是你们不一样。”

    或许应该问问,李纯还说了什么,那些话是楚纱在两个月里变成这个样子的原因吗。

    问了,会告诉她吗。

    她心里没由来的讨厌问别人某些事情。

    听完这句话,裴衣只是继续走,她感受到了楚纱身上低落的情绪,那几条熟悉的路走了很多遍,停到暗红色的铁门前,等到楚纱要进院门了,才叫住她,问出另一个问题:“你讨厌李纯吗?”

    “为什么这么问?”

    裴衣还是一副往常那种轻松的模样:“不和朋友讨厌的人玩可是我们的基本要求,你要是不喜欢她,那我们也就不喜欢她。”

    要不然,她也不至于一直避开那个叫文琪的同学,宋雨不喜欢文琪,她不会刻意疏远,可也不会有走近的机会。

    楚纱听到这样的话,不禁呼吸一滞,好像拨开了茫茫大雾之后,才发现面前有无际的山川湖海,浮光跃金,晃得她眼里闪了一下。

    她问:“如果我说讨厌她,你会怎么做?”

    “什么都不做。”

    这话说得没头没尾,但楚纱听懂了。

    “那如果我讨厌她,但是我才是错的呢?”

    裴衣想了想那两个家伙,心里叹了口气,微笑着:“没关系,我会反思为什么会有你这种朋友,然后颠倒黑白,你就变成了对的。”

    她说的很平常,很自然,这对她而言也不是什么需要决定的事情,选朋友的时候要决定,选上了就不用再动脑子。

    她对楚纱的了解,太多了,多到她实在不需要对楚纱的看法再加以审判对错。

    是对的就对,是错的也对。

    楚纱觉得,她有种很奇怪的立场,这种立场让在她身边的人很舒服。

    她突然很庆幸自己比李纯先到裴衣身边。

    楚纱心口有点发热,在认真的思考之后,抬眼看她,无奈地笑,不确定地说:“暂时还不讨厌。”

    作者有话说:

    【国庆快乐!】

    (希望以后再无团建!)

    感谢灌溉营养液的小天使:doge 10瓶;han鱼ge 5瓶;黑白时代 1瓶;

    非常感谢大家对我的支持,我会继续努力的!

    第43章 43 ◇

    过完这个周末就是期末考试, 英才班的学生自主选择是否参加,昨天几个人就约好了来楚纱家写作业,她妈妈不在这里, 杨阿姨又会准备吃的,是个不错的聚会点。

    只是看见姜麦, 周丹扬脸一下就垮了。

    明明都不熟,还要过来, 这人就没别的朋友了吗!就没觉得会尴尬吗!

    很明显, 此刻这个面不改色的人, 并不觉得。

    周丹扬一脸嫌弃的看着对面的人,转而看向裴衣,颇为幽怨的质问道:“她为什么会在这里?!”

    裴衣以前结婚六年,都没听到过这种问题, 乍一听她竟然有点紧张的错感——自己有点像带着小情人被捉到了出轨, 老婆指着另一个人问:她是谁?在这里干什么!为什么在你床上!那我怎么办!

    裴衣耸耸肩, 有些无辜地说:“我一个人看三个人写作业, 看不过来就和她提了一嘴,她说来帮忙。”

    她会来帮忙?周丹扬显然不信。

    当然不止周丹扬, 楚纱有点奇怪。不是不和朋友不喜欢的人玩吗?周丹扬看上去和姜麦矛盾不小,为什么裴衣还是把她叫来了。可是姜麦来了,周丹扬也不是真的生气, 就是爱斗嘴。

    裴衣这么做, 应该有她的道理。

    楚纱收回心思,自顾自开始看书。

    茶几上的东西都被清空,三个人在这里写作业毫不拥挤, 周丹扬的笔握得紧紧的, 几根手指像是随时能把笔管子捏碎。

    姜麦看见她写错一个地方, 想着提醒一下:“你”

    “嘘——”姜麦的话还没说完,就被周丹扬长长的嘘了一下,而后故作深沉地说:“安静,不要打扰到我们的文科第一写作业,你这样很吵,是会被赶出去的。”

    楚纱:

    裴衣拉了拉她的衣角,冲她摇摇头,示意不要看那两个人。

    客厅陷入一片寂静。

    三分钟后,周丹扬眉头紧锁,旁边那人视线看得她有点冷,她不耐烦地说:“你看着我干嘛!这让我怎么写作业。”

    说完拿着作业本把方汀拱过去,挨着裴衣写,偷偷戳了戳她,示意着那道不会的题。

    问个问题都偷偷摸摸的,自然是死要面子。

    看见她的草稿,裴衣在上面一个算错的地方,也就是姜麦几分钟前说话被她呵住的地方圈起来,提示她是这里。

    方汀刚开始还有点不敢问姜麦,她对姜麦没有周丹扬那么大的意见,只是感觉这人挺高冷,不是很爱理人。

    但在姜麦看见她有题目不会,在某一个不经意地视线交接时感觉到了她的苦思时,竟然主动来帮她。

    这是什么情况!

    好比你每天路过森林,知道里面住了匹很厉害的狼,人人都说着它有多威严,有多难以靠近,高高在上蔑视一切。可有一天你刚好看见这匹狼,它并不认识你,却冲你走来,没有轻视你反而问你需不需要帮助,某种被神化的传说在眼前展开。

    这人能处!

    只一道题,方汀便没了警惕。

    看着方汀还真开始不会就问,周丹扬在底下踢她一脚,瞪着看她:“知不知道裴衣现在很闲,你不会问她吗!”

    问裴衣?问了好几年了,没新意!

    杨阿姨去买菜之前问了她们爱吃什么,一人一个菜很早就开始做,她最喜欢孩子热热闹闹的一窝,可平时家里只有楚纱一个人放学回来吃饭,还吃得少。

    她一身本领无处施展,今天卯足了劲的做,几盘菜冒着白烟热腾腾的端上桌。

    确实这一窝很热闹,裴衣气定神闲地在一边,看戏般的看着两双筷子横扫整个饭桌,周丹扬只差从姜麦的筷子上抢菜,姜麦毫不见外的夹菜,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只是淡然,被抢菜也不恼。

    裴衣上次就看出了不对劲,她一直以为周丹扬是屈服给了姜麦不懈的追求,才不再讨厌姜麦。

    这种想法以前在闲聊里也得到了周丹扬的证实,可现在一看情况完全不对,合着周丹扬以前是在骗她,用更成熟的眼光来看,现在十七岁的周丹扬根本就不是真讨厌姜麦。

    她请吃饭和在楚纱家吃饭,按理来说周丹扬都和她们亲近点,可她每次都没说过什么狠话落人面子。

    这两家伙,心思都不简单。既然周丹扬也不是真的讨厌姜麦,那就根本不需要她推波助澜,姜麦那无人能挡的攻势,稳了,不用再管她们。她起个头,姜麦自然知道怎么收尾。

    楚纱余光瞥过裴衣,裴衣从一开始就端坐在那里观察着姜麦,从早上开始注意力就一直在姜麦身上,两个月的别墅集训室友,会这么熟吗。

    她昨天也听见了裴衣晚上在院子里一边浇花一边打电话,麦麦,裴衣是这么叫的。

    这两个的亲近程度,比她能想象出来的要多。

    她看见裴衣脸上那种看人带着欣赏的笑意,陡然有些愣神。

    “看什么。”裴衣见她还不吃,夹了一筷子菜过去。

    着急地说:“还不快吃,这一桌子都得被她们霍霍了。”

    方汀在狼藉的战场埋头苦吃,这菜对她胃口,一个人就挖空了电饭煲。

    在那两双满桌跑的筷子下,方汀目标明确的做到了所有菜雨露均沾。

    没人注意她是怎么夹到那道离她最远辣椒炒肉,只能看见那道菜不知不觉的变少,最后盘子见底。

    吃完饭杨阿姨来收拾。

    好几个盘子里都只剩残汁。

    她们回家的时候不算太晚,晚饭吃得早,从楚纱家出来时,夕阳斜斜的切过围墙洒在半边石砖上。

    周丹扬抬手挡了挡这光,突然眼前一暗,再看,比她高七点五公分的姜麦挺直腰背站在了她旁边,脸上的黑框眼镜在那张清秀的脸上打下一圈图印。

    姜麦在这时偏头,逆着光看她一眼。

    那傲慢的眼神好似在说,你不仅学不过我,还长不过我。

    气死了,要被气死了。

    周丹扬揪着心口的衣服有些难受。

    身高是种硬伤,难受却说不出话来。

    姜麦稍微俯视着旁边的人,突然想,她背着双肩包,小小的一只,很像一只乌龟。

    虽然这人五官都很一般,但是凑在一起看着又很顺眼。

    周丹扬缺席了周日的写作业小会,据说是要疗伤。

    她研究了一下,书上说Alpha的身高长势在刚分化那两年特别明显,如果错过那段时期,后面骨骼基本定型,就不会再有很大的变化。而Omega不一样,一直长到二十岁没问题,所以她能比姜麦多长两年。

    周奶奶看她突然出门,拎了一箱牛奶回来。

    “你不爱喝牛奶,买牛奶干什么。”

    周丹扬拎着牛奶的手被勒出红印,她说:“长高。”

    过一会儿,又研究了一下别的,问周奶奶哪里有木瓜卖。

    既然在学习上无法超越,那只能另辟蹊径。

    只要能赢,哪个方面无所谓。

    第二天考试,周丹扬五点就起来,早早的开始晨跑。

    书包里只带着笔和一瓶牛奶,她跑到学校门口的时候整个人汗津津的,一止步就掐着腰,沉重的呼吸着微热的空气。

    在这个时间点能遇到很多人。

    背着书包来考试的楚纱在喝豆浆,旁边闲得跟路口二大爷似的裴衣拿着包子挑眉看她。

    看她一脖子汗,裴衣嫌弃的拿出纸巾递出:“你起晚了?”

    跑步来忘记买早饭,她劈手躲过裴衣手里只咬了一口的包子,系上塑料袋揣校服裤子里。

    呼吸还没匀,小喘着说:“没起晚,最近开始运动晨跑。”

    “什么时候开始的?”

    昨天都没听她说起,这种事情,她不得拿出来宣扬一番。

    周丹扬:“今天早上。”

    看她依旧把靠谱和离谱杂糅得如此和谐,裴衣就放心了。

    一切正常。

    今天期末,考前叮嘱必不可少。

    她看着周丹扬:“好好考试,稳定发挥。”

    又对楚纱说:“第一名下学期要上台演讲,你自己看着考就行。”

    周丹扬哈哈喘气,眼前有点冒星星,扶着楚纱站稳了,振奋道:“你放心!我一定超常发挥!”

    那种卡分数的事情楚纱可以做的很好,要是不想拿第一,稍微考低点就好。她的意思说得很清楚,楚纱点头。

    保安大姨探着头往那边看,那白白净净不穿校服的小姑娘很显眼,她远远的看着,那小姑娘带着一个Omega来学校,然后另一个Omega小同学急匆匆的跑来追上她们。

    脸色涨红,追得满头大汗。

    追上之后,直接夺过那个Alpha同学手里的包子。

    这算怎么一回事儿啊,小小年纪这么狗血又明显的感情纠葛,好想知道她们后面怎么办,还得读一年,不知道能不能看见。

    “为什么我感觉保安大姨看着我们。”周丹扬缓过来点,在人群中精确找到打量她们的人。

    要是单纯的看看还好,可保安大姨的脸对着她们,跟着她们走的方向偏。

    这也太明显了。

    楚纱看了那边一眼,也有同样的感觉。

    “好像是在看着我们。”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看见周丹扬开始吃包子,去高二教学楼还得走几分钟,楚纱问她:“裴衣以前和姜麦,也认识吗?”

    听到姜麦,周丹扬咬包子的力度都大了几分。

    她蹙眉:“认识,我们都是一个幼儿园的,和她还是初中同学。”

    “这样啊。”楚纱说,“那她们初中关系应该不错吧。”

    周丹扬啊了一声,还以为楚纱是因为周末的时候姜麦过去了,想多了解一下,就仔细地说:“不熟,初中的时候我们四个都是一个班,我们三和她聊不来。她就是个书呆子。不对,是个冷血的死呆子。”

    期末的考场全部是打乱的,高三的已经离开,他们的楼空出来之后也开辟了几间考场,文理科各五间,把前一百五十名都叫去那边考试。

    宋雨的朋友上不了这前一百五,她就跟着楚纱一起过来,半路被方汀一人塞了一瓶饮料,几个人基本顺路的过去高三的楼,提前进考场坐了一会儿,考前十多分钟楚纱出去上完厕所出来,迎面看见了并不想多理的人。

    几个星期前李纯找过她之后,两个人的关系难以缓和,在楚纱单方面不想交流的情况下,也没机会缓和。

    “你这段时间在想变得不一样,很刻意。”

    楚纱本来已经走过她身边,听见这句话她停下来,本就不自觉绷紧的肩膀越发僵硬,她转身看着李纯,冷冷地问:“所以呢?”

