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书
迟烁站的位置比姜半夏高两级台阶。
两级阶梯差, 比她高出不少,为了看她,迟烁略微低头, 乌黑碎发垂落额前。
承受不住他目光的重量,姜半夏伸手扶住楼梯栏杆, 勉强撑住身体。
“看见了吗?”迟烁再次重复, 这次音量放低了些, 语气听起来很轻柔,有点儿循循善诱的意思。
姜半夏低头,连带着声音也越来越低:“看见了。”
在刚刚的几秒钟里, 那道落在她脸上的视线随着女孩低头的动作缓缓往下压,最终停在她泛红的耳根处。
两秒过后,迟烁收回目光, 上了两级台阶。
“我受我妈妈影响比较大。”他忽然说。
“嗯?”姜半夏跟着他走,不明白他为什么突然说起这个。
只落后一级台阶, 两人距离很近, 迟烁疏懒的嗓音自上而下笼罩着她的耳膜:
“她跟我说,每个女孩子的情书都代表着她的心意, 这份心意是珍贵的, 无价的, 不应该被随意践踏, 所以我没有拒绝。”
他说这番话时, 姜半夏静静地听着,同时听见自己的心跳渐渐加快,待他说完, 她深吸口气,轻声回:“你说得真好。”
这是真心话。
她想起韩攸宁曾经说过, 像迟烁这般的男孩子,很难会有人不喜欢吧。
在姜半夏看来,他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
自信,帅气,优秀,情绪稳定。
最重要的一点是,他三观很正,更懂得如何尊重女生。
这样的男孩子,怎么会不爱呢?
这样的男孩子,有谁会不爱呢?
经过楼梯转角时,淡淡的阳光映着迟烁微亮的眼底:“但我接受她的情书,不代表接受她,我们刚刚已经说清楚了。”
话落,他顿了下,没看她,嗓音松松沉沉:“我这样说,你听懂了吗?”
“听懂了。”姜半夏低低地应。
说话间,两人已经来到办公室前。
听她答得极快,迟烁不可思议地抬起眉梢,回身看她。
四目相对时,姜半夏神情认真,很负责任地向他保证:“你放心,我绝对不会出去乱说的。”
迟烁一愣,太阳穴突突直跳。
但这还没完,又过了片刻,姜半夏接着说:“其实你不用特意向我解释,我不喜欢传人八卦的。”
两人面面相觑,短暂沉默。
看着她无辜又茫然的表情,迟烁不知道自己该摆出什么表情,干脆没有表情。
算了,她根本听不懂他在说什么。
他按住跳个不停的太阳穴,转身推门。
朱怀远见他们进来,笑着问:“都吃完饭了?”
迟烁“嗯”了一声,姜半夏瞥他一眼,没说什么,点了下头。
“之前听说过‘挑战杯’吗?”朱怀远问。
见两人皆是迷茫的神情,他接着解释:“挑战杯是由北陌一中等十五所市重点高中联合主办的数学竞赛,规定每校只能派一人参加,旨在发掘有潜力的学生,提前为以后的省级竞赛做准备。
“明年的‘挑战杯’在北陌一中举行,咱们是东道主。”
姜半夏耳朵听着老师的话,眼睛偷瞄迟烁,后者正自顾自地揉着太阳穴,脸色不好。
难道还在因为她偷看表白现场生气?
察觉到她的注视,迟烁阴恻恻的眼风扫过去,只是姜半夏好像掌握了他觉察外人目光的时间,在他看过来之前,先他一步挪开了。
迟烁又愣了一下。
朱怀远喝口水,再度开口:“比赛一共十道题,每道题限时二十分钟,错一道,立即退出比赛,到时候会有省数学会专家现场观摩,当场就能出成绩。”
他说完,罗振天接话:“比赛时间在明年四月份,时间还很充裕,把你们两个都叫过来是想问问你们两个谁愿意参加,如果都愿意的话,咱们就出份题比一比。”
迟烁笑问:“罗老师,其实您心目中已经有最佳人选了吧。”
罗振天咧嘴,也不瞒他:“确实,竞赛的话你最擅长的还是物理学科,所以我更倾向于推荐半夏参加。”
迟烁勾唇:“我也是这么想的。”
朱怀远拍板:“那就这么愉快的决定了!”
三人你一言我一语就把事情敲定了,姜半夏参与了,又好像没参与。
两人离开办公室后,朱怀远悠叹:“咱们学校历年来最好的成绩是第十名,希望今年会有惊喜。”
走廊很吵,姜半夏低着头不知道在想什么,迟烁插兜信步跟在她身后。
人群骚乱间,对面忽然冲过来两个打闹的男生,姜半夏没注意,迟烁一把将她扯到跟前。
姜半夏一个趔趄,眼神迷惘。
她尚未反应过来,头顶落下一道严厉的声音:“好好看路!”
“噢。”她不好意思地揉了揉泛红的耳朵。
两人一路无言。
上学的日子日复一日,总是过得飞快,两周时间一眨眼就过去了。
这天放学后,朱怀远把考场安排表交给许家川,嘱咐学生:“大家周末回去好好复习,脑子里别光想着玩,下周一摸底考试。”
江天乐背起书包,仰天长啸:“老天爷啊,求你赐给我一双过目不忘的眼睛吧!”
“做梦。”韩攸宁冷不丁回答他。
江天乐忽闪小眼睛:“那能把迟烁的大脑借我两天吗?”
迟烁冷笑:“你想得美。”
江天乐不放弃:“那把半夏的大脑借给我也成,我不挑的!”
闻言,姜半夏搂紧怀里的书包,一本正经地拒绝:“我不借!”
一分钟内遭遇三连拒,江天乐伸出食指挨个点过对面三人:“你们!好啊好,果然是患难见真情啊!”
韩攸宁象征性地安慰他:“安啦安啦,还有一个周末呢。”
迟烁捋着他的后脑勺:“相信自己,两天创造一个奇迹。”
姜半夏口头鼓励:“加油!”
三人说完相继离开,江天乐回过神时连个人影都没有了,他手忙脚乱地追出去:“哎——迟烁你等等我!”
之后的两天,姜半夏依旧白天上竞赛课,晚上抽空复习,忙得脚不沾地。
考试那天,姜半夏五点半就醒了,可能因为这是新学期的第一次考试,又或者是担心,至于担心什么,她说不清楚,总之格外紧张。
起床换好校服,她悄悄整理书包。
“姐姐。”
背后传来一道稚气的声音。
姜半夏回头,柔声说:“朵朵,时间还早,你继续睡,姐姐去上学了。”
姜朵揉揉惺忪的眼睛:“姐姐,考试加油哦!”
姜半夏笑着点头,顺便帮她掖了下被角:“好,我会加油的。”
她背上书包出门,姜磊和赵芳已经起床了,“爸,阿姨,早。”
赵芳在厨房忙活着没应,姜磊咬了口包子问:“今天考试?”
“嗯。”
“你考第一没问题吧?”
闻言,姜半夏蹙眉:“这个我保证不了。”
她实话实说,北陌一中是省重点,聚集了全市最优秀的生源,竞争压力大是事实。
抛开这些不说,还有尊大神在那坐着呢。
姜磊语速加快:“怎么保证不了?你不一直都是第一名吗,你这段时间是不是没认真学习!”
“你怎么突然关心起我的学习了?”姜半夏问。
她的事,姜磊向来都是不管不问的态度啊。
听到这话,姜磊摔筷而起,恼怒道:“我是你爸,我问你两句还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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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半夏不想和他吵,从盘子里拿了个包子便匆匆出门,身后传来姜磊骂骂咧咧的声音:“算命老头说的果然没错,你就是个白眼狼!”
姜半夏脚步顿了下,迅速关门下楼。
咒骂声瞬间被隔绝在铁门后,她低声安慰自己:“姜半夏,没关系的,他想骂就骂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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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吸了下鼻子,使劲把眼泪憋回去。
门后,赵芳从厨房出来,没好气道:“行了,别骂了,人都走远了。”
她在姜磊对面坐下:“我说什么来着,她学习成绩这么好,每一年学校都会发奖学金,她这事从来没和你说过吧?”
姜磊没吭声,赵芳继续说:“她都自己偷偷攒着呢,你家这个大姑娘,主意正的很!我看呐,她还是跟她妈亲近,跟你就不是一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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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磊脸色铁青:“哼,我就当没有这个女儿。”
赵芳叹口气:“你说养闺女有什么用,早晚都要嫁出去,到头来白忙活一场,最后还是咱们两个人相依为命,指望晓睿给咱俩养老,你说是不是这个理?”
