演讲
姜半夏推开门, 先亲切地唤了声“朱老师!”
朱怀远原本在批改作业,见来人是她,连忙从椅子上站起来, 语气热络:“总算是把你给盼来了!”
姜半夏微笑一笑,心感抱歉, 略微有些不自在。
朱怀远给她拖了张椅子:“这是老罗的位置, 他今晚有值班, 去看晚自习了,你先坐着。你不知道,没来之前他一直跟我念叨你呢!”
姜半夏坐在一边安静听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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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怀远因为激动面色涨红, 他喝口水,继续说:“老罗今天非说要跟我换班,让我替他去看晚自习, 嘿,他想得美!我才不让他如愿呢!”
姜半夏稍侧头, 笑问:“这些年, 您和罗老师身体可还好?”
“好好好,我们都好。”望着她, 朱怀远不禁感慨:“只是这么多年再没碰到过像你和迟烁这么优秀的学生了!对了, 你和迟烁最近还好……”
话未说完, 姜半夏截断话头, 自然而然地换了个话题:“朱老师, 咱们演讲几点开始?”
成功转移朱怀远的注意力,他回答说:“晚上七点半开始,九点结束。今天高一、高二、高三的学生都有参加, 半夏,待会儿好好跟他们传授下经验, 现在的这帮孩子啊,没你们当年听话!”
“老师您忘啦,我们当年也没少让您操心,下课玩手机、上课睡觉、逃晚自习,我们可一样都没落下!”
听她说起往年回忆,朱怀远朗声笑道:“现在距离演讲还有段时间,咱们一块去三十班看看?”
闻言,姜半夏垂眼,想了片刻才道:“有机会再去吧。”
朱怀远权当她是一路赶回来累了,当时也没多想:“那你在这里先坐一会儿,我去叫老罗,他千叮咛万嘱咐,说等你来了让我去喊他一声。”
“好。”
朱怀远离开后,姜半夏从包里掏出两张皱巴巴的纸,是今晚的演讲稿,从头到尾顺一遍,她看得很投入,丝毫没有发觉身后木门悄然露出了一丝缝隙。
“姜小姐。”直到头顶响起一道冰冷的声音,姜半夏回头,撞入一双冰冷深幽的眸子。
只一刻,她便猛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由于动作幅度过大,不小心带到了桌子。
“哗啦——”空气中迸发出清脆的响声,办公桌上的玻璃杯狠狠摔在两人之间。
周围一切都乱了,面对迟烁,姜半夏心脏砰砰直跳,大脑一片空白。
他今天穿了一件藏青色连帽卫衣,搭配休闲短裤,年轻朝气,仿佛还是八年前那个少年感满分的少年,什么都没变,除了对她的态度。
迟烁平静地看着她,淡声轻嗤:“这么多年,你还是一点儿长进都没有。”
还是和以前一样鲁莽,冒失。
意料之外的碰面,打得姜半夏措手不及。
她蹲下身子,凭借最后一丝理智,伸手,将满地的碎玻璃一片一片拾起,拢在掌心。
好不容易捡完最后一片,起身,低头绕过迟烁,只是指尖刚碰到门把,身后再次传来那人的声音:“遇事就跑,倒真是你一贯的作风。”
嗓音低沉,夹杂着浓浓的嘲讽,是姜半夏未曾听过的语气。
她陡然定在原地,浑身的力气仿佛被这一句话抽得一干二净,握着的门把的手怎么挣扎也使不上力拧下去。
五指合拢,碎片深深嵌入掌心,温热的液体缓缓流出,时刻提醒着她,不是梦。
许久,两人都未开口,也未有动作。
冷漠的眼神,沉默的对白,构成了他们第二次相遇的全部。
一秒…两秒……
红色木门突然被一股大力推开,姜半夏被顶得往后踉跄了两步。
来的是一名小男生,他显然也没料到门后面竟然藏着一个人,惊了一跳,回过神来后赶紧道歉:“不好意思学姐,我不知道您站在这儿,您没磕着吧?”
姜半夏摇摇头,示意自己没事。
迟烁单手将罗振天的办公椅归位。
“学姐,你的手流血了!”那男生惊呼。
姜半夏把玻璃碎片扔进垃圾桶,低眼去看摊开的手掌,白嫩的掌心此刻多了两道触目惊心的割痕,她轻声说了句“没事。”
站在她后面的迟烁神色淡的看不出任何情绪。
姜半夏拿起自己的包,从里面找出消毒棉签,迅速擦干掌心的血。别的不说,她这些年经常上山,倒是学会了不少应急处理伤口的方法。
等她贴好创可贴,那男生才记起自己来的目的,开口道:“朱老师和罗老师直接去第一报告厅了,他们让我过来喊学姐过去。”
三人一块出门,小男生走在最前面,姜半夏紧随其后,迟烁走在末尾,与他们隔了大约五六米的距离。
晚7:20,第一报告厅已经坐满了人,朱怀远和罗振天坐在第一排,江天乐和韩攸宁就坐在他们一侧。姜半夏走过去,微鞠躬问好:“罗老师,您来了。”
罗振天笑眯眯的:“来了来了,刚才在三十班门口跟迟烁聊了几句,和老朱说话的工夫,回头就不见人影了,闹了半天,原来和你在一块。”
说话间,迟烁跟过来,站她身侧。
“你们俩好久没见了吧?”朱怀远问。
十分钟前,他从许家川发来的短信里得知两人分手的消息,不由唏嘘了好一会儿。
姜半夏等着迟烁回答,迟烁等着姜半夏回答。
两厢里皆是沉默。
还蒙在鼓里的罗振天听得一头雾水,赶在他张嘴发问之前,姜半夏轻轻“嗯”了一声。
八年,整整八年,的确是,好久了。
那天演讲进行的很顺利,其实分享的学习经验大都千篇一律,无甚新意,姜半夏自己上高中时也听过许多次,耳朵都快磨出茧子了。
她在最后总结道:“今天站在这里,我想与大家分享一句格言,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希望与在座各位共勉。”
台下掌声雷动。
接下来是自由提问环节。
江天乐眼尖,发现姜半夏右手上贴着创可贴,他撞了下迟烁肩膀:“不是吧,你们两个动手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迟烁不置可否,江天乐对他的做法不赞同:“你就算再恨她也不能——”
就在这时,有人举手提问,打断了江天乐的话,他看过去,只见那女生一脸苦大仇深状:“姜学姐,您好,请问上课总是犯困有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吗?”
姜半夏手里拿着话筒:“可以试试抹风油精,或者最直接的办法就是去教室后面站着。”
江天乐“嘿”一声,朝朱怀远告状:“她剽窃我的创意!”
迟烁斜睨他一眼,从裤兜里掏出手机打游戏。
韩攸宁嗤笑:“怎么,涂风油精是你的专利?”
