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章
时辰尚早, 婢女迈着小步,端着一碗御膳房刚做好的莲子羹往寿康宫走去。
在她的不远处,男人低头与掌事姑姑说着什么, 半晌后, 男人跟在她身后入了殿内。
曾经的贵妃,在新帝登基之日, 便入主寿康宫成为当朝太后,女人摆弄着桌案上的小香炉,听见脚步声抬头看去,并未有一丝惊讶,“来了。”
婢女将莲子羹放于桌前, 缓缓退下, 岳太后用银筷拨弄了两下香炉后, 继续道:“你所求之事, 哀家明白,但却无能为力。”
她见李鹤珣不语,放下手中的东西,抬眸看向他, 短叹一声,“哀家听说民间有位神医,擅钻研世间各种疑难杂症, 说不准他会有法子,哀家帮你寻来可好?”
李鹤珣动了动唇,“是……魏莲吗?”
太后错愕, “你识得?那他……”
随后她又想起什么, 摇头失笑,“你既然认识, 他若当真有法子,你也不会求到哀家这里来。”
“澜之,你也别怪你母亲,她行事虽不妥,可到底养育你二十年,与你血脉相连,你生她气是应该的,给她些教训就罢了,别伤了和气。”
“娘娘既然没有法子,那臣便先告退了。”
李鹤珣刚转身,便听见太后一声呵斥,“站住!”
她颇为着恼,“你莫不是连哀家也恨上了不成,你年少时哀家最是疼你,如今因为这点事,你看看你成了什么样子!”
“所以那毒,不是娘娘给她的?”李鹤珣看向她,“当年瑜妃娘娘将其带入京城,最初也是从后宫传出,后来被先皇明令禁止,若不是宫中之人,她能从哪里得到这毒。”
太后怔愣半晌,算是明白李鹤珣为何会求到她这里来了,敢情是以为这毒是她给岳安怡的,以为她或许会有解药的来源。
想到此,她忍不住笑了起来,“当年瑜妃在宫中盛宠一时,几乎没有嫔妃愿意与她亲近,而那时姐姐常常入宫看望我,不知道怎的便于瑜妃相谈甚欢,那毒若当真只在宫中流传,也是瑜妃给她的。”
“或是瑜妃受了这毒的好处,便将其给了她傍身。”
李鹤珣听后,没有半点反应,只微微颔首后,便大步流星的从寿康宫离开。
早晨时他没见沈观衣醒来,便让太医为其把脉,确定只是疲乏困倦才迟迟不醒后,他才离开了府中,将他以为的,或许知道解毒之法的人寻了个遍。
他将手中所有势力都派了出去,满天下寻找解药,而他自己则再次去到长公主府,要见魏莲。
此人,是长公主寻觅许久之人,后来也是李鹤珣的人查到踪迹,将其告知了长公主,与其一同将人带回了上京。
从前对于他的医术之能,李鹤珣只是听说,并未放在心上,可是如今,却不得不求上门来。
公主府的厢房之中,魏莲姗姗来迟,见到窗边负手而立的男人时,也不曾给个好脸色,“大人找我?”
李鹤珣问他,“美人关之毒,你可能解?”
“不能。”魏莲斩钉截铁。
“如何才能?”李鹤珣知晓他自幼习医,天赋颇高,天下医者众多,之所以他能成为百姓口中的神医,便是因着他刁钻却有效的行医之术,能解决许多大夫不能解决之病痛。
魏莲淡淡道:“如何都不能。”
李鹤珣看了他许久,忽然道:“魏莲,漳州人士,自幼家贫,与回春堂的大夫学习医术,小小年纪便颇有名望,后来与秦家小姐互通心意,在秦家被灭之后,便四处流浪,行医救人,且当众放话,此生不救官宦。”
“大人既已清楚,何苦在我身上浪费时间。”
李鹤珣继续道:“秦家的灾祸,若不是我,真正的凶手还在逍遥,你之所以离开漳州还放下那样的话,说明秦小姐之死对于你是心魔梦魇,直到如今都不曾放下,既如此,你便该感谢我,而不是将我拒之门外。”
冷笑从他的脸上一闪而过,魏莲的声音听不出波澜,“大人还当真是会往自己脸上贴金,我与你不过是有共同的敌人罢了,我就是个大夫,没本事报仇,大人汲汲营营,将凶手绳之以法,到头来为何要我来感谢?被前太子迫害之人如此多,大人怎么不找他们去?”
他思路清晰有条理,并不会被李鹤珣牵着鼻子走。
“若不是你,珍珠当年不会从太子的眼皮子底下溜走,更不会被我救下,若没有珍珠,对付赵玦一事也不会那般顺遂,这件事,从一开始就是你将人送到我面前的,于情于理,你我都算是合作。”
李鹤珣顿了一下,继续道:“魏莲,我不是大夫,没本事替她解毒,这次换你帮帮我,好不好?”
他眼中萦着恳求,真诚而无暇,魏莲别开眼,“大人就这般相信我?”
不等他回答,魏莲突然道:“我可以一试,但我有一个要求,大人答应吗?”
床上的人儿翻了个身,忽然嘤咛一声,微微睁开眼,眼前模糊一片,隐隐只能瞧见几个婢女来回忙碌。
忽然,探春察觉到什么,往后看去,惊喜道:“少夫人,您醒了!”
探春与阿莺连忙上前,小心翼翼的将她从床榻上扶起,沈观衣揉了揉额角,瞧着已近晌午的天色,“我这是睡了多久……”
“少夫人……”探春眼中含泪,是高兴,也是难过。
沈观衣被她哭的莫名,忽然间,门外传来男人的声音,“探春姑娘,少夫人可醒了?下官几人能否为少夫人瞧瞧身子?”
“怎么回事?”沈观衣蹙眉看向探春。
探春快速抹去脸上的泪,笑着道:“是圣上与公子担忧您的身子,所以让太医在这儿候着,为您调理。”
沈观衣是觉着身子颇为疲乏,“让他们进来。”
“是。”
探春打开门,在太医们正要进去之时,她小声道:“该说什么,不该说什么,大人们心中应当清楚。”
众人面面相觑,随即了然的入内。
纱帘放下,沈观衣只伸出一只手去,任由太医们轮流把脉,大约一刻钟后,他们才道:“少夫人身子并无大碍,只需多加休息,莫要感染风寒便是。”
阿莺陪着太医前去煎药,探春将门严丝合缝的关上后,掀开纱帘挂至一旁,看向床榻上正望着她的女子,心口一软,“少夫人,您还没见过小小姐吧,奴婢让奶娘抱来让你瞧瞧可好?”
沈观衣点点头,随即问道:“他呢?”