姜磊喝口豆浆,点头:“你说得对。”
早上风有些大,幸好姜半夏穿了秋季外套,她出门早了半个钟头,便在路上故意磨蹭了好一阵,六点半准时到达教室。
火箭班是理科班,考试只考语数英和物化生六门科目,两天后结束战斗,大家把桌子回归原样。
江天乐问韩攸宁:“你觉得这次考试难吗?”
韩攸宁哭丧着脸:“难!”
江天乐舒出一口长气:“那我就放心了,看来不光我自己觉得难。”
韩攸宁斜眼瞧他:“你怎么只问我?”
言外之意——怎么不去问迟烁和半夏。
江天乐回她一个看智障的眼神:“你觉得我和他俩在同一条水平线上吗?”
韩攸宁不说话了,一天后,墙上的成绩单完美回答了江天乐的问题。
真不愧是火箭班,老师们的阅卷速度也堪比火箭。
许家川将成绩单贴在门口的公示板上,所有人蜂拥而上形成一个包围圈。
迟烁个子高,裸眼视力5.2,远远扫了一眼就走了。
相反姜半夏就比较惨,她挤不进去,身高又不够,只能看见黑压压的一片背影,正当她打算过会儿再看时,处于包围圈内侧的韩攸宁抬起胳膊朝她比了个“v”。
她长长松了口气,忐忑不安的心落回原地。
座位不用动。
韩攸宁回到座位时说,这次考试大部分同学排名都没怎么变化,唯一让人眼前一亮的是叶巧巧,她进步了八个名次。
在火箭班进步八个名次,这个过程有多难,大家都心知肚明。
江天乐本来趴着,听见这话,猛地站起身,“啪嗒”一声,江天乐陡然定住。
他缓缓地一点一点扭过身子,瞬间石化。
只见手表滚啊滚,滚啊滚,最后停在姜半夏凳子底下。
恰逢姜半夏接水回来,她先是瞥了一眼趴着补觉的男生,白皙的手搭在后脖颈上,骨节分明,腕骨突出。
然后弯腰去拾手表,直起身时,正对上江天乐僵硬的脸,不由问道:“你怎么了?”
江天乐“咕咚”咽了口唾沫,再张嘴时声音奇怪地发抖:“没……没摔坏吧?”
姜半夏顺着他的话低头查看。
迟烁戴的是一款星空腕表,绚烂银河与蓝宝石圆盘相呼应,大气又壮丽,看起来价值不菲。
表盘上时针正常走动,她回答:“没摔坏。”
江天乐这才呼出口气,感觉自己又活过来了:“没坏就好,没坏就好。”然后急忙对姜半夏说:“你快给他放回去!”
“哦,”姜半夏说着就要给迟烁放回去。
但有个问题,迟烁手臂铺满了整张课桌,半张脸埋在臂弯。
课桌边缘还有一点空余,不过这个位置很危险,万一他不小心挪动一下,肯定会再次碰掉。
姜半夏认真观察了一会儿,随后敲定了一个绝佳位置。
她对这个位置可谓是十分满意,相信一定会非常非常安全。
好消息
见姜半夏终于放好手表, 江天乐才继续说:“你说叶巧巧为什么进步这么快!她怎么——”
话说到一半,大概是觉得吵,迟烁扭头换了个方向。
姜半夏注意到他的动作, 立即朝江天乐比了个噤声的手势:“嘘…小点声,别吵他。”
迟烁不笑的时候冷酷逼人, 看着就不好相处, 姜半夏潜意识里感觉这种人起床气都比较大, 所以还是不要吵醒他为妙。
只是她不知道,迟烁在扭头的那一刻就已经醒了。
因为手表咯到他的脸了!
嘶——靠,哪个傻逼把手表搁我脸皮底下!
看见姜半夏的动作, 江天乐哦了一声,尽量把音量放轻:“叶巧巧她怎么做到——”
犹未说完,迟烁突然直起腰背, 他剑眉紧蹙,射向周围的眸光冷冽刺骨。
一看就是起床气发作了!
他的视线触及自己时, 姜半夏吓的差点蹦起来, 下意识撇清关系:“我没说话,不是我吵醒你的!”
她说着看向“罪魁祸首。”
江天乐人在家中坐, 锅从天上来, 神情空白三秒。
迟烁一瞥姜半夏, 森冷的视线顺着她的移到江天乐身上。
江天乐立刻缩脑袋:“你也不能怪我!”
他手指向旁边, 继续甩锅:“是她先提叶巧巧的!”
韩攸宁本来在看戏, 突然被扣锅,那瞬间特别想把巴掌甩到江天乐大脸盘子上。
迟烁冷冷扫过“推卸责任”的两人,语调没有起伏:“你继续说。”
江天乐:“……我说完了。”
话音落地的那一秒, 百晓通卫岩松重出江湖:“号外!好消息,好消息!”
“江南皮革厂倒闭了?”有人打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庞大的一群人围过来, 又是似曾相识的包围圈,就像当初迟烁转学来的那天一样。
只是这一回不等卫岩松张口,便被人沉声打断:“你先闭嘴。”
大家伙儿闻声回头,朱怀远迈上讲台,双手撑桌跟卫岩松打商量:“你给老师个机会,这次让我来宣布成不成?”
卫岩松点头哈腰,忙说:“您请,您请。”
不过片刻。
折桂楼三层陡然爆发出一阵热烈的掌声,惊的其他班同学下意识停住笔,好奇地探头探脑。
一切盖因为朱怀远宣布:“今年国庆节我们班放假三天!”
瞧瞧,孩子们多么容易满足啊!
按照往常惯例,一中国庆节普通班休七天,实验班休四天,火箭班休两天。
今年多了一天,江天乐大发感慨:“艹,老子好久没休这么长的假期了。”
不过兴奋之余,他很快有了新的烦恼:“啧,你们说这三天怎么过啊,突然休息这么久,还真没想好玩什么。”
实在是想玩的太多了,一时竟不知如何选择。
“不用想了。”迟烁平淡地打破他的幻想,同时瞄一眼左侧,敲桌提醒:“最后一题错了。”
江天乐正想问迟烁“为什么不用想”,这个问题很快有了答案。
讲台上朱怀远笑眯眯地开口:“我给大家准备了国庆礼物,三套物理试卷,不多不少,正好一天一套!”
语罢,众学生郁卒,屋里立时哀鸿遍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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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江天乐如遭雷劈的神情,韩攸宁舒坦不少:“你去和试卷好好玩吧,啊。”
教室很乱,姜半夏趁机拿笔戳迟烁的胳膊肘,引来他询问的眼神。
她低声问:“哪里出错了,我没看出来。”
迟烁把自己的试卷推给她,吩咐说:“先自己看步骤,看不懂再问。”
教室后排两人埋头写题,一副岁月静好的样子,前线卫岩松愤愤不平:
“朱老师,我们其他科老师也是这么说的!”
你三套,他三套,合计起来我们要做五六七八……总之好多好多套呢!
听着学生们抱怨,朱怀远也不恼,依旧呵呵笑着,他示意大家先安静,然后说:“我还有一个好消息。”
一听这话,大家立即停止哀嚎,齐刷刷紧盯朱怀远,眼里流露出期盼的光芒。
朱怀远:“由于我们班在这次考试中取得了优异成绩,班级考核位列年级第一,所以我们几个老师决定,斥巨资赞助4000元,趁着国庆假期咱们一块出去团建!”
一直等老师把话说完,大家才开始疯狂拍桌:
“芜湖!”
“朱老师万岁!”
“老班真帅,我爱你!”
单纯的孩子们被团建冲昏了头脑,完全忘记书包里还有一大摞试卷在向他们亲切招手。
傍晚,姜半夏背着重重的“国庆礼物”回家,甫踏进门就听到有人在小声抽噎。
心下一惊,她顾不上换鞋就跑过去,眼前的一幕让她登时变了脸色。
白色沙发上,朵朵在啪嗒啪嗒掉眼泪,姜磊坐她旁边玩手机,赵晓睿在看电视。
热血涌上头皮,她强压住怒意,半蹲在朵朵面前,轻声询问:“怎么哭了?”
看见姐姐回来,姜朵止住眼泪:“姐姐,我想买蜡笔。学校美术老师要求我们准备48色的蜡笔,赵阿姨不给我买,她说24色就可以。”
“小孩子买那么贵蜡笔的干什么?”这时候赵芳从卧室出来,听见姜朵的话,语气不好:“24色就够你用的了。”
姜半夏没理她,而是不眨眼地看着姜磊:“爸,我们家是连一盒蜡笔都买不起了吗?”