提问仍在继续,一开始走向还比较正常,渐渐地话题开始跑偏。高中的孩子学习压力大,课余时间最关心的当然是八卦喽!
这不,有个男生站起来提问:“学姐,请问您怎么看待‘早恋’这个问题?”
此话一出,朱怀远回头,锐利目光瞬间锁定提问的男生,那眼神似乎在说:“你小子以后就是重点观察对象。”
姜半夏思索片刻,半晌才慢慢道:“我想,我个人没有办法对‘早恋’这个问题做出对错的判断,我只想说一句话,当你犹豫不定的时候,不妨问问自己有没有兼顾前途和爱情的能力。”
“谢谢学姐,我明白了!”
姜半夏正要松口气,谁承想那男生接着问:“那学姐高中有喜欢的人吗?”
前面铺垫那么多,这才是重点吧。
话落,台下无数道吃瓜目光扫射过来,同时伴随着“哦呦”的起哄声。朱怀远和罗振天也盯着她,虽然心里知道答案,但还是很好奇她会怎么回答这个问题。
姜半夏视线缓缓落到第一排低着头,若无其事玩手机的那人身上,然后再一寸寸收回。
提问的男生见姜半夏久久不出声,以为自己说错话了,正想说“如果学姐不方便回答就算了。”
台上的人突然开口:“有。”
迟烁打游戏的动作一顿,但没有抬头。
报告厅的黄色灯光笼罩了姜半夏,她念出“有”字时的目光柔和而坚定。
我曾在十七岁遇到过一个非常惊艳的少年,他热烈、阳光、耀眼,配得上世间一切美好的形容词,我很喜欢很喜欢他。但我不好,我是个坏女孩,因为我曾经亲手把他捧出的一颗真心摔碎,然后用恶毒的语言将他推离我的世界。
宣讲会正式结束。
姜半夏下台,眼睛四处搜寻,却不见想见的身影。
“他呢?”她问。
韩攸宁率先明白过来:“你说迟烁啊,他刚才接了个电话,好像有急事要回北京,现在应该走到校门口了吧。哎——昭昭你去哪儿?”
姜半夏想也不想朝外面冲出去,她没想好见到他要说什么,要做什么,但此刻心房猛烈跳动,脑海中只有一个念头催促她赶路:我想见他。
她想见他。
“迟烁!”
终于,时隔八年,她再次喊出他的名字,喊出这个埋藏在心底八年的名字。
迟烁上车的脚步一滞,转身,望见姜半夏大步朝他跑过来,最后在距离他一米处站定。她脸色潮红,由于剧烈运动胸膛急剧起伏,额间蒙住一层薄汗。
远处的车灯从迟烁脸上一晃而过,他注视着她,等她开口。
“迟烁。”姜半夏抿了抿嘴唇,她喉咙有些干燥,停几秒,嗓音微哑地开口说:“欢迎回国。”
欢迎回国,是我见你第一面就想告诉你的。
你能回来,我很高兴。
“说完了?”他问,脸色依旧疏离。
姜半夏点点头,迟烁没犹豫,抬脚便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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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见。”她轻声道别。
迟烁站住,回头打量她几秒,他本来没想开口,但最终还是动了动薄唇:“再见。”
两天后,姜半夏才明白过来迟烁说的“再见”是什么意思。
破镜
姜半夏这次回北陌, 难得多待几天,李涛和吴桂芳高兴的不得了,饭后拉着她坐在沙发上聊天, 问她过得好不好,吃得好不好, 住得好不好?
姜半夏听着他们关心唠叨, 内心感受到了一种久违的, 温暖的东西,她一一应好。
这一年姜朵升入高三,学业繁忙, 晚上下晚自习,到家时已经接近十点半了,姐妹两个和小时候一样挤在一张床上, 夜里聊了很久,姜半夏担心她第二天上课犯困, 催促她赶紧睡觉。
姜朵不情不愿地酝酿睡意, 虽然睡着了,但她睡得不踏实, 凌晨三时突然睁眼醒过来。
身边被窝是空的。
她揉揉眼睛。
月色皎洁上窗, 映出姜半夏的轮廓, 她的姐姐此刻正披散长发, 独自坐在书桌前。
这个背影, 姜朵曾经看过许多次。
姜半夏的高考年是两人最难熬的一年,那一年,因为赵晓睿的事, 姜朵常常夜半惊醒,映入眼底的就是这道背影。
她的姐姐, 明明那么年轻,影子却是那么瘦弱,那么孤独,那么苍凉。
她看一次哭一次。
不想让姜半夏担心,姜朵使劲捂住嘴巴,将眼泪压下去,半晌,她轻声唤:“姐姐。”
姜半夏一愣,迅速擦了下挂在下颌上的水,回头之时姜朵已经坐了起来。
“怎么突然醒了?”她问。
姜朵低声:“姐,你怎么了?”
“我没事啊,就是有点失眠……”
姜朵戳穿她心虚的掩饰:“姐姐,我看到新闻了,迟烁哥哥回来了。”
姜半夏忽然语塞。
姜朵直视姐姐好看的眼睛:“其实有件事压在我心底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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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什么?”
“你当初和迟烁哥哥分手,是因为我吗?”
姜半夏皱眉:“为什么有这种想法?”
姜朵喉咙干涩:“当年出了那件事后,你带着我连夜搬到舅舅家,没过几天,你突然生了一场大病。我那时虽然小,但不是不懂事,你们就是在那段时间分手的吧。”
姜半夏没有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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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朵慢慢问:“是不是我拖累姐姐了?”
“不是。”姜半夏做了个深呼吸,认真回答。
姜朵心怀愧疚:“姐姐,我有时候常常幻想,如果妈妈还在就好了。这样你就不用那么辛苦,或许,”她说着抬眼,“你就不会和迟烁哥哥分手。”
或许吗?
或许吧。
可世界上哪有那么多的“或许”供人后悔?
姜半夏这般想着,缓缓垂下睫毛。
……
翌日,北陌庄山机场,姜半夏候机时收到宁宁发来的微信,是报道迟烁回国消息的新闻视频,韩攸宁让她去看微博评论。
姜半夏点开,眼球被满屏的“老公好帅”冲击了一下。
【awsl,好帅好帅好帅!】
【居然是搞天文的科学家哎,太浪漫了吧!不知道迟教授有没有女朋友?】
【姐妹们,我现在去学天文还来得及吗?】
【透个信儿,我和迟教授同一所高中,是比他小两届的学妹,听说他有女朋友,也是我们学校的。】
【我靠,青梅竹马?这是什么神仙爱情啊!】
【慕了慕了,有没有照片?(期待jpg.)】
【同问,求照片!】
底下不少网友跟着+1
姜半夏攥着手机,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这时旁边有人匆匆经过,拖在身后的行李箱差点将她撞倒,姜半夏站稳后再刷微博,手指渐渐顿住。
【楼上怎么没动静了?】
【???】
【账号好像被封了。】
她还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韩攸宁语音消息弹进来:“太好了昭昭,热度降下去了,现在微博词条都搜不到了。”
这么快?不到两分钟就被封号了?