    所以她在刻意改变,和李纯有什么关系。

    李纯听见她的语气,有些失落和伤感。

    楚纱连客气都保持不住了,她脸色一沉,眼神越发冷淡:“你不用这幅样子,我看了很烦。”

    李纯僵住,愣了几秒,试图再说点什么,可是嘴唇几次开合,不知道在这种情况下说些什么是合适的。

    楚纱不想看见李纯,对这人说不上是讨厌,但是就,看见她有点压抑,一股郁气涌上来,回到考场后,她脑子里乱糟糟的。

    第一天的考试只有三门,楚纱整理着凌乱情绪,这次她考得很认真,没有想要压分来躲过什么。

    李纯说得对,她在想要变得不一样,有些刻意,但是她身边的人很快接受了她的改变,甚至没有一个人突然说:你这段时间有点不一样。仿佛这是很自然的事情。

    为什么要怕上台,现在和以前不一样了,她的朋友像是个失去了对错分辨能力的人一样无条件的支持。她回来的时间将满一年,这是天差地别的一年。

    一中的暑假只有三个星期,考后三天出成绩的时候,宋雨在群里高兴的吹捧着楚纱的第一名,虽然对这个名次早有预料,但是甩开了第二名的李思维二十七分,这种大差距很少在文科前十里出现。

    夏季湿热,到了八月,早上新出的太阳也开始烈得可怕,一晒到就灼得手臂热乎乎的,晒久了还会火辣辣的疼。

    “那些稿子都是些没什么用的话,每年大家说的都差不多,感谢老师感谢学校,讲讲自己的努力,再抄一点打鸡血的话”裴衣收了遮阳伞,推开书店的门,靠在门上让出一条过道让后面的人先过去。

    门铃叮铃一声,五秒又一声。

    裴衣向里面的人点头示意了一下,热情的打招呼:“付姐——”

    那个挡住视野的阅读区里,她刚一踏上台阶看去,那个阅读区的人有些眼熟。

    很快的,那张脸合上一个名字——楚纱班上的同学,那个在成绩单上被甩开的年级第二,李思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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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4章 44 ◇

    看见楚纱进店, 李思维不自在地低头。

    实际上,李思维的家里不算穷。

    以前,她爸去猪场进活猪屠宰, 东区菜市场里有的肉摊老板嫌杀猪太累就雇这种专门的人去做,收入基本算稳定, 她妈平时守超市,工资不高, 偶尔超市里有临期商品员工可以低价带回来。

    如果可以这么一直过下去的话, 她家算不得贫困, 只能说不富裕。

    李思维只记得是初一,她爸在一个寻常的晚上回来,身上杀完猪的血腥味、臭味和烟味、酒味混合在一起,很难闻, 那种味道萦绕在小客厅里, 到现在都浸在她身上。她想去扶她爸, 但是力气太小被压下来, 手臂在地上磕到骨折。

    因为学籍问题她的初中离得很远,就选择了寄宿, 一个星期回来一次,每次回来都能发现家里的瓷碗越来越少。等到有一天家里的碗都换成了不锈钢的之后,她在假期每晚外面的争吵声里接受了家庭现实。

    她妈走了, Omega后爸住过来, 家里和平了一段日子,争吵声又再度充斥了那个屋子。

    中考完的时候她的成绩在一中排名里并不算高,那是她第一次认识到自己和别人的差距, 她因为学籍问题去的学校教学水平并不高, 那个学校的第一名只是东区的华云初中里一个普通学生的水平。在她还用着一摔就断墨的笔时, 别人讨论的是什么牌子的笔好写。

    她听见那些笔的价钱时,第一个念头是,花那么多钱去买一支笔,疯了吗。

    慢慢的,她知道不是那些人疯了,是因为那些钱对她们来说不算什么。她开始不再想着和别人交朋友,她怕哪天朋友看见她的家庭,会把她和一团糟糕的东西联想到一处。

    在一中里她铆足了劲的学,理科学不过来她就选文科,该背的东西她随手就能写,老师说只需要注意的东西她也一个人全背,数学题她不会写就记住了很多题型。她知道自己没有老师所说的所谓的创造力,没有那种看一眼就能想明白的聪明,只有花更多的时间才能补齐不足。

    大多数人都生活在平静的绝望里,李思维是其中之一。

    在知道了这件书店之后,她就经常来,付老板不在就自己看看书,等到差不多要去饭店上夜班了才走。付老板在她就买一本书,生怕钱不够,每次都把几乎所有的钱放包里。

    今天她在书店很久,都不敢开口和付老板聊天,付老板闲聊般的问起放假和期末考试的事情,问了问楚纱的,又问:“那你呢?”

    要是这次是第一就好了,可她是第二。

    付老板在沙发上看书,听见这两声招呼抬了抬眼皮,语气轻柔地调侃道:“期末第一和英才班的来了?看来我这书店得改名了,要不叫翰林斋?然后把你们成绩单挂门口,以后专门卖教辅。不仅卖教辅,还高出市价的卖。”

    她倒是还真的取了个名字,裴衣浑不在意地笑了笑:“行啊,把我们照片印个四十寸的挂门口,后面装个大彩灯,晚上整个照片都闪闪发光的,没事的时候我来站门口当活招牌。”

    两张照片贴门口,晚上旁边亮彩灯,付老板想了一下,那场面在她脑海中出现的时候想得她眉心一蹙。

    她这个可是正规书店,不是夜场!

    ——不必,再好看都不必。

    李思维安静的坐在那个阅读区里,听见她们说话的声音抬头看了看,然后友好对楚纱打了个招呼。

    她走的时候还是买了一本书,其实付老板觉得她也不用每次来都买,毕竟她这里一向没什么人来,只要不搞破坏安安静静的,来看看书也没什么,可是李思维在这件事情上莫名执拗起来,每次走都买一本。

    “八块。”

    李思维觉得自己听错了:“什么?”

    “你第二名给你打个两折。”付老板偏头,长发垂落到肩前,她对楚纱说:“那边那个第一名,今天买书一折。”

    裴衣摇着阿强抬头:“那我呢?”

    付老板:“你没在我这里买过除了教辅之外的书。”

    裴衣:“我知道,但是付姐你先给我打个折,然后我把书店的书都买了再拿出去卖,是不是可以挣不少?”

    付老板眼皮猛地一抽。

    这孩子脑子里放的都是些什么东西。

    她冲李思维重复道:“八块。”

    李思维付了钱。

    门口铃铛响两声,店里变成了三人一猫。

    说实话,楚纱面对李思维的时候有些彷徨,她在某种程度上也许是学校里唯一知道李思维另一种生活的人,李思维很明显的不想更多人知道而被另类看待。她并不是个知道怎么行动上去关心别人的人,可是知晓了什么之后,又感觉自己和别人不一样。

    付老板又坐回沙发上,裴衣把上次给的钥匙还回去,她瞄了一眼,无所谓地说:“你拿着,我要是不在店里,你走的时候就直接锁门。”

    地上的碗里有猫粮,阿强不爱吃,但是在谋生的时候,还是能果腹。

    楚纱下意识摸了下自己口袋里的钥匙,还在。

    付老板也过于信任进店的人了,不仅不锁门,还到处给钥匙,有时候她也觉得付老板对她们挺特别的,可自己只是个普通的顾客,又有哪里特别。

    应该是错觉。

    有件事情却不是错觉。她看出了付老板总是有意的给李思维打折,她碰见过至少三次。

    店里没有过这么多的活动,有时五折有时七折,还有三折的时候。

    太阳移动着方位,霞红斜照,付老板整理了一下头发,从那间木架遮挡住的门后出来,漫不经心地看了眼那两人。

    “你们锁门。”

    她迈着优雅的步伐离开,白色纱裙浮荡在空中,轻盈得像是掉下来的云朵。

    楚纱看书看得入神,头也不抬,连高跟鞋哒哒哒的声音都没听见,裴衣若有所思的看了付老板一眼,笑着说慢走,然后继续抱着阿强梳毛。

    不愧是付老板钟爱的软沙发,很快,裴衣靠在那张软沙发上不知不觉的睡了过去。

    裴衣很少在外面睡得这么深,可今天不仅睡着,还做了一个很虚妄的梦。

    梦境是潜意识的具象化,可她实在不知道什么潜意识,能让她去草原,周围很吵,有风吹过,能看见天地衔接处蓝绿色的分界线。

    阿强一个肉垫拍到她脸上,将梦里在草原吹风的人打醒。

    怎么天黑了!

    裴衣抬头看玻璃窗外的时候一惊。

    手机上的未接来电有好几个,都是她妈打电话来的,估计是问她晚上怎么不回家。

    再看那暖色灯光下认真看书的人,书呆子!

    “快十一点了,不回家?”楚纱看的那几行字被一只好看的手盖住,骨节分明的食指在书面点了几下,发出很小咚咚声,她觉得自己能把那里流畅的指骨线条摹出来,还在分神,头顶又响起一道清脆的声音:“外面天都已经黑了,你没发现么。”

    裴衣回拨电话解释了一通,在店里吃了付老板给的零食也不饿,楚纱写完了演讲稿,选了本书看得入迷。两个人一个睡觉一个看书,一个手机静音一个没带手机,竟都没有发现日落月升。

    李素英对她们的要求实在不高,能安全回来就行,她爸这几天出去交流不在家,外头公交也停了,就让她们打车回来。

    在楚纱去放书的间隙,裴衣将店内的正在营业牌子一翻,把另一面写着暂停营业朝外,还顺手拿抹布擦了擦门框上的灰尘。

    叮铃——

    “强,我们走咯。”

    咔哒。

    “喵。”

    楚纱以前没有在晚上出来过,想来现在,可以说十七年里,几乎晚上回去都是跟着裴衣一起。

    距离她妈上次回来,也有一个月了,她和楚韵上次打电话是在两周前,听说最近生意做的很不错。在工作里忙碌的人偶尔想起来自己还有个女儿,就打个电话问一下生活费和成绩,然后问了几句她想不想出国。

    她犹豫几秒,说:“不想。”

    “为什么不想?”电话那天的人问。

    楚纱没说出原因。

    楚韵让她再考虑一下,她随口答应,转头就把事情忘在一边。

    木叶书局的位置不在商业街,走出那个干净整洁的小巷子,外头黄橙橙的灯光下有围成群的小飞虫,这个时间点在外头可不好受,有亮着客满红灯的出租车从她们身边驶过,再过几分钟,过来的也还是客满的车。

    大半夜的,到底是谁不睡觉在路上打车。

    裴衣手指勾着卷起来的遮阳伞晃动,百无聊赖的边走边看路边有没有空车。她感觉李思维和楚纱之间有点奇怪,李思维眼神躲闪、说话声音在刻意的压低,楚纱好像也在和这人保持距离。

    想到这里,裴衣准备着重观察一下李思维。

    喜欢去付姐的书店,兴趣爱好相同。

    都是文科,有话题可以聊。

    人品还不知道。

    她并没有打算像帮姜麦那样,把楚纱往外推。

    裴衣了解姜麦,也知道周丹扬和她一起会很开心,所以把周丹扬推过去得到的结果和上一世没有什么差别。

    但她不了解其他的人。

    不能没有把握的撮合,只能有目的去拆开。

    如果那些人不合格,以她对楚纱的了解,让楚纱讨厌一个人很容易。那些她觉得可以的人,仅仅只是能出现在楚纱面前。

    裴衣怕给她选错,她只能让一个不错的人出现,然后保持一个中立的态度,不帮忙也不反对。

    走累了,旁边公园就有长椅,楚纱问要不要去那边休息一下,裴衣看见那椅子就想起上次楚纱喝醉的事情,她看了眼来车的方向,扯开思绪:“去那里打不到车,你去里面先坐着,我拦到车再叫你。”

    楚纱:“不用,我们站这里等吧。”

    灯光临摹着少女的轮廓,在地面留下欣长的影子,影子聚合在脚下,顺着看过去,楚纱想起小时候她问裴衣冬天有没有蝴蝶,裴衣说没有,然后晚上却过来找她,说是有蝴蝶可以看。

    裴衣剪了一个纸片、带了手电筒,关灯后手电筒左右摆动,贴在墙上的纸片影子倒映交叠。

    那就是煽动翅膀的蝴蝶。

    这个人,从小就很聪明。

    深夜的行车比较少,半分钟后,街头才有灯亮起,只是很明显那个单灯不可能是出租车,轰鸣声很大,隆隆地驶来。

    那车头大灯照得晃眼,裴衣抬手挡了一下,看着那车走近——

    红毛?

    裴衣的目光打量地跟着车上那人走,车上的人看了楚纱一眼,视线立马黏到了楚纱身上。

    大半夜有一个红头发、穿皮衣、骑机车的男Alpha直勾勾盯着她看,楚纱下意识的紧张,身体往旁边小幅度移了一点,移完觉得自己不能总这样往裴衣身后躲,又自主僵硬的转回来。

    “别怕。”裴衣抬手,手心在楚纱有些紧绷的肩膀似有安抚之意的擦过。

    裴衣并不记得当年的红毛长什么样子,只是那标志太显眼——一头漂染得火红的短发,想认不出来都难。眼看着那车走远,拐过了结尾的弯道,她才收回视线。

    红毛竟然现在就碰见了,不应该啊。

    裴衣记得红毛是在高三某一个晚自习才碰到的,那时的情况和现在有点差别,上一次红毛光顾着看楚纱不看路,把车开进了绿化带里,他狼狈又迅速的起来扶车,头也不回的把车开走。可能是觉得太丢脸,此后很长一段时间没见过他,一两个月之后,他才重新出现。

    这次出场还是那么让人印象不好,像个好色的小混混,但起码没摔进绿化带。

    几分钟后,有辆车顶亮着绿色空车两个字的出租开过来,开得很慢,看见有人等车才朝着她们过去。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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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5章 45 ◇

    三个星期的暑假实在太短, 有的没休息够,有的没玩够,大部分的作业都没写完。咸鱼的学生在熬着夜打游戏, 勤奋的在通宵达旦利用假期弯道超车。

    英才班的成绩在开学前一周出来,正好在市里开会那天出了录取名单, 学校当天就印好了横幅拉到校门口,公告栏里附带着照片占据大半的版面。十几条红横幅, 从高一教学楼, 一路拉过来, 连食堂门口都是:恭喜本校姜麦、裴衣、傅洺、江垭同学,被第一届京大数学英才班录取。

    学校硬生生的摆出了一种土豪办喜事的既视感。

    竞赛大省的名号不是白来的,一所市重点两所私立,在考试批里占了京大英才班四分之一的名额。

    校长高兴极了, 那两所私立每所上了两个, 而一中上了四个, 她扬眉吐气的参加了省教育局的新学年开学准备会议, 在那两个校长面前,腰背都挺直了许多。

    “今年大家都没什么准备, 也主要是学生本身优秀。”她清了清嗓子,乐呵呵地使着惯常温和的声音,“我们学校一直贯彻全面培养的方针, 那学生都是数理化生全面学习。”

    看到了没, 你们奥数班出来的,没我们学校重点班随便的四个厉害。

    她得意完了,回去就找那几个学生来开会, 虽然以前素不相识, 但是此刻, 那都是她最亲爱的宝贝。

    很不错,四个还在假期被叫过来的学生站了一排,蓬勃朝气。

    “这次你们四个同学都考得很不错,京大那边已经提走了你们这两年的成绩单,公示期一结束基本就没有问题了,这段时间的话就还是照常来学校,不要出什么岔子。高考的话也就是去走个过场,档案学校这里会提前帮你们转过去,有事情学校会和你们的家长及时联系。”校长说完这些,又让他们去准备一下,新学期的第一个会,上去分享一下自己的学习心得。

    楚纱听到这个消息,问裴衣:“你开学的时候也要上台?”