说完,她并未给姜磊回答的时间,紧接着添上一句:“我记得上周赵阿姨买了件大衣,两千三,上上周赵晓睿买了双名牌鞋,四千五,这些我都没说错吧?”
她第一次将事实摆在台面上,与父亲对峙,控诉他赤裸裸的不公。
你为外人大手花钱,却要苛待亲生女儿的一盒蜡笔?
她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等着父亲的答案。
姜磊咳嗽两声打破沉默,赵芳也转眸盯着他,他语气平静如常:“你阿姨说得对,朵朵还小,用不着买那么贵的。”
一刹那,姜半夏心凉了个透顶,握紧的拳头渐渐松开,突然袭来的疲惫感让她险些站不稳脚。
这些年,这种事,已经不知道上演过多少次了。
她居然还傻乎乎地对姜磊抱有期待,期待着他会站在她们这边。
哪怕一次。
赵芳坐在儿子旁边,嗓音尖细:“瞧,你爸也这么说吧。姜半夏,你别整天这副样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我这个后妈虐待你和你妹妹。”
姜半夏没有说话,她牵着朵朵径直回屋,掩上房门。
“朵朵乖,不哭了,姐姐明天就带你去买。”
姜朵望着她,小声道:“我不要了,蜡笔太贵了。”
听出她话里的自责,姜半夏心脏狠狠抽了一下。
姜朵并不知道买一盒48色蜡笔需要花多少钱,她只是在赵芳和姜磊你一言我一语的对话中,模模糊糊意识到,买一盒48色蜡笔真的很贵,但她知道,姐姐的钱不多。
“朵朵你听着,不贵。”姜半夏缓了一会儿才说,认真注视着妹妹的眼睛:“一盒蜡笔而已,不贵。”
她重复了两遍“不贵”,姜朵终于抬起头。
姜半夏视线不动:“姐姐跟你说,这些事情都是可以解决的,所以我们不要因为这种小事哭,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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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朵似懂非懂地乖乖点头。
她嗓音低柔,但语气坚定,因为这话不只是告诉妹妹,也是告诫自己。
不要哭,再也不要为了这些不值得的人和事而掉眼泪。
***
次日一早,姜半夏领着姜朵来到天泰大厦,朵朵很快选好了蜡笔,从文具店出来后,姜半夏边走把蜡笔放进背包里,只是这样一来,她暂时松开了牵着朵朵的手。
又往前迈了两步,她忽然顿住,身边已经空了。回过头,熙熙攘攘的人群来来往往,唯独不见朵朵的身影。
姜半夏登时吓出一身冷汗,她急忙往回走,一边四处询问:
“您好,请问有没有看见一个七岁的小女孩,身高一米二,穿着粉色上衣。”
路人纷纷摇头。
国庆期间,商场里面十分热闹,节日气息浓厚。
付怡娴结完账出来,瞥见儿子的颓样:“喂,跟你老妈出来逛街就这么不情愿?”
迟烁拎着大包小包,单手撑墙,很认真地问:“您脚真的不疼吗?”
迟烁知道他老妈爱逛街,但没料到他妈功力如此之强,踩着高跟鞋连逛四个小时仍健步如飞。
“不疼啊。”付怡娴如实回答,用心良苦道:“我这是为你好,让你提前适应一下,要不然以后怎么陪女朋友逛街?”
迟烁特别干脆:“不陪。”
付怡娴笑着点他:“记住你今天说的话,日后可千万别打脸哦。”
迟烁略微耸耸肩,不以为意。
付怡娴还欲继续说什么,突然被人一把抱住,紧接着,身后传来一声稚气的“妈妈!”
她转过身,一个七岁左右的小女孩正紧紧搂住她的大腿,埋头迭声喊“妈妈。”
付怡娴愣住,迟烁也愣住了。
静默两秒后,他看向付女士:“您确定只有我一个儿子?”
付怡娴狠狠拍他手臂:“废话!”
打完儿子,她轻轻把小女孩的手拉开,弯腰问:“小朋友,你认错人了,我不是你妈妈,你家大人呢?”
说起大人,姜朵这才发现姐姐不见了。
看见小女孩快要急哭的模样,付怡娴忙安抚道:“不急不急,阿姨带你去找妈妈好不好?”
“朵朵!”
听见一道耳熟的声音,迟烁抬眸望去,短短几秒,那身影已跑到跟前,一下子将小女孩拽到自己身边。
“你乱跑什么!吓死我了知不知道?”姜半夏责问。
迟烁站在付怡娴身后不远处,有意无意地借广告立牌挡住自己的身体,静静地望着眼前的一幕。
看起来,姜半夏很是疼爱这个妹妹。
被姐姐教训,姜朵有些委屈:“我还以为看见妈妈了。”
妈妈?
姜半夏怔住,顺着妹妹的话抬头。
面前站着的女人身材纤细,脖颈修长,穿着一件质量上乘的浅紫色连衣裙,气质如兰。
毫不夸张的说,她是姜半夏见过最有气质,最好看的中年女人。
“她的手镯和妈妈的一样。”姜朵拉了拉她的衣角。
闻言,姜半夏视线落向女人手腕。
她的右手上戴着一只白色玉镯,晶莹剔透,衬得皮肤洁白如雪。
李萍确实有一只与其几乎一模一样的镯子。
但,不是她。
姜半夏轻声告诉朵朵:“她不是妈妈,你忘了,妈妈不在这里。”
“是我认错了。”小女孩情绪低落。
其实,在她看清付怡娴脸的时候就知道自己认错了。
付怡娴自姜半夏出现后就一直默默打量着她,眼前的女生给她的第一感觉是漂亮。
没错,就是这么肤浅。
少女皮肤白皙,杏仁般的眸子灵动清澈,五官也很立体,并不是某一处特别突出,但结合在一起却莫名很和谐。
长相属于十分舒服的一挂,只是微微蹙着的眉头为她平添了几分淡淡的疏离和愁绪。
盯着看了几秒,付怡娴皱起眉头,突然“哎”了一声,“你是不是——”
话未说完,被迟烁打断:“妈。”
他说着从母亲身后绕过来。
难受
付怡娴瞥一眼突然出现的儿子, 配合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神情若有所思。
姜半夏看见迟烁时有一瞬晃神,但随即恢复正常, 向他母亲道谢:“抱歉阿姨,朵朵认错人了。”
女孩显然已经不记得自己了, 付怡娴大方摆手:“嗨没事, 这是你妹妹?”
姜半夏点头。
付怡娴:“国庆节带妹妹出来玩啊?”
她“嗯”了一声。
“姐姐, 我想妈妈了。”姜朵仰着小脸说,见她难过,姜半夏蹲下身子先安抚她的情绪。
与此同时, 付怡娴垂眸遮住眼底复杂的情绪。
与儿子对视一眼,在她张口之前,迟烁不动声色地朝她伸过手臂。
付怡娴一愣, 然后接过他手上的盒子,眼神赞许, 心说你小子挺有眼力劲儿啊, 不愧是我儿子!
“朵朵,这个蛋糕是阿姨送给你的国庆礼物, 祝你节日快乐!”付怡娴柔声说。
“不用了阿姨。”姜半夏急忙拒绝。
付怡娴温笑:“没关系, 过节嘛, 再说一个蛋糕没什么的。”她说着把蛋糕递给朵朵。
姜朵看看蛋糕, 然后转脸望向姐姐, 征求她的意见。
姜半夏冲她轻轻摇了摇头。
迟烁瞥见她的动作,适时开口:“拿着吧。”
声线不似平时的清冷。
盒子里的蛋糕精致诱人,小姑娘没忍住, 伸出手想要去拿。
见状,姜半夏陡然加重语气:“姜朵!”
迟烁冷不防惊了一跳。
听见自己的大名, 姜朵立即怯生生地缩回手:“哥哥我不要了,姐姐你别生气。”
“谢谢阿姨。”姜半夏声音很快恢复平静,没看迟烁,只对着付怡娴说:“您的心意我们领了,朵朵想吃蛋糕我会给她买,您继续忙,我们先走了。”
“阿姨再见,哥哥再见。”姜朵礼貌道别。
一大一小牵手离开,付怡娴看着她们的背影忍不住叹气,向一旁望,迟烁垂着眼,不知道在想什么,于是问他:“你怎么不说话?”