姜半夏直觉没这么简单:“到底怎么回事?”
韩攸宁语气稀松:“我也不知道,可能被人举报了吧,总之没出事就好。”
姜半夏没有继续追问,韩攸宁松口气,她收起手机,餐桌旁,江天乐正在和迟烁通电话,口型告诉她:“解决了。”
三分钟后,江天乐走过来,弯腰捞起遥控器,正打算播放被暂停的电影,忽听韩攸宁没头没脑地说了句:“你相信破镜重圆吗?”
江天乐脱口而出:“不信,网上不是都说破镜难重圆吗?”
“都说破镜难重圆,其实我觉得,关键要看圆的人用不用心。”韩攸宁躺在他怀里,仰起脸:“哎你说,迟烁和昭昭还有机会重新在一起吗?”
隔着八年的空白,他们还能消弭隔阂重新走到一起吗?
“不知道,但我觉得半夏心挺狠的。”江天乐知道她不爱听这些话,但还是没忍住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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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攸宁闻言目光微凝,暗了暗,小声嘀咕:“是么,如果她真像你说的那么心狠就好了。”
那样她就不会过得如此痛苦。
应该是迟烁走后的第三年,深夜,有人摁响门铃,韩攸宁开门的时候,被面前的人吓了一跳。“昭昭,这么晚你怎么来了?”
“宁宁。”
姜半夏只穿了件毛衣,没披外套,她倚靠门框,想冲韩攸宁笑一笑,未料甫一弯唇,泪却比笑先落了下来,她慌忙去接,故作坚强地随意抹了抹脸颊,“我没想哭,真的,我没想哭的……”
“发生什么事了昭昭?”韩攸宁闻到她身上的酒气,“你喝酒了?”
姜半夏抬头看她,眼眶又红又肿,一阵沉默后张口:“我本来以为,我已经好了的。我以为,我已经能够做到忘记他了。”
“可是今天当我看到他的照片……我才意识到,”说及此,眼窝饱涨的水即将溢出,姜半夏捂住眼睛,声音哽咽着:“我才意识到,我似乎永远都好不了了。”
这个事实让她近乎绝望:“宁宁,我永远都好不了了。”
韩攸宁拉下她遮住眼睛的胳膊,“昭昭…”
“怎么办?”撑到这会儿,她情绪完全崩溃:“你说我该怎么办?谁来教教我,我到底应该怎么办?!”
韩攸宁不知道如何安慰她,只能一遍遍劝她:“昭昭,别难过,会好的,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姜半夏喝醉了,说出来的话毫无逻辑:“宁宁,我对他还是会心动,这可怎么办才好?真的要烦死了!我快烦死自己了!”
韩攸宁扶住她胳膊,问:“既然这么爱他,为什么不去找他?”
“怎么找他?”姜半夏摇头:“你不知道,当初分手是我提的,我把话说得那么决绝,没给他留余地,也没给自己留退路,他永远不会原谅我了,永远不会了……”
她哭得不行,韩攸宁看在眼里,心疼得不行。
“不行不行,我不能哭了。”不知道过去多久,姜半夏把泪擦干,努力做着深呼吸,自己劝告自己:“我不能再哭了,不能再哭了。”
韩攸宁看着她,愈发感到揪心。
那天最后,姜半夏直到睡前还在抽噎着嘟囔:“宁宁,我现在无所畏惧了,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我一无所有了。”
韩攸宁后来才了然,她那天之所以哭得乱七八糟,只因无意间看见一个很像迟烁的背影。
……
长丽雅苑最近在粉刷楼道,姜半夏刚开始在北京参加工作的时候,就住在这栋住宅的五楼,这里环境不错,房子为二居室,家具齐全,楼前一丛竹林,掩映着青石铺的小径。
早晨,街上秋风萧瑟。姜半夏在路边小摊买了杯原味豆浆和两个素三鲜蒸包。
两天没去天文台上班,她丝毫不知,短短两天时间,天文台悄无声息地发生了一则爆炸性新闻。
姜半夏一口咬掉大半个包子,边吃边往台里走。来到电梯间外,她伸手按了上行键,悠哉悠哉地等电梯。
秋日美丽的阳光洒在大理石瓷砖上,折射出耀眼的光芒。
身旁忽然竖过来一道人影挡住了阳光,姜半夏扭头去瞧,视野里出现一张再熟悉不过的脸,看清楚后,她额角青筋猛地一抽。
男人今天一身西装打扮,勾勒出身体挺拔的线条。褪去了少年的青涩,平添几分成熟的气息,相比之前气质更显稳重。
但他依旧年轻。
依旧,英俊帅气。
气氛沉寂两秒。
“你怎么在这儿?”姜半夏吃惊不已,与此同时左挪一步,与他保持距离。
迟烁连个眼神都没分给她,插兜站一旁,眼睛看着不断下降的电梯数字,语调散漫:“这话说的多新鲜,你为什么在这儿我就为什么在这儿。”
姜半夏还未理清楚他话里的意思,只听一声亲切的呼唤:“小夏姐!”
她循声回头,曹彬一溜烟儿朝她跑过来。
“小夏姐,你终于回来啦!”余光瞥见迟烁,曹彬立即正色道:“迟教授早!”
闻言,迟烁眸光悠悠落到曹彬身上,不知道为什么,那目光惹得曹彬浑身一紧,幸好迟烁只打量三秒,便不动声色地点了点头。
“叮”,电梯到了。
姜半夏看过去,里面人满为患,大约是见迟烁站在外面,众人纷纷问好的同时自觉为他让出一小块空位置。
“迟教授早!”
“早啊,迟教授!”
迟烁笑吟吟的:“早。”
他十分自觉地迈入电梯,而后当着姜半夏的面,干脆利落地摁下关门键。
电梯门缓缓闭合。
姜半夏:“……”
僵硬片刻,她气鼓鼓地转头向曹彬求证:“方才明明是我先到的,对吧?”
“对对对,”曹彬附和道,接下来话锋一转:“可他是迟烁教授啊,咱们天文台新来的首席研究员!”
姜半夏不满嘟囔:“那又怎么样,我也是研究员呢。”
“小夏姐,”曹彬小心翼翼地划出重点:“人家是首席研究员。”
他刻意加重了首席二字,姜半夏眼皮重重一跳。
的确,“首席”这两个字的份量不容小觑。
静默一秒,曹彬喊她:“小夏姐,你去哪儿啊?电梯马上就来了!”