“姑爷有事出府去了,奴婢这就让人去找他回来。”
沈观衣嗯了一声,随即起身,梳洗后坐到铜镜前,任由探春为她梳妆。沉睡过去时,她对外面的事儿也不是全然不知,短短几个时辰,梦与现实交织,令她有些分不清。
在梦中,她好像又回到了前世的府邸。
没有李家众人,只有她与李鹤珣,可那时候的她就像那院中的红杏,心中装的只有报仇与权势,是以哪怕出墙,也没有半分愧疚之心。
她还记得有一次,李鹤珣出府几日不曾回来,宁长愠日日来府中见她,风花雪月,谈情说爱,气氛暧昧之时,宁长愠情之所至,吻在了她的嘴角。
月光莹莹,木门被人从外打开,李鹤珣一身寒霜,像是在冬日赶了一天一夜的路,不曾休息,马不停蹄的回来见她一般,手中的剑还在往下淌血,他就那样冷漠的看着他们二人。
若不是她挡在宁长愠身前,那把血渍未干的剑差一点便刺进宁长愠的胸膛。
墨色的瞳仁与她相望,里面风起云涌的东西,她看不明白,可如今想想,却觉得那时候的李鹤珣定是痛苦又痛恨,恨不得一剑将他们二人捅个对穿。
可是沈观衣知道,他舍不得。
从前哪怕是李鹤珣在她跟前死了,她也不过是掉两滴眼泪,转头便又能借旁人的势登天。
可如今只是一个梦,却让她恍惚至此,甚至觉着前世的那个自己竟有些可恶。
她不知是怜悯多,还是心疼多,亦或是喜欢更多。
铜镜中的女子美艳不可方物,比之一年前的她更加耀眼夺目,沈观衣缓缓抚摸上自己的脸颊,“真好看。”
探春眼眶一红,硕大的泪珠落在沈观衣的发间,她强忍着哽咽,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上去与平常无异,“奴婢也觉得好看,少夫人是全天下最好看的女子了。”
“这话,娘亲从前也说过。”
沈观衣看向探春,轻笑道:“好了,哭什么。”
探春连忙道:“奴婢没有,少夫人看错了。”
见她口是心非,沈观衣也不说穿,只是兀自有些懊恼,“果然啊,在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地方,不欺负别人,便会被人欺负。”
“虽说每一次我都还回去了,可她们还是会一而再再而三的涌上来,我遭苦厄,才还之于苦厄,就算最终还了,可先动手的是她们,吃亏的是我,这不公平。”
探春不明白少夫人在说什么,只是一个劲的附和,“就是,也不知您到底是哪里碍着她们眼了,好不容易扳倒了沈家,又出来一个岳——”
探春蓦然闭嘴,发现自己一时没有管住嘴巴,差点说漏嘴了。
沈观衣不以为然,看着阿莺将药端进来,突然道:“李家决定如何处置她?”
“少夫人说的是?”
“岳安怡。”
沈观衣看着那碗棕褐色的药,想起半梦半醒之中听到的话,一切皆因那碗补药而起,此事,总该有个说法不是?
第92章
探春与阿莺对视一眼, 神情愕然。阿莺率先回过神来,可还不等她开口,便有人来禀, 说是圣上有旨。
除沈观衣身子不适, 圣上特允外,李家阖府上下皆去正堂接旨。
二人走后, 沈观衣觉着屋中闷热,便去院中的软榻坐下乘凉,不多时,探春与阿莺疾步回来,瞧见的便是沈观衣一人斜靠在软榻上半眯着眼, 手中团扇有一搭没一搭的打在胸脯上。
“少夫人, 太医方才说的话您都忘了是不是, 如今您还未出月子, 见不得风,日后身子若有个病痛可如何是好。”
沈观衣眼都不抬的道:“有便有吧,我还能长命百岁不成。”
探春顿时急了,“呸呸呸, 少夫人您这是什么话,您命长着呢,定会比奴婢活得久。”
“行了, 说吧,圣上都说什么了。”
微风徐来,落叶从树枝松落, 晃晃悠悠的停在沈观衣发间, 探春上前将其拿走后,咽下因沈观衣方才那番话而心酸的情绪, 牵起嘴角道:“圣上说夫人此举形同抗旨,但念在李、岳两家乃是朝廷肱骨的份上,是以薅褫夫人封号,将其送回祖家,吃斋念佛,终生不得入京。”
听了这话,沈观衣沉默许久,沉默到探春与阿莺都两股战战,觉着沈观衣下一瞬便要起身,攥着刀子去找岳安怡拼命时,却听她悠悠道:“知道了。”
探春犹豫问:“少夫人,您不觉着罚的轻了些吗?”
“觉得。”沈观衣睁开眼,手腕有些酸涩,将团扇递给了阿莺。
“那您……”
沈观衣瞧了一眼探春,知晓她是个藏不住事儿的,心中想法全都摆在脸上,让她不由得笑了笑,“我还能动手杀了她不成。”
从前倒是可以,毕竟她无牵无挂,大不了玉石俱焚,可如今她想要这条小命了,如何能与人换之?
说来也好笑,她不想要的时候偏偏让她重活一回,待她想要之时,却又不知在哪一天会被夺走。
不远处,奶娘抱着孩子缓慢走来,满脸笑脸,“少夫人,小小姐来了。”
沈观衣盯着奶娘怀里的孩子,这么热的天儿,那小小的一团仍旧里三层外三层的裹着,白白嫩嫩脸蛋儿上,眼睛眯成一条又细又长的缝儿,小嘴扁着,咕噜咕噜的往外吐着唾沫。
奶娘见沈观衣一双眸子盯着孩子不放,可却没有半分要伸手将孩子抱过去的意思,不由得看向一旁的探春和阿莺。
探春回过神来,唤道:“少夫人,您不抱抱小小姐吗?”
沈观衣略带嫌弃的看了一眼将自己糊了满脸口水的崽,犹豫不决,左思右想之后,还是伸出手从奶娘手中将孩子接了过来。
说来也巧,她刚将人抱入怀中,方才还安静的孩子顿时也不咬肉乎乎的小手了,小嘴一撇,哭声嘹亮,吵的沈观衣面色阴沉,连忙将孩子还给了奶娘。
“少夫人,这……”奶娘手忙脚乱的将孩子抱稳,这下神情更懵了。
沈观衣也不知为何,在见到孩子时并没有她以为的那般激动,都说孩子是母亲身上掉下来的一块肉,可如今瞧见这块肉,她却有些没有实感,甚至并不觉着这是她自个儿生下来的孩子,只觉得一点都不乖,又吵又脏,长得还不好看。
奶娘知晓沈观衣的想法后,哭笑不得,“少夫人,孩子刚出生时都这样皱巴巴的,长长就好了。”
“少夫人头一回生孩子,还没适应做母亲,是正常的,日后我每日都将孩子抱来给少夫人带带就好了。”
沈观衣点点头,觉着奶娘说的颇有道理,不过……
她扫了一眼仍旧哭个不停的女儿,蹙眉道:“带下去,烦死了。”
“那夫人给小小姐取个乳名吧,孩子的大名少夫人可以与公子商议一番,但乳名……”
“就叫吵吵。”沈观衣挥挥手,示意她赶紧抱下去。
奶娘:“……”
她短叹一声,这才抱着孩子离开,一边走一边轻声哄道:“乖啊,不哭了,不哭了……”
待哭声渐远后,阿莺走至沈观衣身后,熟稔的替她按揉着太阳穴。
探春一心都记挂在沈观衣身上,连带着孩子都没看几眼,沉默片刻,她跪坐在沈观衣身旁,替她垂着腿,“夫人那边,少夫人之后有什么打算?”
探春平日里瞧着虽然心大了些,可到底陪在她身边多年,知她不会就这样算了。
“俗话说杀人诛心,既杀不了人,那便诛心。”
岳安怡为何给她下毒其实不难猜,她与她之间并无仇怨,且她在上京得罪的那些人与岳安怡之间只是泛泛,她不可能为了那些人将自己儿媳毒死。
想起先前在张府的一幕幕,岳安怡相看张宝莹时的目光,想来那才是她心中有家世学识还乖巧懂事的儿媳。
因为不满意,所以想要换一个?
若她这一生都无法如愿,赔了夫人又折兵,待年老时,会后悔今日所做的一切吗?
奶娘抱着孩子刚走上长廊,便在转角处遇见了得知沈观衣醒来,从府外匆匆回来的李鹤珣。
“见过公子。”
李鹤珣脚步一顿,看了一眼奶娘走来的方向,“她如何了?”