迟烁徐徐掀起双眼皮,没有绕弯子:“我在想,您刚刚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付怡娴是重度脸盲症患者,而且如果没记错的话,他妈只见过姜半夏一面。
听到这话,付怡娴嫌弃地瞅他:“不是在你外公那里见过嘛。”
迟烁眉梢一挑,明显不信:“就见过一次,您记得这么清楚?”
“很难吗?”付怡娴反问:“我一向对漂亮的女孩子过目不忘。”
迟烁:“……”他被打败了。
微风徐徐吹过,天空万里无云,松树枝杈肆意伸展,日光透过缝隙打下来,抹掉心中几分阴翳。
“姐姐,妈妈住在这里吗?”姜朵问。
望着墓碑上母亲熟悉的笑脸,姜半夏轻轻应了一声。
“那她会不会冷,会不会害怕?”
“不会。”
“我这样说话她能听见吗?”
“……可以。”
“姐姐,你能不能把耳朵捂上,我想和妈妈说悄悄话。”
姜半夏微怔,随即点头,按照她的话把耳朵捂上。
墓园清幽宁静,断断续续的声音传来,带着哭腔:
“妈妈,朵朵好想你,朵朵都快记不清你的样子了。”
“赵阿姨他们对我不好,爸爸也不喜欢我了,他们还总是骂姐姐。”
“姐姐要上学,还要照顾我,姐姐很辛苦的。朵朵听见姐姐都是晚上躲在被子里偷偷哭。”
姜朵背对着姐姐,抬起衣袖擦眼泪,她不敢哭出声,怕姐姐跟着难过。
四周是及膝的青草,妹妹的话一字不落地落入耳廓,姜半夏鼻尖酸涩难抑。
深呼吸两口,她微微仰头,把眼眶里的那股湿热水流倒回去。
良久无言。
在墓园待了两个小时,姐妹俩到家时已经过了午饭时间。
客厅里没人,女人的娇喘和男人的低吼交织在一起,透过赵晓睿的门板若有似无地飘出来。
姜半夏眼皮子直跳,姜朵抬起头愣愣地问:“姐姐,好像有人在哭。”
意识到发生了什么的那一刻,她迅速捂住姜朵两只耳朵,然后保持这个姿势把她送到对门张奶奶家,自己则在门口站了二十多分钟,估摸着差不多结束了,才推门进去。
恰巧赵晓睿出来找水喝,看见姜半夏站在门口,随口问她:“你什么时候回来的?”
姜半夏没回答,这时候一个披头散发的女生从赵晓睿房间出来,衣服还算整齐,只是在看见姜半夏时,脸瞬间红到了脖子根。
她和赵晓睿匆匆告别,客厅里再次剩下两个人。
“听得爽么?”赵晓睿吊儿郎当地问。
“你真恶心!”姜半夏浑身上下写满了厌恶。
她的表情彻底惹怒了赵晓睿,只见他大手一挥,“当啷”一声重响,杯子落地碎裂。
赵晓睿太阳穴上凸暴出明显的青筋:“我恶心?我告诉你,老子最特么烦你这副假清高的样子!”
“你嫌烦就别看啊。”姜半夏神情浅淡,与赵晓睿暴怒形成鲜明对比。
她越是这样,赵晓睿就越想欺负她,眼睛盯她看了半晌,他忽然换了种语气:“姜半夏,要是你能跟我服个软,我就考虑以后对你好点怎么样?”
“跟你服软?”姜半夏仿佛听到笑话一般,冷冷嘲讽:“你昨晚做的梦还没醒是吗?”
“你别忘了,老子有的是办法治你。”赵晓睿眼里闪动着挑衅的目光,“我等你哭着求我放过你。”
他回房间之前,最后丢给她一句话:“我为你备了份大礼,记得好好享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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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半夏站在原地迟迟未动,绞尽脑汁也想不通他口中的“大礼”到底是什么,总之不会是什么好东西。
还是别想那么多了,走一步看一步吧。
昨晚班群里发通知,朱怀远把团建地点定在了黔宁山,晚上要在上面露营,姜半夏不放心朵朵自己过夜,于是提前把她送去了舅舅李涛家。
第一次集体出游,大家显然都很兴奋,车里闹哄哄的。
靠近后排的位置,江天乐两只手死死扒着车座,颇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声音洪亮:
“林奕雪,你今天就是说破天,也休想撵我走!”
“江天乐你有毛病啊!”林奕雪双手叉腰,精致的瓜子脸气的通红:“你一个大男人整天黏着迟烁干什么?”
她说着使劲扯他胳膊,试图把他拽开,江天乐指肚掐入头枕:“你管我,我就不换座!”
林奕雪打小娇生惯养,父母疼着,哥哥宠着,哪里受过这种委屈。她当下便压低声音威胁:“你走不走?”
不走信不信我削你!
江天乐犹豫三秒,眼睛一闭,腿一蹬,视死如归:“不走!”
林奕雪二话不说就要冲过去揍他,被孙琳拦住:“好了好了,这不是还有别的座位吗?”
孙琳说着,朝江天乐斜前方的空位扬了扬下巴。
林奕雪方才都被气傻了,眼下发现还有空座,直接把印有Jansport Logo的书包往那里一扔,临走时狠狠白了江天乐一眼。
迟烁戴着耳机,闭眼靠在椅背上,对周围的一切置若罔闻,任凭风吹浪打,我自岿然不动。
“噗呲噗呲,噗呲噗呲。”
听见汽门泄气的声音,姜半夏回头。
江天乐趴在她的背倚上探出脑袋:“半夏,咱俩换个位置呗?”
“啊?”姜半夏明显愣了一下,他刚刚不是死活不换吗?
江天乐看出她的疑惑,第一次有些难为情道:“我有点晕车。”
大巴车在路上平稳的行驶着,道路两旁的白杨呼呼后退。
迟烁懒懒地抬了下眼皮,往左看:“你打算一直这么坐着?”
姜半夏头疼欲裂,闻言偏头看他,难受得不想说话。
迟烁上下打量着她正襟危坐的姿势,淡淡提醒:“还有两个小时车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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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见还有两个小时,姜半夏瞳孔微张,很是崩溃。
她缓缓将头靠向椅背,感觉行驶的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煎熬。
更要命的是,大巴车时快时慢,司机师傅每次遇红灯紧急刹车以及突然起动时,姜半夏都感觉到一阵晕眩袭来,双腿颤抖着打软。
“你晕车?”耳朵突然听见一道低磁的嗓音。
迟烁见她脸色惨白,额头沁出细细密密的冷汗,询问的同时打开窗户。
风呼呼灌进来,姜半夏气若游丝:“我之前从来没晕过车。”
她强抑着一阵阵泛上来的酸水,咬紧牙关道:“我没事。”
她顾不上看迟烁的反应,胃一阵接一阵地痉挛,连带着头脑也开始昏昏沉沉的乱转。
就在视野渐渐模糊的时候,手腕蓦地一凉,她还没想过来是什么东西,紧接着那里传来清晰的酸胀感。
姜半夏努力定了定心,凝神望去。
视线聚焦的一瞬,她差点以为自己老眼昏花。
过了好半晌才反应过来那是迟烁的手指。
她弱弱地:“你…”
“这是内关穴。”迟烁打断她的话,右手拇指指腹在女孩的皓腕上按压,由轻至重。
朱怀远注意到后面的动静,很快从车厢过道里走过来:“半夏怎么了,嘴唇怎么这么白?”
姜半夏听见他问,但是说不出话,好在迟烁很快替她回答:“她有点晕车。”
视线下移至两人腕部,朱怀远又问:“你这是在?”
迟烁手上动作不停:“按压内关穴,可以缓解晕车的症状。”
朱怀远哦了一声,心说你懂的还真不少。
宋鸿雁闻声插话:“晕车的难受劲儿我知道,不过近几年倒是很少犯这毛病了。”
她念叨着站起来,朝前面喊道:“师傅,麻烦您开得慢一点,我们有同学晕车了。”
这话一出,周遭同学目光立时聚焦过来。
瞥见后面的场景,林奕雪咬唇,举下胳膊:“朱老师,我也有点晕车。”
朱怀远看过去,吩咐:“孙琳,你也帮她按一下内关穴。”
孙琳秒懂林奕雪眼神讯号:“老师,我不知道内关穴在哪里,不如让迟烁——”
她这厢还没说完,就听迟烁清清冷冷的声音在车厢里响起:
“手腕根部向上三横指,两筋之间的凹陷处就是内关穴。”
孙琳被堵得哑口无言,随着迟烁最后一个字音落地,林奕雪表情也难看到了极点。
朱怀远扶着座椅问:“还有没有晕车的同学,大家都试试按压内关穴,哪里不舒服记得随时和老师说。”
韩攸宁见姜半夏脸色总算红润了些,这才稍稍放心,转身的时候瞧见江天乐直勾勾地盯着自己,她忍不住问:“你怎么了?”