“爬楼梯!”姜半夏头也不回。
楼梯间里回荡着“咚咚咚”的响声,姜半夏花了足足五分钟才消化掉她和迟烁成为同事,且以后要抬头不见低头见的事实。
《分手后前男友成了我的顶头上司》,天呐,世界上还有比她更惨的人吗?!
但是事实证明,姜半夏想多了,人家迟教授新官上任,忙得脚不沾地,根本没空搭理她。
和平时一样,姜半夏先打开电脑导数据,然后和曹彬他们一块去开又臭又长的会,唯一不同的是,今天的会议主持者是迟烁。
人生的奇妙之处就在于怕啥来啥,往会议室走的路上,不巧与迟烁打了个照面,姜半夏脚步顿了顿,硬着头皮跟在他后面,像个小跟班。
这天,杜栗头一回没在晨会摸鱼,认认真真做会议记录,中途忍不住抬头望了迟烁好几眼,低声感慨:“如果他是我博导,我至于到现在还没发表一篇Nature吗!”
姜半夏“嗯嗯”几声,全程没有抬头。
中午咖啡休息时间,经过半天观察,曹彬终于发觉姜半夏和迟烁气氛有点儿诡异,只听他傻不愣登地问了句:“小夏姐,你得罪过迟教授吗?”
姜半夏听见这话的瞬间差点被口水呛死,随即严肃道:“嗯,得罪过。”
曹彬没想到自己真猜对了,眼珠子明亮起来:“快展开讲讲!”
姜半夏一脸认真地胡说八道:“事情很简单,我俩高中同学,他高考没考过我,所以一直记恨到现在呗。”
“您吹,您继续吹。”曹彬开怀大笑,陪她吹牛:“小夏姐,这边给您提个建议哈,咱们对外不如说你是他前女友,我觉得这个可信度还高一点,您怎么看?”
姜半夏:“……”
聚餐
周末付立军组织部门课题组聚餐, 主要想是安排一下过几天拍摄纪录片宣传天文学的事宜,顺便介绍大家互相认识。
说起来,这次纪录片的拍摄导演还是迟烁引荐的, 据付怡娴说两人是大学同学,前段时间一块回国, 关系不错。
导演名叫洛湘涵, 今晚这顿饭局便是由她做东, 此人年纪轻轻已有多部纪录片获得国家级大奖。
在包厢等人的时候,付立军与她随口聊了几句,就知道这个小姑娘不简单。
没多久, 迟烁推门进来:“舅舅。”
闻言,提前赶到的杜栗和曹彬差点惊掉下巴,他们互相对视一眼, 眸底尽是不可思议。
他居然喊付教授舅舅?!
迟烁神情淡然,他不怕被人说闲话, 付立军也没想瞒着这层关系:“总算来了, 路上堵吗?”
“还行,就是中途碰上个跟屁虫, 费了点工夫。”
“跟屁虫?”付立军没明白。
话落, 许归忆从他背后探了个小脑袋出来, 笑嘻嘻的:“付叔是我!您近来挺好吧?”
见到她, 杜栗和曹彬又对视一眼, 这回意思更加明显。
哇,好漂亮!
“哎,挺好。”付立军应着:“这是又跟你爸吵架了?”
许归忆撇嘴:“我哪儿敢跟他吵架啊。”
付立军摇头笑笑, 迟烁看着她装。
这时,洛湘涵走过来, “你好,我是洛湘涵。”
许归忆立刻收起熟络的神色,展露一个得体客套的微笑:“你好。”
说完,许归忆又和杜栗等人打招呼:“Hi,你们好呀,介意多加一个位子吗?”
杜栗和曹彬见她站在迟烁身边,都以为她是迟烁女朋友,纷纷道:“不介意不介意。”
洛湘涵也说不介意。
迟烁脱了外套,坐在付立军旁边,洛湘涵挨着他坐下。
又过了约一刻钟,包厢里依旧没有上菜的迹象,期间付立军多次抬腕看表,杜栗和曹彬饿的肚子咕咕直叫,但他们不敢问也不敢催,只有许归忆趴在桌子上,实在忍不住了,有气无力道:“付叔叔,人都到齐了吧,怎么还不上菜,我快饿死了。”
许归忆这人有个习惯,那就是到了饭点必须吃饭,付立军自然了解她,呵呵打趣:“小忆,你还记不记得小时候有一次,你们家阿姨做饭晚了五分钟,结果把你饿得跑小烁家哇哇大哭。”
许归忆尴尬捂脸,“我不记得了。”
“饿死鬼托生呗。”迟烁淡淡评价。
许归忆一下子弹起来,振振有词:“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
“一顿不吃饿不死你。”她还没说完,迟烁接过话茬。
“你!”许归忆噎住,再一次被她亲爱的二哥怼到说不出话。
她扭头不理他,暗戳戳的想,哼,我治不了你,总有人能治你吧。
瞧她真是饿了,洛湘涵笑笑:“今天时间确实不早了。”她招手提醒服务员:“可以上菜了。”
“哎——”付立军没来得及开口,屋内侯着的的服务员已经转身出去准备上菜了。
不得不说,这家餐厅的效率很高,不过短短两分钟,菜已经全部齐活了。
许归忆抓起筷子大快朵颐,付立军没动。
洛湘涵动筷前瞥了迟烁一眼,见他中指有规律的轻扣木桌,正要夹菜的手不自觉一顿,停几秒,又重新收了回去。
许归忆吃了两口,抬头见周围人都没动筷,心下奇怪:“大家怎么不吃啊?”过一秒,她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个问题,“不会还有人没到吧?”
话音刚落,包厢门突然推开,闯进来一抹纤细的身影。
那身影自进来起便垂着头,语气诚恳:“对不起付老师,我迟到了。”
这事说起来真不怪姜半夏,她本来是记得的,但她整整一天都窝在电脑前处理数据,投入进去便忘了时间。
等她工作终于告一段落,反应过来有事没办的时候,窗外已是暮色翻涌。
来不及化妆打扮,姜半夏出门叫了辆出租车便往餐厅赶。
用“赶”这个字似乎不太准确,因为姜半夏心里压根儿不着急,相反还有些小庆幸。
她本来就对聚会这类活动不感兴趣,巴不得等她赶到的时候,场子已经散了。
不过,既然付立军特别嘱咐了,不去肯定不合适。付立军平时脾气温和,可一旦发起火来,旁人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而且他在某些方面特别固执,迟到就是他平生一大忌讳。
姜半夏站在呼呼的冷风中做了好半天心理建设,才敢硬着头皮进去挨批。
既然是挨批,态度一定要诚恳,于是乎,她一进门先低头认错。
没有想象中的训斥。
咦?
怎么没有动静呢?
姜半夏目不转睛地盯着已经并不干净的白鞋,继续解释:“我白天在处理昨晚的观测数据,一不留神就忘记时间了。”
空气中一片寂静。
奇怪,怎么还不骂我?
