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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61章 第 61 章 ◇

    荀烟一股脑儿说完, 也松了一口气。

    比起得到答复,她更在意有没有把心意传达完整。

    咫尺之间,月光倾洒, 宋汀雪仰着带泪的眼,显然还怔忡着。

    ——风投圈运筹帷幄无往不利的宋二小姐, 难得有这样呆愣愣的时刻。

    荀烟失笑,还想再说什么, 花园传来窸窣凌乱的脚步声, 听着声势浩大, 估计是亲属护工安保齐齐出动了。

    荀烟当机立断,提步离开。

    于是这声势浩大的寻人队伍只在花园喷泉池旁找到一个坐在轮椅上的女人。

    两个月的病期让宋汀雪看起来更纤瘦了,月色把那张清绝的脸衬得好苍白,似一支脆弱的白色蔷薇花。

    面上隐隐有泪痕, 犹如花瓣露珠, 盈盈绰绰。

    宋知明第一个跑上前:“太乱来了!你才刚醒来啊……”等看清宋汀雪面上泪痕, 这位来势汹汹的姥姥又弱了声音, “阿雪,你怎么哭了?”

    宋汀雪后知后觉, 侧目去眺荀烟离开的方向。

    荀烟离开了,如同十二点的辛德瑞拉,在钟声敲响后随着午夜精灵消失无影无踪。

    宋汀雪坐在轮椅上, 轻飘飘的握不住辛德瑞拉一片衣角, 可告白的话却仍有余温,留在耳畔,随仲夏夜风一起, 躲进月下静悄悄的尘埃。

    宋汀雪红着眼眶嗤笑:“真是, 好险……”

    宋知明:“什么?”

    “没什么, ”宋汀雪摇头,轻声说,“姥姥,现在你们知道我在这里了,安全了,可以先离开么?我还想一个人再待一会儿。”

    宋知明怔了下。保险起见,病人总是回到病房比较好,可她又不想命令宋汀雪,觉得阿雪难得清醒,吹吹夜风看看月亮也好。宋姥姥正进退维谷,宋凭阑直截了当:“宋汀雪,别任性,已经很晚了。想一个人吹风,回病房阳台也可以。”

    宋汀雪十分任性地摇头。

    安伽立刻上前:“这样吧!折中一下,我来陪着二小姐。确实很晚了,你们该休息了,但阿雪大梦初醒,难得想醒醒神,别拒绝她嘛。”

    宋知明:“也好。”

    “……”宋凭阑抱起手臂撇嘴,“行吧。”

    顷刻,偌大花园里人群散得一干二净,安伽站在树影下,宋汀雪留在月光里。

    安伽沉默地看着她,很偶然地想起六七年前,荀烟借力打力、用计让宋大小姐和宋二小姐双双进了医院的事情。

    金丝雀到黑天鹅,恍然忽然而已,又好像蛰伏已久,只等一个契机。

    很多人讶然,安伽却丝毫不感到意外:Z城那个不自由毋宁死的女孩儿,怎么可能真的任人作弄呢?

    但宋汀雪显然难以接受。

    那日,安伽推开病房门的时候,房里传来一声巨响,是宋汀雪穿着白色病服,站在床边,推倒了所有仪器。

    精密的昂贵的仪器,在病人眼中只剩发泄的用途。

    见有人来,宋汀雪抬起眼睛,面色白得似雪,眼眶却红成一片血色,干涩的薄唇正喘着气,一身病骨孱弱病态,指尖不住地发抖。

    “究竟哪一步做错了?究竟哪一步……我……”

    “二小姐……”

    宋汀雪却不管不顾,继续回头砸东西,乒铃乓啷,乒铃乓啷,病房小小的世界被砸得崩塌了,宋汀雪的世界同样岌岌可危。

    最后一声巨响,她的世界分崩离析,什么困惑都没得到解决,只给受伤的躯体一份自虐的快感。

    砸尽兴了,又或者是身边不剩东西给她砸了,宋汀雪靠在床边,喘着气,仰头嗤笑一声。

    “荀烟,”她呢喃,“荀烟。”

    “荀烟……”

    毫无征兆地,宋汀雪的眼角滚落一颗眼泪。

    她盯着病房苍白的墙,瞪着眼睛,眼泪越流越多,渐渐淹没她的呼吸、她的思绪、一整个无措的灵魂。身子矮下去,蹲在病房的角落,双手捂着脸,蜷缩成一团,像个迷路的孩子,不断喃喃:“荀烟……荀烟……”

    安伽也跟着难受,犹豫靠近几步,“二小姐,如果您真的喜欢她……”

    “她?我喜欢……”宋汀雪犹在梦里,泪眼朦胧,“我喜欢她吗?”

    “是的,”安伽笃定,“您确实喜欢她,可惜您从小都自我,对这种情绪很陌生。在我眼里,您对她的情感早就超越依存心理,但您自己都不知道。”

    旁观者清。宋汀雪向来自视甚高,在意识到自己的生命因为病情系在荀烟身上时,她会感到非常不愉快。

    因为荀烟是独立的人,而独立人具有极大的不可控性——是以,宋汀雪通过控制荀烟,削减内心的不稳定性。

    养花的人爱上草木,养雀儿的人爱上小鸟,这样的情绪被外人瞧见大概嗤之以鼻,可安伽知道,从小的经历和与生的病情让二小姐变得很愚钝,尤其对于感情。她浅显且自我地把“喜欢”理解为独占欲和控制欲,只考虑自己愿意如何做,却不思考旁人愿不愿意被这样对待。

    陷入自我的漩涡,倘若遇见愚笨的人,她们会共沉沦,但倘若遇见机敏且向往自由的人——如荀烟,她只会丢弃宋汀雪,踩着宋汀雪的肩膀自救,脱离险境,又弃宋汀雪于不顾。

    人性趋利避害,又何况宋汀雪伤她在先。

    荀烟的报复有理可依,荀烟的离开更是理所当然。

    反观宋汀雪:自己都意识不到的感情,又怎么奢望旁人体会?

    而此刻,她深陷漩涡,泪水把她打湿,削减了她脾性里的锐气和戾气,竟然苦苦哀求:“安姨……我该……怎么做?”

    安伽抱着她,像从前抱着十几岁的宋汀雪,安慰她:不要害怕,二小姐吉人天相,一定会跨越冬天,跨越死亡。

    爱上那片叶子的琼西,自此有了比生命更璀璨的命题:爱情,自我与自由。

    *

    仲夏消暑,夏月消弭,入秋蓝楹花凋谢。秋冬之际细雨如丝,几场巨大暴雨过后,北半球的世界正式进入冬天。

    十二月,美国洛杉矶棕榈连天,夜幕低垂,好莱坞杜比剧院,正举办奥斯卡电影颁奖盛会。

    剧院后台,荀烟站在人群里,深吸一口气。

    她穿着一袭哥特式古典裙,是亡灵修女的风格,却没那么累赘,也不戴繁重的帽饰,仅仅中长裙摆,蕾丝裙尾垂到膝盖,胸前一颗白蔷薇的金属徽章。

    她身边是《亡灵之章》的女主演艾米,一个十岁的小女孩,一身漂亮的英伦小礼服,小表情忐忐忑忑。

    这是艾米第一次参与颁奖盛会。十岁的她站在许多人毕生不可及的高处,运气、天赋与努力缺一不可。她很荣幸,也很紧张,一双小手攥着荀烟的裙摆不放松,嘴里念念有词,飞快地背诵自己的感言。

    有人路过逗她:“小艾米,这就准备上获奖感言了?这么志在必得啊。”

    “没获奖也没关系……”艾米小声,“那这些就……下、下次用。”

    那人哈哈笑,拉一把荀烟:“莱拉导演会迟,原创混音视觉和艺术指导的line里,实在不行你替她掐时间看稿哦。”

    “她才不需要我帮忙,”荀烟一顿,学她之前的腔调,“哎,说起来,你这么替我们势在必得啊?”

    那人耸耸肩:“没竞争对手啊。”

    荀烟笑骂她捧杀。

    话说得谦虚,等半小时后颁奖盛会正式开始,荀烟在名单里听见自己的名字,倒是没有一点意外。

    颁奖时,艾米败落于另一个强劲的敌手,有些可惜,不过情理之中。年龄与阅历的差距并非运气可弥补。

    虽然世界纷乱节奏渐快,人心难猜,但荀烟入圈这么久,对自身能力的磨砺还在其次,对电影质量的评估才进步最大。她开始清楚什么样的电影符合普世价值观,又能在普世主流里推陈出新,脱颖而出,甚至引领新的潮流。通常,从前一直存在的,谁最把它指名道姓地点出来,这也是一种胜利。

    金碧辉煌的剧院厅里,荀烟站在聚光灯下,大方从容地接过最佳配角的奖杯。

    “说实话,并不是很意外,毕竟是拿过南法最佳演员的厉害人物啊。”主持人打趣。

    “谢谢称赞,”荀烟接过话筒,笑着致礼,“那希望我以后能在让您不意外的情况下,又让您小小惊喜一下。”

    四周会心大笑,荀烟继续发表获奖感言。

    “《亡灵之章》是一部很好的电影。推荐我参演的人是我二十年的好朋友,她瞟一眼角色设定就说,这是你该演的角色,她是你的,你是她的——”

    “因为当时的我在西澳经历了一场流沙风暴,以及一场性质恶劣的绑架案,在生与死的边界,我好像真的见过亡灵修女。”

    几年前的凯勒贝林绑架案闹得沸沸扬扬,最终以罪犯落网、《安尔文西》的上映为句号,变成心照不宣的隐晦,没想到被当事人这么轻描淡写地说出来了。

    “生死交界的时候,你能感觉时间在流逝,但是什么都捉不住,什么都抓不牢。可能瞬间过去了一万分钟,同时一秒又被拉得很长,那些时间里,噩梦非常清晰,但美梦却让你觉得灵魂漂浮,不切实际。”

    “从生死交界的地境脱离出来,好像重活一世。我开始格外珍重时间、生命,与身边的人。”

    “亡灵修女的痛苦是漫长的,她经历了数以亿万计的死亡和新生,可她自己滞留原地,见证了岁月,却什么都握不住。我比她幸运许多,我的痛苦被留在了那个瞬间,而肉.体与灵魂重获了新生,也明白了活着的意义。”

    荀烟说着,笑着抬起脸,“亡灵修女有一句台词,‘我们的爱有万年,比空间更偌大,比时间更亘古。意愿长存。’而如今,我脱离角色,也有一句话想和我爱的、爱我的人说。”