江天乐扶额:“我也有点…”
“自己按。”冷冷的语气。
“噢。”
过道另一侧的叶巧巧递给迟烁一板小药丸,“这是晕车药。”
“谢谢。”迟烁很快接过去,视线没有过多停留,回头去瞧姜半夏的状态。
“不…不客气。”
如果仔细看的话,叶巧巧耳朵有些没人注意到的粉红。
她刚才把药递过去的时候,指尖触到了迟烁的手指,他的手微凉,叶巧巧却觉得自己的整颗心都要被它烧着了。
“巧巧,你还随身携带晕车药啊。”卫岩松问。
“嗯,我经常晕车。”她垂下眸子。
郑诺听见她的话,主动站起来让座:“那你来我这里坐吧,靠窗会舒服一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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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学们都在讨论晕车的话题,叽叽喳喳说个不停,刘丽丽收起手机扬声问:“我来考一下大家,晕车是耳朵哪个部位引起的?”
闻言,大家噤声,齐齐看向班长,许家川一马当先:“报告刘老师,内耳前庭。”
刘丽丽满意了,低头继续看手机。
“感觉好点了吗?”迟烁问姜半夏,嗓音放得很低:“要不要吃药?”
此时姜半夏头脑已经清明了很多,想说好多了,扭头与他的目光对上,意外看见他眼底不加掩饰的关切。
她张了张口,本应脱口而出的三个字突然哽在喉头,心挣扎似的狂跳起来。
在这期间,迟烁的眼睛一直没有离开她,耐心等待她的答案。
时间无声地流逝。
他问了两个问题,姜半夏都没有回答,眼睫轻颤,只温温念了两个字:
“难受。”
心砰砰直跳。
迟烁闻言微怔,随即嗓音含笑:“懂了。”
姜半夏说完便扭回头去,苍白的脸浮起团团红晕。
她不敢看他。
只是这样一来,便错过了迟烁唇角悄然掀起的一抹弧度。
认罚
黔宁山不高, 道路两旁种的大多是杉木,他们脚程不慢,令朱怀远意外的是, 同学们都很给力,中途没有一个人掉队。
下午五点左右到达半山腰露营地点, 神清气爽扑面而来, 卫岩松仰天长啸:“啊!啊!真美!”
宋鸿雁捂脸嘱咐:“出去千万别说我是你语文老师。”
看见旁边有小溪流, 江天乐嚷嚷着要下河抓鱼,被朱怀远毫不留情地赏了一记爆栗。
韩攸宁去领帐篷的时候,姜半夏找了块平坦的地方整理东西。
“喂。”
一道并不友好的声音叫停她的动作。
林奕雪好奇地从上往下打量她, 带着鄙夷的神气问:“你刚才真是晕车么?”
姜半夏其实不想回答这个问题,因为她知道答了也没用,林奕雪在问的时候心里就已经有了答案。
即便如此, 她还是耐着性子说:“是。”
林奕雪果然不信,声音放低:“呵, 原来是我小看你了, 你比我会玩。”
闻言,姜半夏抬眼看她, 语速缓缓道:“林奕雪, 我不会一直对你忍让。”
她说这话时的语调干巴巴的, 没有任何起伏, 不是挑衅, 只是叙述事实。
“那又怎么样?”林奕雪抬起下巴,冷冷地说:“你以为我会怕你吗?”
姜半夏知道她不怕。
其他同学都在忙着搭建帐篷,砸钉子的铛铛声不绝于耳, 没有人注意到这边的情况。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拳头, 第一次没有选择避让,而是直接摊开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
“如果你看不惯我,是因为当初火箭班那件事,那么我告诉你,我问心无愧,不管重来多少次我也绝不让步。”
“你闭嘴!”林奕雪尖声,眼神变得凶狠,有点恼羞成怒的意思。
姜半夏被打断,继而用更加强硬的语气回她:“因为是我的就是我的!”
“是吗?”林奕雪怒极反笑,眼神嘲讽她的不自量力,一字一顿:“只可惜——有些东西天生就不属于你。”
说完,她哼笑一声,扬着脖子走远了,留下姜半夏呆呆地站在原地。
她是看不上林奕雪的行事做派,但她有句话确实没说错,有些东西天生就不属于她。
想到这里,她忽然烦躁,低头踢开脚边一颗石子,视线跟随它骨碌骨碌滚动,而后堪堪停在一隅。
她提步跟过去,又踢了一下,石子再次开始滚动。
她觉得挺有意思。
情绪找到了宣泄口。
它一边滚,她一边跟。这样来回几次,烦躁的心情竟也逐渐好转。
“姜半夏。”身后有人喊她。
她下意识回眸,唇角的笑意还没有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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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瞬间,少女发丝被风扬起,有几缕拂过她白皙的脸颊,湿亮亮的流光洇入眸底,触即令人心动不已。
无声按下快门。
画面定格。
西天云霞缭绕,她身后是大片大片的橙黄,光线柔和,勾勒出女孩漂亮的轮廓,氛围感浑然天成,都用不着后期虚化。
总之还挺上镜。
姜半夏视线在来人身上聚起,少年手托黑色相机,半眯眼。
由于镜头挡住了他大半张脸,姜半夏看不清他的表情。
迟烁无声后撤一步,透过镜头与她对看,修长的指悄然转动变焦环,一下又一下地按动快门。
淡淡的夕阳光晕中,她歪了歪额,在她愈发疑惑的眼神中,迟烁平静地张口:“你挡着我了。”
他与自己说话,眼睛却始终没有离开镜头,应该是在拍摄风景。
姜半夏哦了一声,吸吸鼻子,转身去找韩攸宁。
天色很快暗了下来,大家吃完饭聚在一块闲聊,干净的夜风徐徐吹着,心情好不舒畅惬意。
小吴老师升起篝火,同学们围坐在篝火周围,左右交谈,许家川时不时注意观察火苗的朝向。
为了让他们没有顾忌玩得尽兴,几位任课老师都默契地没有加入,而是在不远处单独围了个小圈子,喝茶谈心。
姜半夏下颌抵在膝头,视线凝聚之处,迟烁盘腿坐在篝火一侧的阴影里,神情专注,低头一张张检查照片,应当是白天拍的那些图片。
江天乐凑过去想看,被他冷脸无情推开。
看见这一幕,姜半夏低头浅笑。
后来大家说累了,也确实没啥可聊了,江天乐提议玩游戏:“我给大家推荐一个紧张与刺激满分的游戏。”
众人望着他,眼神期待。
结果闹了半天还是真心话大冒险。
虽说没啥新意,但也够他们打发时间了。
江天乐站起来给每人发了一小瓶鸡尾酒,各种颜色的都有。他动作很麻利,看来是早有准备。
朱怀远大体瞄了一眼,见都是低度酒,便也没有阻拦。
卫岩松笑眯眯地打开音响,音乐响起的一瞬,击鼓传花开始。
所有人眼睛紧紧盯着布球,心提到了嗓子眼。
音乐节奏越来越快,在郑诺喊“停”的一刻,众人眼睁睁看着布球在空中划过一道完美的弧线,然后精准投入迟烁的怀抱。
江天乐满头大汗,迟烁面无表情地斜瞥他一眼,选了真心话。
这倒难为郑诺了,她想了想,忽然瞥见他左腕的红绳,于是问:“你左手的红绳是谁送的?”
“哇哦~”吃瓜群众嗅到了八卦的味道,顿时尖叫连连,看热闹不嫌事大。
姜半夏也很好奇,她两手托腮,视线跟过去。
迟烁没有犹豫,答得很快:“一个小骗子。”
听见这个答案,姜半夏一愣。
江天乐瞥一眼,竖大拇指,心说骗子的东西你也敢戴,哥们儿心真大!
这个问题就此揭过,大家虽然还有疑惑,但都很有分寸地没有追问。
第二轮紧接着开始,这次布球传到了姜半夏,依旧选择真心话。
迟烁展开江天乐偷偷递过来的小纸条,缓缓念出上面的字:“你会不会早恋?”