要杀要剐悉听尊便,给个痛快话行不行。
良久,付立军终于开口:“好了,先把头抬起来吧。”
付立军瞅着她低头乖乖道歉的样子,内心又好气又好笑。
每回都是她,认错比谁都积极,再犯比谁都快,典型的不长记性!
好在工作中从没出过纰漏,他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过去了。
没有想象中唠唠叨叨的教训,姜半夏心情顿时灿烂不少,不由想说,今天可真是幸运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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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下一秒,她恨不得立马把这句话咽回去。
当她抬起头,心情瞬间晴转多云。
不是说课题组聚餐嘛,迟烁怎么也在。
付立军起身:“半夏,来,介绍一下,迟烁,台里新来的研究员,也是我亲外甥。”
亲外甥!!!
话音刚落,姜半夏正对上那双漆黑幽深的眸子,头顶乌云炸开了一记闷雷,震得她头晕目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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付立军:“小烁,这位是姜半夏。”
迟烁神色没有变化,倒是许归忆“噌”得一下站了起来,漂亮眼睛瞪得大大的。
正欲张口,被迟烁一记警告的眼神吓回去了。
都说女人的第六感很准,洛湘涵黑眼珠滴溜溜在两人之间转。
她扫了眼姜半夏的打扮,中规中矩,衣着朴素,唯有拎的包是一家低奢品牌。
不知道是不是刚从床上爬起来,她这会儿素面朝天,但能看出来,五官温和,属于耐看型,越看越好看。
最关键的是,她整个人很瘦,显得有些弱不禁风,很容易让人产生保护欲。
付立军介绍完关系,迟烁和姜半夏谁都没有接话,姜半夏默默打量着他,男人穿着一尘不染的白衬衫,袖口微微挽起。
半晌,迟烁主动打破沉默:“姜小姐。”
姜半夏心头一动,熟悉的声音,客气的称呼。
她稍稍侧头,听见他说:“好久不见。”
声音平淡,毫无起伏,似乎真的只是简单打个招呼。
但落在姜半夏耳畔,却忍不住发颤。
他没伸手,她便也没主动握手,只是微微点头:“………好久不见。”
好久不见,两人难道是旧识?
洛湘涵大脑飞速运转,一瞬间闪过无数种对于两人关系的猜测。
付立军也听出不对劲,问:“难道你们认识?”
姜半夏摸不清迟烁的态度,犹豫道:“我们是——”
话未说完,被迟烁截胡:“高中同学。”
姜半夏一呆,有些哑然,她也没想说别的。
“高中同学现在又成为了同事,”付立军感叹:“还真是有缘分!”
有缘分吗?
姜半夏无声苦笑,她曾经以为,这辈子都不会再与他相遇了。
想不到多年后两人重逢,他仍旧光鲜亮丽,她却是这副邋里邋遢的样子,还真是,对比鲜明啊。
洛湘涵主动自我介绍:“我是洛湘涵,《银河》纪录片导演,很高兴认识你。”
付立军拉过许归忆:“小忆,她是姜半夏,叔叔的学生。半夏,这位是——”
许归忆大方招呼:“你好,我是许归忆。”
“你好。”
许归忆仔细打量她好一会儿,忽然冒出一句:“半夏,你三天没睡觉吗?”
黑眼圈这么重!
洛湘涵忍不住笑,看这样子,可不光是没睡觉,恐怕脸都没洗吧。
再看看自己,衣着得体,面容精致,显然还是自己更胜一筹嘛。
迟烁你个没眼光的!
旁人听了许归忆如此直白的语言,可能或多或少会有些不舒服,谁知姜半夏非但没有不悦,反而认认真真回答:“只是一夜没睡。”
许归忆:“噢。”
迟烁捏了捏鼻梁。
“行了,都别站着说话,菜都凉了。”付立军提醒。
众人纷纷就座,说是众人,其实也就是八个人,剩下一位也是课题组的研究员。
“半夏,你坐我旁边吧。”许归忆热情邀请。
她今天有点反常,迟烁总觉得这姑娘憋了什么坏。
闻言,付立军也斜睨许归忆一眼。
明眼人都看得出来,小忆很喜欢半夏,虽然这好感在他看来有些莫名其妙,但谁知道呢,许归忆的心思,就连许首长都摸不清楚,更别提他们这些长辈了。
姜半夏望着许归忆指的位置,与迟烁隔着两个人的距离,不算近,但姜半夏觉得还是远离为妙,于是婉拒:“不用了,我挨着栗子就好。”
姜半夏此人最大的优点——安全意识特别强!
谁知话音一落,许归忆也跟着她换了位子:“没事,那我挨着你坐。”
洛湘涵眸底划过一丝讶异。
迟烁冷冷道:“你可真能折腾。”
“哼,你管我。”许归忆满不在乎。
有人插话:“付老师,故事主人公都来了,您接着讲呗。”
姜半夏起初没反应,曹彬笑着提声重复一遍,杜栗悄悄扯了下她袖口,姜半夏转过头,听她提醒:“付老师在讲你的光鲜事迹呢。”
迟烁见状轻嗤,爱走神的毛病倒是一点儿没变。
听见这话,姜半夏后背窜起一股凉意,这辈子也就只有一件事,可以称得上是她的“光鲜事迹”了。
那时候她还在读研一,偶然得到一次机会来天文台给付立军做助手,为期一周。
第一日,一切都进行的非常顺利,第二日付立军还夸她操作流程掌握得很熟练。然而,像是故意印证他的话夸大其词似的,隔日就发生了变故。
那天晚上,两人照常在澄潭山天文台上进行观测,说是观测,其实姜半夏就是个打杂的夜间助手,调整望远镜中心,追踪目标等等都是付立军的活儿。
付立军在观测工作进行过程中是个极其喜静的人,除了基本的操作要求,他很少对夜间助手说一句话。
凌晨三点,当时付立军正坐在澄潭山天文台4米口径望远镜的主焦观测笼内,沉默地慢慢引导望远镜。
忽然,他出声说了句什么,姜半夏没有听清,迷迷糊糊间还以为付教授在喊她,于是起身走进圆顶室。
如果可以预知未来,她打死也不会踏入那门半步。
问题就出在她踏入圆顶室时,冲锋衣的口袋不小心勾到了门边的电灯开关。
一瞬间,所有的灯“啪”的一声亮了,将望远镜淹没在白炽灯中……顺带毁了一块见光死的玻璃底片。
世界明亮了,姜半夏的命运彻底黑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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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整个人呆滞三秒,迎接她的是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盛怒之下,付立军开始动手操作,他转动望远镜,企图将观测笼旋转到电梯的位置,下去找姜半夏“好好算账。”
姜半夏醒过神来,急中生智,幸好,她能控制圆顶。
每当付立军离电梯越来越近时,她便启动旋转系统,付立军立即朝反方向旋转,一转一反,观测笼始终无法靠近电梯。
就这样,付立军被迫旋转了近四十分钟,姜半夏心跟着吊了四十分钟。
付教授累得满头大汗,姜同学吓得满头大汗。
席间的人听得津津有味,曹彬笑得肚子疼,洛湘涵为了保持良好的形象,捂嘴偷笑。
姜半夏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杜栗凑过来逗她:“亏你想得出来!”居然妄图把付立军困在望远镜上面。
姜半夏耸肩:“当时没想那么多,脑海里就一个念头,千万不能把付老师放下来。”
否则,她一定会死的很难看!