“公子是问少夫人吗?”奶娘晃着怀里的孩子,回道:“少夫人醒了,方才还给咱们小小姐取了乳名呢。”
“乳名。”李鹤珣的目光这才移到孩子酣睡的脸上,“叫什么……”
“吵吵。”提起这个名字,奶娘就忍不住埋怨道:“就算是乳名也没有这般随意的,方才小小姐就哭了两下,少夫人觉着吵,便取了这个名儿,也不知小小姐长大后会不会见怪。”
李鹤珣并未回话,吩咐她将孩子抱回去后,便大步流星的朝着广明院走去。他刚跨过月亮门,瞧见熟悉的枝杈与不远处坐在院中的几人,忽然便停了脚步。
犹如近乡情怯,瞧着不远处那好端端坐着的女子,先前那些担忧与痛苦尽数化为了胆怯,他此时才发现,他竟不敢见她。
如若不是他向圣上提出赐婚,若不是他没有早些察觉,也不会走到如今这个地步。
日头正好,风携带着尘沙吹进了李鹤珣的双眸中,他仍旧眼都不眨的站在那处看了许久,久到沈观衣忽然回眸,他才回过神来,转身离去。
往日的书房摆置规整,一尘不染,空中被多年的书墨香气浸染,肃穆庄严,不忍亵渎。
而如今,那些久远的气息被酒气覆盖,屋门处书卷散落一地,而角落断裂的琴弦上沾染着未干的血渍,李鹤珣坐靠在软榻旁,脚边是散落一地的团纸,墨点挥洒,与倒下的酒水融为一体,化作黑色的水流,缓慢的向前漫延。
沈观衣进来时,瞧见的便是这样一副场景。
她看着坐在地上,双手环膝的男子,抿唇一步步朝着他走去,他好似睡着了,将头埋在臂弯中,一声不吭。
沈观衣从未见过他这副脆弱的模样,好似一根被掏空了心的树干,一折就断。
方才归言来与她说时,她还以为是归言过于夸张,她无法想象前世她那般对他,都依然不显山露水的男人,会因为她身体中的一味毒,而落到这个地步。
可当她真正亲眼所见之时,竟会觉得心中翻涌出来的情绪,比酸果还要难挨几分。
掌心轻柔的落到男人的发上,沈观衣一点点的为他束冠,整理乌发,不过转瞬,手腕便被人抓住。
李鹤珣双眸通红,看着她的目光像是要吃人般凌厉。
熟悉的眼神将她瞬间拉回了前世,原来这样的眼神下,掩藏着的是装满悲拗的深渊万丈。
“李鹤珣……”
话音未落,他的手微微用力,便将人拉进了怀中,紧紧抱住。
下颌抵在沈观衣的肩窝,他酒量不好,喝的不算多,淡淡的酒气伴随着声声道歉传入她的耳畔,“对不起,对不起……”
忽然,沈观衣察觉到肩窝处湿漉漉的,她猛地怔住,在明白那是什么后,指尖轻动,缓缓将手抬起,搭在他的颈后,如从前的千万次般,揉捏安抚着。
李鹤珣喉咙发出一声哽咽,他忽然从沈观衣肩上抬起头来,通红的双目泪意朦胧的盯着她的唇,不给她片刻喘息,虔诚又小心翼翼的吻在了她的嘴角。
冰凉的软意拉回了沈观衣的思绪,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面庞,包裹着无数的不安与愧疚,令沈观衣轻而易举的便能察觉。
不知为何,她原本坚定的心似乎也有了一些松动,像是陷入了某种粘腻的撕扯之中,一边是为自己,一边是为李鹤珣。
就在这时,李鹤珣突然在喃喃着什么,沈观衣有些听不清。
“你说什么?”她将人推开了一些。
“我们离开上京好不好……”
“他答应我,替你解毒,答应了的。”
沈观衣下意识问道:“谁答应你了?”
李鹤珣目光紧盯着她,“魏莲。”
原来是他,如今的魏莲还只是百姓心中的活菩萨,前世她无意中救过他一次,那时的他早已闻名天下,医术卓绝。
只是如今的他,医术可有后来那般高超?
“我们离京的话,去哪儿呢?”
李鹤珣如今酒意未褪,半醉半醒,思索了半晌,才动了动唇,“漳州。”
秦家先前管辖之地,亦是李鹤意身死之地。
沈观衣不知李鹤珣为何要去漳州,但比起留在京城,漳州或许也是个不错的地儿,更何况早些时候她便准备与探春离开这处,若不是因为没银子,又与李鹤珣成了婚,或许她早就离开了这个是非之地。
第93章
天边刚刚泛起白光, 透过窗棂,折射在书房幕帘内的小塌上。狭窄的软榻上此刻正挤着两人,乌发交织, 女子被男人紧紧的揽在怀里, 像是要融入骨血,连睡梦中都不曾松开手。
沈观衣是被大亮的天光照醒的, 眼皮微掀,眉头紧蹙,下意识想要伸手遮挡阳光,却察觉双手动弹不得,这才不得不抬眼看向与她贴的极近的男人。
炙热的胸膛紧挨着她的脸蛋, 沈观衣眨了眨眼, 见他喉结滚动, 下一瞬便迷蒙的睁开了眼。
头疼欲裂, 李鹤珣微微拧眉,在看见被他抱在怀中的人后,身子僵住,头昏脑胀之时, 昨夜的场面尽数塞进了脑中。
那些平日里不会宣之于口的话,甚至幼稚的抱着沈观衣不撒手的行为,都让他此刻眼神躲闪, 心慌意乱。
他不擅酒,往日有人告诉他,酒后不会记得醉时所做之事, 可眼下他不认这个理, 全是胡说!
沈观衣见他醒来,也不挣扎了, 既用不了手,便将脑袋往他怀中埋了埋,以此遮挡刺眼的光亮。
李鹤珣动了动唇,声音带着宿醉后的沙哑,“昨夜的事,对不起……”
“李鹤珣,自我醒来你已经道过好多次歉了,若你当真想要让我原谅,便如你所说,咱们离开京城。”
“你我,探春、阿莺、归言、还有吵吵,咱们一块儿离开,你将银子带够,咱们去四处游玩可好?”
李鹤珣还未出声,沈观衣便摇头道:“不行,你若没了官职,日后咱们被人欺负怎么办。”
看着她如往日那般明艳张扬,丝毫没有被体内的毒影响,不知为何,李鹤珣感觉心脏处像是被一只手不住的捏紧松开,反复以往,险些承受不住。
“不会,就算出行在外,你依旧想如何便如何,没人可以再伤你一根头发。”
他郑重又虔诚,仿佛像在许下什么誓言。沈观衣将手从他的衣衫探进去,捏着他腰间的软肉,问:“那你暂且离开朝堂,圣上那边会同意吗?”
她的暂且二字并未被李鹤珣放在心上,在他心中,离开便预示着永不回来。
可沈观衣知晓自己的身子,也知晓魏莲能做出解药的几率太低,所以她要的只是这些短短时日的朝夕相处,之后他便继续走他该走的路。
而岳安怡,自然该在痛苦悔恨中度过一世。
沈观衣想的出神,并未听见李鹤珣方才所说之言,待回来神来时,她看向李鹤珣的双眸弯了弯,“好啦,别不高兴了,魏莲不是都答应替我解毒了嘛,我不会死的,我还要看着吵吵长大呢。”
“况且,我也舍不得你呀……”
李鹤珣没有因为她的三言两语而高兴一些,反而瞳仁间的黑色愈加沉重。
不知他怎么与小十五说的,离开李府的那日,李诵年并未前来相送,而岳安怡则在头一天便离了京城。
马车行驶在去往漳州的路上,奴仆除了他们身边的人,便只带了一个奶娘与赶车喂马的马夫。
探春几人与奶娘都坐在装了东西的马车上,而沈观衣与李鹤珣二人身边则带着魏莲。
一上马车,魏莲便冷着脸替她把脉,与其他大夫不同的是,他并没有尊崇男女有别那一套,把完脉后,也毫不留情的留下两个字——难搞。
李鹤珣脸色瞬间难看几分。
沈观衣早先便知晓这毒难解,故而并未放在心上,令她好奇的是,魏莲的脖颈处,竟然有浅浅的勒痕,她没忍住问了一嘴。
魏莲淡淡的扫了她一眼,“想活着,就少说话。”
这脾气,还真与前世一模一样!