闻言,姜半夏眼睫颤了颤。
不远处的朱怀远也听见了,顿时把手中的柴火一丢,支棱起耳朵偷听。
隔着火光,迟烁视线落向对面,闪动的火苗倒映在她清澈的眼底,女孩的面颊被衬得明亮生动。
迟疑片刻,姜半夏温声答:“不会。”
朱怀远很是欣慰,俯身把柴火重新捡回来。
姜半夏的表情反应悉数落在迟烁眼里,等她答完,迟烁又看她一秒,而后才冷淡地收回目光。
游戏继续。
第三轮卫岩松中招,问他初恋对象是谁?
卫岩松语气坚定:“宇智波佐良娜!”
有人瞬间弹起:“滚你大爷,她是我的!”
另一人紧随其后:“你他妈胡说,她明明是我的!”
“有本事你们再说一遍?”卫岩松开始捋袖子。
场面一度陷入混乱。
五分钟后,一场由“宇智波佐良娜”引发的血战以三败俱伤告一段落。
游戏艰难继续。
第四轮是林奕雪,她选了大冒险,挑在座的一位男生与他合唱一首情歌。
林奕雪起身,绕过篝火缓步来到迟烁跟前,笑意盈盈地望着他,她没说话,但意思不言而喻。
火苗闪动跳跃在姜半夏的眼睛里,虚空中的每一个氧分子都充满了腾腾热气,呼吸入口,烘得她胸腔一片燥热。
众人鼓掌起哄:“来一个!来一个!”
林奕雪唇角笑意更浓,在这种热闹气氛的烘托下,迟烁想推辞都难。
谁知下一秒,
迟烁面无表情,冷冰冰浇灭了沸腾的气氛:“我唱歌跑调。”
他拒绝的意思很明显,见状大家也不勉强,起哄声瞬间弱了下去。@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半夏垂下眼眸,轻微地舒了口气。
林奕雪直直地站在那儿,脸色由红转白,良久过后,怒干一大杯啤酒。
第五轮开始,音乐停的一刻,布球再次落到姜半夏手中。
林奕雪眸中闪过一丝精光,她拿纸巾擦擦嘴,然后盯着姜半夏的眼睛,嗓音轻柔:“上一次对妈妈说我爱你是什么时候?”
闻言,姜半夏脸上血色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这个问题一出来,周围安静了几秒钟,空气中只有枯枝燃烧发出辟里啪啦爆裂的声音。
大多数人沉默是因为不明所以,但依旧等着姜半夏的答案。
韩攸宁怒气翻涌,恨不得冲上去把林奕雪揍一顿。
恰在此时,孙琳小声讽刺,音量刚好能让姜半夏听见:“有这么难答吗,玩不起就别玩了。”
“你说什么呢!”韩攸宁低喝。
姜半夏按住她的手,并不想因为自己破坏气氛。
“我认罚。”在众人聚焦的目光中,她轻声说。
不等其他人反应,姜半夏仰头咕咚咕咚灌下一整瓶酒。
辛辣的液体滑入喉咙,所过之处带起火辣辣的刺痛,让她忍不住蹙眉。
大家没料到她会是这个反应,集体沉默了几秒钟,想不通这个问题有什么难答的。
好在卫岩松及时点开播放键,欢快的音乐响起,暂时转移了大家的注意力,游戏继续。
韩攸宁担心地握住她胳膊:“没事吧昭昭?”
“没事,我去旁边转转。”
姜半夏起身的动作幅度并不大,但还是有几个人瞥见了,向她投去好奇的目光,江天乐打着哈哈:“来来来,大家继续!”@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胳膊被人捣了捣,江天乐转头见迟烁脸色阴沉,正想问他出什么事了,却听他率先发问:“你之前说她们两个有矛盾,是什么矛盾?”
哄她
江天乐第一次为他介绍姜半夏时提过一嘴, 但当时迟烁没放在心上,现在却有点好奇了,他倒要听听, 究竟有多大的矛盾,值得林奕雪这般处处针对她。
听见迟烁的问题, 江天乐叹了口气:“你不知道, 咱们学校火箭班的名额每年都是有限的, 但是我们这一届却突然多了一个人。我不是说你啊。”怕迟烁误会,他赶紧添上一句。
迟烁没在意,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这时击鼓传花传到了许家川, 正被大家起哄着表演节目。
江天乐环顾四周,见没人注意,才凑在迟烁耳边小声说:“高一开学第一天, 半夏是从28班转过来的。”
北陌一中为了有重点地培养学生,实行分班制度。1-27是普通班, 28、29是实验班, 30班是火箭班。
从名称上就可以看出,火箭班是最顶尖的班级, 汇聚了北陌市最优秀的学生和最雄厚的师资力量。
“怎么回事?”迟烁手指有规律地敲打着相机。
江天乐语气神秘:“我听卫岩松说是因为林奕雪顶替了她的名额, 为此半夏还跟王校长大闹了一场呢。”
迟烁手指一顿, 皱眉问:“王建校长?”
“对啊, 具体细节我不清楚, 反正这事当时闹得挺大的。不过话说回来,半夏也是真勇,敢跟校长叫板, 差点就被开除学籍了!”说到最后,江天乐几乎没控制住音量。
“那她也没做错啊。”这时, 卫岩松突然插话进来:“你说你顶谁不好,偏偏顶了一个大佬,半夏当时看到成绩,直接找了朱老师申请成绩覆核。”
迟烁知道很多学校都设立了成绩覆核这项制度,但很少有人真的去申请。一来是学校统一电脑阅卷,出错的可能性很小,二来,除非成绩出入过大,否则很少有人联想到申请覆核,多半会认为是自己发挥失常。
听完卫岩松的话,迟烁垂眸轻笑。
他甚至能想像到姜半夏和校长叫板的画面——肯定是据理力争,寸步不让。
一如她当初信誓旦旦地对他说:“我一直考第一名呢!”
自信活泼,朝气蓬勃,这才是她本来的样子。
“那覆核结果怎么样?”江天乐追问,显然也对这件事情很感兴趣。
“这还用问嘛!”卫岩松翻了个白眼:“结果覆核完毕,数理化满分,总分532,全市排名第一。”
迟烁不见得明白532分意味着什么,但江天乐清楚,他们那一年中考题是出了名的难,全科总分560,平均分409,能过500分的寥寥无几。
她居然考了532分啊,她…她怎么做到的?!
在江天乐无限震惊的表情中,卫岩松淡淡总结:“所以说句不好听的,哪怕火箭班只有一个名额,那也是属于她的。”
“你怎么知道的这么清楚?”迟烁冷不丁发问。
“对啊!”经他提醒,江天乐也反应过来:“难不成你全程在场?”
“呃……这个嘛…”卫岩松语气吞吞吐吐,挠挠头低言:“其实,王建校长是我大舅舅。”
虽然王建是他大舅,但他打心底里觉得舅舅这事做得忒不地道了!
他知道学生们拚死拚活考那几分有多么不容易嘛!
“妈妈呀!”听完他自爆身份,江天乐差点闪了舌头,越过迟烁生扑卫岩松,抓住他的胳膊问:“少爷,您平时对我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吧?”
卫岩松心说我这算啥,真正的少爷正坐你身边呢,但他触及到迟烁警告的眼神,立即识相地默默闭嘴。
游戏仍在继续。
姜半夏起身后,往篝火外的漆黑走去,周遭的欢呼声渐渐被隔绝在身后,她静静地坐在溪边,抬头看向夜空。
今晚是晴天,光洁的星星点缀在漆黑的天空,多得数不过来。
“I don't believe in God. ”她不知不觉地低声轻喃:“I wish someone could bless you.”
可能是出于怕被人听见的心理,她故意念了英文。
就在她尾音结束的那一秒,一道磁沉的嗓音在夜色中响起:“我不信上帝,但愿有人保佑你。”
姜半夏微怔,在听清楚他说了什么之后猛地扭头,然后跌入了那双如海般深邃宁静的眸子里。
黑夜很好地掩去了姜半夏恍惚的神色,有那么几秒,她一动不动地杵在原地,目光紧紧锁住迟烁,连眼睛都忘了眨。
是巧合吗?
他怎么会念这句话?
而且竟然和书签上的一字不差!
姜半夏定定注视着他。
是你吗?
那个送我书签的神秘人是你吗?
她视线一秒不离迟烁,拚命想从他身上找出两人以前相识的可能性。
她想问,迟烁,我们之前是不是认识?
但是这怎么可能,他转学前一直生活在北京,她则一直生活在北陌,怎么会有交集?
她想问,迟烁,你之前是不是来过北陌?
但就算他回答是,他来过北陌又怎么样呢?
他怎么可能去过她家,又怎么会将那张书签从门缝下面塞进来?