    “对。”

    看她还在玩新买的游戏机,楚纱又问:“你的稿子写了吗?我可以帮你写。”

    手柄按得啪啪作响,三个星期几乎要玩废的裴衣低头随便应了句,满不在乎地说:“没写,没关系,麦麦也没写,有她在不怕。”

    一个人会有点怂,两个人简直无敌。

    李素英牌瘾越来越大,隔壁街新来了大叔,牌品好牌技不错,李素英经常打牌打到深夜。裴建国这阵子在忙着到处和作家谈出版权,出个差还和同事顺便玩一圈,一回来买的当地特产也是好几箱子。

    楚纱照常来裴家写作业,就在客厅的茶几上,坐个小凳子靠在沙发上写。裴衣打游戏声音并不大,她是个很奇怪的游戏玩家,既不会在马里奥就差一点点能过去的时候“哎哎哎”,也不会玩着玩着开始骂脏话。过不了关就自己闷闷的皱眉头,有惊险的情况就只是睁大眼睛自己偷偷激动,眨眨眼,长长的睫毛一刷一刷的,然后看着马里奥掉下去。

    有时候去电玩厅,她都有些格格不入的安静,还嫌别人吵。

    连她妈都不知道自家孩子到底算是沉稳,还是算浮躁,就是有种跟她爸一样不急不躁的悠闲,好像天塌下来前口渴了还得先倒杯水。

    天迟早得塌,渴了也得喝水。

    有时候又咋咋呼呼的,呼朋唤友出去玩。

    今年报一中的优等生要多很多人,学校用英才班的成绩很好的把那两个私立压了一头。私立学校有几个班是专门给有钱孩子花钱进去读的,用成绩好的学生抬高本科录取率,再等着有钱的择校生交钱给学校富裕财务。公立只能凭成绩考,那些不缺钱的家庭看见一中今年的高考生加英才班都考得这么好,报一中的偏多。

    高三的学生好像一下变成了大人,十八岁是个分界线,少年人身上的稚嫩一旦褪去,那种扑面而来的青春气息像是湿热夏日里拂面而过的晚风,带着淡雅的清香无声地沁人心扉。

    三个星期的锻炼并没有让周丹扬长高,反而让她练出了一点流畅的线条,肉肉的脸颊褪去了一层婴儿肥,她看见裴衣愈发郁闷,皱着眉很不爽:“你好像又长高了!为什么呀?还变漂亮了?你去整容了?”

    裴衣低着头看她:“没办法,该长也得长。”

    一个每天懒着打游戏的人长高了,而每天出去晒太阳晨练喝牛奶的人,只是瘦了和黑了,周丹扬很不爽,她不再走在裴衣和方汀的中间,那样像个凹字。

    放在教室里的书从高二的教学楼往另一栋搬,乱而有序的学生像是刚出窝的工艺,手里抱着一摞摞的东西,勤勤恳恳的不自觉列队往返在两栋楼中间,有时候交头接耳一次,回来的那个又跟着另一个把手里的东西一分,再原路返回。

    “给我吧。”裴衣扶了一下楚纱手里的书,全数接过。她这一长高,楚纱又赶不上了,本来一挑眼就能对视到的高度,现在看人得仰着点头。

    方汀带了个新朋友过来,新学期因为高考政策转学回来的人很多,但是除了李纯那种成绩好又有竞赛成绩的人,大多数转回来的不能进重点班,裴衣看了眼那个‘新朋友’,并不热情的打了个招呼。

    九月一号那天,太阳依旧晒得那么烈,学校把会安排在了上午课间操加上第三节课的七十五分钟里。新高二年级第一和新高三分科的文理第一,共三个人,加上四个英才班的,校长在台上讲,这些人就在下面闲聊。

    “学姐,英才班的考试和我们期末的那种试卷难度相差大吗?”

    新高二的那个同学年纪最小,好巧不巧,她问的是姜麦。刚刚看见姜麦和裴衣聊着就感觉这人挺随意的,裴衣长得好看她不敢搭话,楚纱给人一种不是很爱说话的感觉,这么一番挑选,她一问就问到了三个人里真正最难相处的。

    姜麦瞥了他一眼,脸上没有过多的表情:“没有可比性。”

    简而言之,期末考试的都是小儿科。

    同学手里攥着待会儿要上台的稿子,突然有点紧张,应了声不再问什么。

    楚纱偷偷的深呼吸,她其实准备了很多,但是在这种场合上台,还是第一次,初中的时候有这样的场合她会装病请假,原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准备得很好了,可一到真要上场的时候,还是紧张。

    裴衣:“不用紧张,你看看我们校长讲得多激烈,待会儿你要是紧张就把视线发散开,随便找个班的班牌看着,想象底下的都不是人。”

    她还记得上一世楚纱也这样过,当时是强撑着上去的,说话的声音越说越抖,最后是姜麦把人给拉了下来。姜麦的爱屋及乌,简直算得上博爱的程度。

    “你要是实在紧张,那我们就不去了,我去跟彭主任说说。”

    裴衣想要是现在把第二名李思维拉过来,她应该也是能讲几句的。

    楚纱摇头:“没事,我可以上去。”

    她注意到裴衣右脸下颌处红了一块,早上上学的时候还没有的,奇怪道:“你脸这里怎么了?”

    “被蚊子咬了抓红的。”

    傅洺已经上台,声音有些低沉,带着细框眼镜显得文质彬彬的,等到他念完最后一个字说谢谢的时候,操场上响起了掌声,这种场合,很少有人在认真的听,但是傅洺分享的都是满满的干货,认真听他讲话的人不少,还有的在记东西。

    台上在念姜麦的名字,姜麦上台,冷声道:“我要说的和傅洺的基本一样,谢谢大家。”

    她自顾自朝台下鞠了一躬,径直下台,彭主任瞪大了眼睛。

    连一向不听讲话的学生都觉得草率,还有的人在问,那个傅洺讲了什么?

    本来英才班之后是年级第一,可裴衣说要压轴,学校也就随便她想怎么排。理科班的年级第一还是在八班,都是些中规中矩的话,操场的学生顶着烈日有些犯困,裴衣抬胳膊推了推楚纱:“你看,根本没人看台上的人,你只要上去把手里的东西念完就行了。”

    没人看你上台这种话,对特定的人有抚慰的效果。

    楚纱往那边看了看,确实没什么人在看台。

    台上在报她的名字,人的情绪是复杂的,紧张得太久,等到真的要上去的时候,现在反倒除了心跳有点快之外到是不害怕。

    “你这个脸”姜麦等楚纱走了才说,“被人打了吧。”

    裴衣头靠过去,没有隐瞒,不爽地小声说:“安诺那死混蛋,等我找到机会就好好收拾她。”

    “方汀不见了。”姜麦这视力,总能精准的定位周丹扬身边的两个人,扫一下就知道少了个人。

    “她呀,把人关厕所看着呢。”

    “我猜猜,她想在楚纱讲话的时候起哄。”

    起哄很简单,随便做点什么,就能引起底下的喧闹。

    学校话筒质量一般,杂糅着电流声,台上的声音依旧清雅,说话的内容大同小异,介绍自己的名字,说说作为学生该做的事情,然后介绍自己的学习方法。

    和台上的声音混合在一起,裴衣笑了,随口说:“不愧是麦麦,这都能猜对。这个世界上,满地宝藏,也满地垃圾。”

    台上那人手刚开始还发着抖,声音也有些打颤,但还是勉强保持着缓慢的语速,再多说几句,她已经镇静了下来,好像只是简单的读着什么东西,那些东西于谁都无关紧要,但是站在那里,对她很重要。

    姜麦很平静地开口:“楚纱看着确实是个会在台上被起哄弄哭的样子。”

    “你要压轴?为什么?”

    她可不觉得裴衣准备了什么正经的演讲稿。

    裴衣没看她,视线放在楚纱身上,只干笑了声,说:“你今天话很多啊,我现在还是比较喜欢那个不理人,一说话就冷嘲热讽的毒舌麦麦,把她还给我吧。”

    姜麦若有所思地看着裴衣,眼神在这人注视着台上的侧脸打量一番,继而一起看向台上那道蓝白色的欣长身影,光把黑色长发边缘染成金色,那人好像在她没有注意的某一刻,经历了一场蜕变。

    有的人破茧成蝶,击碎了暗哑沉默。

    而裴衣目不转睛的注视着这场蜕变,是个旁观者也是个参与者,更多的,她像是个主导者。

    她对这种欣慰的感觉很奇怪,像是创造了什么满意的作品出来,这种成就感,比全校只有她一个人写出了那道数学题的正确答案还高。

    清雅柔和的声音回荡在操场,底下有记笔记的文科生、拿校服外套挡太阳的学生、看似在听实则走神的人,红橡胶跑道圈着镶刻在绿茵场的蓝白色。

    等到谢谢两个字落下的时候,操场上和平常一样,是学生下意识的抬手鼓掌。

    没人在乎台上的是谁。

    他们很真诚,听完,鼓掌,回教室,继续自己的生活。

    楚纱走下台阶朝她们过来,当与裴衣的距离拉近时,忽然暗含骄傲地说:“我讲完了。”

    做到了,如此简单。

    她的声音很轻松,这句话没有说的必要,但她想说,她也知道,说完了就会有人回答。

    裴衣冲她笑了下,想也不想就说:“很棒。”

    音响里厚厚的回音还在继续,树荫下的人眼神明亮,还是熟悉的笑,某种情绪在阳光下悄然滋长,楚纱感受到左耳后传来一阵燥热。

    女孩的恍神只存在了几秒,她再走近几步,树底下两个人,她在一个人眼神里,看见了那种欣赏的笑意。

    裴衣的压轴特别失败。

    她上台,彭主任看见她手里空着就暗道不好,合着裴衣和姜麦两个人都乱交的演讲稿来忽悠他,裴衣清了清嗓子,她本就比较受欢迎,不少学生都抬头看着那上面,想听听为什么长得好的人还努力学习。

    众多眼睛齐刷刷地看向台上那道高挑的身影。

    裴衣不是个怯场的人,她笑着,视线扫过台下,然后装模做样地扶了扶话筒,像是有番重要的发言。

    “我”她清了清嗓子,停顿片刻,说,“我要说的和傅洺的也一样,谢谢大家。”

    她说完,和姜麦一样,鞠躬,撂下话筒和咬牙切齿的彭主任走了。

    楚纱忍不住笑了一下,她刚开始还问了裴衣为什么要压轴,裴衣自信满满地说她那样的高手当然得最后出场,现在这种高手出场的方式,她倒有点看不懂,但是看不懂裴衣的行为,又很正常。

    姜麦没笑但表情很轻松,周丹扬笑得直不起腰,这丢人的玩意儿,她不住地回头找人,奇怪,方汀呢?

    开学的第一天晚上就有晚自习,历届高三都是这样,学生都没什么好抱怨的,他们早早的做好准备,甚至觉得有些新奇。

    上午有什么人在讲话早已被忘之脑后,印象最深刻的居然是那两个上台只说一句话的人,这个新生会开完之后,大家问得最多的是:傅洺讲的你听了吗?讲了什么?

    天色渐晚,学校的晚饭和午饭同等程度的难吃,平时午饭时间短都只是草草吃几口就回去,晚饭时间长,楚纱也坐了过来,周丹扬无语地眯着眼看姜麦。

    “为什么你也在?!”

    姜麦挑着难吃的菜里的蒜,语调平淡地说:“我在很奇怪吗?”

    不奇怪吗!

    周丹扬对这人总是傍着裴衣很生气,平时裴衣多买的零食都是她们几个分,现在多了个人,不得少分一点么。

    蹭吃!蹭喝!