    她的视线定格在前排某一张面庞上,开口,郑重又珍重地说:

    “祝你,长命百岁,喜乐安康。”

    作者有话说:

    我们的爱有万年~

    芝加哥影评人协会奖是1月,奥斯卡在2-4月,我把时间乱搞了,方便她们谈恋爱

    第62章 第 62 章 ◇

    将近凌晨, 颁奖盛会才结束,洛杉矶杜比剧院中采访的记者里三层外三层堵着,车水马龙窒碍难行。

    荀烟好不容易突出重围, 躲进停车场,衣领被轻轻一拽, 向后踉跄几步,撞上一人柔软的身段。

    恍惚间, 她撞进一片软云, 嗅到温柏玲珑, 雪松清澈。

    要不是气息熟悉,荀烟真想报警。

    “宋汀雪……”

    “小栀,恭喜你又拿了奖杯。”

    女人一身修长洋装,也笑盈盈看着她。

    荀烟曾在秀场见过这件衣服, 是某一季的孤品, 名为“加冕之时”。

    钉珠礼服, 花纹抹胸, 红色与金色相衬,华贵与精致兼有, 不负其加冕之名。同时,洋装外羊毛大衣,雪白里透着些桃粉色, 如初开的海棠落在雪里, 衬得那张面庞清绝不可方物,气质朦胧似一幅中世纪的油画。

    冬夜寂静,灯火绰绰, 荀烟蓦然想到那句诗:灯下看美人, 明灯照雪人如画。

    此时寂静夜色, 这灯下美人从后边揽住荀烟,下巴蹭在她肩上:“小栀,我是你爱的人,还是爱你的人?”

    是在说那句获奖词。

    “……”荀烟扯扯嘴角,“宋小姐,改一改你爱明知故问的坏习惯。”

    宋汀雪不置可否,只把荀烟箍得更紧,生怕她跑掉似的,手指不安分地伸进衣里。

    荀烟反手钳制她,“能走路了?”

    “复健了半年,当然能走路咯。”宋汀雪勾着荀烟,催促她向自己的车位去,“想亲吻你,所以努力醒过来。想尽快见到你,所以快快复健,每天坚持练习。”

    她走出几步,忽然停顿住,又莫名说:“荀烟,我也爱你。”

    宋小姐是有些不动声色说情话的本事的。介于认真与轻佻之间,把喜欢和企图都袒露得很彻底。

    可荀烟看着她,故意问:“什么时候?”

    ——什么时候开始喜欢的?

    喜欢这种事情若要追本溯源,就像去追寻偌大庄园里某一颗沉甸果实的花期、去定格冗长电影里某一帧飞速掠过的画面,手忙脚乱去摁暂停键,却发现心动的那一个场面早就被遗落在记忆的角落。回头探寻模糊的光景,隔着时空,总是困难重重。

    然而,此刻的宋汀雪抿唇,立即给出答案:“你报复我的时候,”她眯起眼睛,笑得像只蔫坏儿的白狐狸,“小栀,在你报复我的时候,我对你的爱意达到顶峰。”

    报复……

    荀烟一愣:“七年前?”

    “是的。”宋汀雪凝视她,“七年前,你第一次脱离我的时刻。”

    这是荀烟始料未及的答案,思索之后并不意外。

    只有把你当作敌人时,才正视你作为“人”的品格——多符合宋汀雪的作风。

    “小栀,我们都不是善茬,烂人才天生一对。”宋汀雪环着她,懒懒地说,“我当然知道你有多自私虚伪,知道你是个讹言谎语的势利者,但我爱你,是爱你的全部,你的自私、虚伪、谎言、势利,与你性格里所有的丑陋和罪恶。”

    她看着荀烟,一字一顿,“正如你所见全部的我、同样虚伪罪恶的我,依然选择爱我——我所见全部的你,才更加爱你。”

    “荀烟,我爱你。”

    好郑重的表白,像是在对标明尼苏达月光喷泉下那一次,荀烟先说出口的“我爱你”。

    但荀烟的内心远不如那次平静。

    她太清楚宋汀雪的性格,更明白这些话对宋汀雪来说有多深思熟虑。

    曾经的荀烟站在冰川的角落,她的世界与旁人对不上频率,无比寂静。而这一刻,宋汀雪话音落下,荀烟的世界雪色抖落,破冰船凿开冰封的湖面,引得冰泉颠倒,天光倾泻。

    荀烟沐浴在天光里,愣愣的,说不清楚是庆幸还是欣慰,但那一瞬间的雀跃无与伦比,是多年以后临照同样的月色夜色,依旧会无比怀念的瞬间。

    而大部分时候,人只活那几个瞬间。

    当然,任内心雀跃到混乱错乱,明面上,荀烟只是不咸不淡地应了声,“知道了。”

    “……知道了?”悉心准备的告白得了这么个反应,宋汀雪气得直瞪眼,“荀烟,你也太不识好歹……”

    荀烟打断:“什么算‘识好歹’?”

    “当然是……”

    不等宋汀雪说完参考答案,三好学生荀烟立刻以身试险,一吻封唇。

    冬夜的温度多冷,恋人相贴的唇却热烈如火焰,把两具身体都点燃。

    严丝合缝的身躯颤栗着,紧绷着,几近趋向同频,感受彼此的心跳与呼吸,气息缠绕又收缩。

    吻了许久,溽热炽痛到不记得时间,两只舌头相互勾着伸出口腔,在地下车库昏暗的氛围里牵出两缕明亮的银丝。

    银丝缠在唇角,宋汀雪抬手擦拭,淡淡的涎水沾湿她的指尖,眉眼稍弯,凝起暧昧的雾,把她衬得妖冶又妩媚。

    荀烟心底发烫,匆匆移开视线。

    宋汀雪把那点慌张尽收眼底,才重新搂上来,趴在荀烟胸前,掐着她的腰重重一捻,“呼,这还差不多。算你过关。”

    荀烟眨眼,想到什么地忽问:“腰伤好了么?”

    “偶尔会疼,所以小栀等会儿轻点呀。”边说着,她走近车位,利落开门,抛了外套丢在后座,踩掉高跟鞋,用腿勾着荀烟进去,手流连在她衣领,兴奋得颤栗,半天解不开一颗扣子。

    “宋汀雪……”荀烟没忍住呛她,“地下车库是人少又不是没人,你能不能矜持一点。”

    宋小姐急躁说:“我们之间有一个人在矜持就够了。”

    说完,她关紧车门。

    商务车的后座宽敞,宋汀雪跪坐在脚垫上还能摔出几步踉跄。她把荀烟的裙子扯得皱巴巴的,揪住她衣领,脱衣服的架势活像在打架,双手不够还用上牙齿,双唇叼着荀烟胸前白蔷薇的徽章,手扯紧她腰带,凌乱地瞎使劲儿。

    相比之下,荀烟优哉游哉,慢条斯理地翻弄着宋汀雪的衣服,有条不紊地解开衣扣,动作吞慢,效率却更高。

    衣物一件一件落地,宋汀雪的皮肤如她人一样冰冷清透,此刻尽数暴露在空气里,无可避免地觉得寒冷。

    她跪趴在荀烟上方,神色里却没有上位者的坦然,两副瘦削的肩膀尖锐地耸着,荀烟抬手,能摸到女人蝴蝶骨处漂亮的骨相脉络,她感受得到,有一双几欲振翅的翅膀藏在女人玉骨冰肌之下。

    清水顺着气息流下来,宋汀雪舔舐荀烟的耳廓,略微颤抖的呼吸涌进荀烟血管,带起阵阵酥麻。某一刻,不知触碰了哪里,宋汀雪唇中溢出一声轻吟。

    “疼……”

    “哪里疼?”

    “腰疼。”宋汀雪皱起眉,“小栀帮我揉一揉。”

    荀烟说好,伸手扶着她,不得章法地乱来。

    宋二小姐绝没受过这样胡来的服务,没技术也不用心,又恶劣又使坏,放到点评网站上必定是全方面避雷的存在。但此刻二小姐却仿佛受用得很,轻轻眯起眼睛,舒服得像是要趴在荀烟身上打盹儿。

    荀烟突发奇想:倘若勾一勾宋小姐的下巴,她会不会也像猫咪那样呼噜呼噜?

    这么想着也确实这样做了。宋汀雪没发出声音,但面颊顺势贴紧荀烟手背,柔软又慵懒地攀着她,半眯着的眼睛里升起氤氲缭色的雾气。

    她们相识十四年了。十四年,对任何人都不是一个小数字。

    但这一夜,仅仅是她们敞开心扉后的第一夜。

    荀烟圈住宋汀雪的肩头,在无人知晓的车厢主导着欲望。

    她看着她,与她接吻,吻到最动情,与她耳鬓厮磨地放纵。

    温柏的香气很快弥漫整个车厢,闻着有一缕清丽的冰雪气,声响时快时慢,宋汀雪的声音沉溺在水光涟漪的欲意里。

    荀烟在她的眼底,窥见自己的倒影。

    这种感觉很神奇,像是透过她的眼睛凝视从前的自己,那个稚嫩、青涩、满心满眼都是宋二小姐的女孩儿。

    见荀烟走神,宋汀雪陡然道:“小栀,其实,嗯……你可以翻旧账的。然后把那些……”她顿了下,压抑了喘.息,小声说,“都用在我身上。”

    “嗯?怎么忽然说这个?”

    “看你好像不开心,”宋汀雪呢喃,“从前做了抱歉的事情,现在重归于好,我不想……仍然亏欠小栀太多。”

    荀烟隐隐发愣,但很快调整过来。“那我可要好好想一想,哪些旧账、哪些陈年老事。”她笑,“宋二小姐,到时候可不要招架不住。”

    “不会的,”宋汀雪闭上眼睛,亲吻她,从唇齿亲吻到指尖,舌尖掠过她指腹与骨节,描摹掌心的温度与纹路,怎么也吻不够,“只要我知道,小栀是爱我的,并且会永远忠诚于我……就好了。”

    忠诚?

    荀烟仿似听了笑话,闷哼地笑了声。

    宋汀雪顿察一丝微妙。

    她忽然正色起来,光溜溜地坐直了身子,卷发垂在胸前。“荀烟……你会对我忠诚吗?”

    荀烟果断道:“不会。”

    “……”

    宋汀雪有点委屈,“为什么啊?”