姜半夏脑海中闪过无数种猜测,又被她一一否定。
她望着少年清俊的侧脸,一如既往的神色淡漠,丝毫不知自己刚才的那句话在她心湖引起了多大的激荡。
良久,她在心底微叹。
或许,他只是恰巧翻译了出来吧。
山上空气很新鲜,迎面有风,呼吸着凉丝丝的空气分子,姜半夏头脑清醒了几分。
她将视线艰难地从他脸上移开,重新投向夜空。
心跳还没有恢复正常节奏,姜半夏仰望满天繁星,不自觉地低喃:“人死后会变成什么呢?”
倘若身边的人换成江天乐,一定会毫不犹豫地回答“尸体。”
因此她并没有等迟烁的答案,而是自顾自地往下说:“我听过一种浪漫的说法,人死后会变成天上的星星,默默守护人间的亲人。”
迟烁眸光一暗,没有看她。
“你相信吗?”姜半夏低声问,但语气特别轻,听起来更像是在问自己。
“相信。”迟烁的声音不高不低,在夜色下,有种浸过水的绵软:“我也听过这种说法。”@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是吗。”姜半夏自言自语,目光漫无目的地逡巡辽阔夜空。
如果传说是真的,如果每一颗星星都是亲人,那么,亲爱的妈妈,夜空中有那么多星星,究竟哪一颗是你?
她寻找着,思念着,眼睛渐渐被一层热雾糊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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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半夏。”身旁的人突然唤。
“唔?”她吸吸鼻子。
“你看见北斗七星了么?”他语气缓慢地问。
“看见了。”她勉强定了定情绪,随后抬臂一指,“喏,在那里,和勺子一样。”
“那你看见北极星了么?”迟烁再问。
“北极星?”这回姜半夏摇了摇脑袋,“我不认识。”
“我教你找。”迟烁低低地说:“北斗七星的勺把其实就是大熊座的尾巴,你先试着把北斗的勺沿的两颗星,天璇和天枢用线连起来。”
“……什么是天璇和天枢?”姜半夏看着满天星斗,第一次生出些许迷茫。
“是北斗七星的名字。”迟烁给她指了指:“你看,那一颗星星就是天枢,它旁边的是天璇,”他说着手指右移:“然后往下看,依次是天玑、天权、玉衡、开阳和摇光。”
“它们名字真好听。”
姜半夏喜欢看星星,但没想到原来浩瀚星空中,每一颗星星都有属于自己的名字。
迟烁看她一眼,漫天星光洒落在她眸底,光辉动人,停留一秒,他移开视线:“你顺着天枢的方向把连线沿长约五倍,那里就是北极星的位置。”
姜半夏顺着他的话照做,隔了五秒。“我找到了!”声音透着惊喜。
她寻到了北极星,它是如此明亮耀眼,以至于在它周围的所有星星都显得黯然失色。
迟烁勾了下唇,继续向她介绍:“你看那边形似麦当劳标志的星座是仙后座。”
“仙后座?”姜半夏第一次听说这个星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迟烁解释道:“仙后座是王族星座之一,据说是埃塞俄比亚王后卡西奥帕亚的化身。”
“噢噢。”姜半夏一脸学到了的样子。
“继续看。”迟烁又往西北方向指了指:“那边是仙王座,”手指南移:“这里是仙女座……”
其实秋夜的亮星不多,所以并不容易辨识,好在姜半夏有迟烁的指引。
“好漂亮啊。”她喃喃道,这是她第一次亲眼看到这么多的星座。
她忍不住望向身边的少年,夜晚温度有些低,他穿了件黑色外套。
风呼呼鼓起他的外衣,透着少年单薄的身形,左腕的红绳在她眼前晃来晃去。
说不出心中什么感觉,只是觉得迟烁今晚似乎有些不太一样。
“你怎么过来了,游戏结束了吗?”姜半夏问。
迟烁单手插兜:“没什么,只是我不开心的时候喜欢看星星。”
她拐不过弯,顺着他的话问:“你为什么不开心?”
迟烁一顿,只觉太阳穴又有突突跳的迹象,转眸瞥见她认真又茫然的表情,许久没有做声。
好吧,他现在真的有点不太开心了。
沉默片刻,他冷声:“我困了,回去睡觉。”
姜半夏望着他秀挺的背影,不由自主地弯唇。
意识到自己笑起来的时候,她蓦然一惊,有点不敢置信地摸了摸唇角。
这就是喜欢一个人的感觉吗?
因为喜欢,所以他的一举一动都紧紧拉扯着她的心绪,他对自己说几句话就能让她郁闷的心情多云转晴。
只是这样,好,还是不好呢?
她不知道。
她只是觉得有点不受控制,这种情绪完全掌握在对方手中的感觉让她有些茫然,甚至……还有点心慌。
“是不是觉得挺浪漫的?”幽幽的嗓音自耳边传来。
“是啊……啊!”
韩攸宁猛然回头,江天乐的大脸就怼在眼前,顿时把她吓得不轻:“你你你站我后面干嘛,是想吓死我继承我的作业么!”
恶作剧成功,江天乐笑得前仰后合,眼看着韩攸宁脸色越来越黑,他好不容易止住笑:“你有没有发现,迟烁对半夏挺好的。”
“你也这么想?”韩攸宁瞥他。
江天乐很认真地点点头,单手撑着树干问:“你知道这说明什么吗?”
“当然知道了。”韩攸宁觉得他废话,然后在对方期待的目光中自信回答:“这说明迟烁有眼光啊!”
那一刻,江天乐想一头撞死在树上。
“我们昭昭可好了,人聪明又漂亮!”韩攸宁掰着手指头对他说:“你看啊,我喜欢她,郑诺喜欢她,你也喜欢她!所以迟烁喜欢她也不奇怪吧?”
很好,非常好!
逻辑严谨,思路清晰,没毛病!
江天乐默了两秒,才从牙缝里挤出字音:“我服了你,榆木脑袋。”
“喂!”韩攸宁大喝。
江天乐没理她,打了个哈欠,转身回去睡觉。
韩攸宁反应过来追上去:“你刚才是不是骂我呢?你给我回来把话说清楚!”
夜渐渐深了,大家都钻进帐篷休息,姜半夏躺在睡袋里,习惯性地摩挲手腕的银镯,这一夜她睡得并不安稳。
翌日,一行人从山上下来,坐车回家,姜半夏想先去舅舅家接朵朵,却在半路耽搁了,然后她终于明白了赵晓睿口中的“大礼”到底是什么。
打架
迟烁填完材料从学校出来, 收起手机,打了个出租车。
经过西宁街巷口的时候,不经意往窗外一瞥, 正好看到有几个流氓样子的青年围着一个女生,他们染着五颜六色的头发, 校服背面写着建宇中学, 由于堵得挺严实, 被围住的女生看不清楚长相。
就一眨眼的工夫,一束反射的银光忽然刺了下他的眼,而后车子迅速驶过, 再看不清里面的状况。
幽深的巷内。
“知道我们为什么找你吗?”为首的红头发男生问,他手臂上纹着恐怖花纹的刺青,满身的流氓气, 面相凶神恶煞。
红毛名叫巩茂源,高三学生, 天天逃课打架, 以恃强凌弱,逞凶斗狠为人生目标, 是西宁街上出了名的“社会人。”
姜半夏被他们团团围着, 逼退至墙角, 看他们身上穿着“建宇中学”的校服, 当下明白几分。
建宇中学是北陌市的一所职业高中, 学校风气不好,大多是中考没考上普通高中,便想去里面混个文凭的青年。最重要的一点是, 赵晓睿之前也在建宇中学。
“赵晓睿找你们来的?”她问。
“呦,挺聪明的嘛!”巩茂源笑得流里流气:“那你不如再猜猜, 他让我们来干嘛?”
说完,他低头掏了根烟叼在嘴里,旁边立即有人捧着打火机帮他点火。
姜半夏皱眉:“我不知道。”
闻言,巩茂源脸上的笑容愈发加大,他嘴里叼烟俯身前倾,凑近她的耳廓,轻声道:“他让我们教训教训你。”
他刻意加重了“教训”两个字的读音,那一瞬间,眼里龌龊的火花闪烁。
姜半夏偏头躲开呛人的烟圈,又听他慢悠悠道:“只是呢,这教训两个字,含义可就多了去了,可轻可重啊,你说对不对?”