沈观衣气鼓鼓的看着他,魏莲收好自己的东西后,并不搭理她,双手环胸靠着小窗闭目养神。
马车没有走官道,因是山路,是以行驶途中略微颠簸,沈观衣还好,被李鹤珣护着,反观魏莲,则颠的他面色惨白,连忙从药箱中道出一颗小药丸含在嘴里,这才好受一些。
沈观衣问:“咱们为何不走官道?”
“某人是被偷出来的,若走官道,一路上少不了追查。”
魏莲本就冷淡的眉眼此时染上了一抹愠色,“这就是你答应我的,将我带出公主府?”
李鹤珣看了一眼魏莲,“我既做到带你出府,也希望你能遵守规矩。”
魏莲:……
他有一种自己被耍了,却又找不出反驳理由的苍白无力。
众人忍着颠簸的路途,在黑夜来临之间,找了处地方歇脚,可这样的路程还有许久。
一路上魏莲替沈观衣一边治理身子一边寻一些稀有的草药,倒还真是应了沈观衣先前那句游山玩水。
也是在路上,沈观衣才知晓李鹤珣为何提起要去漳州,是因魏莲当初与李鹤珣做的交易便是他要回漳州,是以为了解毒,李鹤珣便只能带着沈观衣与他一同回乡。
两世沈观衣都不曾去过京城以外的地方,一路上她新奇好玩的紧,俨然忘了自己还是一个身子抱恙的人,为此不免被魏莲挖苦几句,可每次只要她看向李鹤珣,李鹤珣都会帮她将话顶回去,次次说的魏莲面如菜色,只能在第二日的药汁中偷偷加些黄连以报口舌之仇。
打打闹闹的日子一晃便是半月之久,众人抵达漳州之时,已是深夜,李鹤珣早早的便让归言快马加鞭来此安排好一切,所以哪怕时辰有些晚,他们依然有地方可住。
不算太大的院子被收拾的很干净,也就比商贾住的宅院大上一些,虽比不得李家,可从入府的景观,乃至布置的如与广明院不相上下的卧房,都让几人叹为观止。
探春放下臂弯处的包袱,惊叹道:“这也太像了,奴婢甚至以为咱们还在京城的院子里呢。”
细致到每一处几乎都相差无几,就连房中那些值钱的物件儿摆设都丝毫不差,这些时日在途中她有许多次睡不好,半夜惊醒,想来李鹤珣都看在眼里,所以才让归言提前将此处布置的与从前一般无二,让她可以安心几分。
她双眸晶亮的看向他,还不等沈观衣开口,一旁从夜色中走来的魏莲便冷声道:“我说这几日归言怎么不在,害的我一个人忙前忙后,原来是得了命令,前来收拾屋子了。”
他说这话时,眉梢吊着一丝冷讽,沈观衣习惯性看向李鹤珣,他甚至连眼都没抬,便逮着她往屋里走去,“魏大夫不喜欢这些布置,归言,替他选个满意些的卧房。”
李鹤珣口中所谓的满意便是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的轻简,归言是他的下属,自然明白他话中之意,同情的看了一眼魏莲后,才招呼着众人下去休息。
因着一同行了半月的路,魏莲与他们之间也不似先前那般生疏,否则李鹤珣就算看在还要靠他解毒的份上,也不会如此与他作对。
只是那人性子怪异,天生喜欢与人呛声,便是当真动了火气,不过一日他又会恢复如常。
屋外,奶娘今夜身子有些不舒服,扭捏半晌,才说出想要将吵吵抱给沈观衣带一晚这事。
对于吵吵,沈观衣依旧是那番不冷不热的态度,每次只要她哄一哄,抱一抱,便哭的跟什么似的,一来二去,她也不愿与女儿亲近。
魏莲说她这么大个人了还与小孩儿置气,沈观衣如今想想,也是这个理。
在她同意后,不过片刻,奶娘便将吵吵抱了过来。沈观衣浅浅呼出一口气,本以为吵吵又会如同往常般哭个不停,可是等了许久,怀里的孩子都不哭不闹,一双圆溜溜的大眼睛直直的盯着她,虽眼下还未张开,可眉眼之间的几分相似,也不由得让沈观衣愣了神。
像是黏糕一样软糯的婴孩儿正咧嘴笑着,试图去啃自己肉乎乎的小脚,啊啊啊的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可她一笑,沈观衣只觉心中塌陷一块,柔软的像是能拧出水来。
就像她从没有耐心去仔细打量自家女儿般,这样触动到心底最深处的情绪是头一次,来的快而陌生,令她有些无所适从,只能干巴巴的道:“你下去吧。”
奶娘见此松了口气,连忙退下。
沈观衣盯着女儿看了半晌,下意识轻唤了一声,“吵吵?”
“啊!”小崽儿顿时高兴的叫了一声,好似使出了全身的力气,整个小身子都跟着一抖。
“吵吵。”
“啊啊!”这才她不单单回应,有力却满是嫩肉的手捏成拳头,举起挥舞在了她的脸上。
李鹤珣沐浴后回到屋内,正好瞧见这一幕,脸色顿时一变,害怕沈观衣气恼之下直接将孩子扔了。
他脚步匆忙,往前走了两步,忽然滞住,就连脸上的神情都在沈观衣弯起的眉眼中一点点幻化为不敢置信。
未满双十的女子长发披散,本就日渐美艳的容色像是忽然蒙上了一层细碎的柔光,祥和而又宁静,尽管她什么都没做,只是浅笑着看向怀中的孩子,可她身上散发出的温柔,便是肉眼都能瞧见。
一路上,李鹤珣见过沈观衣对着孩子无数次皱眉,不耐,最严重的一次是孩子尿在了她身上,顿时便黑了脸。
她不喜欢吵吵,是李鹤珣亲眼所见。
如今她抱着吵吵亲昵慈爱,亦是他亲眼所见。
这一瞬,他心中忽然酸涩,像是本以为吵吵会如他一般,半生得不到母亲偏爱,孤寂内敛,可他不过是去洗漱了一番,半生的距离便眨眼间消失不见。
待眼中的湿润平息,李鹤珣欲要缓步上前,却骤然听见归言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公子。”
李鹤珣回头,“何事?”
归言往里瞧了一眼,见沈观衣并未注意,这才来到李鹤珣耳边,急切道:“魏大夫说他想到解毒的法子了,或许可以一试,让您现在过去呢。”
第94章
几乎空无一物的屋子内, 只有温热的茶水在冒着热气。
魏莲摆弄着他的瓶瓶罐罐,不一会儿,药香浅浅, 萦绕在空中。
李鹤珣从门外走来, 沐浴后的发尾湿漉漉的,默不作声的看着屋内正忙碌的背影。
“来了便坐吧。”
旋即, 魏莲将整理好的几个白瓷瓶拿到李鹤珣跟前,一一告诉他都是些什么,其中有世间难见的珍贵药材,亦有闻名各州的毒药。
“我想到一个法子,或许可以一试, 但也只是一试。”
目光从瓷瓶落到他脸上, 李鹤珣点头道:“说来听听。”
“先用雪莲虫草之类的大补之物去填被美人关消耗的身子, 等她身体好些之后, 再以毒攻毒,或许还有转圜的余地。”
“以毒攻毒?”李鹤珣微微蹙眉,“便是我不懂治病救人,也知晓毒乃要命之物, 你这法子险象环生,稍有不慎,难保不会反噬。”
魏连点头, “所以我才需要你帮忙。”
“我这些年钻研了不少草药,其中不免有毒性很强的花草,我能用, 自然也就有克制它们的法子, 保证不会让沈观衣死在我的毒上。”
他说的毫不在意,似是怕李鹤珣拒绝, 提前道:“这是半月以来,我能想到的最合适的法子了,你若狠不下心,那便另请高明。”
李鹤珣看他一眼,“说吧,要我做什么?”
