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笔记小说网 > 青春校园 > 荆棘鸟 > 10、第 10 章
    那是荀烟在a城的第二个冬天。二月三日,国际高中举办高二年级的新学期联欢会。


    其中的压轴节目是一个舞台音乐剧,《先知》。


    这是校合唱团与戏剧社的联合演出,故事背景化用了王尔德的《莎乐美》。但在这个音乐剧里,与王女莎乐美周旋的人不是先知约翰,而是一个乞讨的盲女。


    在舞台上演绎、走动、歌唱、停顿,这一切都需要日复一日的练习与排练。


    所幸舞台上的所有学生都表现良好。


    ——其中最最出彩的角色,当属“盲女”。


    故事落幕前,盲女半跪在地,迎着光,仰望向莎乐美时,失焦的眼底凝出一颗晶莹的泪珠。


    她的盲,仿若是直视太阳的刹那,被光灼伤双目。


    歌声戛然的电光石火,泪珠沿了盲女无瑕的面颊,徐徐坠落。


    那一刻,掌声雷动。


    久久不息。


    幕布落下又上升,戏剧社与合唱团的成员们站在舞台中央,手牵着手,向观众再一次鞠躬。


    荀烟扮演盲女,但这并不是第一主角。第一主角是莎乐美。


    可是幕后合照时所有成员都把荀烟推到c位。


    “荀烟,你真的演得非常、非常、非常好,”扮演莎乐美的学姐真情实感地说,“刚才在舞台上,我差点都沉浸进你的情绪里,要接不住戏了。”


    荀烟有些受宠若惊:“没有啦……”


    还没说完,有人咋咋唬唬地从台下翻身而上,抱着两束花,猛塞给荀烟。


    是她的好友许愿。“这束粉翅玫瑰,是我送给你的!”许愿把两束花分开,“这束金丝皇冠郁金香,是……”


    许愿没说下去,只把视线投向观众席。


    荀烟随她一同看过去。


    霎时,与一道淡然的目光相撞。


    ——观众席的第一排,坐着宋汀雪。


    她怎么会在这里!?


    荀烟猝然愣住。被那双清冷的眼睛一盯,她整个人都慌张起来,随即便是铺天盖地地自我问询:我刚刚演得够不够好?我唱得好不好听?我的扮相漂不漂亮?这个先知的故事如何?宋小姐会喜欢吗?……


    荀烟完全不知道宋汀雪会来。


    荀烟抱着花,有些踉跄地奔跑去台下。


    “宋、宋小姐!”


    荀烟稍稍喘气,一双眼明澈如星子,眼底是压抑不住的喜悦。“宋小姐,我不知道您今天会来……”


    宋汀雪坐在椅上,一身白色套装,领口微敞,脖颈有细小珍珠点缀,衬得天鹅颈洁白修长。黑眼红唇,乌发披散,发梢打了卷儿;手里拿的明明是卷起的晚会节目单,却优雅得像持一把雪白翎羽的丝绸小扇。


    女人抬头,视线在荀烟身上徘徊,最终评价:“穿得像个木乃伊。”


    荀烟轻轻笑:“我就是一个小乞丐啦。”


    宋汀雪无由来地想,盲女是乞丐,七九是乞丐。荀烟可不是。


    瞥一眼舞台上莎乐美华丽庄重的服饰,宋汀雪再说:“莎乐美的扮相更适合你。”


    “莎乐美是主角——当然是留给她们戏剧社的社员扮演。”荀烟小声,语气知足,“我能演到女二,已经很开心了。”


    宋汀雪抱着手臂,漫不经心应一声:“行吧。”


    周围已经散场,师生有序离开。经过时,有人好奇地看过来,在瞥见宋汀雪的一刻又识趣地打住。


    荀烟拉着宋汀雪去舞台后方更衣室。


    隔着更衣室的门,荀烟手忙脚乱地换衣服,插声问:“宋小姐,您、您等下还有时间吗?你还要去工作吗?”