    “我为什么要对你忠诚?”荀烟理所当然地反问,“宋小姐,你明明该知道的,我们都是仅效忠于自己的势利者,利益家。试想,如果某日我们利益相冲,你就会放过我吗?我该放过你吗?”

    宋汀雪怔忡几秒,转念又释然。

    “哈哈,好啊。”

    宋汀雪于是盯紧荀烟,漆黑的瞳仁幽深如夜色,拿水蛇的身段缠住她,轻笑:

    “那就比一比……谁更狡诈没底线,利欲熏心又色胆包天。”

    她们确实很像。

    如同金丝藤蔓相缠,总要斗得你死我活,纠葛至死方休。

    作者有话说:

    利益家谈恋爱↑

    斯莱特林X2

    谢谢营养液:“旌羽”55瓶,“阿酒”39瓶,“深溪”30瓶,“彼岸幽冥”30瓶,“77”20瓶,“蓝川”17瓶,“不眠隐士Z”14瓶,“不赢不睡”11,“又”10瓶,“余生”6,“今夜不明”4,“孑孓子”4瓶,“苏泠月的小狗”3瓶,“?29”1瓶,“L”1瓶

    第63章 第 63 章 ◇

    不仅宋汀雪的话是金丝藤, 她的身子也像金丝藤,紧紧缠着荀烟。鼻音是舒服的喟叹,宋小姐贪婪地缩在荀烟怀里呼吸, 汲取氧气与养分,箍着她, 似是要与她融为一体。

    商务车前有人经过,翻包找出钥匙, 一摁, 感应的响音清脆, 惊醒了车里的二人。

    荀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捞起后座毛毯裹在宋汀雪身上,把她摁在主驾驶位死角处,自己又单手迅速扣好纽扣,拉下衣裙裙摆, 正襟危坐。

    极限的几秒里, 司机没觉察异样, 在位置上调导航。

    “嗯?”她一抬头, “荀老师,你已经上车了呀。哦, 对了,是宋小姐让我来接你的。”

    宋汀雪探着身子要回话,荀烟心急, 生怕她又说什么惊世骇俗之言, 手忙脚乱去捂她嘴巴。

    ——然而,当手心触及温热的薄唇,宋汀雪伸出舌头, 在荀烟掌心飞快地一舐。

    电光石火, 细小的电流顺着手心涌入, 让荀烟颤栗。

    “……你?!”

    “啥?”司机在后视镜里抬头,“荀老师,您说啥?”

    “没、没什么!你快开车吧!”

    “哦哦好的。”

    司机心想:荀老师难得这么激动呢。

    直到轿车驶出一里地,停在某个十字路口的红灯下时,荀烟仍谨小慎微地捂紧宋汀雪半张脸。

    捂得久了,大意疏忽,居然忘了宋二小姐是三步一喘五步一咳的差劲体质。

    宋汀雪的呼吸急促起来,虚弱地张了张嘴,扶住荀烟手腕,一双眼睛雾蒙蒙,喘得要落泪了。

    荀烟猝然松手。“对不起……”

    “没关系,”宋汀雪倒在她怀里摇头,“好冷……”

    荀烟把她身上毛毯裹得更紧一些。

    宋汀雪闷哼一下,舒缓了气息,伸手抱紧荀烟:“荀烟。”

    “嗯?”

    “荀烟,我也想要你。”

    “……”

    “小栀,好不好呀……”

    荀烟费解:“宋汀雪,你大概忘了车里不止我们两个人?”

    “有人有什么关系?”宋汀雪比她更费解,“小栀管别人做什么?”

    “……”荀烟深吸一口气,“你真是个不折不扣的变态。”

    这句没控制音量,换来宋汀雪很低地笑了一声。

    听到动静的司机瞬间毛骨悚然:“荀老师,车车车里还有别人吗?”

    “抱歉,”荀烟如实回答,“有的,是宋小姐。”

    “哦哦哦。”司机有惊无险地松口气,又说,“不用道歉不用道歉,荀老师,这有什么好道歉的!”

    红灯变绿,司机又开始专注路况。

    宋小姐也没闲着,也开始专注欲望,喋喋不休:“荀烟,我真的、真的很想要你。”

    荀烟忍无可忍:“你闭嘴!”

    荀烟比她有羞耻心,第三个人在场让她尴尬得要死。

    宋汀雪不管这些,趁着黑暗,让毛毯滑下肩膀,半裸半趴地贴在荀烟身上,低垂眼,牙齿撩开荀烟衣扣,还在恬不知耻撩拨:“小栀,你都忍出汗了……”

    她凑近,在荀烟耳边轻声说,“我给小栀舔一舔。”

    话音和舌尖一起落下,荀烟闭眼哼了一声,触觉太灵敏,心猿意马,一时间忘了抗拒。

    凛冬的夜间,车里暖气未开,气息还干冷着,身体却像是熟透了。

    宋汀雪不断拨弄,把她逼得很紧,停顿片刻才后退,舔了舔湿润的唇角,轻声笑说:“好厉害啊,一声不吭的。”

    “行了,别闹,”荀烟推开她,小声又认真地说,“回去再做。”

    “好~”宋汀雪答应得爽快,“对了,荀烟,你之后还有事吗?”

    “月底连着采访,没接新戏,二月才开始有空吧。”

    “正好是过年呢……”宋汀雪搭着她,眼神流连在车外声色灯火。

    “荀烟,今年年夜饭,你和我一起回宋家吃吧。”

    “啊?”

    这话打得荀烟措手不及,沉默许久,她才说,“好。”

    *

    时年二月,A城。

    年夜团圆在一个中式庭院里,彤庭玉阶,青瓦檐上新雪初消融。

    这也是荀烟第一次如此直观地感受到宋家之枝叶繁茂,人员众多。七大姑八大姨坐了十桌往上,多的是荀烟不认识的人。

    对宋家这种家大业大却随性的家庭,吃不吃团圆饭,过洋节还是传统节日,在哪里庆祝,完全是以家主人的意志为转移的。

    从前是宋知明,现在是宋凭阑,近几年她两个女儿各自独立、宋汀雪后来居上,眼下整个宋家最需要巴结的,真成了宋汀雪。

    亲人温情远不足以支撑喜宴气氛,股份实权才约等于话语权。

    尤其是,她不仅手里有权,还足够心狠,做得出把亲姐姐送进监狱这种大义灭亲的事情。

    自她出现在席间,一身新雪旗袍有多张扬夺目,旁人就有多怵。

    一支竹叶小簪盘发,一把罗兰小扇衬身,二小姐全身上下再没有别的配饰,面上也不挂什么表情,通身清冷明澈,寒气逼人。

    开席前,她心情仿似还不错,旁人攀谈,她都礼数周到地回应。

    这可是攀关系的绝佳机会,总有人跃跃欲试,源源不断滔滔不绝。七时一刻,席还没开,酒已经敬了几大壶。

    宋汀雪频繁张望门口,没在屏风后等到想见的人,再回头,脸上不免有些倦色。

    终于,她挡掉一个不太熟的年轻人的话,放下酒杯:“失陪。”

    说完几步离开宴厅,留下哗然的几人。

    与此同时庭院里,荀烟裹着皮衣坐在长廊,手边在打视频通话。

    视频里的齐堇玉正张牙舞爪地包饺子。

    她说今年路语冰也不想回家,来她家蹭饭,居然还捎上了阿莉尔。

    荀烟咋舌:“你家真是……海纳百川。”

    “你呢?你去宋家过节,你会不会紧张?”

    “说实话,会有点。”

    何况荀烟直觉,宋汀雪大张旗鼓操办,应该不只是单单过个节吃个饭,一定还有别的想做的。

    “七九,你……”齐堇玉还想说话,荀烟身后有人靠近,是安伽与她说:“二小姐在找你。”

    “来了!”

    荀烟匆匆挂了电话。

    看到荀烟,安伽有些犹豫:“小烟,你一身黑色,会不会有点不妥?”

    “啊,我还带了一套红色的,我去换……”

    话未说完,已有另一人出声:“不用换。没什么不妥的,很好看,”是宋汀雪揽过荀烟,“走了。”

    年夜宴开席的那一刻,宋汀雪挽着荀烟的手,出现在席间。

    主桌上,宋知明一身唐装,花白的头发一丝不苟梳着,看到她们二人,露出了意料之中的神色。

    她今年八十的高龄,从年轻到暮岁,见惯了大风大浪。从第一眼见到荀烟、见到女人身上那枚翡翠扳指,宋知明就知道,不管过了多久,这个女人一定还会与宋家藕断丝连。不管好坏联系,都是喜忧参半。

    眼下看来结果不错,相处得还算融洽。

    宋知明本以为,依宋汀雪的性格,薄情寡义是常态,大概率孤独终老,不成想,她竟也能把全身心系到另一人身上,十年如一日,定如磐石。

    宋知明算是接受荀烟了,可宋凭阑没有。她坐在宋姥姥右手边,面色发黑,危险得似乎随时要发作。

    宋凭阑心里,小女儿是一个很好的商人,但对宋家脉络而言,她太过离经叛道,脱离管教。她今年主动回来团圆,还包揽琐碎事宜,宋凭阑以为她终于转性,看着女儿有条不紊地说那些客套话,还些许欣慰。

    但此刻见到荀烟——宋汀雪主动请缨操办事宜,是为了谁、为了什么,不言而喻。

    她起身,靠近宋汀雪,手压着她肩膀,咬牙切齿压低声音:“我不管你等一下想做什么,都不准说、不准做。”

    宋二小姐面不改色:“谢谢母亲成全。”

    宋凭阑:“?”