魏莲从包袱中拿出一柄匕首,尖刃从鞘中拔出,他面不改色的道:“你的血做药引。”
李鹤珣瞳仁微缩,“人血?”
“不,是你的血。”
魏莲与李鹤珣的目光相撞,他挑眉道:“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你若能找一个自小便用各种珍贵药材做熏香的人来,也可以用他的血啊。”
“常人冠以普通香料做熏香,而你们这些世家用的却是本就昂贵的药材。”说着,魏莲动了动鼻子,“暴殄天物。”
李鹤珣没有回应,只淡淡嗯了一声,随即解下衣衫,露出肌肤细腻白皙的胸膛。
这般果断,倒是让魏莲有一瞬的怔愣。
他方才说要他的血不过只是想吓吓他,扳回一局罢了,谁让归言刻意给他安排了这个屋子,明着给他穿小鞋。
但没想过李鹤珣真的会应。
“以你的势力,找个矜贵人家的公子小姐来也不是难事,为何……”
李鹤珣抬头看他,“论矜贵,除了皇室,谁能比得过李家?”
魏莲明白这个理儿,旁的人说不准用的那些药材香料不够好,就算取了血也不定有用,而李鹤珣却是最稳妥的,见他坚持,魏莲不再劝说,反正左右有他在,要不了命。
“我会用麻沸散尽量减轻你的痛苦,虽然作用不算太大,但聊胜于无。”
魏莲握着匕首的手十分平稳,用烈酒清洗后,认真的看向他,“可要再等等?”
“不用,开始吧。”
微风徐来,吹动了门上的风铃,叮当作响,屋内摇曳的烛火映在窗棂上,忽明忽暗。
这头,沈观衣和衣与吵吵一同躺在床榻上,指尖不是落在她的鼻尖便是落在她柔软的脸蛋上,“吵吵,叫娘。”
“乖孩子,叫娘……”
吵吵原本四脚朝天,张牙舞爪的玩儿的正起劲,听见声音忽然扭头看向沈观衣。
沈观衣半眯着眼睛,嘴角弯弯,“来,跟我学。”
“娘……”
“呀啊!”
“是娘……”
“啊!”
短而快速的回应,让沈观衣顿了片刻,随即笑容敛去,睨了她一眼,“你再说一遍,谁是谁的娘,别以为你年纪小,我就不会收拾你。”
“噗噗噗……”
这孩子突然翻着嘴唇,开始不停的往外吐着唾沫。
沈观衣顿时上手捏住她的唇,“放肆。”
下一瞬,吵吵双唇一撇眼瞧着便要哭出来,沈观衣顿时松了手,就在此时,下压的嘴角忽然上扬,她咯吱的笑着,像个小太阳一般,让沈观衣无语半晌,哭笑不得。
“少夫人。”探春推开门从外走进来,手中端着一碗温热的药,“该喝药了。”
沈观衣撑着身子坐起来,顿时蹙眉,“魏莲不是做了许多药丸吗,为何又要喝?”
“这是魏大夫研制的新药,说是让少夫人试试。”
“让他做成药丸再拿来。”沈观衣垂下眼,复又躺下,继续逗弄着孩子。
探春无奈的走过去,苦苦劝说,可沈观衣仍旧不为所动。
眼瞧着药便要凉了,想起魏莲说的务必趁热喝,探春只好用魏莲方才教她的那一套,“魏大夫说了,这药三日服用一次,若是药丸,则需要每日三次,少夫人……”
沈观衣怕她吵着孩子,只好起身将其端过来一饮而尽,药汁入口,带着一股说不清道不明的味道,她皱眉,将药碗还给了探春。
“这药中加了什么?”
探春支支吾吾,不停的拿眼睛去瞄沈观衣的神情,好似想说却又不敢说的样子。
能让她吞吞吐吐,一同前往漳州的人中,便只有李鹤珣有这个本事。想来是吩咐了她些什么。
“把魏莲叫来,就说这药有些问题,让他来瞧瞧。”
不多时,魏莲披着夜色,眉眼焦急的匆匆来此,可瞧见沈观衣半倚靠在床边,生龙活虎的模样,哪能不知晓自己被耍了。
但医者仁心,既都来了,他仍是管不住嘴,上前询问,“服药后,体内有什么感觉?”
沈观衣眨眨眼,煞有介事的思索着,“有些发热,像是有一股气在体内蹿……”
“气?”魏莲蹙眉,冥思苦想,沈观衣现下的感受与他所预料的全然不同。
“想必是你学艺不精,给我喝了什么不干净的东西……”
话音未落便被魏莲冷冷打断:“有药性的生人血,乃是顶好的药材,若这都叫做不干净的东西,还有什么——”
他忽然反应过来,眼皮往下压了几分,“你诈我?”
“有药性的生人.血?”难怪那药中有淡淡的血腥气。
“他如何了?”
魏莲扫了她一眼,想起先前应承过李鹤珣的事,转眼便说漏嘴,懊恼之际转身便走,“死不了。”
探春一直候在门外,见魏莲离开后,连忙进来,见沈观衣面色沉重,不由安抚道:“少夫人,有魏大夫在,公子不会出事的,眼下最重要的是您的身子。”
沈观衣不语,探春顿时跪在她跟前,恳求着,“奴婢求求您,别与自己的身子作对,试试好不好?”
吵吵还在咿咿呀呀的玩耍着,沈观衣看着她,有些疲倦,“我没说不治,但让魏莲想个别的法子。”
也不知李鹤珣怎么想的,这样的事情也能答应,便是如魏莲所言当真有用,那他自个儿呢?
沈观衣越想越是气恼,“你去告诉他还有魏莲,若再敢用如此危险的法子,日后我的生死也无需他费心了。”
探春唯唯诺诺的称了声是,旋即将沈观衣的话如数带给了归言。
屋内的血腥气还未消散,剩下的布条与药散都搁置在一旁,魏莲方才从沈观衣那里离开后,便顺道去瞧瞧李鹤珣的伤势,谁料正好听见探春带来的话。
魏莲点头道:“既如此,那我也无需费心了,明日便离开贵府。”
“魏莲。”矮桌旁,李鹤珣面色略显苍白,若换做寻常人早就卧榻不起了,他却还有几分精力处理公务。
当初答应沈观衣的,他自会尽可能做到,所以哪怕来了漳州,于他而言也不是辞官,而是下放。
手中权势依旧,事情自然也不能落下。
“她性子如此,你多担待些。若你有什么需要,尽管与归言说。”
魏莲向来不爱管别人的家务事,可这些天与沈观衣也算是熟悉了一些,他想不明白,“她都如此使性子了,你还让着?”