    可你来我去的几句吵完,她脸色涨红,姜麦慢条斯理的吃饭,她把这局判定为平局。

    吃完饭后食堂外已经天黑,还没有在晚上来过学校,几个人散步一样的逛了逛,彭主任还是蹲在那条紫藤花长廊的某个地方,看见裴衣来了,对她今天的压轴训了几句才放人走。

    “多少人想要这个压轴的机会”

    虽然没人想。

    “就比如楚纱,你这个压轴机会本来就来之不易”

    楚纱插不进嘴,但她也不是想压轴的人。

    “再有下次,你就给我写检讨。”

    裴衣能屈能伸:“知道了彭主任,我再也不会了。”

    三节晚自习上到晚上九点半,这个区里没寄宿的孩子,回家都不是很远,公交车也没停运,是个比较安全的时间。刚开始上晚自习还好,上到后面就开始有人说小话,裴衣看着窗台上出现一只螳螂,就趴在桌子上看窗台。

    螳螂后出现值班的张老师的脸,裴衣眯着眼睛冲他笑了笑。

    语文,万恶的语文已经困扰不了她了。

    一本线对她来说轻轻松松,语文分低也没关系。

    张老师对螳螂吹了口气,螳螂消失,也对她浅笑一下。裴衣一脸震惊地看着张老师,显然是没想到,他能这么无聊。

    李纯从办公室问完题目出来刚好卡在第二节晚自习的下课铃,外廊上的学生不少,三三两两地站在廊上赏月,从文五班路过时,她网里面看了一眼,能看见楚纱还是在看书,和以前一样的低着头。

    等到九点半,李纯收拾好东西,和几个同学闲聊着看了眼裴衣的方向,裴衣还在和同桌聊天,这学期换了位置,陈茗强烈要求和裴衣同桌,说不完的八卦,玩自己都是写在小纸条上过去的。

    裴衣要等楚纱,她不用等。

    那条回家的路她走了很多次了,她的家在桐花街的旁边,用着相同的路口,却极少碰见她们,有的人确实不刻意去见,离得这么近都是见不到的。

    李纯把书包放下,拿起桌上的手机看了看,上面亮屏之后是一条短信。XZF

    楚纱:【晚上十点半你能出来吗?】

    时间将近十点,她迅速地回了个:【能】

    作者有话说:

    姜麦:为什么你要压轴?

    裴衣:万一楚纱还是太紧张说不了话,这个新生迎接会最出丑的就应该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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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6章 46 ◇

    上完三节晚自习, 哪怕没认真的写作业,裴衣也是精疲力尽。陈茗终于等到下课铃响了,她有很多想说的八卦需要当面说才有意思, 晚自习写小纸条手都写酸了,还得不到她想要的效果。

    裴衣伸了伸懒腰, 微微直了直背,焉焉地说:“明天再接着说吧, 我不行我困了, 得赶紧走回去睡觉。”

    晚上的风很凉爽, 月格外的圆亮,方才下晚自习的时候就有很多人在那里看,校门口拐个弯下七八阶楼梯,那里小街跟个热闹的夜市一样, 卖烤串的、卖麻辣烫的、卖关东煮的, 还有手抓饼和不太正宗的煎饼果子。

    简约点的, 小推车上吊着一个灯泡。复杂点的, 整个车上都挂着五颜六色的彩灯。

    这个点城管下班了,学校的保安管不住他们, 等到有城管来了看见这么多学生,也不会很强硬的摔砸东西把人赶走,这些小贩多是看见城管就老老实实的走, 第二晚照样出摊。

    “这个、这个、那个这个我也要, 不要葱,你们要什么,我请。”

    这次考上英才班, 裴建国乐呵呵地给了一批‘资金’, 自由支配。裴衣端着她的串串碗不时地看月亮, 楚纱怕她撞到什么就格外注意她的旁边。

    周丹扬护着手里的串串,一根一根的拈起撸掉,见姜麦在看她,手里的串串缩了缩,语气不善地质问道:“你干嘛!”

    她买的串一个人吃刚刚好,两个人吃可就不饱了。

    姜麦偏过头去,说:“顺路。”

    顺路?

    她家在哪里周丹扬也不知道,只是走了两条街就分开。

    转过一个街道,与她们同行的蓝白校服人就越少,等到在红绿灯路口分离的时候,楚纱回头一看,只能依稀看见零散的两三个同校学生在走,少有结伴。

    她看着身侧白皙的脸,忽然视线落到被耳朵遮挡住的部分,想起上次裴衣生日的时候看见的,一条顺着耳后向心口延伸的红线,顺着纤长的脖颈往下顺过精致的锁骨,隐在皮肤下,如同白玉里刻出的血痕。

    还有帮她涂药的时候触过的温热肿胀的腺体。

    自从她分化之后开始从心里抵触别人看或者触碰她的腺体,才知道那是多亲密的举动。

    裴衣倾着头一偏,两人的视线不期而遇,只是片刻的碰撞,裴衣的视线就往下扫,掠过这人不知什么时候掀起一角的蓝色白条纹衣领,手动了一下才意识到手上有串串碗,只好抬了抬手肘示意着她,说:“衣领翻起来了。”

    闻言,楚纱却去瞧她的衣领,很好,怎么了?

    裴衣腾出一只手来,拇指去勾翻上去的领角,食指抵住,理好之后拉一拉、轻拍一下让衣领贴合到衣服上。

    楚纱看她的手突然伸过来,一动不动的站着,等到衣领被整理好,肩膀又被轻轻的一拍,还是一种熟悉的动作——裴衣很喜欢拍一下她的肩膀,然后掌心抵着她的肩头转动,或是半推着她往前走,或是挟着她转个圈换个正确的方向。

    在夏日里,那只手的温度有些凉。

    到了冬日里,就是暖的。

    半搂着她的肩膀,并不催促的让她往前走。

    她觉得裴衣长高更好,长高了就会低着头来听她说话,她说话声音小,裴衣就会更认真地听。

    路边在夜宵摊喝了酒的人开始畅谈国事,讨论新一代的孩子是怎么被毁掉的。

    楚纱仔细回想起来,发觉裴衣好像从来没和她讲过什么大道理的话,有时候递给她一点吃的,她不想吃却会接过,裴衣总能看出点什么,让她吃不下就直说或者不接。她花了很久才学会。

    很多人看少年人,以为她们独立有思想,但其实她们最迷茫,所有的人都在模仿别人,被影响既模仿,从说话的腔调到细小的行为习惯。杂糅得好了,模仿者会成为一个全新的人。失败了,她就成了诸多人的综合体。

    有一条街的路灯还是没修,风一吹就吱呀吱呀的响,灯罩下散出的光小幅度的摇摆着,地上的光圈左移右动,等有人踏进,就在她们身后,拉出被光拢住的长长黑影。

    九点半下课,本来十四分钟就能回家的路,跟着几个人慢慢悠悠地走又吃了些东西,十点了还在路上,口袋里有轻微的震动声,是楚纱在等着的声音,她拿出来看了看,看到回信,眼底有些黯然。

    在桐花街的街口拐弯进去,几乎要成了肌肉记忆。

    把人带到家门口,裴衣准备走的时候被叫住,楚纱跑回家里,拿出一个特别大的盒子,包装有些老式,夸张的英文名下印着一个大城堡,她把盒子往裴衣怀里塞,“给你的。”

    又伸出手:“来!”

    “什么?”

    楚纱不说话,伸出的手往上扬了一下。

    裴衣抱着那个盒子,弯腰把那手左看右看,再看那手的姿势,有种莫名其妙的感知,她不明所以的伸出自己的手,轻握了一下,很熟悉的手,骨节被柔软的肌肤包裹着,她握过很多次。

    楚纱沉下一口气,在裴衣还在想她倒底要做什么的时候,握着那只手用力压了一下,然后松开:“我先回家了。”

    裴衣:“等等,这个是乐高积木?”

    “对。”

    裴衣感觉到怀里的东西的重量:“你给我这个干嘛?”

    “送你的。”她自顾自进了家门,从未这样话都没说话就走。

    裴衣疑惑地看了看自己的手,上面还有刚刚被握紧的余力,又不解地看那扇闭合的暗红色铁门,最后,看向怀里的这盒乐高玩具,把乐高积木拎回了家,洗完澡看了下时间,还不到十点半,被热气蒸得脸颊微红的人往床上一趟,手往旁边的玩偶身上一搭,舒适的盖上被子开始休息。

    躺了没几分钟,她下床把海绵垫铺到地上,拆开盒子洒落积木块,开始研究图纸。

    隔着一道墙的邻居家里,暗红色的铁门慢慢打开,校服都没换的人往回来时街口走去,转过街口有个小亭子,亭子里有刻着棋盘的桌子,亭子旁边是一些健身器材,看见一个马尾辫学生过来,从健身器材的张大爷眯着眼看了一下。

    “楚纱啊,这大晚上的出来做什么,不要一个人乱跑。”张大爷张望了一下她身后,又望向另一条路,没看见能训话的人,多说了几句安全内的话才走。

    亭子里没人了,有风,楚纱坐在那里仰着头看月亮,她才发现,原来月亮很亮的时候,天不是黑的,浅淡的蓝灰色和浅粉色混杂在一起,她以前不看月亮,因为窗帘拉得密不透风,她只喜欢在灯下画画。

    身后响起李纯的声音,她一看,和她一样的还穿着校服的人,双手垂在身边站立着,一如五年前穿着绿色校服在家长的聚会下见面的那样。

    上次她妈妈回来的那天,李纯一家也过来吃了饭,再看见李纯,她发现自己更加抗拒看见她,比新年时更加抗拒,好像李纯回来了,她曾经那片乌云又罩了过来。又回到了那种被漠视和嘲笑的日子,她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别人用怪异的声音再说一次,说到她不敢抬头。

    以前的学校是什么样子的,已经不记得了,只记得学校瓷砖的花纹很好看,教室里的是杏色里画着杜鹃花,走廊上是白色。

    没回老家之前,她的朋友是家里的玩偶和保姆阿姨,后来保姆阿姨换了一次又一次,她的朋友变成了一年见一次的裴衣,等到奶奶去世回不了老家,她就没了朋友。

    学校里的生活随着年纪的增长,变得越来越复杂,楚纱小时候有些木讷,人钝钝的,不受喜欢。大人觉得她乖巧,却没有小孩和笨笨的她玩,她就自己安静的坐在角落里学习,不参与任何人的生活,学了一年又一年,每一年她都问今年回不回老家,得到的答案尤为统一之后,后面几年她不问了。

    到了初中,她懂事了很多,李纯刚转来的时候,她很高兴,初一的那一年两个人成了朋友。

    班上有一个不爱说话的同学,家里没有什么钱但是父母却一定要供着他读这个学校,小团体在这个学校屡见不鲜。那些人喜欢指使他捉弄人,不听话就会欺负他,所以他听话了,楚纱撞见过几次他们欺负别人,每次都会阻止说要去告老师,结果不出所料,她成了众矢之的,那些人比她调皮,她没有办法。

    可是她觉得无所谓,以前也没人跟她说话,那些人本来就不是她的朋友。

    那些坏学生也开始偷偷的作弄她,‘不是故意’的把水弄到她身上,藏起她的东西,涂写她的作业本。没有人给她身体上的伤害,她妈妈和副校长是朋友,她告诉楚韵这些,可是楚韵工作太忙,打了几通电话之后,这些事情从副校长口中通知了班主任,班主任觉得这不是什么事情,这所学校的孩子,都不是班主任能处罚的人。

    李纯和她收到了一样的待遇,孤立、嘲笑,偶尔的作弄,慢慢的,李纯受不了了,远离了她,甚至跟那些人一起那样对待她,视而无睹她的痛苦,楚纱并不怪她,可是等到李纯跟那个被欺负的同学加入那些人一起这么对她的时候,她好像心里有什么东西消失了。

    那个家里条件差的同学还是被看不起和欺负,她再次看见的时候,心里已经没了波动。坏学生给她递出橄榄枝,可以加入他们,他们以家境划分关系,而那时的楚纱家很有钱。

    “我们是一个阶层的人。”

    她才十四岁,在那些人说‘你跟我们一起玩就行了’的时候,她动摇了,她看见李纯站在那些人中,李纯拥有了更多的‘朋友’,她也想要,可是那一根橄榄枝是烂掉的,她能想到的人不多,小时候最亲的阿姨,小时候唯一的朋友裴衣。

    一个会跟她说:“纱纱是最棒的。”

    一个会跟她说:“别理他们,我跟你玩。”

    她又想到小时候第一次跟裴衣出去玩,那些人嫌弃她笨不带她,李纯也是和她们一起的。最后李纯跟着更多的人走了,裴衣带着她回去,她说,你只是慢了一点,也不知道他们急什么,慢慢玩不就行了,我们回去玩别的。

    此后每次过年,都只有她们两个人。每年回不去的时候,她都会想,今年不回去,裴衣还会有人一起玩吗。

    楚纱拒绝了这个能有朋友的机会,她不再管那些人欺负别人的事情,坏学生也不再管她,只是偶尔的捉弄,在那些捉弄下,她又回到了安静的角落里学习。和李纯形同陌路持续了两年,到了高中,李纯开始想和她说话,只是她不想开口了,她的轻舟没有穿过任何一座山,太久没说过话,声音都哑了很多。

    高一楚韵的生意失败,好像是来拯救她的,上京的房产没了,楚韵在老家这边联系了老同学,想先回来发展,她们回了老家。

    收拾东西回来的时候,她突然有些害怕,在怕什么,怕裴衣也变得和那些人一样。怕自己这么久以来坚持不烂掉,是徒劳的。

    她回去了,话很少。她不知道该怎么表达自己的高兴,裴衣和那些人不一样,裴衣好像不记得她,但是仍然和小时候一样是个很好的人。

    很久,没人低着头小声地问她话了。

    世界就是这样,她遇到过无法理解的恶意,但是只要过去了,就会发现,那些只是在提醒她,不要成为和他们一样的人。

    小亭子里弥散着月光,路灯斜切进一个有边界的光线,有些下雨了,雨滴飞快地掉落,在灯下划出无数条细线。

    “你上次说,你知道是你做错了,让我给你一次重新当朋友的机会。”楚纱站起来,和她对视着,不紧不慢地说:“你又说,每个人都会那么做,哪怕是裴衣去了,也会和你一样。”

    楚纱顿了顿,继而平静笃定地说:“她不可能和你一样。”

    “她不会不管我,也不会让人欺负我。哪怕没有保护我的能力,她会选择和我一起被欺负,而不是跟着别人一起伤害我。”

    “裴衣问我是不是讨厌你,我不讨厌你,我不想认识你,也不想看见你”

    “你知道吗,我有些怕你。”

    一看见李纯,好像就看见了那些人附在李纯身上的影子,那道学她说话的声音,那种嘲笑的目光。种种记忆压得她透不过气来,好不容易抬起的头,即刻就要低下。

    外面的雨飘到李纯的手臂上,结成珠顺着指尖滴下,李纯僵在那里想往里面走一走,可却做不出动作。

    她知道楚纱想和她谈谈,她看见楚纱上台的时候就知道,楚纱已经不是她认识的那个人了,她做好了心理准备,她想说:我知道你变得不一样了,以前的事情真的是我做的不对,我不会再那样了。

    她有道歉的话,有示好的话。

    可楚纱在说裴衣,她说不出话了。

    她喜欢楚纱,很喜欢很喜欢,可是她也害怕被欺负,她需要逃避。

    这次回来,她想和楚纱重新成为朋友。

    新年的时候看见裴衣不怎么和楚纱讲话,她是高兴的,她希望楚纱仍然和以前一样处于困境,到时候她再回来,就会变成楚纱唯一的朋友。五个月,只有五个月的时间,她再回来的时候裴衣已经去了培训班,可楚纱没有在困境里,反而有了很多新的朋友,那些新的朋友,都是裴衣留下的。

    李纯有种感觉,楚纱已经不需要她成为朋友了。

    她真诚的道歉了,可是一把裴衣拉出来对比,楚纱就变了个脸色,甚至下意识的抬高声音反驳她:她和你不一样!