    不等母亲再发话,宋汀雪言笑晏晏地领着荀烟入座,是主桌最靠近宋知明——权力中心——的位置。

    非常明目张胆。

    宋凭阑气得牙痒,想遍了所有鲁莽后果,才硬忍着没发作。

    团圆宴开席,大抵算和谐,席间不断有人离座,敬酒攀谈,扯一些时政大事,探看商行口风。

    “吃饭呢,聊什么工作。”宋姥姥眉头一皱,没人敢追问了,都小心赔不是。

    有人盯着荀烟:“那这位和二小姐是……”

    在场没多少年轻人,对娱乐时事不感兴趣,但荀烟也在国际捧了大大小小不少奖杯,再孤陋寡闻也略见其名。

    她们看着荀烟觉得眼熟,又稀奇她怎么会坐在宋汀雪身边。

    “咳,”宋凭阑担心宋汀雪口出妄言,立刻截住话头,“她也算商行的人,做得不错,和阿雪生死之交,半个朋友。”

    半个朋友,那就是连朋友都算不上。

    宋汀雪被这称呼气到了,压着气息没说话,她瞥眼看荀烟,想她表态,哪知道荀烟闷头吃饭,一点也没有想为这段关系正名的意思。

    二小姐很不高兴。忙前忙后,结果人家根本不在意的,一鼻子碰了灰,也开始考虑自己这么做是否真的值当。

    就是此刻,荀烟匆匆抬头,瞄了宋汀雪一眼,眼底有些忐忑。

    正是这一眼让宋汀雪心火复燃,心花怒放。

    她忽然觉得怎样都值了。

    饭桌下,宋汀雪捞起荀烟的手,五指插进她的指缝,与她十指相扣,面色雀跃。荀烟一怔,没抬头,却也不抗拒,任她牵着。

    高朋满座,情人隐晦。

    把这点小动作尽收眼底的宋凭阑险些气晕过去。

    饕餮珍馐不咸不淡地吃过去,众人各怀心思,直到末尾,宋汀雪擦拭嘴角,抢在宋凭阑的阻挡前先发了话。

    “姥姥,我今天也想和您说一件事。”

    “什么事呀?”

    宋知明心里早有了个底,此刻也装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哎,妈,”宋凭阑没忍住,“您别听宋汀雪乱说!”

    宋汀雪挑眉:“看来您知道我想说什么?不如你替我向姥姥说?”

    “你真是……”宋凭阑呛了下,“越发没大没小!”

    这下好,原本宋汀雪只和宋姥姥悄声说话,这一吵闹,几乎所有人的视线都聚集过来了。

    三个姓宋的虎视眈眈还不够,周围几十个宋家的人目光严肃,荀烟坐在视觉中心尴尬得要命。思及宋汀雪的目的,她一面心动,一面又觉得没必要。

    ——明明自己也做过在万人剧院借颁奖词告白的事情,但不知道为什么,轮到今夜,荀烟格外煎熬。

    也许是对“家人”这一概念太陌生……

    没有太多胡思乱想的机会,宋汀雪牵起她的手,再一次十指相扣,但是在众目睽睽下,把这段情意广而告之。

    掌心的温度转瞬即逝,宋汀雪起身站到荀烟身后,把一块冰凉的宝石牵上她的脖颈。

    红色的宝石,顶级鸽血红,一眼就是收藏级别的宝物。

    宋汀雪给荀烟戴上,又笑着抬头,望向众人:“与我相熟的亲人友人一定知道,这是我二十岁在塞维利亚拍卖会上拍下的红宝石。”

    “那是我第一次进入商业领域、全权负责一项生意,过程艰难,结果还算如愿。尘埃落定后,母亲按照标值把所有钱转到我名下,算是一份纪念。”

    “见习商人的纪念。”

    “那时我在塞维利亚,一眼相中这块宝石的色泽,而当时最高的拍卖价,和母亲转给我的那些钱,凑巧到一分不差。”

    “于是我用赚到的第一笔钱买下这块宝石。”

    “仿佛冥冥之中,我就该遇见她,她就该属于我,是我的幸运女神,与我共同进退。”宋汀雪开玩笑,“都说我在圈内顺风顺水,和我的幸运宝石也脱不了关系哦?”

    宋汀雪的手从宝石项链向上,抚摸过荀烟颌角。

    “——而荀烟对于我,就是如同这块红宝石一样的存在。”

    “我们就该遇见彼此、属于彼此。她给我带来无限幸运,无与伦比也无可替代。”

    如此,所有心意已经明朗,开诚布公地与所有人道明。

    宴厅里讶然又哑然,半天没人回过神来。

    只有宋知明叹气:“知道了。你的事情你做主。”

    宋姥姥的态度淡然,不算鼓励也不算排斥,但是容许。宋凭阑没这么宽容,盯着宋汀雪:“你想清楚了?”

    “当然。”

    宋凭阑又看向荀烟:“你不表个态?”

    “我……”荀烟扶着项链,脑子里一团乱麻,“我也很喜欢宋小姐。一直都是。”

    宋凭阑不满:采访里能说会道的国际演员,怎么偏偏今晚沉默寡言?

    宋汀雪却和她不是同一个思考方式。

    宋汀雪深谙越难得才越珍贵的道理,知道能言善辩的荀烟变成这种支吾的样子,足以证明方寸大乱。

    宋二小姐实在喜欢这份方寸大乱。

    她于是勾唇,从后方抱紧荀烟,再次加码:“从今往后,我所有荣耀、喜乐、幸运、欢愉,都共荀烟一份。”

    很动情的告白,周围渐渐有人缓过神来,甚至开始鼓掌,说“恭喜恭喜”,称赞“美事一桩”。

    但也有不和谐的声音:“二小姐是什么意思呢?如果只是介绍情人,这未免太过隆重……难不成要和这个演员共度余生?”

    “是啊,”宋汀雪有点不爽,但还是耐着性子问,“不行吗?”

    “不是不行,只是有些奇怪,”那人是宋汀雪三姨夫,算半个长辈,“可能我比较传统……容我冒昧问一句,二小姐,您要和一个女人……”

    他没再说下去,表情揶揄难看,好像宋汀雪的举措真的挑战到了他的传统价值观。

    三姨夫和宋汀雪也算熟悉,逢年过节都会碰面,并没有矛盾。也不过仗着现在人多,宋知明与宋凭阑对此事的态度又模糊不清,他以长辈自居,刻意挑了事端。

    可惜,宋二小姐大概是没有长幼有序的概念的。

    和她搭在荀烟肩上的手的轻柔力度相反的,是她走出几步,用在男人身上的力道——

    啪!一个耳光,清清楚楚表态。

    “闲话太多,想来是席间没吃饱。一个巴掌够不够?”宋汀雪甩着手,打疼了似的,“既然您这么传统,那知不知道,从前多话是要割舌头的?别学了传统的聒噪,不去考量传统的刑责呀。”

    一切发生得太快,男人懵了,保持着挨耳光的姿势没动,周围的人也傻在原地,甚至没胆子窃窃私语,生怕下一个遭殃的是自己。

    宋姥姥呵斥:“阿雪!过分了。给你三姨夫道歉。”

    “姥姥……”二小姐立刻软下声音,对着姥姥撒娇,“是他恶劣在先,说一堆乱七八糟的东西,白白坏了我的好心情。”

    “你呀……唉。”宋知明只是叹气。

    宋汀雪认真说:“我是真的很喜欢荀烟。”

    “……你都这么说了,我还能怎么办呢?”宋姥姥展眉,“是你过日子,又不是我过日子,你自己选着开心就好了嘛。”

    姥姥偏袒得明显,甚至不再追究宋汀雪大庭广众打长辈耳光的事情。

    宋汀雪挽紧荀烟,目光则落回家人身上:“姥姥,您最好啦!”

    宋知明太清楚宋汀雪的脾性了。有求于人时甜言蜜语,某日对她没用了,又不闻不问,甚至一把抛弃。

    这样一个势利的人,居然也会爱上别人,真是稀奇。

    一旁的宋凭阑也很恍惚。她陡然想到半年以前,明尼苏达州罗切斯特,宋汀雪一身病服靠在床边,思绪游离地与自己喃喃:“妈妈,昏迷的两年里,我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梦里……世界是灰白的,什么都没有,除了疯长的荆棘,吞噬视野的迷雾。”

    “梦境断断续续的,有人在说话……好像在读诗,又好像在哭泣。她在说什么?我拼命想记住,发誓绝不要忘记。但现在醒来,居然都丢干净了。只觉得很重要。我的心空落落的。”

    “我想起梦里感受到的一阵风,一阵荒野奔来的风,来得时候很猛烈,摧枯拉朽,不顾一切,可是,一旦离开了,仿佛无事发生,只剩狼藉。”

    “后来我知道,那是……荀烟对我的喜欢。”

    “她的释然,我的狼藉。”病人喃喃,“我想抓住,但都抓不住了。”

    一瞬间,她又抬起眼:“可是,妈妈,我在梦里,听到那个读诗又哭泣的声音说——”

    “Aquí te amo. ”

    我爱你。

    于是梦里南山,风雪骤停。曾经扑簌簌落在雪下的灰白梅花再次聚拢枝头,枯败的草木复生,荆棘开出白色蔷薇,雨声琅然。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写见家长诶

    确实在收尾了,只剩最后一部电影,70以内会完结。想再写一个angry sex

    番外目前:宋汀雪视角、君彦己番外、七九和玉子CB番外、荀宋平安夜番外

    第64章 第 64 章 ◇

    喜庆的晚宴以一个巴掌以及宋姥姥明目张胆的偏袒作结尾。

    三姨夫被三姨斥责, 灰溜溜地走了,宋二小姐站在原处,怡然自得取起手帕, 仔细擦手,嫌脏似的。

    宋凭阑心想, 阿雪总算有点礼貌,知道不能当着人家的面擦手, 否则太羞辱人。至于她打击三姨夫, 也并非针对他一人, 只是杀鸡儆猴,在所有人心里留一点怵怕。

    适可而止的怵怕后连着恰到好处的甜头,从古至今都是一项利器。

    一旁,荀烟看着宋汀雪, 也有些怔忡。不过和宋凭阑的角度完全不同, 荀烟是自小孤独, 没有家人的概念——不管是和睦的还是刁蛮的——见家长这种事情太超出她的认知范围。

    单是和宋汀雪的情路已经辗转曲折, 都忘了往后还有困难等着她们。

    比如家人的看法,或世俗的眼光。她们都是各自圈里的红人, 做什么都会被议论揣测。

    宋汀雪那一巴掌真是打到了她心里,荀烟最喜欢她的也不过这副傲慢矜贵的模样。

    锐利又坚韧,轻慢又嚣张。

    言而总之, 能得到家人认可祝福也是荀烟意外之喜。宋家看似个个人情淡漠, 但对宋二小姐还是温柔和善的,尤其宋姥姥,刀子嘴豆腐心, 骂几句自己都开始笑了。

    思及此, 荀烟望向庭外春雪, 嘴角勾起弧度。

    一瞬,嘴角弧度还没压,宋汀雪从身后抱住她,轻轻在她颈间嗅了嗅。

    “小栀身上有酒气……”

    她们身量相当,但宋汀雪偏偏要挂在荀烟背后,成了她的背部挂饰,半张脸藏进她肩胛骨,闭着眼张嘴,一口咬在荀烟背后,不满地问:“小栀背着我和谁偷偷喝酒呢?”