虽然最后也没好到哪儿去,天一亮,她就被打包送回学校了。
“后来呢?”许归忆饶有兴趣。
付立军吃口菜,接着说:“后来实在没办法了,这孩子给我转得头晕脑胀,气也消了大半,再三保证不会对她动手,这才把我放下去。”
许归忆大笑。
“牛逼,竟然能让付教授跟你求饶。”杜栗由衷佩服。
许归忆问:“付叔,现在还有这种天文台吗?”
付立军叹气:“那是很多年前建造的,当时技术不先进,后来也一直没有整改,现在早就废弃了。”
迟烁端起酒杯,洛湘涵捕捉到他唇角一闪而过的笑意。
姜半夏没吃几口菜就开始哈欠连连。
直到杜栗戳了戳她的胳膊,她茫茫然抬起头,发现所有人都盯着自己,尤其是迟烁眉头微蹙着。
姜半夏神色有些慌张,下意识寻找杜栗帮助。
手机屏幕突然亮了一下,是杜栗发来的消息。
【许归忆叫你好多遍了。】
她连忙转头,问许归忆:“怎么了?”
姜半夏听她抱怨:“半夏,我喊你四遍了,你怎么不理我。”
“抱歉,刚才走神了。”她解释。
迟烁敏锐地察觉到哪里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具体是哪儿。
他垂下眼把玩手机,干脆眼不见为净。
许归忆也没生气,拖着姜半夏陪她去卫生间,出来后主动说:“半夏,我们加个微信吧。”
姜半夏没拒绝。
许归忆眼中闪着狡黠的光:“你是二哥前女友对不对?”
姜半夏瞪大眼睛,水灵灵的眸子盛满了不可置信。
“看,被我说中了吧!是不是想问我怎么知道的?”
姜半夏愣愣点头。
许归忆一脸骄傲:“你的名字我可耳熟了,你们刚高考完那会儿二哥辅导我数学,明明是他教的不好,还嫌弃我笨,嫌弃我笨也就算了,最气人的是,每次末了儿还要再补一句,一点儿都不像他女朋友!”
许归忆说着,带着婴儿肥的脸蛋气得鼓鼓的,姜半夏很想捏一捏,但忍住了,问:“你不讨厌我吗?”
任谁被这么比较,心里或多或少都会有些不舒服吧。
许归忆眨眨眼:“没有啦。”
“嗯?”姜半夏表示怀疑。
“好吧,我承认之前是有一点,不过后来看到你的照片,我就不讨厌你啦。”
“我的照片?”
“对啊,”许归忆点点头:“就在二哥的手机里,我也是不经意间瞄到的。”
迟烁手机里有她的照片吗?
她不记得迟烁有给她拍过照啊,可能是毕业合照吧。
“我跟二哥说了,我要做我们几个朋友中第一个见到你的,他答应我,说他的谢师宴你会来,”说到这里,许归忆顿了一下,问:“你那天为什么没来?”
“我…我有事耽搁了。”
“噢,”许归忆没怀疑:“后来他突然就出国了,你们什么时候分手的?”
姜半夏沉默,时隔八年,记忆似乎有些遥远,但那个日子却记得异常清晰,八月十二日,是她永远不想回忆的一天。
她含糊道:“在他出国之前。”
“是你提的分手吧。”明明是个问句,许归忆用的却肯定的语气。
“为什么这么说?”姜半夏问。
许归忆理所当然道:“因为我觉得二哥很爱你啊,他是不可能主动提分手的。”
很爱吗?
原来周围人都看出来了,只有她不知道么。
不,她知道,只是知道又怎么样,世界上有多少曾经相爱的人最后走到了分道扬镳、老死不相往来的地步。
姜半夏轻声“嗯”了一下,本以为她会生气,没想到许归忆“噗嗤”一下笑了出来:“半夏姐姐,你太牛了,居然能把迟烁甩了!哈哈哈,没想到迟烁也能尝到被甩的滋味!”
听着她有些跳脱的思路,姜半夏哭笑不得。
那晚聚餐结束,迟烁送许归忆回大院,下车前,许归忆故意戳他:“喂,还喜欢人家的话就勇敢去追啊,在这矜持个什么劲儿呢。”
迟烁冷哼:“你懂什么?”
许归忆叉起小腰:“我是不懂,但我知道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你讨不到老婆,怪不得半夏姐姐要跟你分手!”
迟烁瞬间黑脸:“你再说一遍。”
许归忆吐舌:“略略略,我偏不说。”
迟烁捋袖子:“想找揍是不是,来,我成全你。”
许归忆一秒没停,迅速开门跑了。
重启
冬天深夜, 海拔近13000英尺的山峰积雪皑皑,冰冷的控制室里,姜半夏和曹彬不约而同地望着头顶的庞然大物——一架重达560吨的巨型望远镜。
时间倒回五分钟前, 姜半夏正在操纵瞄准和曝光,就在低头记录的瞬间, 控制室电脑突然响起刺耳的警报声。
姜半夏倏地僵住, 下一刻全身寒毛倒竖, 脑门顶着三个字——死定了。
稀里哗啦几声,助手曹彬被警报吵醒,他此时的表情可以称得上是花容失色, 显然已经猜到发生了什么,但他不愿意相信:“小…小夏姐,是镜面掉下来了吗?”
两人面面相觑, 姜半夏喉咙里一丁点声音都发不出来。
那是她离职业生涯终结最近的一次,上一次有这种感觉还是灭了付立军玻璃底片的时候。
倘若她再毁掉一架望远镜, 不管以前如何风光, 她都会被钉在耻辱柱取笑一辈子的。
这绝对不是危言耸听!
姜半夏走到圆顶的天窗底下,曹彬跟过来。
面对这台大机器, 谁都不敢有所动作, 因为一旦发生意外, 后果将不堪设想。僵持了一会儿, 姜半夏决定主动向付立军自首, 争取宽大处理。
遗憾的是,他老人家没接到电话。
“小夏姐,要不咱们给迟教授打个电话问问?或许他之前也碰到过这种情况。”曹彬建议。
姜半夏明显沉默了下, 而后问:“你有他的电话?”