    不一样,从小就不一样。

    “我今天叫你出来,不是想和你说别的,只是想请你以后不要再和我说话,路上看见我,你可以当做不认识我,我也会当做不认识你。”楚纱声音有些发抖,肩膀止不住地轻颤着说,“像以前在学校里一样。”

    李纯突然慌了,眼神飘忽的低下头,又看向楚纱,语气有些激动地说:“对不起,真的对不起。我真的真的不会”

    她看见楚纱发红的眼眶,说不出欺负两个字了。

    她也知道那是欺负,一直都知道。

    楚纱的话说完了,她走出亭子,走进雨里,雨下大了很多,砸在身上很快打湿校服,雨水洗刷着她的委屈和过往阴霾,她的话是说给李纯的,也是说给自己的,更是说给那个不见天日的过去的——

    你看见了吗?我不是那个没朋友受欺负的人了。

    今年生日的时候,她收到了一本很精美的画册,裴衣送的。说实话,这本画册上的东西都很空洞没有意义,没有一幅画是她喜欢的,但是画册很贵,贵到让她知道原来自己值得裴衣花这么多钱。

    这就够了。

    雨大到模糊了她的眼睛,混合着眼泪的水滴滚落,淋雨的感觉让她很轻松。

    桐树稀疏着,要等到来年清明才会结出紫色小风铃一样的桐花。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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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7章 47 ◇

    听见外面的雨声, 裴衣下楼检查了一遍窗户有没有关好,还在念叨着妈怎么还没回来,就接到了那位麻将战神的电话。

    “小衣啊”李素英的声音很大, 大到有些震耳膜,裴衣把耳朵离远点, 打开免提之后放一边,应了一声, 接着听那边的人扯着嗓子说:“妈在你刘叔叔家打牌, 外面下雨了没带伞, 你先过来送一下伞。”

    “素英好福气啊,女儿不仅考上了英才班还这么听话。”

    “人家那房子风水好,你看隔着道墙那楚家的小姑娘,成绩也特别好。”

    “所以说这祖坟啊”

    等这几道声音从听筒里传过来的时候, 裴衣就知道她妈也开着免提, 炫耀完成绩, 现在该炫耀她大半夜的也能去送伞了。

    裴衣放下手里的积木块:“行!妈你先等着啊, 我马上来。”

    表现得好,加生活费没跑。

    给李素英女士长面子, 是她开心爆金币的前兆。

    她这个妈,大手大脚又喜欢打牌,既好面子也不会做饭, 可就是能遇到很好的人, 大马路上看见的老公,生了之后除了衣食住行其它都不管的女儿。上面没有难缠压人的长辈,下面几个弟弟妹妹也做人简单, 街道里的人一说起她都只夸她有福气。

    穿好衣服, 裴衣带了两把大伞出门, 撑伞的人出现在昏黄的灯光下,雨滴砸在伞上,炸出橙光色烟花。

    桐花街是条坡度很小的下坡,一下雨,侧边的水往下水道流,路上的水往下淌练成条不间断的瀑流,流水绕过阻碍物,趿拉着拖鞋出来的裴衣饶有趣味的在水里踩了两脚,等着水积住漫过脚面,开心地淌在水里走。

    走了没几步,看见街口淋着雨过来的人,在黑暗中顶着湿漉漉的委屈前行,裴衣一怔,神色立变,快步跑过去,被那人实实的撞了一下,夹在臂下的伞都掉了。

    “楚纱?你怎么了!”

    夏季的雨水不冷,打湿的衣服压在身上有些沉重,原来被雨水浸透的身躯也可以如泥土般被化开。

    楚纱无心看路,有些看不清视野只拿手拭了下雨水,可很快又模糊了眼睛,撞到什么的时候她下意识抬头,脸上的雨水被人擦了一下,再落下的雨被伞挡住。

    她低头,发现面前人的白T恤已经被她一撞,在贴在一起的时候碰湿了。

    “你怎么在外面淋雨啊?”裴衣弯下腰身来看,才看见红红的眼眶里装满了泪水,她不说话还好,一说话面前的人泪水决堤,头也低得更深。

    裴衣瞳孔颤着,人不是因为她哭的,但是她站在原地一时手足无措,心好像被揪了一下。

    在回来之前,裴衣没见楚纱哭过。

    她好像永远温温柔柔,柔和的眉眼里带着浅浅的笑意。

    现在一年,哭了两次。

    一滴滴眼泪砸下来,砸得裴衣都愣住了,这个心理加生理四十七岁的人,睁大了眼睛,手忙脚乱地不知道是先安慰好,还是继续问发生了什么。

    大脑宕机几秒,她往前一步,安抚的手把人圈住,轻声细语地哄着:“来来来,没事,先不哭了好不好?先擦擦,有什么事你跟我说。”

    楚纱看见是裴衣的时候,连借口都想好了,学累了出去透气结果碰上下雨,在亭子里躲了会儿以为雨会停住,可没想到雨下大了,就干脆淋着回来,淋雨的时候眼睛进了水呛红的。

    想了一个很完美的借口,可一听见声音眼泪就出来了。咬着牙走了很长的路,就是听不得这种安抚的话,越安抚,哭得越凶。

    楚纱竭力想忍住,眼泪噙着泪,唇瓣颤动,肩膀忍得抖动。如果闭上眼睛就不会流泪的话,那她就不用低头了。

    混杂着雨和泪通红的眼,贴到那件白色衣物上,打湿了一片。

    “我我、我想散步”楚纱肩膀一抖一抖的,嚅嗫着说:“结果、下雨了。”

    裴衣感受着肩前传来的湿热感,静默垂下眼睑,手不自觉收紧了一点,她不相信楚纱会因为这个哭,但她像以前很多次想问些东西的时候一样,接受了楚纱愿意给她的答案。

    只是确认道:“没人欺负你吧?”

    楚纱哆嗦了一下,抵在那个肩头,突然哭出了声,她的睫毛纤长,却没有挡住滚落的泪珠,断断续续地悲戚话语里只有几个简单的字:

    “他们欺负我他们都欺负我、裴衣他们欺负我他们一直欺负我”

    她越说哭得越厉害,嘴里泛出苦味,肩膀忽然被人施力往前一带,垂在身边的两只手被拉起,环住了什么。雨又淋了下来,她不知道为什么伞没有遮住自己,只是收紧了手臂,把面前的人抱得紧紧的,好像这样就能把自己从幽暗的水里拉出来。

    哀伤漫溢,延绵却在尽头燃起烛火。

    淅淅雨声和哭声掺杂在一起,裴衣也不说话,就一直这么让她哭。她一直讨厌别人说,Alpha生来就对Omega怎么样,征服、控制、占有,只有一个不否定,保护。

    她的手臂交错在楚纱身后,有一下没一下的轻拍着。

    等到怀里的人没那么哆嗦了,淋够了解压的雨,才附耳过去,小声地问:“谁欺负你?你和我说,是不是刚刚出去,遇到那群死混混了?”

    ‘死混混’几个字,格外咬重,有些冷冽。

    楚纱哭完了,感官才逐渐恢复,她意识到自己在抱着裴衣,可手偷偷的松了一点又一点,才发现刚刚用了那么大的劲抱人,也才发现,原来裴衣没有打伞是因为,双臂正交错在她身后,也是一个拥抱的姿态。

    听裴衣这么说,她还是抽抽搭搭的,酸涩地否认道:“没有,不是他们。”

    裴衣问:“那是谁?”

    楚纱把脸微微一转,整个埋进裴衣柔软的怀里,耸着肩把人抱紧,不想说话了。

    鼻腔里充斥着檀木香,她深深吸了一口,这种味道,她没由来的特别喜欢,像是那天喝醉了在裴衣床上醒来时一样,只要一闻到,心里的所有情绪都荡空,只有一种要靠得更近的感觉。

    只是混在雨水里的,少了一中柔软的奶香味。

    太肃穆了让人有距离感,却让她想起了每个月去庙里的时候,那种沐浴在暖光里的温馨,阳光在她睁眼之时绚开,缕缕白烟盘旋而上,飘渺散开。

    一闻起来,就很安心。

    贴在这里,不想分开。

    等了很久还没等到回话,裴衣想低头看看,刚一低头就感觉眼前头晕目眩,身体往下沉,她这次易感期本来很正常,腺体没有红肿,精神也没有很亢奋,现在陡然被雨水这么一激,人就有些站不住了。

    她听见自己说话的声音有些低弱:“你先松开我,我头晕。”

    怀里的人没听见,雨水顺着流进她的口中,刚刚的伤心一扫而空,双臂越发肆无忌惮的收紧,好像贴得越近,离那种香味就越近,几乎要把人揉进自己的身体里。等到裴衣已经开始把她往后推,推了四下才让她回过神来。

    哭完觉得这样有些丢脸,楚纱还在想着该找些什么借口,一抬头,就看见裴衣眼神有些发散,红润的嘴唇下泛着一丝苍白,裴衣的手挂在她身上勉强站住步子,声音虚虚地说:“我有些不舒服,等我好了,你再和我说谁欺负你,我们先回家、换身衣服、我先休息一会儿”

    说到后面都有些接不上气来,她比淋雨久的人更显疲惫。

    楚纱慌了,眼眶和鼻尖还红着,松开勒紧的手,看见雨水顺着裴衣的下颌连成串的往下流,匆忙地去拿地上的伞。

    没有打伞,两个人浑身上下都湿透了,路灯的光不明亮,在涓涓流水像是光带从她们身边滑过,借着那丁点光线,楚纱看见在身前人领口外露出的肌肤上,有一条红线开始显形。

    那条连接着腺体的红色血管平时极为隐秘的隐藏在动脉周围,大有一副缠着动脉一损俱损的毁灭感,现在随着颈部动脉的跳动,它开始跟着脉搏起跳显出一番招惹姿态的艳红色。

    白玉上的血痕,每一次看见,她都觉得书里的描绘有了模样。

    楚纱被那里的美景吸引,白肤红痕,诱人如雪层下伸出的玫瑰,只一眼就移不开视线。

    “你扶我一下。”

    裴衣脑海里有些恍惚,没有注意到楚纱微妙的神情,只是声音越发轻,抬手的时候顺手理了下楚纱额前的碎发,而后把手往身前人肩膀上搭,让楚纱把她先扶回家。

    楚纱反应过来,撑着伞一只手往后搂住她的腰,原本很正常的搀扶动作,她的手却热得厉害。

    她很少去碰裴衣的身体,分化后几乎没再碰过。

    周丹扬和裴衣的接触界限很模糊,她们从小玩到大,偶尔走路都是挤来挤去,楚纱对周丹扬的羡慕主要是,如果她也和裴衣是很多年的朋友,那走路的时候,也可以模糊Alpha和Omega的界限,就这么打打闹闹吧。

    裴衣压在她肩膀的重量不沉,好像只是需要一个支点。

    进了家门,两条湿漉漉的水痕从门口拖到二楼,到了房间门口,裴衣抵住门框,死撑着说:“你先回去吧,等我好了,你再告诉我谁欺负你,记得提醒我,我有时候起来不记得事情。你衣服也湿了,赶紧回去吧。”

    “你自己一个人可以吗?”楚纱哑着声音说话,有些后悔说了被人欺负的事情,往后怎么说,把三年没人同她说话的事情告诉裴衣,会显得很不堪吧。

    平时澄澈的眸子,此刻隐约露出一种要侵略的凶猛,但被理性压着,那股凶猛也将被驯服。

    可是铁笼困不住野兽,裴衣看她的眼神闪烁着,明亮而迷离,她深怕记忆错乱,咬着牙说:“我可以。”

    还没等说话,她就转身进了屋里。

    身边人都说裴衣的眼睛看人特别深情,刚刚雾气漫起的时候,像是有丝线旋出,能把任何人都缠绕进去,让人沉沦。

    楚纱略微失神。

    那种在新年夜没有读懂的感觉,此刻恍然大悟。

    她去二楼洗手间里拿了吹风机,站在门口犹豫片刻,敲了几下门,门内没有回应,她又加重力度敲了几下,在外说:“裴衣,你要吹头发吗?”