李鹤珣看向他,眉眼冷淡疏远了几分,“家事,就不便告知了。”
成,一个不领情,一个油盐不进。
“所以,这事儿到底听她的,还是听你的。”
“你可有瞒过她的法子?”李鹤珣抿唇道。
魏莲思索片刻,“有是有,做成药丸便不会被察觉,只是药效会大打折扣,你要遭的苦也会更多。”
“那便做成药丸。”
门外不曾离开的探春,见他们商量的差不多后,这才犹豫道:“公子,少夫人那边还气着呢,不若让归言做些醉糕,奴婢好拿去哄少夫人高兴。”
归言一脸莫名的指着自己,“我?做糕点?”
探春笑容顿时凝固,“不……可以吗?”
归言扭头看向李鹤珣,见他同样一脸怔愣,片刻后眉梢轻动,他缓缓回过神来,说的却是,“知晓了,等会儿我让归言送过去。”
“我……”
探春欢欢喜喜的离开,归言着急又不解的看着李鹤珣,“公子,您为何不与探春说清楚,属下哪会做那玩意儿啊,分明是您……”
“书上说,想要讨得一个人的欢心,便要不求回报,她既以为是你,便这般以为,等哪日她自己察觉了真相,会比我们告诉她,更加欢喜些。”
归言:“……”
他这辈子做的最后悔的一件事,便是那夜将自己的多年珍藏给了公子。
以至于如今将其奉为先辈前人之言,他还没有任何理由能出言反驳。
“公子,不若你教教属下如何做,您这身伤,实在不便……”
“不是有魏大夫在吗。”言下之意便是,他定不会见死不救。
魏莲冷漠的看着两人,随后转身便走,他的药丸也不是大风刮来的,若是被他们这样败下去,迟早两手空空。
“你的师傅,王老爷子如今何在,你可想知道?”
第95章
魏莲自小无父无母, 乃是王老爷子收留在医馆中,抚养长大的。秦家出事,医馆被砸后, 他便杳无音讯, 寻不到踪迹。
魏莲离开漳州其中有秦家之故,亦有想寻到王老爷子之故。
他阖眼片刻, 认命的跟着李鹤珣去了庖屋。
炊烟袅袅,偌大的府邸空荡却吵闹,木门紧闭,比炊烟还呛几分的声音络绎不绝。
“你别扶着他,更容易动到伤口。”
“离远些。”
“公子, 要不我来做吧?您教教我。”
“……”
厨房内, 归言与魏莲还在吵吵闹闹, 暮色乌沉, 探春提着更灯与沈观衣站在不远处的杏树下。
夜风徐来,光晕摇晃,里间的人似乎并不知晓外面站了人,仍在旁若无人的对呛, 你来我往。
“少夫人,他们说的是什么意思啊?”
原来,醉糕是他做的, 兜兜转转,竟还是他。
“没什么,咱们回去吧。”
还有精力做糕点, 想来身子应当无大碍。
探春莫名的看着沈观衣, 但手脚却听话的提灯跟上。
碎石路蜿蜒绵长,与长廊像是两条并行的长线, 鞋履从石子上擦过,留不下半点痕迹。
探春嘟囔着,“这也太像了,怎么能连寿山石也这般还原呢。”
顺着她所指看去,坠在长廊上的小寿山石沟壑丛生,细致的纹路描绘出了山坡与小路,乍眼看去如同一座小山。
美中不足的是,峰尖断裂,如刀割后的平滑,令人惋惜。
沈观衣认出了这颗石头,是她从前生恼时摔坏的,“就是先前府中之物。”
“啊?”探春惊奇的看着,“奴婢就说,世上怎会有一模一样的两个石头,原来竟是同一个。”
世上本就没有一模一样的东西,若是过于相似,定是相同之物。
“少夫人,你怎么认出来的呀?”
沈观衣笑道:“若不是我先前将他摔碎了一块,也不定能瞧出来。”
“那它若是先前并未碎裂的模样,少夫人岂不是认不出来了?”
正欲回应之时,迈着步子的沈观衣猛然停住,嘴角平直,好像忽然抓住了一闪而过的线头,她回头看向庖屋的方向,魏莲的声音断断续续的传来:
“将糖换成蜂蜜吧,对她身子有益。”
“为何用蜂蜜?”归言问。
“你哪来那么多为何,少说些话,你家大人早就将东西做好了。”
探春:“少夫人,您在看什么?”
乌黑的瞳仁轻颤,沈观衣狠狠捏了下拢在袖中的指尖,头一次慌乱无措,逃似的离开了。
怎么会呢!
可探春方才的无意之言迟迟挥散不去。
它若是先前并未损坏的模样,她会认不出来吗?
从完好无缺到如今的山石有瑕,她只记得他有瑕疵的样子,故而能一眼认出。
可若放在她眼前的是那个完整的,还不曾有过裂痕的寿山石呢?分明是同一物,可正是因为少了那道裂痕,是以她便理所当然的当成了两个不同的东西。
完整在前,碎裂在后,互为因果。
前世是她的因,就像她在前世知晓了那颗树下的账本,到了这辈子,才能结出一招制敌的果。
这些像是提前知晓一切走向的做派,除了她,还有一人也曾出现过这样的端倪。
不过短短两年,便当上说一不二的摄政王,权势滔天,收拾赵家与沈家时,全然没有给他们反击的余地。若不是提前知晓他们下一步的打算,哪会在与之相斗时,恰好握住他们的命脉,次次击溃。
双十的年纪便如此沉稳内敛,心性卓然,没有一点少年儿郎该有的朝气。
可就是那样的人,却几乎对她言听计从,宛如一只凶恶残忍的头狼,亲手将拴在他脖颈间的缰绳递到了她手中。
不单单如此,前世成亲时岳安怡忽然称病,被送去庄子温养病体。
先前她问过李鹤珣,岳安怡身子康健,并无病痛,那有什么缘由让李家夫人在嫡长子娶妻之时离开府邸?
除非,有不得不让她离京的理由!且李鹤珣定当知情。
就凭他手上的势力,若他不知,定不会容忍事情发生。甚至……岳安怡离京,有没有可能就是李鹤珣的手笔?
而他这样的做的缘由,若只看前世,着实没有一点头绪。
可若是对他而言,今生才为因,是无暇。前世为果,是裂痕呢?
“少夫人。”探春端着刚做好的醉糕走了进来,淡淡的甜香中有一丝若有若无的酒气。
沈观衣捻起一块,入口即化,微甜不腻,与前世的味道,几近相似,唯一有些许差别的不过是手艺上的娴熟。
“少夫人,您怎么了?”探春见她分明在笑,可眸底却蒙着一层雾气,心中担忧。
沈观衣捏着手里的糕点,逐渐用力,任由它一点点化为碎末,“无碍,只是忽然想明白了一些事。”
想明白了她曾经的沾沾自喜,不过是那人的甘之如饴。
她曽最得意之事,无外乎是那令人畏惧的摄政王成为她的裙下臣,而这一切她竟以为是自己通过手段得来的。
眼下云雾散开,露出藏在内里的残破不堪。
当拨开她以为的利用、手段,才发现,原来他的爱并非浅如苍狗,反而细如长风,比她所以为的,还要磅礴。
而前世的她,留给李鹤珣的是什么,除了辜负,便是一再的伤害。
她甚至不敢细想他带着今生所有的的记忆,满心欢喜的想要与她共度余生时,却发现她与旁人私相授受,甚至从未给过他半点真心时的痛苦。
原来,她当真坏的无可救药啊。
“少夫人,少夫人您去哪儿啊?”探春看着沈观衣面色苍白的从她身边走过,任由她如何唤,都不愿回头。
“别跟着我。”
略微颤抖的声音,止住了探春欲要上前的脚步,目光担忧的看着那抹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尽头。
晚来风急,细密的雨丝打在屋檐上,落入泥土中,挂在梁上的灯笼忽明忽暗,左右摇晃,长廊上的女子提着裙角步履匆匆,藕色的薄纱层层叠叠,轻盈擦过漆柱。
她想见他,很想。
忽的,脚步停住,她顾不得拨开凌乱的碎发,直愣愣的望着不远处执伞从杏树下走过的男子。
“李鹤珣!”