曹彬被问住,他挠挠脖子:“额…还真没有。”
他们没有迟烁的电话, 但是有一个人肯定有。
姜半夏通过微信联系到许归忆:“许小姐,你能把迟烁的联系方式发给我吗,我有急事找他。”
那头女孩很爽快:“没问题啊,不过半夏,他手机半夜一般打不通,应该是设置了勿扰模式,刚才十二点多我给他打电话就没有人接。”
“这样啊。”
许归忆点开通讯录:“你试试吧,说不定他这会儿正好醒了呢。”
不多时,许归忆消息便传了过来,姜半夏看着屏幕上的一串数字,愣住了。
十一位的手机号码,是她熟记于心的。
这么多年,他一直没换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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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么了小夏姐?”曹彬瞧她脸色不太对劲。
她摇摇头,努力压下起伏不平的心绪。
姜半夏抱着试试的心态拨出了那串电话号码,却又忍不住想,谁会在这个点突然醒过来呢。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电话没嘟几声就被接通。
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姜半夏拨出那通电话的一秒,时间恰好跳到了01:57。
这个时间点,姜半夏此生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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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这一次,故事有了不同的结局。
同样的时间,八年前那通未接电话,八年后终于迎来了他的声音。
“喂。”
独属于那人清浅冷淡的嗓音顺着电流传抵耳蜗的一瞬间,姜半夏忽然有点想哭,她仰起头,借此将那股热水倒回去。
曹彬没觉察,他在一旁挤眉弄眼,小声提醒姜半夏对待PI要尊敬,记得喊迟教授。
然而——
“迟烁。”
清晰的,没有犹豫的,她直呼其名。
或许是担心他认不出自己的声音,她接着补充:“我是姜半夏。”
迟烁“嗯”了一声,下床来到阳台,听对面没了动静,他懒懒吐字:“大半夜打电话来就为了作自我介绍?”
可能是被吵醒的原因,他语气隐隐不耐,姜半夏听出来了,于是赶紧接话:“我在临溪山天文台,刚才控制室的电脑突然发出警报声,曹彬询问操作员说支撑镜面的一个机械支架可能失灵了。”
“如果接下来继续移动望远镜,有可能将副镜甩落,而且掉下来的副镜大概率会砸中主镜,造成两者全部损坏。如果不移动,我的观测工作没法进行。”
说完停了停,对面出奇的安静,甚至听不到他的呼吸,姜半夏不由问:“你还在听吗?”
“在听,”迟烁指腹摁了摁眉梢,嗓音沉稳:“你继续讲。”
姜半夏:“我联系了美国的工程师,他说这个情况今天早些时候也发生过,但望远镜的机械支撑应该没问题,电脑发出的可能只是虚假警报。”
姜半夏心里很清楚,及时止损是现在最明智的做法,她应该立马收工,开车下山,回观测站的宿舍好好睡一觉,然后隔天让工作人员里里外外彻查一遍,确保望远镜无碍。
可是,今晚的机会实在太难得了,她今年研究的新课题是圆盘星系如何旋转,为了获取一流数据,她事先递交了提案,提前三个月就申请了使用这架望远镜,一旦错过这个夜晚,明天新的天文学家将带着截然不同的研究计划接手这台望远镜。
到头来,她只能带着中断的观测数据回去,所有的努力都将付之东流。
可以说,假如她取消了今晚的观测,就相当于放弃研究这些漂亮星系的唯一机会。
“迟烁。”她低声唤。
闻言,曹彬一怔,看向她。
姜半夏并未意识到她唤迟烁的时候已经不自觉软下了声音:“怎么办?”
她自己都没发现这其实是一种求助的本能,每当遇到难题,她总是会下意识地寻求迟烁的帮助。那是她内心深处对迟烁不可复制的信任。
迟烁略微思索了下,随即沉声道:“现在立刻关闭电源,重启望远镜。”
“小夏姐,你要干嘛?!”曹彬惊呼。
姜半夏没理会他,毅然决然地按下按钮,关闭电源。
在等待望远镜重启的过程中,姜半夏忐忑不安:“迟烁,这个东西万一摔坏了,不会找我赔偿吧?”
“不找你找谁?”他半真半假道。
静一秒,姜半夏弱弱地问:“丽嘉贵吗?”
“贵。”迟烁轻哼:“把你卖了都赔不起。”
听见这话,姜半夏反而长呼一口气:“那我就放心了。”
“嗯?”可能是太晚了,迟烁有点跟不上她的思路。
只听姜半夏理所当然:“既然把我卖了都赔不起,我就不用担心被卖了啊。”
迟烁默了一瞬:“再见。”
他那边刚挂断电话,这边电脑已经完成重启,万幸,只是个有惊无险的小插曲。
姜半夏逃过一劫,运气不错,不过另一边,似乎就没她那么幸运了。
酒吧灯光迷离,许归忆今天心情不好,尤其是当那双猥琐眼睛的主人在震耳欲聋的音乐声中,凑到她耳朵旁边问“美女,喝酒吗?”的时候,许归忆烦躁的心情达到了顶峰,淡淡瞥了一眼,没搭理他。
赵晓睿也不介意,往一只空的玻璃杯里开始倒酒,随后端着满满的一杯举到她面前,“美女,赏个脸呗。”
“滚开。”许归忆轻叱。
“你装什么装啊,都是成年人了,要不然你开个价?”赵晓睿掏出钱包拍吧台上:“三千怎么样?”
许归忆嗤笑:“大叔,兜里只有三千块钱还敢出来找女人啊?”
她觉得无趣,起身要走,手臂被人死死钳住,许归忆皱眉,接着听他张嘴:“看在你有几分姿色的份儿上,老子出五千,怎么样?”
许归忆挣了一下没挣脱,看他:“五千?”
“成交吗?”赵晓睿笑得鄙陋。
许归忆也笑,笑得妖艳动人,片刻后止住,她轻声念:“五千是么,用来请你喝酒怎么样?”
赵晓睿还未反应过来,“彭!”的一声巨响,玻璃碎裂在硬物上的声音在酒吧的喧闹声中格外突兀,众人视线齐齐朝某处聚集过来。
“好喝么?”许归忆丢掉手中断了一大截的酒瓶。
赵晓睿捂着流血的脑袋,疼得龇牙咧嘴,破口大骂:“臭婊/子,你给老子等着,待会儿看我堂哥怎么教训你!”
“行啊,我等着。”许归忆垂眸,拍了拍被他碰过的衣袖。
保安循声纷纷赶过来,竟是一眼也不看躺在地上的男人,全部直奔许归忆。
“许小姐,您没事吧?您没有受伤吧?!”
“快来人把玻璃渣清理掉,别扎到许小姐。”
赵晓睿急了:“你们他妈眼瞎啊!被砸脑袋的明明是我!”