    一秒、两秒很多秒之后。

    寂静无声。

    她想了想,推开门进去。屋内开了空调,很凉爽的风吹来,被雨水浸透后简单拧干的衣服贴合着,楚纱本能地被冻得缩了一下肩膀。

    床上的人侧身蜷着,已经换了身干衣服,换下的衣服在地上流出一小滩水,头发下垫着毛巾,像是胡乱擦过,没有下滴的水珠,但还是湿漉漉的压在毛巾上。

    耳后肿胀一片,药膏涂抹得到处都是,颈间贴着湿润的长发,还有未擦干的水珠。

    看不见却要自己涂,只要能盖住腺体,倒是不在意弄到了哪里。

    裴衣感觉耳边像是有重型机器的轰鸣声,紧锁眉头,在昏沉的意识里艰难的睁开眼睛,那种声音在她房间里,环绕在四周,有人问:“你醒了?要不要喝水。”

    裴衣身体绷紧,仔细闻了闻发现自己的信息素没有露出来,才放松了肩膀,背对着那人,连摇头的力气都没有了。

    雨水喝得挺多的,就不喝了,早知道就不把伞放下跟着一起淋雨了,谁又知道她能在易感期被雨水刺激到身体。

    楚纱揉了揉手里的长发尾端,很柔顺,已经干了,又伸手进长发里摸了摸发根,等确保头发全干了之后,才去放回吹风机。

    这个房间还是和她上次看见的一样,和她的房间一样的面积,书桌摆在差不多的地方,床头靠着墙,只是比起她上次留宿,现在的卧室地板上多了个散落积木块的海绵垫,床上多了个很大的玩偶。

    裴衣刚刚就把手搭在那个玩偶上,还没睁眼的时候就把玩偶往怀里搂。

    楚纱顺手拿起旁边的毛巾,小心地给她擦脖子上的药膏,眼神飘忽了一瞬,手往下离腺体那里越来越远。

    裴衣声音闷闷的:“你不能待在房间里,先走吧。”

    再不走,要是她控制不住腺体就遭了,以前家里没人的时候,她一睡过去就不怎么压制信息素,每次醒来,房间里都是很浓的信息素味。

    楚纱知道现在跟一个易感期的Alpha待在一起有些危险,就问她:“今天家里只有你一个人吗?”

    没有得到回话,裴衣已经闭上了眼睛,楚纱记得她上次看上去比这个还严重也没什么事,就把她的手机按了一下,发现关机了,开机后拨了自己的电话,碰了水的手机仍然好用,通话界面就那么保留着,放到她手边,方便拿。

    “那我先走了,你有事就直接说话,电话是通的。”

    身上拧干的衣服贴合着身体很不舒服,可哪怕衣服是湿的,她出门时也在裴衣家门口拿了把伞,很近的距离,打着伞回去,心情却很不一样,原来一个人淋雨会很落魄,两个人淋雨却很坦然。

    裴衣脑子晕得很,听到有人开门后又迅速把门关上的声音,不轻的一声响,电话那头的人也有所察觉。

    “裴衣?”电话那头有一声轻唤。

    裴衣思绪被拉扯得很混乱,无力的用鼻腔哼出一声:“嗯”

    听到有回应,电话那头好像还问了句你没事吧,可她已经没有了回答的力气,只能拖长尾音嗯了一句。

    听着窗外的雨声有规律的低落,她突然想起了自己现在是十七岁,刚刚出门是要给她妈送伞的,没有送到就折返了回来。她妈没有伞能自己想办法回来,但是估计会觉得没面子。

    刚刚开门的可能是她妈,看见她如此羸弱的躺在床上,还一卧室信息素味,才迅速关门离去。

    没有送伞但是有卖惨,也不会有事。

    雨声淅淅沥沥为闷热的夏夜奏曲,谁也没想到今晚的月亮那么圆,顷刻间就能被遮盖,然后洒下一场大雨,空气滚烫而潮湿,被毛巾擦过的脖颈不再黏糊糊的,她抱紧了怀里的玩偶,曲着腿缩起身体,把脸埋进玩偶柔软的绒毛里。

    处于通话界面的屏幕不时亮起,时间随着轻缓的呼吸一秒秒走过

    一墙之隔,楚纱的手机开着扩音放在一旁,她专注地画着什么,被雨声掩盖的沙沙声,随着铅笔的起落,画纸上勾勒的人像已初见轮廓。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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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8章 48 ◇

    “如果说, 一个人在夏天感冒是偶尔,那两个人在夏天的同一个周末感冒的几率是多少呢?裴衣,你数学好, 算一算?”

    付老板挑眉看去,美目流盼间, 一副打趣消遣的表情,长卷发松松挽起, 一身米白色修身长裙, 说不出的风韵。

    裴衣吸了吸鼻子, 单手支着下巴,另一只手提笔在进货单上写着自己要的书名,说话鼻音有些重的接话:“不知道。”

    新学期开学,来付老板这里‘进货’无可避免, 有的书店进什么金考卷之类的习题集题目太偏太难, 跟高考已经脱离关系, 没有浪费时间去做的必要, 多逛几个地方才能买齐书,还不如来付老板这里写张单子让她去进货的时候顺便带。

    早上醒的时候, 她还记得楚纱说被欺负的事情,就去问了一趟。

    “就是我昨晚去散步,然后突然想起那些混混, 路上又有点黑我就有点怕, 还下雨了,走着走着我就有点伤心。”楚纱说话支支吾吾的。

    见裴衣看着她,楚纱也是很艰难地说着昨晚想好的说辞, 她总觉得向裴衣说起自己有多惨之类的事情, 很难堪。她不想说。

    真假参半的说, 裴衣打量她几眼,还真看不出什么端倪。

    裴衣生病只有那几个小时最严重的时候脸色苍白,第二天一觉醒来照样生龙活虎。反观楚纱开始鼻塞咳嗽,看上去比她好严重,说完她就咳嗽,裴衣急着帮她倒水,看她咳得脸都红了,也就没再多问。有些事情越想越委屈确实会哭。

    洋洋洒洒写了将近一页,楚纱检查一遍,全都没落下。写完这些裴衣把进货单给付老板,还没去闹阿强,就看见付老板拿笔在进货单上改什么东西。

    裴衣转眸看了过去,见到付老板正在把她买的文科资料后面的1改成2,就声音沙哑地问她:“付姐还要给别人也带一份?”

    转言想到了什么,不确定道:“李思维?”

    “你倒是真聪明。”付老板没有否认,还夸了她一句,改完了把进货单收起来,轻笑一声,“到时候还得你把书给她带过去呢,猜不出来我也得告诉你。”

    裴衣也不是什么真正的中学生,付老板看上去二十五六的样子,实际年龄也不会浮动很多,听见付老板这么说,裴衣没有惊讶的去猜测她们的关系然后讪讪地闭口不谈,反而来了兴趣,手臂撑在柜台上笑着看向付老板,视线从那张美得有些媚气的脸上扫过:“付姐什么时候跟李思维这么熟了?她常来这里买书吧?”

    李思维能对付老板产生特殊的感情这不奇怪,付老板优雅里带着媚气,是个很漂亮的Omega。裴衣感觉有兴趣的是,付老板能对李思维有些优待,李思维的条件可不是那么好,除了念书好之外性格也不错,家庭条件

    自从她观察过李思维的为人处世感觉不错之后,就开始打探她的家里,毕竟楚纱呆呆的一个人,要是碰上什么恶毒的长辈,强迫一年一胎的那种,那不得被玩死,所以家里长辈也很重要。她问过陈茗,陈茗只说了个听别人说过但是没被证实的小道消息:李思维家住在东菜市场里。

    那是什么地方,平时她妈不爱去,她爸上班前绕路去的地方。

    她不研究什么地段值什么钱,但是也知道东菜市场在区里是比较偏的地方,小时候去过哪里,有些脏乱,这些年不知道有没有改善。不管房子是租的还是买的,东菜市场那边的房子都不值钱。看来李思维家庭情况很一般,减分项,没见过她家里人之前,一百分满分,裴衣给她打了个五十。

    有钱的Omega想找一个年轻的Alpha不足为奇,更何况是这种年级不算大但是漂亮的Omega,她那时候做摄影师什么没见过,接受能力被锻炼得极强。

    现在付老板要是表露出什么心思,那裴衣就可以直接放弃李思维了,和她付姐抢人,她自问没这个能力。

    听到裴衣的问题,付老板像是感知到了什么,若有所思地看向裴衣,视线停在她脸上,突然有些挑逗地说:“你也是个Alpha,很漂亮啊。”

    裴衣看她眼神不对,勉强地笑着后退几步。

    在里面架子上拿东西的楚纱从空格处看过去。只看到付老板笑着,双手交叉抱胸一步步往前面走,米白色高跟鞋踩得哒哒作响,帆布鞋踩过的地方踏上高跟鞋印,付老板把裴衣逼得一步步往后退,后面几步就是木架。

    裴衣赶紧双手合十,低头求饶说:“付姐、付姐,我错了我错了,我不问我不问,我还是个孩子,您止步!止步!再近点我待会儿把感冒传染给您了怎么办。”

    付老板停下来,伸手在她脸颊拍了几下,玫瑰香水萦绕着手腕散发,她温声说:“一个小孩子,不该问的别问,让你送就送,送去了别用我的名义,你这么聪明胡说一个借口不难吧?”

    “不难不难。”

    裴衣直着背贴在书架上,抿着笑生怕付老板碰过来,好像她是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在尽力避免着肢体接触,实在是以前结婚六年之后都和别的Omega保持距离,现在有Omega从身边走过,身体都会下意识侧起不想被碰倒。付老板可能没别的意思,但是这也太近了。

    “要是想不到合适的借口,那以后可就没人给你订教辅打七折了哦。”

    又睨她一眼,轻笑一声:“心里不知道在想什么,人倒是很嫩,你这脸一拍就红。”

    这个女人

    裴衣挤出一抹笑,赶紧贴着书架往旁边走,逃出她手底下。

    裴衣总觉得她奇怪,但是又说不出来哪里奇怪,现在有了点感觉。刚才这一番举止,哪里像是一个成年Omega对一个未成年Alpha该有的举动,漂亮得没有规矩,人也没有规矩。

    李思维看样子得踢出局了,那就还留下了红毛和傅洺,傅洺合格靠他自己去接近楚纱,倒是红毛那个皮衣机车的,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每天骑着车看来看去的,也不搭话也不自我介绍,弄得现在她都记得曾经给他取的外号红毛哥。

    想完这些,她不经意地向楚纱看去。

    四目相对之下,楚纱像是看见了什么不能看的,视线一下滑走。

    楚纱再看书架的时候,上面本就晦涩难懂的书名变得陌生,里面冗长的人名让人觉得头晕,反而是付老板方才轻盈的语调在她耳边回响。

    刚刚裴衣的脸实在红得很快,几乎那只手一碰上去,就从脸颊红到了耳根,生得白的人一脸红特别明显,耳垂像是将要滴血。

    付老板不管店出了门,裴衣坐到阅读桌旁的另一张椅子上,拿了本她其实看不太懂的书在桌面摊开,发了会儿呆,忽而出声问楚纱:“你觉得李思维怎么样?”

    提到李思维,就想起了她那种窘迫的情绪,楚纱不自觉地咬了下上唇,故作平静地上挑着看了一眼。

    这一串表情过来,就好像是在对裴衣说:我要说谎了,你听一下。

    “我和她不是很熟。”

    裴衣漫不经心地重复她的话:“不是很熟啊”

    “付姐突然让我带一套书给李思维,她是什么意思,你知道吗?”

    又咬上唇,裴衣倒是想看看楚纱能编出什么谎话来,问两句话能说两个谎,看来不是不熟,是挺熟的。

    楚纱:“付姐她应该是李思维让她也帮忙订一下吧。”

    又或者,是付姐也知道了李思维家境可能不好,晚上还得去工作,想帮忙也说不定。

    裴衣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一到李思维这里每句话都开始说谎了,这是什么意思。

    真的看上李思维了?

    是要考验她能不能在付姐手里抢人吗?!