雨中忽闻声响,伞沿微抬,他侧身看去,在瞧见来人时,那双清冷如月的眉眼顿时拧紧,“怎么出来了?”
“别过来。”
沈观衣声音轻轻的,却足以让李鹤珣停下脚步。
在他错愕的神情中,沈观衣踏进雨中,朝着他走去。
绵绵细雨似乎要穿过她的肌肤,一点点渗入心口,冲破厚墙,卷走青瓦,为她滋养万物,使其生根发芽。
可雨来晚了,那一点点情意早已在她不曾发觉之时,长为参天大树,茂盛葳蕤。
沈观衣钻入伞下,乌发如同蒙了一层白糖,冰凉的手固执的钻进男人的掌心,指尖相碰的一瞬,便被他紧紧握住。
本就有些苍白的脸色,此时更显难看,“太医先前说过什么,我看你是都忘了!”
“没忘。”沈观衣一眨不眨的看着他,“我只是想试试,主动走向你到底有多难。”
李鹤珣何等聪明的人,哪能不知沈观衣此时说的并非是这一小段的路。
“试出来了吗?”
沈观衣坚定的点头,“嗯!试出来了。”
她敛去水雾,笑的眉眼弯弯,“原来,如此简单。”
李鹤珣心悸一瞬,骤然间对上沈观衣的眼睛,绚丽夺目,像是雨中折出的天虹,漆黑的瞳仁里倒映着他的身影。
此时此刻,她并未如往常那般将爱慕之言挂在嘴边,可她的眉眼,就连头发丝,似乎都在对他诉说着爱意。
心中滚烫,李鹤珣不顾身上的伤,一只手将她揽入怀中,那些渴望已久的东西突然出现在他面前,令他惶然。
“娓娓,别这样看着我。”
“为何?”
怕你,又骗我。
像当年在庄子上一样,说好了非他不嫁,可同样的话,转眼又说给了别人听。
李鹤珣迟迟不言,沈观衣似是明白了什么,安静的靠在他怀中,轻声道:“这次,不会骗你。”
李鹤珣揽着她的手顿时收紧,“你说的。”
“我说的。”
沈观衣靠了许久,直到温馨缱绻逐渐散去时,她才将脑袋从他怀中探出,手伸出伞外,掌心朝上,“李鹤珣,雨好像大了,咱们回去吧。”
“好。”
小路上,一高一矮的身影携手前行,执伞的人,将伞沿微微倾斜,任由雨水打湿一侧的肩膀。
女子微微侧头,“奶娘身子不适,吵吵今晚要与我们一起睡。”
“好,我会看顾她,不会吵着你。”
“我也可以照顾她的……”
几年后,漳州这块膏腴之地恢复了如当年秦家在时的富饶,明日便是元宵,街坊邻居都挂上了火红的灯笼,街上比往日还要热闹几分,商铺张灯结彩,平日里卖馄饨的摊子都卖上了元宵。
扎着小辫儿的四岁小姑娘还不到大人的腰腹高,却一个劲的踮着脚去扯身旁人的衣袖,软软的道:“魏伯伯,那个东西圆滚滚的,看上去好好吃的样子,而且它和我一个名字欸,好神奇。”
魏莲低头扫她一眼,见她天真无辜的看着自己,忍不住冷嗤一声,长得倒是玉雪可爱,只是这性子,也不知是随了谁。
他这些年,除了照顾那两个大的,还得顺带照顾这个小的。
“你叫李元湘,不叫元宵,不一样。”
她歪着脑袋,奶声奶气的道:“魏伯伯,那湘湘可以尝一尝吗?就尝一口。”
“说了多少次,我不是你伯伯,要吃找你爹去。”魏莲双手环胸,冷着脸,压根不理会她的恳求。
李元湘小嘴一瞥,硕大的泪珠说掉就掉,“阿娘说,湘湘是伯伯带大的,伯伯是所有人里对湘湘最好的人,湘湘长大后,要孝敬伯伯的,可是伯伯现在就不喜欢湘湘了。”
呵呵。
这种当上个十次八次的就够了,“少来这套,走了,回家吃饭。”
说着,他便去抓小孩儿的手,却被她灵巧躲开。
“爹爹!”上一瞬还在拍他马屁的小姑娘,下一瞬忽然双眸晶亮的看着不远处从马车上下来的男子,迈着小短腿,欢欢喜喜的朝着李鹤珣跑去,将他忘在了脑后。
第96章
人来人往的大街上, 小姑娘哒哒哒的跑向马车旁的男人,张开双手,直到站在男人跟前, 也没有等到对方将她抱起来。
李元湘顿时不乐意的嘟起嘴, 往前又迈了一步,仰着小脑袋, “爹爹,抱~”
她的眉眼与沈观衣有几分相似,灵动狡黠,可周遭人人都说李元湘更像他。
“爹爹。”李元湘手臂弯曲,逐渐放下, 那股高兴劲在没有李鹤珣的回应下, 变为失落。
下一瞬, 李鹤珣弯下腰, 稳稳的将人抱入怀中,视线一下拔高,李元湘顿时兴奋的环住李鹤珣的脖子,“爹爹, 魏伯伯让爹爹给湘湘买元宵吃。”
刚走近的魏莲脚步一顿,面无表情的看着理直气壮的李元湘,“小小年纪说谎便不会脸红了, 李大人,你这女儿要不得了,换一个吧。”
李元湘抱着李鹤珣的手紧了紧, 如小兽一般对魏莲龇牙咧嘴, 她自以为的凶神恶煞,却可爱的频频引人回首。
“好了, 我还有些事,你跟着魏伯伯,别乱跑。”
“不嘛不嘛,湘湘要爹爹。”软糯的声音细小又甜腻,柔软的脸蛋贴在李鹤珣的脸上蹭来蹭去,撒着娇。
李鹤珣顿时黑了脸,“胡闹!”
他一凶,李元湘顿时便老实了,扁嘴垂目,小手揪住他的衣襟,“爹爹凶,怕怕。”
“你是女儿家,平日里教你的端方矜持,都忘了是不是?”
李元湘不服,“可是前两日,娘亲便是这样对爹爹的,爹爹为何不说娘亲!还答应娘亲,在院子里给她做了秋千,湘湘都没有。”
“那归言上个月给谁做的小马?半月前又是给谁做的蹴鞠?”
“可湘湘想要爹爹亲手做的嘛。”
李鹤珣看向她,“我看着很闲?”
李元湘不说话了,眼中含着一泡泪,眼巴巴的看着他,晶莹的泪珠顺着眼睑落下,在白嫩的脸蛋上留下一行水渍。
旁的学不会,沈观衣那说哭就哭的德行,倒是无师自通。
李鹤珣抿着唇,让归言去买了一碗元宵来,元湘顿时擦去脸上的泪,声音中还含着哭后的哽咽,“爹爹,喂。”
将人抱上马车,整整喂完了一整碗元宵,李元湘才心满意足的抹抹嘴,挥舞着小手,没有半点不舍,“爹爹,你快走吧。”
李鹤珣:“……”
“公子,时辰不早了,钦差大人还等着呢。”归言道。
李鹤珣将人交给魏莲,上了马车,不过片刻,马车便消失在街头巷尾,留下魏莲与李元湘大眼瞪小眼。
“魏伯伯~”李元湘一改方才有后盾的底气,黏黏糊糊的往魏莲身边贴去。
魏莲:“……”
罢了,他不跟小孩儿计较,“再不回府,你娘生气起来,我可不管。”
李元湘顿时小脸一变,想起今日出门时,沈观衣的嘱咐:“今个儿午膳前再不回来,日后就别出去了。”
“魏伯伯,快快快,我们快回去。”
魏莲兀自看她着急了好一会儿后,才缓慢的蹲下身,“上来。”
李元湘手脚并用的爬上他的背,平日里出来玩晚了,都是魏莲将她背回去的,今日也不例外。
“伯伯,快一些,不然娘亲要生气了。”
魏莲将她背好,大步流星的往前走着,“现在知道怕了?”