    不是荀烟身上有酒气,而是宋汀雪自己,气息早浸进红酒,连耳尖都透红了。

    宋二小姐是筵席的大红人,被巴结着敬酒,一杯一杯下肚,席上面颊还清透雪白,眼下独处,醺醉是都显现出来了。

    荀烟忽然问:“宋汀雪,你那一巴掌……不会也是借了酒劲的胆子吧?”

    背后的人闷哼一下,“酒壮怂人胆……我可不是怂人。清醒的醉的,我都能打他巴掌。一个不够打两个,两个不够打十个……谁让他嘴欠……”

    二小姐哼哼唧唧的,是平常难见的娇气。荀烟觉得可爱,又被自己这想法吓一跳,纠结许久,缓慢转过身:“宋汀雪,如果——我是说如果——你的母亲和姥姥都不接受我,并且是不留情面地当场拒绝我,那该怎么办?你会怎么做?”

    宋凭阑和宋知明不接受荀烟是很正常的事情。大家族讲究门当户对,讲究出身,而七九只是一个扒手。

    或许她也有别的砝码,炙手可热的演员身份,还算不错的经商头脑——可如果宋家两位长辈认死理,讲传统,偏就不待见荀烟,那今夜该怎么办?

    宋二小姐打得了三姨夫,能掌嘴母亲与姥姥吗?

    荀烟想象不出来。

    “小栀……”宋汀雪愣愣看她一眼,带着酒气的眼底漾起绯红的水雾,“你不用担心。那是我的家人,我会去处理。我从小身边就有些纨绔,谈了朋友又被家人阻挠,最后不得不分手……她们哭得要死要活,事实上,我只觉得她们没用。这是她们的家人、她们的爱人,二者本不冲突,全靠中间人牵制权衡。这都做不到两全,还指望别的什么?指望一个亲情也把握不了、爱情也抓不住的人有什么出息?”借着酒气,二小姐越说越飘,“哼,都是废物。”

    荀烟看着她,感慨万千,一时不知道从何开口。

    看她沉默,宋汀雪以为自己没说到位,又急匆匆地说:“如果、如果必须取舍,我选你。我选小栀。经商十几年了,独立就独立,谁怕谁?要是她们因为这些争执对我赶尽杀绝,这样的家人不要也罢。”她一股脑儿说着,抱紧荀烟,“我追了你这么多年,好不容易追到手,才不要因为小事放弃。荀烟,你是最完美的,我只要你。全世界我只要你一个人。”

    急切又真诚的表达,就怕荀烟钻进牛角尖没安全感。

    荀烟鼻尖一酸,不自在地别过脸,小声:“谢谢……谢谢你,宋汀雪。”

    宋汀雪看着她,知道她明白自己的意思,可明面上还是摆出架子,佯怒道:“这么好的气氛,你给我发一张好人卡?我说了这么多,你就没有一点别的表示?”

    “别的表示?”荀烟啊了声,“我该做什么?”

    “做……小栀爱做的事情。”二小姐凑近,声音吻在荀烟耳垂,又着重咬紧某两个字,傻子都能听懂。

    中式庭院,窗外新雪初透,白色的梅花飘落空中。竹筒滴漏撞开水面,波纹粼粼,水声阵阵,荡漾了月色。

    荀烟抱着半面酒气又半面清醒的宋汀雪,亲吻她,感受她。宋小姐偶尔怕痒,笑着躲开,身子却前倾,汗水从衣摆滴落,滑入一片春色人间。

    “躲什么?哪里怕痒?”荀烟替她撩开雾气淋漓的长发,“宋小姐这是要,还是不要?”

    “再多一点……”宋汀雪旗袍皱巴巴叠在腰间,裙下情急,“都痒,都要,小栀多碰一碰,外面也要……”

    荀烟说好。才要照做,床头柜的手机震动起来,一道来电霸占屏幕。

    宋汀雪吓得一抖,什么感觉都没了,气得反手摔手机。

    “那是我的手机——”荀烟腾地一下坐起身,从地上捡起手机,对宋汀雪严肃说,“下次生气,记得砸你自己的手机。”

    宋汀雪摇头嚅嗫:“不准接……”

    荀烟本也不想接,但一瞥来电名姓却一愣。是法国剧团的另一个导演,平时联系不多,但每次都是工作上的大事,属于事业型人狠话不多那一挂。

    《黑天鹅》就是她执导的,总归对荀烟有恩。荀烟于是无视宋汀雪的请求,滑动接听。

    “贝尔导演,什么事情?”

    “不打扰吧?”对面有些不好意思,“我看国内现在时间是晚上……”

    “不打扰不打扰。”

    虽然身边的宋汀雪满脸都写着非常打扰。

    荀烟伸出一只手安抚宋小姐,屈指勾在她下巴上,像在给一只猫挠痒。

    宋汀雪很受用,眯起眼睛笑,决定暂时原谅她。

    而这次贝尔导演来找荀烟,也是公事。她这几年手上专有一部系列电影,第一部反响不错,本能冲击柏林奖,奈何对手强劲,遗憾败落。这几月着手第二部的拍摄,从脚本到布局逐一监察,寄以厚望。

    “贝尔导演,您找我……不会是想让我出演吧?”

    “嗯,”贝尔说,“想请你出演主角。荀烟,那种骄纵娇蛮但又哀伤脆弱的感觉……只有你能演得好。”

    “诶?”

    明明该受宠若惊的是荀烟,贝尔导演反而犹豫了,对不起她似的,“其实这个……嗯,在看第二部脚本的时候,我有些预见电影和角色的争议度。但有争议就有话题,有话题就有人细致挖掘,其实,这是个很唏嘘的角色。有些文学性和政治隐喻性,演得好的话一定……呃……我觉得有希望冲击欧洲三大……”

    相反,演得不好就无力回天了。

    但贝尔没敢说,只是转而道:“荀烟,很巧的是,第二部的子标题和你的出道作品同名。”

    “都叫荆棘鸟?”

    “嗯,对,”贝尔说,“荀烟,你读过考林·麦卡洛的《荆棘鸟》吗?”

    那是一本当代长篇小说,澳大利亚名著,“荆棘鸟”的意象也自这本书而起,指代身陷荆棘悲恸绝唱的哀伤角色。

    “读过。”荀烟问,“怎么,第二部和这本小说有关系吗?”

    “……没有。嗯,其实没什么关系。我就是突然想到,所以提一下。它们之间没有什么关系。”

    “……”

    贝尔导演向来有条不紊,难得有这样思绪游离语无伦次的时刻。倒让荀烟对剧本更好奇了。

    事实上,系列电影第一部上映的时候荀烟并没有多关注,那时她辗转于赫拉王国的片场与明尼苏达,分不出太多精力给其余事项,只知道第一部的名字是“薰衣草”,主角是一个法国庄园女工,电影讲述她沉浸在十九世纪的古典主义末流,想突破又投降的故事。女主的名字就是拉文达,“薰衣草Lavender”的音译,而整个系列叫MISS,又是小姐,又是错过、丢失的意思。

    电话里,贝尔导演再说:“不过和荆棘鸟相同的是,它们都是代际传承的故事,代际框架是三代。比如我的系列里,一代是第一部,二代是第二部,三代是第三部……第二代的主角洛微微继承了母亲拉文达的薰衣草庄园……”

    荀烟一边听着,趴在她身上的宋汀雪快迷糊地睡着。

    和贝尔导演的谈话接近尾声,荀烟向她要了详细剧本,约下周回法国见面再说。

    荀烟轻手轻脚挂断电话,抱起宋汀雪,本意不想惊动,奈何宋小姐睡眠浅,一动就仰起头,眨眨眼,“唔……”

    “醒了?”

    “不醒把今晚睡过去吗?”宋汀雪盯她,“这么寡淡不是我的风格。”

    荀烟愣一下,慢吞吞坐起身:“好吧,现在继续吗?”

    “为什么不?”宋汀雪窝在她身边反问,“不过,被打岔了,心情不好,小栀要加倍补偿我。”

    荀烟失笑,“好啦。”

    她低垂下眼,看身下的女人彻底解开衣扣,伸出手,揽新雪春色入怀。

    宋小姐的双唇酥软,人也酥软,倒在荀烟怀里时似一朵清甜的云,水光润色她苍白的面颊,眼底潋滟,气息缠绕在荀烟耳畔。

    她们接吻,舌尖游走在对方唇齿间,鼻尖有时撞在一起,缠绵的吻压不住一声低声的笑,情迷意乱,严丝合缝。

    窗外月色雪色淋漓,都在今夜湿透。

    作者有话说:

    做吧做吧三天三夜

    七九又要拍戏啦(工作小荀jpg)

    第65章 第 65 章 ◇

    新年新春, 荀烟一觉睡到日上三竿,看一眼时间,缓了半分钟, 眼皮还在打架。

    都怪宋汀雪,都怪宋汀雪, 都怪宋汀雪。默念三遍,荀烟翻身下床。

    她一动作, 背后熟睡的人立刻伸出手。仿似本能反应, 拽着荀烟不让走, 要贴近要亲吻,人还沉睡,亲密接触已经全自动完成。

    荀烟怀疑她装的,反手推开人, 结果宋小姐半张脸埋在被子里, 睡死的。

    昨夜宋汀雪借着酒劲, 明明发晕, 偏要玩到尽兴,上上下下前前后后, 什么都要,什么都叫,这里疼那里痒, 闹自己也闹荀烟;不堪腰伤, 但总是逞强,喜欢坐在荀烟身上。汗水浸透她的长发,眼底氤氲水汽, 双腿颤抖, 坐都坐不稳, 却捉起荀烟的手说还要。

    “太晚了……”荀烟翻身箍住她,好意劝说,“二小姐这么不节制,小心明天路都走不了。”

    宋汀雪哑声:“求你了嘛……”

    荀烟本来就喜欢她,半醉的宋小姐又格外可爱,荀烟招架不住,成了色厉内荏的人,推辞几下,意思意思又照做。

    但今晨看到宋汀雪面上倦色,她又有些后悔,不应该任着宋汀雪胡来。

    女人睡颜清丽恬静,让荀烟恍然回到从前,那些从宋二小姐身边缓缓清醒、想触碰却不敢触碰的时日。

    十几年过去,她们都变了,但那份冥冥中的牵扯从未退却,进退追赶藕断丝连,她们深陷其中,成瘾成魔不成活。

    这瘾症是毒也是药,融入血骨,剥离便只剩躯壳,空落落没有灵魂。

    倘若从未见过,又没有这十年,她不成她,我不成我。

    荀烟陡然想起宋汀雪的英文名,希赫,Seher,see her。

    She has seen her.