    楚纱现在虽然分化后漂亮了很多,但是在付老板面前,还是发育得不够看啊,怎么抢,现在李思维的家境还没打听清楚,要是财大气粗又见识过人的付老板去了应对起来倒是没毛病,可是楚纱可不会和别人阴阳怪气的说话。

    八字还没一撇,她已经开始操心以后的问题,自己脑补出了一场大戏。

    半晌,裴衣深吸一口气,还是想问一问,她探究地看去,迟疑地开口:“你和李思维你们你”

    裴衣极快地眨着眼睛,良久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眉心都有些抽动。

    楚纱先是疑惑,等到反应过来,心里一惊,要是裴衣知道李思维家里贫困肯定看李思维的眼神不一样,李思维也就知道自己把她的事情说出去了,她应该会很难受吧。

    楚纱直视着她:“我我们没、没、没,不是,我们她”

    慌成这样,连句完整话都说不出来,裴衣垂眸点了点头,表示自己知道了。

    裴衣不问了?太好了,楚纱松了一口气。她也知道自己有多不会说谎,早上一个谎假话混着真话,说出来没什么,现在让她自己现编,太难了。

    付姐给李思维订了一套书,楚纱主动说:“我可以帮你把书带过去。”

    裴衣头也不抬:“哦。”

    她不再假装看书,书摊开在桌面,停顿了一会儿,眼睛平静在书店里四下游动,像是在找什么东西,可是能被她找的阿强已经趴在了阅读桌正中央惬意地睡着,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店里还能有什么需要她找的。

    这又是怎么了?自从熟悉了之后,她每次这种有些冷淡的音调姿态都让楚纱有点不安,楚纱沉默了一会儿,问她:“我们都有点感冒了,要不先回去吧。”

    本就是来这里订书,现在写完了,身体不舒服还是回去休息的好。

    “你是不是开始不舒服了?”楚纱觉得她的表现有点奇怪,很快联想到被易感期影响这件事情。

    裴衣也不知道自己在看什么,她耸了耸肩,合上书:“没有,走吧。”

    阿强被门口铃铛声吵醒,听见一声我们走啦和两声铃铛响之后,又继续睡。

    感冒的滋味很不好受,楚纱鼻塞得有些不能呼吸,裴衣公交车上看她一直揉鼻子,就说:“你回去拿热毛巾,热敷在鼻根那里,热毛巾变凉三次就好了。”

    “你鼻子也堵住了吗?”楚纱声音低低的,揉着鼻子。

    裴衣余光瞥过,语气淡淡的:“我跟你不一样。”

    她感冒除了喉咙痛之外没有别的症状,快好的时候喉咙痒才会咳嗽,可楚纱只要一感冒就鼻塞咳嗽,不养好后面就会发烧。以前只要裴衣一感冒,工作完了也不回家免得传染,都是去方汀家里睡。

    现在这个季节不会轻易变得严重,她多嘱咐了句:“你空调温度不要开得太低,多开窗通风。”

    她好像态度在书店里就骤然转变,楚纱知道她喉咙会痛,小声说:“好了我知道,你先别说话了。”

    裴衣先是愣了一下,蹙眉看着她,清澈的眸子闪了闪,像是难以置信刚刚听到了什么。

    两个人沉默着坐在一排,到了站停下,裴衣走得飞快,像是回家有什么急事,楚纱险些跟不上她的步子,太阳有点晒,她跟得额头都出了细汗,也不好去拉裴衣,只能快走加小跑才跟得上。

    李素英本来想着早点回家给裴衣做饭了,她爸走的时候炖着汤,再炒两个清淡点的菜娘俩就能吃了,刚从刘家打完牌出来,就看见裴衣急匆匆的走,楚纱在后面追,场景尤为熟悉。

    原来当年她生气往前冲的时候,老裴在后面追着她跑是这副场景。

    李素英往旁边墙上一靠,摸着下巴看了会儿,直到两个孩子消失在街上才眯着眼睛若有所思的点点头,忽而一笑,脚步放得很慢,边走边想着,下次老裴出版社出去旅游,买点什么回来好。

    到了家门口,楚纱已经跟得有些喘,裴衣也不知道自己刚刚走得多快,反而微蹙着眉头,不解地问:“你怎么了?”

    楚纱不可能有哮喘,走几步怎么这样了,感个冒身体太虚了吧。

    楚纱弯腰扶着膝盖,摆摆手:“我没事。”

    “没事赶紧回去。”

    以往都是那道暗红色的铁门先打开再合上,楚纱已经极少看着裴衣进家门,今天这么一看,倒是陌生又有些熟悉,好像回到了裴衣第一次带她出去逛的时候,太阳如同现在这般亮得刺眼。

    她有种不祥的预感,裴衣是不是知道了李思维的事情,刚刚问她只是想看看她相不相信自己,愿不愿意说。

    糟了。

    楚纱整个人一滞。

    她当然是相信裴衣的,只是不确定之前把李思维不愿意别人知道的事情说出去,不太道德。

    【你知道李思维的事情了?】

    楚纱回家,鼻子还堵着没来得及用裴衣说的方法,就开始编辑这条短信,只是看了很久,发觉自己没有当面去问的勇气之后,才再三犹豫着发出。

    一分钟、五分钟、半小时两小时。

    隔着一堵墙的距离,她觉得应该是信号的问题,差不多三个小时后,那边才回过来一条消息:【哦。】

    她已经能脑补出裴衣闷闷地哦一声的语气和模样,楚纱唇角一垂,又认真地编辑了一条短信想解释一下:【我不是故意不跟你说的,只是这个我不太好说,你也知道我一般不说这个。】

    裴衣把筷子撂下,声音大得李素英被吓了一跳,裴衣面无表情地暼一眼她妈,说:“我手抽筋。”

    李素英嗯了一声,自顾自的夹菜,一点都不问,她看着裴衣不善的表情,还明显的咬着牙、后腮鼓起重重的在按手机,按捺住想看的心思,她时刻提醒自己要冷静平和,做一个善解人意的家长。

    只是这手机按这么重,过不久就得换了吧。

    这孩子,太不知道爱惜了。

    很快,楚纱收到了回信。

    【好了,我知道了,你不用说了,我知道怎么做了。】

    楚纱舒了口气,原来裴衣真的知道,那她就不用瞒得这么辛苦了,刚刚在书店还遮遮掩掩看上去很不信任裴衣,裴衣肯定生气了。

    但是裴衣生气一般没关系,很好哄。

    周一晚上放学,请她吃东西就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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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49章 49 ◇

    如果Alpha的本能是占有, 那此刻不自觉克制这种本能的裴衣显然不是一个合格的Alpha。

    校门口的小摊都偏辛辣,感冒第三天正是严重的时候,裴衣喉咙疼得不行, 一个都吃不了,楚纱不知道从哪儿端了碗绿豆水给她, 烧烤摊的油烟冒气,让绿豆水实在格格不入, 裴衣几口喝完, 顺手把碗扔进垃圾箱里。

    见裴衣喝了绿豆水, 楚纱想着解释一下,就说“我不是故意不告诉你”还没说完一偏头看去,就和裴衣一言难尽的目光撞上了,她感觉裴衣现在情绪不对, 不是无所谓的点点头把这件事情翻篇, 而是看她之后, 哦了一声就一言不发的继续走。

    她怎么还和早上一样, 这一碗绿豆水好像不行啊,是不是得认真一点道个歉。

    楚纱也觉得自己不该不相信裴衣, 可又怕把别人的私事主动说出来,裴衣会误认为她太八卦守不住事。再加上裴衣好像和李思维没有什么关系,根本不认识的样子, 她才打定主意没说的。

    刚拐进那条有坏路灯的小巷子时, 一束巨大灯光打过来,照得整条小巷通明,把两人影子拉得长而单薄, 那束灯光伴随着机车轰鸣声, 一听就知道是谁。

    适应了光线之后, 楚纱逆着光看到光后有一团红色的东西,她眯着眼睛想要辨认出什么,机车声把她拉入一个深夜的记忆里——她和裴衣从书店出来回家,有个小混混眼神不善的骑车路过。

    看着裴衣已经朝着那个人去了,楚纱握住她的手臂,往后扯了一下,有点紧张地看着她,小声说:“我们还是先走吧,不要过去了。”

    裴衣喉咙疼得讲不了话,吞咽都像有刀剌过去一般,左边眼睛和鼻子很痒,左眼有点干涩已经开始掉眼泪,刚刚擦完眼睛,此刻两只眼睛正红得厉害,她看了下楚纱的手,示意她松开。

    还以为得纠缠几句,可她只一看,楚纱就松了手。

    她就这么走过去,红毛本来只是看有人过来了,毫不在意地嗤了一声,然后看见她眼睛是红的,顿了顿,看向她解释道:“我就是看你们路灯坏了,给你们照照路。”

    靠近之后,裴衣隐约闻到一股机油味,应该是刚从修车店回来的。

    裴衣吸了吸鼻子,红毛看着她心里有些慌了,不是,他什么都没做,面前这个人也是个Alpha,怎么还哭了,整得跟个他欺负人一样,特别是看见楚纱也跟这个Alpha一起过来,他越发紧张,说话声音都小了:“我真的不是什么坏人,我就是我就是来看看你、们。”

    “们”字临时加上去,红毛很不情愿。

    看我们,裴衣认识她?楚纱不说话,只是将裴衣的背影控制在视线内,希望今晚最好不要发生冲突。

    “你”

    裴衣一开口,气流从喉管里往外呼出,像是利刃把嗓子割得干疼,刚刚的绿豆水作用不大,她右手回勾住书包带往前推开,书包甩下来只是单挂在左肩上,裴衣拿出纸笔,随便翻开一页,咬住笔盖在上面开始提笔写字。

    【你不用再来,她有喜欢的人了】

    把写着字的练习册伸出。

    红毛在一堆复杂的数学计算里,看见了汉字,裴衣写得潦草,他仔细认了一下,看清那几个字之后,瞪大了眼睛,视线掠过裴衣直达楚纱,有些拘束地双手搓了搓,结结巴巴地问:“你有喜欢的人了?”

    楚纱的目光终于从裴衣身上移开,茫然地看着红毛,手已经抬起去拉裴衣的衣角。

    裴衣感受到了衣角上的重力,她收着作业本,心里叹了口气,这傻子红毛,还在骑车打灯整天看来看去的,我都没看住他还能干嘛,不如把我照瞎。

    红毛不死心地问:“你真的有喜欢的人了?”

    裴衣无奈地拉好书包拉链,睨他一眼,表情遗憾、一本正经地摇摇头,等到听身后传来一声不轻不重地“有”字时,她感觉自己跟这红毛半斤八两,脑子突然一热,心跳不可自抑地快了起来,耳后也是热热的,像是敷着一个湿热的毛巾。

    她低着头转身,也不看楚纱,手抬起、修长的手指弯了弯示意她跟上,在巷子里走了几步,等到红毛有些低落地骑着机车走了,才发现这个巷子摇晃许久的路灯,终于坏了。

    裴衣心情复杂地偏眸扫了一眼楚纱,月色不很亮,但能清晰地看见那张脸上的绯红,结婚六年,楚纱都极少流露这样的表情,看得人心口隐隐浮上一丝酸涩。

    真想祝福她找到喜欢的人!

    她又不嗤一声,连人家家里都没调查过就傻乎乎的去喜欢,是等着人家拖家带口的来被吃一辈子软饭吗?对自己太不负责任了!现在怎么办,靠她这个‘前妻’来解决吗?

    可这件事情要是不管,万一绵羊掉进豺狼窝怎么办。

    几番思索,裴衣还是说话了,声音依旧平和,像是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许下某种楚纱听不懂的承诺:“我会帮你的。”

    楚纱还因为刚刚的回答不敢看她,在等着她问什么,这句莫名其妙的话她完全没听懂,对视上的时候只感觉对方目光灼灼如月华,她因着刚刚应的那一声而加速的心跳还未平复,欲言又止之下,裴衣已经揉着喉咙很是难受的皱眉往前走。

    刚刚说一句话,已经很疼了。

    走出巷子,视线仿若豁然开朗。

    楚纱耳边有两个扒耳朵的小人在相互吵架。一个说:我要说;另一个说:可是说了万一裴衣疏远我怎么办,连朋友都做不成了。

    她想起了那些去理七班送东西的人,无一不是被拒绝后离开的,裴衣唯一收下的,就是那些不知道什么时候塞进她书里被夹带回来的情书,这两个月的培训班那么辛苦裴衣都能学,一直都是个很认真很爱学习的人。

    那么多示好的人,她一个都没回应过,甚至没有对任何一个流露过多加在意的样子。

    裴衣应该,不会早恋吧。

    压在心口的情绪反复翻涌。

    那时裴衣走了两个月,她在某种牵引的情绪里开始整天拿着手机等短信,可连她都不知道是希望裴衣发现锦囊里的手机,还是不发现。要是发现了,就是学得太累她不会写。要是没发现,可她又想等到一点消息。

    她在打发时间的时候在书上看见了凤求凰,两行句映入眼帘才后知后觉。

    有美一人兮,见之不忘。

    一日不见兮,思之如狂。

    别人在凤求凰,她又在求什么。

    某个深夜手机响起的时候,她从没醒得那么快过,欣喜、紧张、担忧的情绪交缠着,她打开短信自己新注册却备注着裴衣名字的号码,斟酌的回复着每一个字。

    李纯回来了,她越发想念从小就对她很好的裴衣,相处的绝大部分时间里,她和裴衣在一个房间里写作业,在同样的路线上来回往复,她们并不说话,但是她很安心。

    好像无论发生什么,她都不用害怕,小时候那个毅然离开游乐区带着她回家玩积木的人,总会陪在她身边。她没有接住曾经腐烂的橄榄枝,因为她不想等再见的时候,裴衣用失望的眼神看着她。那种眼神能在两人之间划出清晰的分界线,从此楚河汉界再无瓜葛。

    她害怕,她止步,她不是一个人在那段与书本为伴的日子里,有段时间班上说她行为怪异,因为她会突然朝某一个方向看,只有她知道,那里站着不允许她堕落的儿时伙伴。

    她在幻想里偷窃勇气。

    那两个小人吵得她很烦,楚纱停下,拉住裴衣的校服下摆,想让她等等。

    楚纱被落下小半步,她看见了裴衣的腺体,红肿的腺体,还有一个很小的腺体口开合着,腺体口随着心跳的节奏走,裴衣的心跳不知道多快,那根红色血管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浮现在一层白皙的皮肤下。

    她惊呼:“裴衣!你的——”

    捏着裴衣衣角的手把人往后拉,另一只手也想去抓扶那人的时候,一股浓郁的混合着奶香味的木檀香袭来,楚纱的心猛然一跳,像是要震出胸膛,一种奇妙的温度从手心流向身体各处。

    炙热的风徐徐吹过,这股信息素味飘散开来。

    喉咙的疼痛感降低了其他的感官给身体带来的影响,心绪烦扰让她忽略了腺体,等到闻见从身后吹来的信息素味,才发现自己有些不对劲,下周是她的生日,马上要满十八了,Alpha的腺体成长会逐渐成熟,催化身体趋往一个可以繁殖的状态。