    宋汀雪站在门边,单手划着手机,“你有什么事情?”


    “我可以邀请您去我的寝室吗?”


    宋汀雪默了几秒,收起手机。


    “可以。”


    *


    走出学校礼堂的时候,四周下起淅淅沥沥的雨。


    雨点虽小,但很细密。


    夜色下,荀烟变戏法儿似的摸出一把长柄伞,撑在二人头顶。可惜,荀烟比宋汀雪足足矮了半个脑袋,把伞举过面颊,居然还是会打到宋汀雪。


    在第二次把伞面盖到宋汀雪的时候,荀烟以死谢罪的心都有了。


    “对不起!!!”


    宋汀雪似乎叹了口气:“我来撑伞吧。”


    “好、谢谢您,”荀烟小心翼翼把伞递过去,又小心翼翼问,“嗯……宋小姐,我可以挽您的手吗?”


    “……可以。”宋汀雪撑着伞,看一眼她,淡然道,“荀烟,你以后不要用‘您’称呼我了。我不喜欢。”


    荀烟挽着她,木讷‘哦’了声。


    校园很大,从礼堂到寝室楼的路有点儿漫长。夜色如雾,雨点打击在水坑上,激起些许水花。


    宋汀雪走得不疾不徐。


    荀烟忽而出声问:“宋小姐,您……你觉得,我刚刚在台上,唱歌好听吗?”


    宋小姐很少夸人。但此刻却由衷说:“很好听。”


    空灵婉转,像山谷鸟儿的低吟。


    “那……”荀烟鼓起勇气,“那我给您唱一首歌吧!”她笑着说,“从礼堂走到寝室,正好是一首歌的时间。”


    破天荒地,宋汀雪没异议。


    荀烟于是装模作样地清了清嗓子。“letme...”


    “letmehearthesoundofyourheartbeatonmytoes,”她清唱,声音柔软,“letmetouchmyearonyourchest...”


    让我踮起脚尖,听听你的心跳声。


    让我把耳朵,靠近你的胸膛。


    “itrainscatsanddogs,i’malittlesoakingmouse,herewetwithablanketofrain,andidreamofyou.”


    天空倾盆大雨,我是雨中四处逃窜的老鼠,全身湿透。但此刻的我,依然想念你。


    “...canyouheartherainabove,itsoundslikeatinymarchofangels...”


    你能听到屋顶的雨声吗,好像天使经过时轻微的脚步声。


    “pleasedon’tleavemeherejustwatchmedance...”


    请你不要留我一人,孤独地起舞。


    “pointépasséfouetté.”


    翩翩起舞。


    “theworldisadreaminrain,thesplashesofwatershinesdon’tyousee?...”


    世界是一场梦中的雨,飞溅的雨水闪烁如光。


    “andi’mdreamingofyou.foreverandever.”


    我依然会爱你,会想念你,此刻、以后,和永远。


    一首不长不短的歌,被荀烟掐准时机,走到寝室楼下的那一刻,正正好停顿住。


    荀烟收了声音,忽然一蹦,跳到楼前的屋檐下。


    寝室楼前,灯火通明。


    “宋小姐,这首歌叫fishinthepool,《池鱼》。”荀烟给她介绍,又问,“好听吗?”