    这个英文名就像一切故事的开始。

    暮冬的Z城,她看见了她,靠近她、拯救她、捕捉她、伤害她。

    拥抱她。

    舔舐她。

    温暖她。

    *

    荀烟和剧团约在初八见面,说好了提前视频沟通剧本,硬是磨磨蹭蹭到Deadline前几个小时。

    都怪宋汀雪——荀烟再次甩锅。

    这几天宋小姐依然兴致勃勃,借着新春走动的名义,带荀烟去过自己名下A城所有公馆,完全脱离宋家人的视线,关紧房门,不分昼夜。荀烟被折腾,险些以为和自己同床共枕的不是一个人,而是某个吸人精气的魑魅狐妖。

    初七傍晚,荀烟艰难告别宋汀雪,坐上去往巴黎戴高乐的飞机。机场里,宋小姐白衣黑裤,一身漂亮的高定,拉着荀烟的手依依惜别,仿佛她要一去不复返了。

    荀烟一手登机牌一手电脑,没别的行李,叮嘱:“宋小姐,你好好工作,我也好好工作——别追到片场来!”

    宋小姐说:“好。”

    ——好个鬼。

    半个月后,开机仪式现场,正要去剧本围读的荀烟一晃眼,在普罗旺斯三月的春光里看到笑吟吟的宋汀雪。

    宋小姐浅紫色衬衫,塔夫绸面长裙,遮阳的宽帽檐,珍珠小皮夹,仿似是来度假的。

    她不速而来,荀烟还没动作,贝尔导演已经赶上前:“谢谢Seher小姐愿意租借庄园,之前那个贵族小姐……唉,临近开拍,违约了。剧团因为这事一直很头疼。Seher小姐真是雪中送炭了。”

    “不谢。”宋汀雪笑,“庄园有闲,你们又有钱,何乐不为。之前在安尔文西也和你们剧团合作过,也是缘分。”

    贝尔忙不迭道谢。

    贝尔深知锦上添花的人多、雪中送炭的人少的道理,不过交流片刻,已经成了Seher小姐的拥趸。

    三月梧桐初春,美人如雪,被阳光照得肤白透亮。荀烟忽想,倘若这是在童话世界,也许二小姐才是那个会幻化成透明泡沫的小美人鱼。

    大抵塔夫绸面的裙下,真的藏着一条鳞片雪白的鱼尾?又或者是蛇尾,蛇鳞冰冷,能把人缠到颤栗窒息。

    匆匆一眼,荀烟没搭话,攥着剧本走进会议室。

    果然,几分钟后,宋汀雪跟进来,坐在荀烟身边。

    荀烟佯作不耐烦:“二小姐没有工作要做吗?”

    “你读你的,我可没打扰。”宋汀雪坐在她身边,翘着二郎腿,半撩起长裙,紫色的绑带鞋像芭蕾舞鞋,又故意不穿好,歪歪斜斜搭在脚尖,修长纤白的腿一点一点晃动,都让荀烟心烦。

    宋汀雪露出得逞的神色,意味深长地笑:“是小栀自己在分心。”

    荀烟白眼。

    剧团成员各自入座,由贝尔导演组织,剧本围读会开始。

    电影第二部名为MISS LOVIVINNE,中文直译洛微微小姐,意译荆棘鸟。

    主角洛微微是第一部女主拉文达的女儿。拉文达出生贫苦,少时遇人不淑,被巴黎一男爵诱导诓骗,贪欢后诞下一女。妊娠时,差劲的医疗条件让拉文达怪病缠身,而男爵人间蒸发。拉文达陷入谷底,但并不屈服命运,一边独自抚养女儿,一边辅佐庄园主经营,用灵活的经营头脑换得最后接手庄园。

    可惜旧病不退,原庄园主年迈去世后几月,拉文达也不幸离世。

    ——事实上,在拉文达步步往上的人生里,失败的婚姻只是一个微不足道的节点,拉文达并没有被它牵扯太久,也在照料女儿时尽心尽力,绝不亏待。

    只叹,当年少的洛微微继承庄园后,回顾母亲一生,却将婚姻错误无限放大,甚至简单粗糙地把母亲的早逝归结于其不愿意向男爵争取、讨要生活,才落此境地。

    她于是反其道而行之,偏偏沉迷犬马声色,周旋于各类贵族,试图攀上一个好夫婿。

    这是一个典型的第二性。相比于拉文达的朴素女强,洛微微更贴近女利主义。

    女利主义,自我物化,认为自己也可以把自己卖出好价钱,却忘了商人与商品之间的界限并非她可改写。

    是社会权力中心——男权——在执笔。

    读到这里,荀烟终于理解贝尔导演那句“这是一个会挨骂的角色”。

    MISS三部曲,从女强到女利,再到女权,每一步道阻且跻。道阻且艰则如逆水行舟,不进即退。而很明显,甘愿为第二性、周旋辗转于贵族男性的女利主义者洛微微,就是那个走了倒退的路的人。沉醉罗曼的结局只能是爱的罗曼死,毒药和轰鸣的列车是罗曼赌局最后的奖励。最终,洛微微卧轨于一个春日,葬身在列车巨轮下。

    脱离文本,单看角色,也不难发觉其“挨骂”的属性。旧传统男权认为她“不守妇道”,花天酒地不知其反,卧轨而亡死有余辜;新女权主义又认为这是罗曼的无病呻吟,毁坏了第一部拉文达打下的女强基石,没有存在的必要。

    可谓两头不讨好。

    荀烟看着剧本,有些恍惚。

    其实从洛微微的形象上,她窥见很多十九世纪的故事,个个都是经典名著。时代在变化,经典还是经典,却需要被剔除一些时代局限性,这个复古的角色演得好则感慨唏嘘,演不好则……

    大概要成为她事业的滑铁卢。

    荀烟叹一口气。转念一想,这部电影从各方面都是冲着柏林奖去的,而贝尔导演可是出道作就拿了柏林新人奖的厉害人物,荀烟相信她的实力。

    为艺术承担一些骂名,就当小小牺牲了。

    这边,荀烟释然了,宋汀雪却越看剧本越生气。

    等围读会的人都散开,宋汀雪捏着剧本抬头:“这写的什么?白白挨骂,没有商业价值。”

    “挨骂也是流量,流量就有商业价值。”荀烟开玩笑,“再说,就算没有商业价值,这部电影的文学价值也很不错。一个演员能有一次沉迷旧巴黎浪漫主义时代的机会,就有了一份集邮的快乐。”

    看她满不在乎,宋汀雪软下声音:“我心疼你。不想看你挨骂。这样一个吃力不讨好的角色,演得好演得不好,也只是骂名多少的区别,不会一点不挨骂。”

    四下没有别人,宋汀雪干脆踩掉绑带鞋,长腿勾住荀烟,光露的小腿故意蹭在荀烟裸.露在外的脚踝,身子也贴近,声音吻在荀烟耳边,“小栀,不演了好不好?这部戏违约金多少,我可以给你付的。”

    临到围读,愤然违约?要不然都说二小姐任性呢。

    荀烟笑着摇头:“宋小姐,您曾和我说,慕强怜弱组合在一起向来好用。要是我把这个角色演活了,明白人剧分离的聪明人一定不会骂我的。”

    慕强怜弱——这句话宋汀雪有印象,但都是快十年前的事情了。那时,宋汀雪只把荀烟当舆论工具和商品,而商人不用在乎商品的心情。现在不一样,她们是恋人,荀烟喜怒哀乐,宋汀雪都要体会。

    “可这世上,总还是蠢笨的人多……”宋汀雪低下眼喃喃。

    倘若谩骂铺天盖地,心理再强大的人都吃不消。她不想看荀烟有一点点难受。

    想到这里,宋汀雪委屈起来,“小栀,我真的心疼你。”

    荀烟抱了抱她,“别担心。到时候你在我身边多安慰安慰我就好啦。”

    “……好吧。”宋汀雪妥协,还是皱眉,“难受一定要和我说哦。”

    荀烟觉得宋小姐好像还是在把她当小孩养,护着她,抱着她,看到她受委屈,自己先难过了。

    说不清是这举动更可爱,还是苦恼的宋小姐更可爱。

    荀烟心软下一大片,抱着宋汀雪在自己双腿之间,低下头,在她脖颈上留下一个小小的印子。

    宋汀雪也环住她,掀起裙摆,不做,但总想贴得紧些。

    她坐在荀烟身上,居高临下看她,但眼里苦恼情绪久久没消退,让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委屈。

    “宋汀雪,”荀烟忽然开口,“带我逛逛你的庄园吧。”

    话题转了,宋汀雪这才想起来今天来剧团的目的。

    “小栀……这个庄园,我本来就是想送给你的。后山的薰衣草也属于这里,你不是喜欢薰衣草吗?”她几步站起来,整理好衣服,拉着荀烟向外走,“走吧,我们一起逛逛,你的庄园。”

    作者有话说:

    赠送大房子:宋二小姐传统技能。

    1.有人能看出角色洛微微的原型吗,是很耳熟能详的名著!第一个猜到的人发两百的红包!!

    2.结尾之前最后一做是angry sex……大家有什么好的想法吗,空手套白狼ing……我想了一个但感觉不够angry,最多冷脸zuo爱……要不然最后一pao让宋小姐做攻?

    第66章 第 66 章 ◇

    庄园既然已经租借给剧团, 于是前庭后山人头攒动、到处是布置场地的工作人员,荀烟逛见也不觉得意外。

    宋汀雪却有些不爽。“该早些时候带你来逛的,可惜前几天在哥伦比亚, 赶不回来,”她苦恼, “想给你一个惊喜,就没有提前和你说……”

    “没关系, 现在也很好呀。”

    “不好, ”宋汀雪闷闷, “人太多了……”

    荀烟失笑,给她顺毛:“拍完了人就不多了。”

    其实人也不多,三三两两,走几步才能见到新的工作人员。但在宋小姐的观念里, 大概这偌大庄园只剩她们两个人才好。

    荀烟倒无所谓。浅紫色的庄园像一方藤萝摇曳的梦境, 把宋汀雪作为园艺家的所有巧思都含括了, 荀烟沉浸在庄园的美景里, 左看右看,不亦乐乎。

    终于四下无人了, 宋汀雪舒一口气,从后方抱住荀烟,下巴蹭在她颈窝:“小栀, 虽然迟了……但是, 二十九岁生日快乐。二十六岁和二十七岁的生日我都缺席了,所以这次我想送你一个大一点的礼物。”

    荀烟微怔,问她:“宋汀雪, 二月三日, 对你也很重要吗?”