    她手往耳后摸,发现那里烫得厉害,身后衣摆被拉动,她趔趄一步,一只手忽然搭上她的小臂,握得紧紧的,同样烫得厉害。

    “你怎么了裴衣!”楚纱还余留着最后的清醒。

    只几秒过后,楚纱感觉到了不对劲,好像有什么东西在强迫她打开自己的腺体,那种东西不是在外,而是在内,在她的身体里,她从来没有闻到过如此直接的裴衣的信息素味道,裴衣床上的香味已经让她贪恋,现在释放的信息素就在身边,她刹那间失去了对身体的掌控权,那两个小人其中一个把另一个轻易打败。

    裴衣刚转身,怀里始料不及的多了一个人。

    “楚纱你先离我远点。”

    一说话,喉咙有刀片划过,稍显混沌的大脑瞬间惊醒,把怀里的人往前推了推,自己都有些站不稳的腿软

    第50章 50 ◇

    这条街人少, 对街路过的同校生注意到了有两个穿校服的人抱在一起,仅是好奇地看几眼想看看是不是认识的人,人人都爱八卦, 等看到一人将另一个拉进旁边的黑巷子,他们知趣的不看了。

    在别人看不见的地方交换信息素, 这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情。

    高三的学生很多都满了十八岁,当身体达到了社会认可的生育年龄, 就成为了真正的大人, 要不是得上学, 这种年纪去结婚也是可以的。很多人刚分化之后就很少用抑制剂,都是问同好要信息素,只是这些心照不宣的事情很少被拿出来说。

    信息素又不是爱情,需要的时候, 问谁要不是要。

    裴衣的手肘在墙上擦出血痕, 血肉裸露在夜色里, 楚纱的手抓上去的时候, 好像要穿过她的手臂般刺痛着骨骼,裴衣被压在墙上闷哼一声, 极快的扯下自己的背包,从没有锁扣的外隔层里,摸出一盒抑制剂。

    楚纱的腺体还没发育好, 受到的影响并非不可控制, 她时而理智回笼,却又瞬间被拉入浑噩里。

    楚纱热切而盲目的咬上她的脖颈,迟迟得不到信息素让她加重了咬合的力度, 艰难得忍受着身体的躁动, 等到咬出了血, 血丝渗入口中漫起腥甜味时,沙漠也没有等到一滴解开干涸的雨水。

    巷子里清幽的月光裹挟着燥热的气息,肃穆的观庙里无数朵茉莉花破土而出,花香冲散了沉静,属于Omega的肌肤柔软细腻,越靠近她,Omega信息素的味道就越浓郁。

    楚纱已经松了口,咽下嘴里的腥甜,血液里的Alpha信息素让她恢复了些许神智,却也让她越发渴望,生理反应让她头脑发热。

    她忍不住轻微的喘息,只能攀附着裴衣的肩膀,在模糊的目之所及处,红线缠绕着脉搏极快地跳动,她耳后的灼烧感愈烈,可对上的眼睛却如水面泛涟漪般闪耀。

    强效的Alpha抑制剂对身体有所损伤,但能即刻对易感期的Alpha产生效果,裴衣怕打针,但刚刚她的手环在楚纱身后,打开盒子、取出注射器,吸取、接着月色找到血管注入,每一步都没有犹豫。

    脖颈上的吸咬感很重。

    抑制剂注入的那一刻,随着血液在身体里流淌,裴衣眼里的迷情片刻消去。

    和那双已经极力按压着渴望的眼睛对视几秒,细微的光闪过她杂乱无绪的大脑,裴衣突然眼神闪烁着把现在心里的想法一股脑的倒了出来:“我不想让你跟李思维在一起,我以为我跟别人不一样,我从来不把你看成是我的归属,我觉得我能不在乎的放你自由让你去找一个更好的人,可是我做不到——”

    她控制得很好的易感期,在一个“有”字之后,就有些失控了,那种酸涩的感觉全身蔓延。有种一直属于她的,被夺走的感觉。

    “我讨厌那种本性里低劣的占有欲,可是我我不想让你跟别人在一起。我本来以为我回来是来纠正错误的,但其实最错误的一直是我,我用一个标记把你困在身边但又觉得我不爱你。对不起,我不知道为什么我以前觉得不爱你,对不起。”裴衣的声音很低哑,她忍着喉间剧痛,急切却无比认真地颤声说:“你不要喜欢别人”

    她的声音越来越颤,眼眶也是红的:“我不知道我在说什么,如果你觉得我说的不对,你就当做没听过,我可以帮你去想办法追她,只是求你,比以前要过得幸福。”

    不比以前幸福的话,她会觉得这都是她的错,是因为她的回来而毁掉的一切。

    在一个地方,偷偷的幸福着,就很好。

    耳边的心跳声不知是谁的,她所有的计划在这一刻完全被推翻,楚纱对别人的喜欢给了她极大的不安全感。

    她很迟钝,迟钝得难以意识到,潜意识里很长一段时间她都在想把楚纱困在身边,婚后她很听话,愿意以愧疚的名义答应楚纱的一切要求。愧疚的产生早于她的爱,她的爱埋藏在了对楚纱失去意识时永久标记的愧疚之下,甚至于她在避免和楚纱谈及这一类的话题,因为不提及,这段婚姻总可以维持平和的表象。

    她并没有自己想象中的那么不在乎,能让另一个人真正的去靠近楚纱,她很在乎。所以想去让楚纱找一个自己喜欢的,楚纱有喜欢的了,不开心的人变成了她。

    裴衣自嘲地呼了口气,她是个失败的前任,做不到看着楚纱去喜欢别的人。

    强效抑制剂作用显著,她此刻清醒的借着幽暗的月光,话语戛然而止,定定地看着眼前熟悉的脸,等待面前人的答案。

    前面的话楚纱没有听到,她只看见裴衣嘴唇一开一合,她有种想去碰一碰那种柔软的欲望,等她回过神来,入耳的那句话,那种带着恳求语气的话清晰到每一个字都砸进心里。

    ——你不要喜欢别人。

    我不喜欢别人。

    刚刚在路上就想说的话,被裴衣的易感期打乱,现在她突然想起了当时准备说什么。

    这真的不是个印象中适合告白的地方,没有明媚的阳光,凉爽的微风,什么夕阳、沙滩统统不存在。也不是个时候告白的时候,谁在别人易感期加感冒这么难受的时候告白,可真正的好时候,永远是在当下。

    小巷是安静的,空气中的檀木香已几经被风吹散,只留下茉莉花的清香仍在溢出,楚纱理智尚未恢复时,她的手摸上裴衣的脸,感受着手心里的温度,木讷的心早已悸动,脸埋在裴衣肩膀上,低柔地说:“我不喜欢别人,我喜欢你。”

    神智涣散,她不自觉的偏头依在那里,露出耳后的腺体,贪婪的嗅闻着裴衣沾染上了Alpha信息素的衣服。

    裴衣全身都僵住了,睫毛轻轻颤了下,愣住好一会儿。

    她说,她喜欢我。

    那她刚刚说的,是指我么。

    会不会听错了,信息素应该会对楚纱有干扰。

    她不确定地问:“你说什么?你再说一次?”

    楚纱声音糯糯的发出闷哼,很是难受的往裴衣身上贴,可不管离得多近,她都感觉彼此的距离好远,远到她的心在被灼烧,有东西在耳后总是想从皮肤里钻出来,她不敢去碰那里,一碰就痛。

    裴衣没有Omega用的抑制剂,但她即刻想到了什么,就贴到楚纱耳边轻声给出一个选择:“你有没有带口服的抑制剂,还是我给你一个临时标记?”

    提到标记,楚纱有片刻的清醒,认真思考一秒,手里抱得更紧了:“临时标记”

    在裴衣靠近她耳后的那一瞬间,楚纱生不出要躲避的念头,她搂着裴衣的肩膀站直,却在唇瓣贴到腺体的那一刻身体脱力,心脏狂跳,裴衣的手循着后背摸到肩胛骨旁的一个穴位上,轻轻按压着那里,脱力的身体开始下坠又被人揽住腰身扶着脑后。

    发情期的Omega要临时标记不是什么大事,楚纱曾经在洗手间听到过几个Omega在那里谈论哪个Alpha的信息素最好闻,裴衣这么一个人居然从未被提及过名字,她那时候不懂,发情期有抑制剂可以用,为什么要去问别人要信息素。

    现在她沉浸在这种如坠云端的感觉里,才知道,为什么要去问Alpha要信息素。

    如果抑制剂是平复治疗的良药,那Alpha的信息素就是把发情期的精力彻底耗完的毒药。

    她的手指陷进裴衣身后的校服里,不断收紧手臂怕她离开,几乎要把贴身的人淬进自己的骨血里,脸庞不正常的潮红带着急促压抑地呼吸,细碎的发被打湿沾了几丝在额间,连带着侧颈也有汗渍。

    标记完成时,楚纱微微睁大眼睛,空气中最后散落的温和的木檀香冲入鼻腔,飘荡到了她的整个世界。

    不管是临时标记还是永久标记,都是一种烙印的别称,抑制剂对所有人都有用,裴衣可以靠强效抑制剂瞬间清晰,可是信息素给人的感觉,比让人能上瘾的药还难戒,有的Omega一旦开始走上临时标记的路,就再也不会想要抑制剂了。

    她从书店回来之后那种低落的情绪在楚纱选择临时标记的一刻彻底烟消云散,选了临时标记,就是选了她。

    今晚回去得确实有点晚,这段回家的路上杨阿姨打了好几个电话,说马上到家那边才放下心来。

    楚纱臊得不敢抬头,等到裴衣背着她到家门口,放下的时候她还趔趄了一下,被扶住的手似烈火烧过,要是刚刚裴衣放开她帮她捡书包的时候,那支口服抑制剂没有掉出来,她也不至于现在还不敢抬头。

    “你的包。”裴衣声音轻得她心里一软。

    她躲着裴衣的眼睛,接过出现在视线里的包,楚纱的腺体那一块已经没了痕迹,她其实隐约感觉裴衣临时标记的时候一直在舔她的腺体,根本不像她听到的那样咬住,但是临时标记也完成了,她不懂是不是该这样。再看向裴衣脖颈上被咬出的带血牙印、手肘上被她推到墙上时擦出的伤,不放心地说:“你一个人可以处理的吗?”

    裴衣摇头:“不可以。”

    “”

    “李阿姨”

    裴衣打断她:“我妈会骂我。”

    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或者说,高三开学这半个月以来,发生的事情太多,楚纱闻言,试探地说:“那我帮你上药?”

    裴衣往后退了半步,让出去她家的路,“走吧,我家有碘伏和纱布。”

    进了院子,开门的时候裴衣探头看了一下,一楼没灯她妈也不再,要么是在打牌没回来要么就是睡了,她们轻手轻脚的进去上楼,裴衣避开伤口冲了凉之后,拿着药箱上来,看见楚纱一脸紧张的坐在她床位,突然有点想笑。

    热蒸汽让伤口的那一段看起来愈发骇人,楚纱拿棉签沾了碘伏,有点不敢下手,裴衣把她散落的头发拨到耳后,给她报时间:“十一点半了。”

    棉签缓缓靠近,在伤口上极轻的涂上碘伏,所幸上面没有小砂砾之类的混在伤口上,在手臂上缠上透气的纱布,楚纱红着脸看那个牙印,临时标记真的算不上什么大事,可是她就是很紧张,做不到别人那么坦然的和临时标记对象有说有笑的从同一个地方出来,或许还要说好下次再来之类的话。

    “你这个也涂一点吧。”

    再换一根棉签沾了碘伏,涂得正认真的时候,裴衣意味深长地问她:“你觉得这个被咬的,应不应该去打狂犬疫苗?”

    楚纱倒是想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可是瞬间僵硬的表情和顿住的手让她的紧张无法藏匿,低头扔掉棉签盖碘伏瓶盖,应了声说:“那你去打的时候来叫我,我帮你交钱。”

    裴衣笑了声说好,然后把人送到院门口,回房间之后从抽屉最底下找出那种计划表:傅洺、红毛、李思维,计划表撕了个干净,碎片揉成一团扔进垃圾桶里。

    她讨厌的占有欲好像帮她打开了某种局面。她以前想过两个人唯一离婚的可能是楚纱某一天觉醒发现这段婚姻没有存在的必要,然后跟她提离婚。其他方面,楚纱以前给她的安全感太多,多到几乎对她没有秘密,她从来没在意过外来者,现在这些突然闯入且有可能抢夺楚纱的人,一下就激发了她自以为被生活教化的占有欲。

    占有欲带来的,就是隐藏的情绪。

    等被临时标记影响的信息素平复之后,楚纱困得厉害,杨阿姨简单问了几句,听裴衣接电话的时候说是在她家做题,就没太担心,让她早点休息。

    睡前,楚纱拿起震动的手机点开那条消息。

    裴衣:【晚安】

    楚纱静静看着那条短信,不假思索了回了个晚安。

    裴衣的消息又发来:【你说你喜欢我?】

    刚刚路上两人一路沉默,上药的时候裴衣光顾着看她,等到睡前才想起来,不问这一句,今晚是睡不着了。

    楚纱睡意一扫而空,有点口干舌燥,从被信息素影响之后起,她的感冒好像就好了,手指在手机上按动几下,检查一边,把消息发了出去:【我喜欢你】

    隔壁房间传来一声闷哼,只一声就没了声音。

    【好像有东西掉了,你没事吧】

    裴衣在地上抱着手上的那只手疼得厉害,额头都冒了冷汗,刚刚太兴奋没注意居然滚了下来,她看着渗血的纱布,自己去换了一下,回了个

    【没事,早点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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