他说到最后,语气颇有些意味深长的意思。
旁边的一群男生纷纷露出暧昧的笑容。
“你到底想干嘛?”姜半夏一巴掌拍掉试图摸她脸的爪子。
巩茂源也不恼:“我想干嘛取决于你怎么选,看你长得挺水灵的我也下不去手揍你,这样吧,你陪我玩一次,我保证以后再也不找你麻烦,公平吧?”
“玩?”姜半夏问,强忍住胃里翻涌的嫌恶。
巩茂源盯着她笑得愈发猥琐,斜头吐了个烟圈,随后一字一顿道:“去、床、上、玩。”
听出他语气里的下流,姜半夏脸色“唰”地煞白,垂在身侧的五指忍不住微微发抖,心跳跃至嗓子眼,连呼吸都觉得困难起来。@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最开始的时候试了几次,都没有冲出这几个人的包围。
而且她数了一下,对方一共有六个人,打肯定是打不过的,并且这条巷子幽深偏僻,连猫狗都没有,喊救命也白搭。
到底该怎么办?
她大脑飞速运转,身体的每一寸骨骼都因恐惧而奇怪地发抖。
“怎么样,想好了吗?”巩茂源催促,他左侧满脸疙瘩的男生轻哼:“小妹妹,你不会天真地以为真的随便你选吧?”
其他人一阵起哄的狞笑。
良久,姜半夏深呼吸,抬头微微一笑,柔声说:“可以。”
巩茂源看见她对自己浅笑,笑得那样温柔迷人,当下不由有些愣神,盯着姜半夏的眼睛都发直了,暗道赵晓睿这个妹妹确实漂亮,又听她接着说:“不过我有个要求。”
巩茂源起初并没料到她应得如此痛快,兴奋之余自然什么要求都答应:“你说。”
姜半夏故作镇定地轻轻开口:“去宾馆。”
话落,那个疙瘩男立即出声阻止:“不行啊大哥!万一她跑了怎么办?”
姜半夏心里咯登一下,但表情没有任何变化,淡淡反问:“跑?我能跑到哪儿去,躲得过初一躲得过十五吗?你们想找我还不容易?”
“可是……”那男生还欲再说什么,被巩茂源摆手制止:“放心,不怕她跑,我有的是办法找到她。”说完,他又望向姜半夏,“那咱们走吧?”
姜半夏微点头,剩下的五个人自动绕开,给他们俩让出一条路。
巩茂源自然而然牵起她的左手,姜半夏下意识想要挣脱,随即硬生生忍住了。
两人并肩往前走,姜半夏每走一步大腿都在打颤,她竭力压下心头的恐惧,低头思索着脱身的办法。
她的想法很简单,不管怎么说,只要去到人多的地方就好办了,不管以后怎么样,先躲过今天再说。
她这边想得入神,身旁的人却突然停下脚步,姜半夏察觉到异样,缓缓抬头,视线蓦地定住。
巷口立着一道颀长的身影,硬朗挺拔,因为逆光,在那人脸上投下了一层薄薄的阴影,五官看不分明。
时间不出一秒,那身影长腿迈开,随着他脚步靠近,帅气轮廓渐渐显现在众人面前。
迟烁今天穿了一身休闲装,白T黑裤,左胸上有个三角形logo,清瘦却不单薄。
姜半夏愣住了,目光凝向他,少年冷白皮肤衬的脸部线条硬净,显得整个人干净又清爽。
巩茂源敏锐地觉察出这人来者不善,于是铁青着脸问:“你他妈谁啊?好狗不挡道,还不赶紧给老子滚开!”
他这番开场白气势十足,谁知来人却仿佛当他不存在似的,只兀自朝身旁的女孩招了招手:“过来。”
姜半夏条件反射般往前迈了一步,紧接着被掌心的一股力量拽了回去,身侧的人手上狠狠发力,痛得她忍不住蹙起眉头。
迟烁冷淡的视线扫过她的右手,继而缓缓上移,对上她的眸子。
在看清她眼底的犹豫后,又重复了一遍:“过来。”语气不自觉重了几分。
但这回姜半夏没有动,眼神微微下沉。
她并不想把迟烁也牵扯进来,对方总共有六个人,真把巩茂源惹急了,万一打起来,迟烁肯定处于劣势地位。
巩茂源短促地笑了下,举起姜半夏的右手,冲迟烁挑衅般地晃了晃,再开口时,语气已然十分不耐烦:“哥们儿,瞧见没,这妞儿是我的,识相的话赶紧给老子滚开!”
他的手如铁钳般紧紧箍着,姜半夏挣脱不了,垂在另一侧的拳头死死握紧。
巩茂源的话一字不落地传入耳朵,让她忍不住垂眸轻颤,不敢去看迟烁的神情。
“老子?”迟烁低头重复一遍,尾音上扬的同时忽然扯出一抹漫不经心的笑意。
他随意活动几下手腕关节,动作优雅从容,而后才掀起眼皮,把目光定在巩茂源脸上,清晰吐出三个字:“你也配?”
他声线低沉,暗带狠劲,气氛登时剑拔弩张。
“你他妈是不是找揍?!”巩茂源被他挑衅的态度激怒,顿时眼露凶光。
不知道该佩服他的勇气还是该笑他自不量力,一挑六,这人不是脑子有问题就是脑子有问题!
他话音刚落,快得如鬼魅般的黑影携带劲风逼近,巩茂源一愣,充满压迫性的凌厉感扑面而来,登时令他双腿僵在原地,一步也动弹不得。
来人攥住他的手腕,毫不留情地反拧,速度快到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听“卡嚓”一声,腕部传来的剧痛迫使他不得不松开握着姜半夏的手。
“跑!”迟烁低喝。
摆脱手上的束缚,姜半夏往前跑了几步,果断掏出手机报警。
但迟烁还在后面,她没敢跑太远,忍不住回头看。
只见迟烁揪住那红毛的上衣领口,下一瞬,膝盖狠狠顶上他的小腹,在他倒下的时候反拧手肘。
巩茂源眼前一黑,顿时龇牙咧嘴地喊起来:“疼疼疼,轻点儿轻点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少年狠辣冷冽的气势实在让人胆寒,周围几个小弟下意识后退一大步。
迟烁扫一眼四周,抬脚挑高地上的一根木棍,飞起,被他稳稳接住,在手里掂了两下。
再抬眼时,周身已然寒气凛凛。
不知是因为愤怒还是烦躁,他这会儿的声音有些嘶哑:“我没空跟你们这群人渣啰嗦,痛快点,直接一起上吧。”
姜半夏刚才还急得团团转,闻言诧异地睁大眼睛。
一起上?他疯了么!
好在惊讶的不止她一个,其他人也被迟烁这番“狂言”震住,一时间竟忘了行动。
趴在地上的巩茂源忍痛扼腕,见他们一副吓傻了的蠢样,暗骂一句废物点心,随即扬声怒喝:“你们他妈的愣着干嘛,一块上啊!”
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叫嚣着朝迟烁一哄而上。
见状,姜半夏喉咙一紧,下意识背过身去。
不出三秒,身后传来阵阵惨叫。
迟烁打架,属于典型的行动派,他不屑于恐吓,也没有兴趣旁观“猎物”的惊惧,他喜欢速战速决。
四个字,干就完了!
结束战斗时,转身正好瞧见姜半夏站在十米开外,嘴唇微张,表情似乎十分惊愕的样子。
与此同时,她手里还举着块板砖。
迟烁疑惑地盯她两秒:“你干嘛呢?”
看看地上哀声嚎叫的六个人,再看看气定神闲的迟烁,姜半夏张了张嘴,生平第一次感到词穷。
两人相顾无言。
嘀呜嘀呜,嘀呜嘀呜……街上响起一阵警笛声,紧接着三四个警察从车上下来,朝他们扬声喊:“都放下武器!蹲下!不许动!”
啪嗒。
木棍和板砖同时落地。
为首的警官张利民下车后看到的就是这样一副场面:
相貌出众的一男一女站在前面,手里拿着疑似“凶器”的物品,身后横七竖八躺着一群哭爹喊娘的小青年,嗷嗷惨叫:“警察叔叔救命!救命啊!”
姜半夏还未说话,只见其中一位民警从后面跑过来,寸头圆脸,看起来也就二十出头的样子。
在看清地上躺着的人后,他嘴里爆出一句国骂,二话不说,抬手就往红毛脑门上招呼,嘴里直嚷嚷着:
“又他妈是你小子,啊?!我他妈都收拾好东西准备下班了!”
他揪着红毛的耳朵,边往警车上拖边敲他脑门:“让你耽误我下班!让你耽误我下班!”
姜半夏:“……”
迟烁:“……”
张利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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