    宋汀雪移开视线,自始至终没什么表情,“还可以。”


    宋汀雪的反应好平淡,荀烟也不气馁,今天实在太开心了,整个人像站在云上,从头到脚飘飘然。


    她带着宋汀雪回到寝室,许愿没在。荀烟打开沙发旁的冰箱,拿出一个玻璃碗。


    碗里是冰沙质地的甜品,澄黄色,晶莹剔透。


    “宋小姐,这是我做的芒果西米露,请您喝——”


    宋汀雪只恹恹说:“我不吃芒果。”


    “……”


    荀烟立即把玻璃碗挪开,“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


    “没事。”宋汀雪不在意。


    她起身,从随身的晚礼包里拿出一个礼盒,一支梵克雅宝的腕表,“巴黎浪漫之桥”。


    宋汀雪看向女孩,清冷的眼尾压下,唇角却稍稍勾起。


    “荀烟,十七岁生日快乐。”


    *


    送走宋汀雪后,荀烟坐在书桌镜子前看着礼盒,把手表盯出一个窟窿洞,磨磨蹭蹭不好意思戴。


    台灯的光线在表盘的情人桥上流连,机械指针滴答滴答地响。


    可还没放空多久,就被许愿一个电话又喊到教学楼。


    “烟烟,你人呢!?说好了晚会之后天文台girls’night的,你人跑哪儿去啦?——所有人就等你一个了!”


    荀烟这才一拍脑袋。


    今夜一整颗心都挂在宋小姐身上,完全忘记这茬儿了。


    看一眼时间,荀烟胡乱裹上校服外套,回复许愿:“等我一下!”


    *


    教学实验楼,天文台上围坐一圈人,中间一个bbq的烤架,烤架下炉火孜然,像一片野生篝火。


    在场的只有女生,大多是戏剧社、合唱团的成员。


    冬末,校园的星空稀疏,月亮倒是明净。弦月挂在树梢,炉火丛中,烤肉触碰烤架,滋滋作响。


    每个人一边吃一边谈天说地。


    你画我猜、狼人杀、谁是卧底,荀烟像是开了金手指,一路畅通无阻地赢。她聪明,眼力好,会骗人又会演,一双人畜无害的灵动眼睛,把所有人耍得团团转。


    戏剧社的社长输掉了自己最后一块烤肉,狠狠叹了口气。她于是再拿出一排啤酒,提议玩别的游戏。


    “现在,我问一个问题,每人都要回答。不回答的去喝酒,一口闷。”


    众人说“好”。


    第一个问题就很劲爆——


    “第一个性幻想对象?”


    天台上的几人关系都不错,说起话来没脸没皮。


    社长右边的人耸耸肩,“还能有谁?莱昂纳多啊~下一个。”


    第二个人摆摆手:“我清心寡欲,没有性幻想。”


    别人不放过她,丢去一听啤酒。“快喝快喝!”


    那人无奈,手指勾起易拉罐环,‘啪嗒’一下,仰头一饮而尽。


    一连串轮下来还算顺利,有人语焉不详地说自己身边人,朋友们知趣地不去追问。大部分还是说明星。


    报个明星的名字,保守又安全。


    倒数第二个被问到的女生坐在荀烟身边,她滋啦啦地拎起一块烤肉,“苏菲·玛索。”


    “诶?”有人忽问,“苏菲·玛索不是……女的吗?”


    女生反问:“不能是女的吗?”


    众人哈哈笑作一团,“当然可以!!”边笑着,她们把视线投向荀烟,“学妹,到你了。”


    荀烟却不由自主地错开她们目光。


    “我没有……”


    她们追问:“没有什么?”


    荀烟:“…………”


    出人意料,她半捂着脸,垂下眼,竟然支支吾吾说不出话。


    她耳朵烧得发红,连眼睫毛都在颤抖。


    “啊呀,学妹太单纯了,”看她尴尬,社长‘大发慈悲’说,“不说什么幻想,说喜欢的人也可以的。这个年纪,不至于没喜欢过别人吧?”


    “我……”


    分明可以骗人的。可此刻的荀烟居然说不出别人的名字。


    学姐们开始催促:“说不说!说不说!说不说!”她们起哄地拍手,“不说就喝啤酒!……”


    ——荀烟该怎么说?能怎么说?


    这个问题下,荀烟从来没有别的答案。


    只有一团云,一片雾。


    以及。


    一汀纯白宁静的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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