“你娘那个脾气,连你爹爹都要好声好气的哄着,就你敢在老虎头上拔毛。”
李元湘忽然挺起了胸膛,还颇有些得意。
就在二人往府中赶路的时候,忽然被走上前的一位老人家拦住。
一大一小转头看去,顿时认出了来人是谁,魏莲别开脸,并不说话,让李元湘自个儿应付去。
别看她年纪小,心眼却多的很。
岳姑姑慈爱道:“小小姐,您祖母今个儿专程来漳州瞧你,就在那边呢,奴婢带您过去好不好?”
李元湘歪着脑袋,笑的天真又无辜,“好呀,我跟姑姑去。”
“不怕回去晚了,你娘生气?”魏莲了然的看向她。
“娘亲最好了,才不会生湘湘的气。”她一边爬下来,一边道。
岳姑姑见此,高兴的就要去牵起李元湘的手,却见她不经意的转身,伸出两只手,踮着脚攥住魏莲的手指。
魏莲:?
李元湘:“我要魏伯伯和我一起。”
岳姑姑并未为难,只要能将李元湘带过去与夫人见一面,什么都好。
岳家祖宅就在宁州,与此地相距不过几十里,如此近的距离,可公子一面都不见夫人,连带着也不让小小姐见夫人,这几年,夫人只能靠着药物抑制心疾,终日以泪洗面,身子大不如前。
若不是年初小小姐同意去见夫人一面,还不知夫人能撑几时。
二人满打满算,今日也才是第三面,只是李元湘先前便说过不允许告诉家中长辈,岳姑姑也知晓这个理儿,以如今的情形,若是被李鹤珣知晓了,日后想再见见孩子,便难了。
同和楼的二层厢房内,妇人端方自持,面色冷然,桌上的茶凉了又换,换了又凉,直至她听见几道脚步声伴随着小姑娘清亮的嗓音从门外传来,顿时转头看去。
木门吱呀一声打开,岳姑姑笑容灿烂,“夫人,您看谁来了?”
模样鲜亮的小丫头从岳姑姑身后探出一个小脑袋,俏皮道:“夫人好。”
尤显生疏的称呼让岳安怡激动的心绪渐渐平息了下来,“进来坐吧。”
魏莲拉住作势便要往里钻的小丫头,“我在外面等你,有事叫我。”
“嗯嗯!”
木门重新关上,岳姑姑懂事的招呼李元湘过去坐,她拉开的竹椅,正在岳安怡身边。
李元湘好似没瞧见,哼哧哼哧的爬上岳安怡对面的椅子,等坐好后,小手拍了拍胸脯,喘着气。
“有喜欢的吃食吗?”
李元湘连连点头,“湘湘喜欢爹爹做的醉糕。”
岳安怡面色惊愕,“你爹爹竟然会……”
“是呀,只是每次爹爹都只给我一块,剩下的全是娘亲的,娘亲明明就吃不完,爹爹也不给我。”
岳安怡还没从方才的震惊中回过神来,又再次蹙眉,“你爹便是这般养你的。”
小姑娘压根没理会她在说什么,自顾自的掰起手指,卷下第二根,“还有娘亲做的云子,湘湘也喜欢。”
“云子?”岳安怡抿唇,总觉着那俩人并未好生将养这孩子,心疼道:“不过米饭罢了,你也喜欢?”
“因为是娘亲做的呀。”李元湘眨着眼,“爹爹从来不让娘亲累着,湘湘也只吃过一次娘亲做的云子,魏伯伯说娘亲身体不好……”
说着,她便失落的垂下头,“可能湘湘以后就吃不到娘亲做的东西了。”
岳安怡心中一紧,掐住指尖,压抑着那些燥郁的情绪。
就在这时,小二陆陆续续端着膳食进来,岳安怡立马松了口气。坐在她跟前的分明只是一个四岁的小姑娘,瘦小的身躯却如同扑面而来的围墙,让人窒息。
岳安怡重新扬起嘴角,温和道:“吃吧。”
李元湘点点头,随即从她一直毛茸茸的褡裢中翻啊翻,翻出一个手指长的小盒子来,盒子里静静躺着一根银针。
她旁若无人的捏起,挪了挪屁股,认真的戳着每一道菜,直到银针确实没有异样后,才笑嘻嘻的拿起木勺。
她还不太会用筷子,眼下又每人喂她,便只能自食其力。
岳安怡在发觉她用银针试毒后,脸上的冷静便再也维持不住,连声音都忍不住高了些许,“湘儿,你怕祖母害你。”
双颊鼓鼓,咀嚼不停的小姑娘抬眼看向她,天真又无辜的说:“戏里都是这么唱的呀,坏人会下毒害人。”
“可我是你祖母!”岳安怡忍不住拍桌而起。
李元湘被吓到,手中的勺子落地发出一声清响,她扁着嘴,瞧着快哭了,“对、对不起嘛……”
分明是在致歉,可听在岳安怡心里却更加火冒三丈,她不知道李鹤珣是怎么养的孩子,下意识便想将人叫来,可回想起这几年的避而不见,她更是气的浑身发颤。
李元湘委屈巴巴的自己抬手擦去眼泪,从椅子上爬下来,将握在手中的糖丸递给岳安怡,“夫人,湘湘错了,你别生气了好不好。”
与李鹤珣年少时有七分相似的小姑娘站在她跟前眼巴巴的看着她,岳安怡便是有再多的火气,也消了一些,从她小小的掌心中接过糖丸。
本欲放在一旁,可李元湘就这般盯着,她只好放入口中,缓缓咽下。
李元湘顿时笑起来,“夫人,湘湘该回去啦,不然娘亲会生气的。”
她摇晃着两根小辫子,扭头就走。岳安怡怔愣片刻,连忙道:“等等。”
在她疑惑的回头看来时,岳安怡问她,“为何不唤祖母?”
“啊……”李元湘有些苦恼,“湘湘喜欢小胖家那样的祖母,对湘湘可好了,夫人,我可不可以换一个祖母呀。”
抓着桌角的手用力到泛白,大有将其掰下的意味,见岳安怡迟迟不说话,李元湘挥了挥手,蹦蹦跳跳,心情愉悦的离开了厢房。
回府的路上,魏莲见她一直偷笑,好奇道:“怎么了?”
“魏伯伯,你之前做出来的那颗糖丸真的会让人拉好久的肚子吗?”
“问这个做什么?你偷拿了?”
李元湘连连摇头,捂着嘴巴,却仍旧止不住笑意从眼中流出来。
他们二人刚走不走,岳安怡便觉腹中绞痛,冷汗直冒,岳姑姑连忙担忧道:“夫人,这是……”
岳安怡方才一口吃食没用,唯一咽下的便是那孩子给的糖丸,事到如今她还能不知是怎么回事!
药效发作再加上气急攻心,岳安怡双眼一黑,晕了过去。
与此同时,李元湘急急忙忙回了府,可已过午时,她心中紧张,于是猫着小身板,小心翼翼的回到院子,见四下无人,正要松口气时,却听见后院儿传来一道缓慢却泠泠动听的声音,“舍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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