    宋汀雪唔了声:“小栀, 你记得我的生日吗?”

    荀烟当然记得。她还记得自己十六七的时候,兴致勃勃给宋小姐做了生日礼物,却被安伽委婉告知宋汀雪从不过生日,也不喜欢旁人提起那个日子。“小烟,送礼物当然可以啦,”安伽那时说,“不过……千万不要以生日礼物的名义。”

    宋汀雪不给自己过生日,却年年惦记着荀烟的二月三日——尤其从十余年前还将荀烟当作宠物的日子里也是如此——就更加奇怪了。

    看她困惑,宋汀雪娓娓道来。

    “十岁之前,我还是过生日的。宋折寒的生日比我早半个月,她作为宋家大小姐,生日宴会自然无与伦比,我年纪虽比她小,但爱慕虚荣的心一点也不比她少。和姐姐攀比生日宴会的排场、生日礼物的数量和质量……成了我最大的乐趣。”

    “不知道你有没有发现,姥姥一直更宠我一些。很多时候,只要我挽着手多和她撒撒娇,想要什么、天上的星星月亮、哪怕一片森林海岛……她都会答应我。”

    “所以我的礼物,从来都比宋折寒更好、更多、更大。每次看到她气得牙痒又不得不祝我生日快乐的时候,我就开心极了。”

    说到这里,宋汀雪忽而停顿了一下,重复地喃喃,“姥姥一直更宠我一些……而当我被确诊RAS后,她的偏袒更甚。”

    “因为不知道什么时候,我就不在了。”

    “十岁的生日,比所有礼物更早到来的……是一份确诊书。那份确诊书告诉我,我活不过十五岁。而每过去一次生日,我都离死亡更近一步,”宋汀雪垂下眼睛,“原来所有的攀比、所有多收下的礼物,冥冥之中早被标了价格。”

    “姥姥、妈妈,甚至姐姐,她们都对我越来越好。可每当给予了、接受了那些好,又像在向命运妥协。”

    “我不喜欢那样。”

    “不过,奇怪的是,十五岁过去了、二十五岁过去了……一切竟然好转。”

    “十五岁的冬天,我在加拿大惠斯勒的森林里捡到阿吱。应该是家养的雪貂,但因为生病的缘故,它独自跑得很远,钻进一个松树洞,静静等待死亡。那时的它好丑,病得毛发都脱落了,远远看过去仿佛一只小老鼠,可我抱着她,十分没出息地哭了鼻子。我觉得我和她好像,都被死神提前下了判决,眼睁睁看着自己生命在流逝。”

    “于是我带她回了家——即便知道她时日无多。见过的所有兽医都说她没有救了,恒温箱只能让她不这么痛苦,即便存活也需要不停地吃药、治疗、化疗,以此吊着性命。我哭惨了,大家都觉得奇怪:只是一只雪貂而已,甚至还是陌生的、别人家的雪貂……但姥姥好似很理解我的执着,也许是看出了我依存症的前兆吧。她用了很多很多钱、很多很多时间和精力去对付阿吱的病症。阿吱活过了那个冬天。姥姥治好她,又把她送给了我。我于是想,阿吱活过了冬天,我一定也能。”

    “虽然再过了十年……她还是走了。但二十岁对雪貂而言也是长寿,我并没有觉得太难过。”

    宋汀雪忽然从荀烟怀里抬起头,盯她一眼,抿起一个狡黠的笑容。“不过呢,二十二岁的冬天,我又遇见一个很坏的小扒手。她偷走了我的东西,还假惺惺哭着找过来,想我帮她逃离荆棘之地。二十五岁……那个很坏的小扒手爬上了我的床。她声音真好听,哪里都很漂亮。”宋汀雪在她耳边吹气,懒洋洋笑了笑,“三年前的小扒手,变成精致漂亮的公主啦,之后说不定还能继承一座城堡。”

    “阿吱之后,我终于遇见了新的生命力客体,我想,如果可能,我要把目光永远地停留在她身上。”

    “——荀烟,遇见你后,我也想当那个送出礼物的人。”宋汀雪浅笑,“其实二月三日也不是你的生日,对吗?那是我们在Z城遇见的日子。你说你在那一天获得了新生,我又何尝不是呢?每度过一次二月三日,我都觉得自己变得更强大了一些,有了与死神抗衡的力量。我想陪你过很多很多二月三日……直至死亡。”

    荀烟挽过她的手,在她手背轻轻落一吻,“那二小姐可要抗衡更久一点,最好是陪我到一百岁,再考虑死亡的事情。宋汀雪,我等着你的一百岁生日礼物。”

    明明是开玩笑的话,却让宋汀雪湿红了眼眶。

    她看着荀烟,眼底渐渐凝结雾气,沉默许久许久,才又开口说:“荀烟,你知道我名字的由来吗?宋汀雪,汀雪……”

    宋汀雪出生的第一秒钟,宋凭阑的视线不在室内硕大的镜面上,而凝视着窗外,初阳下最后一汀雪。

    “初春的日光高照,雪落尽就是春天。我出生在冬至春的交界处,而妈妈希望我身处寒冷,也可以望见初春、永远可以期待明天。和小栀的二月三日异曲同工哦。”

    “雪落尽就是春天吗……”荀烟喃喃,“很好的寓意。”

    这一汀雪的寓意里,荀烟忽而想到考Alevel时读过的一篇散文。“谈情说爱时,情诗情词裁冰,切成细细的碎片,取一点酒来煮,煮出来的话才使人微醉。情浓便用烛火再加一杯咖啡,才不会醉得太厉害,还能维持一丝清醒。”

    “倘若失恋,等不到冰雪尽融时,就放一把火,把雪都烧了,烧成另一个春天。”

    (林清玄《煮雪》)

    那于她们,雪落尽就是春天,便是初春阳下,每一片雪花扑簌簌地燃烧,一起烧成初春的花、仲夏的月、季秋的风、隆冬的雪——燃烧成每一个四季与岁岁年年。

    初春,天光淡淡,薰衣草还是浅紫色的,一阵风经过,熏香了整个庄园。

    宋汀雪瞄着荀烟:“这样的气氛,真的很适合……”

    “接吻。”荀烟抢答,替她说下去。

    话音落下,荀烟撩开宋汀雪耳边的发,捧住她的脸,唇瓣吻在她唇心。

    宋汀雪顺势环住她的腰,嘴里支吾几下,舌尖也顺着荀烟的气息动作滑入她口腔,被带着胡乱游走,短了气息。

    不一会儿,宋汀雪渐渐有些气短,眼底起了雾,身体想退开,心理又不情愿,还想伏在荀烟身前吻得更多更久。

    荀烟觉察她不适,犹豫半秒拉开距离,宋汀雪咳嗽几声又凑近,“小栀,还要……”恰这一刻,薰衣草的风送来第三个人的大嗓门——

    “啊呀——终于找到你了!!躲这儿做什么呢?”齐堇玉吱哇乱叫,定睛一瞧又急忙刹车,“宋宋……呃,宋小姐也在呀。”

    求吻被掐断,宋汀雪脸色黑得像打翻了酱油瓶,荀烟匆匆挡到她们中间,看向齐堇玉:“玉子,你怎么在这里?”

    罪魁祸首齐堇玉完全没意识到自己做了什么,还傻兮兮地笑:“最近生活拮据了,出来赚点外快,而且这是你的女主戏,我当然要来啦!半天没找着你,正奇怪呢。”又问,“我会不会打扰你们了?”

    宋汀雪:“当然……”

    “当然没有!”荀烟立即说,“没事的。”

    齐堇玉:“那就好!”

    而在齐堇玉转过身,荀烟有些为难地拉住宋汀雪,低声:“对我的朋友友善一点啦……她又不知道这些。当时在明尼苏达,还是她送我去医院见你的。”

    宋汀雪盯她两秒,抿起一个温和的笑。“好嘛,我不会故意凶她的。”

    荀烟没说的是,自己从小无母无父,唯一的亲人就是玉子姐姐,从这个角度,见齐堇玉也算另类的“见家长”。宋汀雪的家人接受荀烟了,反过来,荀烟也希望宋汀雪能和齐堇玉相处愉快。

    可是真的能相处愉快吗?荀烟其实有些忧心。玉子一根筋、实心眼,宋汀雪也好不到哪里去,占有欲还很强,一点风吹草动都能把她点着了。

    思索再三,回到片场前,荀烟板正宋汀雪肩膀,与她非常非常认真地说:“宋汀雪,过一周拍摄正式开始了,有些时候抢天光,起早贪黑,我不能太顾到你。至于我和同事的交流,也许不可避免密切,但我都会注意的。”说到这里,荀烟软下声音,“宋二小姐,你可千万别在片场发我脾气呀。”

    “好。”宋汀雪一挑眉,“不过,我也没有那么不讲道理吧?”

    荀烟耸耸肩膀:谁知道呢?

    一周后,她发现宋二小姐——还真就有那么不讲道理。

    *

    有了安尔文西暴露戏的前车之鉴,宋汀雪不想再看到荀烟在戏里和谁含情脉脉地对视说话,甚至肌肤相亲。可是人之欲望是艺术作品中无法规避的东西,倘若涉及性缘,接触更无可避免。宋汀雪左右通融,终于说动贝尔导演将几次接触拍得讳莫如深。

    好在贝尔导演也是一个有包袱的艺术家,不想把画面拍得太露骨直白,只愿意用一些暗示。比如戏里,洛微微的第一个情郎是一位巴黎艺术派画家,洛微微与他分分合合藕断丝连,脚本也有二人亲密举措的描写。贝尔导演思来想去,给男画家一个作画苹果的镜头,尔后画面回溯,定格在荀烟裙撑下的小腿肚,同样一副鲜红苹果的油画纹身。以此暗喻二人偷尝禁果。

    一串遗落在枕后的珍珠项链,一段流连在颈背的暧昧目光……以此暗示一响贪欢。宋汀雪一一过目剧本,破天荒地满意点头。

    但即便如此,意外还是发生了。

    正是男画家给洛微微勾勒红色苹果的一幕,工作人员需要给荀烟定妆,确定画布上的苹果大小与纹身位置,妆造老师提娜半蹲下身,双手捧住荀烟脚踝,才要左右瞧一瞧,又忽地站起来,视线定在荀烟背后:“荀老师,您背后是有伤疤吗?”

    “伤疤?……”

    荀烟喃喃,背过手去触碰。几年前宋汀雪给她留下的伤痕早就痊愈,但在阳光下还是不可避免地显现出一道半透明的细小疤痕。

    “您看得真仔细啊,”荀烟失笑,“我都忘记向妆造老师报备了,之后可能需要用到许多遮瑕……”

    提娜却顿了顿:“不用遮瑕!”她走到荀烟身后,撩开荀烟长发,仔细端详那条伤疤,“荀老师,我有一个新的想法。和男画家的舞会装扮是一件月光色露背礼裙,那我们不妨将这条白色疤痕当作玫瑰枝干,在枝干上绘一朵红玫瑰纹身——玫瑰的盛开代表情意正浓,玫瑰的凋零又代表情意退却……唔,您觉得怎么样?”

    荀烟被这个想法稍稍惊异了。

    红玫瑰象征爱情,好像也逻辑自洽哦?

    提娜又说:“而且您的背部线条优美,辅以舞蹈动作,如珍珠蝴蝶翩翩起舞,也很符合贝尔导演巴洛克主义的拍摄风格呢~”

    荀烟说,“可以诶。”

    提娜兴冲冲:“那我去向贝尔导演请示一下!”

    请示很顺利。最终的拍摄成果本就需要不断打磨,不断雕琢,标新立异且合适合理的想法,贝尔都会同意。于是那日午后,几个妆造老师对着荀烟的背后细细打量商量起来。荀烟坐在高脚凳上,膝盖曲起,身前毛绒外套反了穿,只在背后露出伤疤。

    “荀老师,您介意我们上手涂一涂吗?都是水洗颜料,等会儿我们会帮您清洁干净的!”

    荀烟当然说好。

    画笔沾了颜料,触及肌肤的时候十分冰凉,荀烟哆嗦一下,抬眼瞥见妆造室外站着一人。

    背后妆造师还在工作,荀烟做不来太大幅度的动作,只向宋汀雪招手,扬起一个笑:“宋汀雪!”

    宋汀雪有些气喘吁吁,望了她一眼,几步走过来。

    这几天宋汀雪在波尔多出差,赶回普罗旺斯的时候一身风衣还没褪去仲春风露,她靠近荀烟,带来一阵雨后青草的芳香。

    宋汀雪盯紧她们时眸底闪过一瞬冷意,荀烟眨眨眼,还没来得及反应,就听身后一人吃痛地惊呼——

    “宋小姐,您这是做什么!?”

    只见宋汀雪折断画笔,颜料溅落空中,几个妆造师被吓一跳,随即宋汀雪扬起手,荀烟甚至能预感耳光落下的清脆响动——万幸是忍住了——只用折断的画笔驱赶那几位妆造师:“都……滚开。”

    宋汀雪的发难突如其来,所有人莫名其妙。

    “你怎么了?”荀烟拉住人,又挡在几个妆造师身前,“宋汀雪,好好说话,好好说话,别激动,别动手。”

    宋汀雪看着她,眼底不复柔和,只咬牙切齿:“你们在做什么?”

    荀烟摸不着头脑:“做造型啊……”

    “什么造型要脱衣服?”

    “哎呀……”荀烟有点反应过来,“这不是没脱嘛!不会的……”她自以为明白了宋汀雪生气的部分,觉得不是什么大事,回头看见几个年轻的妆造师瑟瑟发抖,才有些失笑地安慰她们,“没事的,就是有一些误会,等一下哦……”

    宋汀雪冷不丁打断:“你不给我一个解释,反倒去安慰她们?”

    “我……”荀烟回头,“你需要什么解释?”

    神态语气都认定宋汀雪小题大作,被那副神情一照,宋汀雪压抑了面色,五指指甲嵌进手心,眼眶忍得通红,好像要气哭了。

    荀烟也不明所以。是因为露了肩背吗?可是从前礼服多的是露背装,没见宋汀雪这么大反应呀……

    没再开口,宋汀雪甩掉她的手,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妆造室。

    和室内几人匆匆解释几句,荀烟追上去。

    好不容易把人拉住,荀烟尽量放缓放软声音,轻声劝阻说,“宋汀雪,告诉我,你到底在生气什么呀?”

    宋汀雪没理睬,闷着头走,脚步飞快。

    荀烟不厌其烦地问,直到跟着她走回休息室,还是没摸清理由。

    陌生的休息室里,宋汀雪站在门前犹豫了一下,也不知道该不该进去,荀烟便是抓住这个空档扣住宋汀雪手腕,把人带进室内。

    “宋汀雪,说话,别生闷气。你只有告诉我你在想什么、生气什么,我才会知道啊……”

    宋汀雪冷冷看她,显然很不高兴。风尘仆仆赶回普罗旺斯的宋小姐眉眼捎上疲倦,面色清冷,双唇不自然抿着,即便生气了,也格外生动好看。

    荀烟再讨好地问几句,依旧撬不开她的回答,实在没办法,环着宋汀雪的腰上下磨蹭,先轻轻吻了吻她的唇,又屈膝抵在她下面,手指伸进去:“汀雪,我好想你……”

    可这边荀烟出卖色相的招数都使出来了,宋小姐依旧冷脸,咬着嘴唇不说话。

    荀烟见状渐渐也没有了兴致,拨弄一会儿,沉下脸色:“不说算了。你自己生闷气吧,我回去拍摄了。”

    荀烟收手,把指尖擦干,转身要走,便也没捕捉到宋汀雪眼底那份委屈。

    明明再哄一下就好了,再弄一下就好了……

    荀烟哪里知道她的想法,才开门要走出去,竟然被一把箍住后腰,带着力被拉回去。

    面前房门巨响,陡然闭合了,荀烟一时天旋地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觉得膝盖被撞得钝痛。电光石火,宋汀雪已经伸手掐住荀烟,把人往身边一带。

    荀烟险些摔个半死,一扭头,宋汀雪压上来,欺身而上。

    宋二小姐盯得咬牙切齿,好似荀烟是冒天下大不韪,把她恨得眼眶都发红。尖锐的指甲嵌进荀烟颈背,唇齿流连在她腰腹,又不断向下。

    指甲也划下去了,不留余力,似是要把荀烟背后那朵未画完的玫瑰划烂。

    一切发生太快,荀烟被折腾得愣住,眼睁睁看着身上的人阴沉着脸,把她扒了个干净又四处乱咬,没有情趣没有温情,只是想留下痕迹。

    “宋汀雪、你有病吧……”荀烟疼得眼前发黑,“有事说事,就事论事,但你这样真的很没意思。”

    宋汀雪神色稍顿,冷笑一声,终于说话了。

    “让她们在你背上画画就有意思了?”

    荀烟猝然抓到一个关键词:画画。

    “宋汀雪……难道是因为她们在我背上化妆,你不高兴吗?”

    宋汀雪压着荀烟,把头埋在她腰窝,低垂着眼不看回来,但也没置可否。

    好像猜到了边边角,但荀烟也不太理解:脸上能化,背上为什么不能化?难道宋汀雪以为她们在搞人体油画……不是,什么乱七八糟的!

    荀烟喊冤:“只是剧情需要,别的什么也没有。她们打算在我后背设计一个玫瑰纹身……”

    岂料宋汀雪说:“我气的就是这个。”她在荀烟身上重重一咬,抬起眼,“我更生气的是,小栀完全不知道我在气什么。”

    这话说得像绕口令,结合了宋汀雪接连不断的动作,荀烟整个人晕晕的。“你说清楚一点……”

    宋汀雪更生气,荀烟更遭殃。

    宋二小姐拽紧荀烟胳膊,把人推按在地上,让荀烟背对自己。她的目光在那朵红玫瑰上流连,手指从后面绕向前,不断深入,绞出痕迹,带来不适的胀痛。

    这样不明不白的,荀烟当然想反击,可还没侧过脸去,背上忽然被烙了一下。

    是一颗泪珠。

    泪珠豆大,摔落在荀烟背后,顷刻融化了红玫瑰的边缘。

    宋汀雪屈膝压在她身上,面色依旧很冷,但眼底已经无可抑制地落出水雾。渐渐,她开始无力地啜泣。

    荀烟诧异地回过头,“你……你哭什么?”

    明明是她在欺负人,怎么好像荀烟欺负她一样?

    宋汀雪说:“我不想看到别人在你的伤痕上做什么……”她捂了脸,有些喘不匀气息,说话断断续续,“那是我留下来的!只属于我们,只属于我和你……别人不能在上面做什么,因为工作也不可以……”

    她哭着说话,有一种幼稚的固执。荀烟愣愣盯她一会儿,心想,原来宋汀雪的独占欲和以前一样,一点也没有变。

    “对不起……”眼见宋汀雪哭得止不住,荀烟手忙脚乱抱住她,“别哭了,我错了,我会和她们说把这段改回去的……”

    宋汀雪窝在她怀里,没回应,好久才熄了哭声。

    再开口,她只问:“今天就做造型吗?还有别的事情吗?”

    荀烟莫名有点心慌,做了个吞咽动作,但还是顺着她说:“没有了……”

    “那就好。”宋汀雪说。

    好什么?

    荀烟没理解,身上的人忽然又俯下身,一双眼睛亮晶晶的:“荀烟,我还想要你。”

    宋小姐眼角还带着泪,眼底已经笑起来,先前脆弱的哀怨一扫而空,只剩一片狡黠,雪白的面颊晶莹剔透,荀烟实在很难拒绝。

    身处攻位久了,荀烟快忘了宋汀雪尖锐强硬的样子,居然也有些心动,“宋小姐别像刚刚那样暴躁就好……”

    “当然不会,”宋汀雪缓缓靠近,指尖挑起荀烟下巴,在她唇角落下一个吻,“小栀,放轻松。”

    休息室的午后,宋汀雪一次又一次、像不懂得餍足的狐狸。直至最后,荀烟仰躺在沙发上,干涩的喉咙再发不出一点声音,一边给自己顺气,又心闷闷地想,宋汀雪果然、一点也没有变……

    仿似心有灵犀,宋汀雪也抱着她,“小栀一点也没有变。”她低下嗓音,在荀烟耳畔轻笑,如塞壬歌声,“到的时候,下面还会兴奋得打颤呢。”

    作者有话说:

    恭喜宋汀雪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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