闻言,其中一名保安送给他一个同情的眼神。
“干什么呢!”这时,酒吧经理赵远闻信过来,“出什么事了?”
见自家堂哥赶到,赵晓睿瞬间有了底气:“哥,这个小贱人拿酒瓶子砸我脑袋。”
赵远皱眉,顺着他指的方向望过去,在看清坐在那里悠然喝酒的女人后,脸色登时大变。
“许…许小姐?!”赵远吓出了一身冷汗。
“怎么?”许归忆撩起眼皮:“替他来教训我了?”
赵晓睿赶紧告状:“哥…”
“你闭嘴!”赵远转头怒斥,这会儿想打死他的心都有了。
想当初方逸航千叮咛万嘱咐,一定要保护好这位祖宗,许归忆要是出个什么事,别说赵晓睿彻底完蛋,就连他也得被活扒层皮。
赵晓睿被堂哥吼住,瘫坐地上一头雾水。
什么情况,明明自己才是受害者啊!
赵远抹了把额头的冷汗,赔笑道:“许小姐说笑了,您就是借我十个胆子我也不敢教训您啊,都怪我这弟弟不懂事,大水冲了龙王庙,您大人有大量,别和他一般见识了呗。”
一般话说到这份上,绝大多数人都选择小事化了,谁料,许归忆慢慢启唇:“倘若我说不呢?”
赵远心里咯登一声。
“倘若我今天就想和他见识一下呢?”她提步,缓缓走过来,俯身盯着赵晓睿问:“你刚刚哪只手碰我来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头顶上方的女人气场太过强大,赵晓睿话都说不利索了:“我…我,我忘了。”
话落,许归忆淡淡“哦”了一声,勾起唇角:“既然忘了,那就——”
“到底哪只手!”赵远截住她的话LJ,朝赵晓睿怒道。
“右…右手,我想起来了,是右手!”
赵远二话不说,伸臂,干脆利落地卸掉他右胳膊,然后笑问:“许小姐,您看这样行吗?”
耳边是赵晓睿哭爹喊娘的惨叫,混合着赵远的赔罪道歉,许归忆愈加烦闷,连一个眼神都懒得分给他们,她拎起包包,只在临走前丢下两个字:“算了。”
赵远终于长长松了口气,等许归忆离开后,他才扶起地上的男人,叹口气:“走吧,我送你去医院。”
赵晓睿忍痛咬牙:“哥,你怎么向着外人?”
“你以后少给我惹事!”赵远瞪他:“今天算你走运,许小姐不跟你一般见识,只卸了你一条胳膊就了结了!你吃了熊心豹子胆居然敢调戏她!啊?你有几条命敢去调戏她?”
赵晓睿灰头土脸地听着。
赵远搀着他上车,末了儿还在训斥:“方才这事幸亏是我帮你压下来了,要是被那几个主儿知道了,够你喝一壶的!”
他没说口中的“主儿”是谁,赵晓睿也不清楚他们的身份,只知道是大人物,就连赵远都不敢惹。
赵晓睿这才知道闯了多大的祸,他讪讪地缩了缩脖子:“知道了哥,我以后再也不敢了。”
套话
临近年关, 《银河》纪录片的策划筹备等一切工作准备就绪,洛湘涵和迟烁一行人出发去临溪山天文台进行拍摄,他们从北京辗转飞抵青阳, 最后再从青阳开车到达临溪山。
临溪山位于中国西北高海拔地区,这里气候恶劣, 终年寒冷多风, 少雨干燥, 大气稳定度优秀,是东半球首个世界级天文观测基地。
该台址自建成以来,短短两年, 已经有6家科研单位8个望远镜项目共36台望远镜来此落户。
姜半夏在天文馆科普时曾介绍过,地球上最好的天文台址位于南极冰穹,而世界顶级的天文台址都集中在西半球, 如智利的阿塔卡马沙漠、美国夏威夷的莫那卡亚峰、西班牙的加纳利群岛,整个东半球曾是巨大的空白地带。
然而临溪山天文台址的敲定, 则很好地弥补了这一空白。
青阳这个地方, 交通不便,天文学家们来一趟十分不容易, 此时又值隆冬, 是临溪山一年中氧气含量浓度最低的时候, 眼下刚过3000米高度, 洛湘涵高原反应愈发严重, 中途不得已停下好几次吸氧。
在临溪山进行观测工作的姜半夏和曹彬负责下山接他们,两队人马在垭口处汇合。
“迟教授好。”曹彬礼貌道。
“带抗高反的药了吗?”这是迟烁停下车后跑过来说的第一句话。
曹彬懵懵地啊了声。
姜半夏这才注意到车内的洛湘涵面色惨白,她立马从急救药箱里找出一堆治理高反的药, 有醋甲唑胺,红景天, 头痛散,西洋参,高原安……
洛湘涵助理接过药盒,小跑着送过去,曹彬回车取热水。
迟烁按开后备箱,从里面拿出提前准备好的羽绒服,走至姜半夏跟前,言简意赅:“这是你的,穿上。”
姜半夏低头看了自己一眼,再三确定她没有眼花后才说:“我穿羽绒服了。”
她说着还朝迟烁抬了抬胳膊,示意他看。
迟烁拧眉瞅她。
姜半夏今天穿的运动装,外面套了件轻薄羽绒服,这身打扮看着就冷,迟烁不满意:“穿太少了。”
姜半夏:“我刚从山上下来,穿一件羽绒服足够了,没觉得冷。”
迟烁拧眉:“今晚到山上得黑天了,临溪山昼夜温差近20℃,这点你难道不清楚?”
姜半夏暗自腹诽,那也不至于穿两件羽绒服吧。
未免太夸张了点。
迟烁坚持让她套上,面对面僵持了一会儿,姜半夏妥协。
等她伸手拿过羽绒服,迟烁这才掉头回去把剩下的挨个发给洛湘涵和后面几位工作人员。
加厚版的羽绒服实在是太臃肿了,姜半夏使劲向后旋身,动作笨拙地去够另一条袖子,好像成心跟她作对似的,她离袖口总是差一点点距离,就在她陷入困境想放弃之际,一只大手替她扯过衣袖。
鼻息间游离着淡淡的清香,姜半夏怔怔抬眼,正迎上迟烁清朗的眸子。
他就站在半米外看着她,没有多余的表情和动作,却惹得姜半夏心脏扑通扑通直跳。
这一幕落入旁人眼中,不远处的曹彬和洛湘涵看得目瞪口呆,一个忘了递水,一个忘了吃药。
从他们的角度来看,迟烁此刻正呈现一种把女孩圈在怀里的姿势,暧昧得很。
“伸胳膊。”她一动不动,迟烁低声催促。
姜半夏一秒回过神来,她小声说了句谢谢,尽量让自己表现得自然,在迟烁的帮助下套上羽绒服。
不过须臾,姜半夏成功把自己裹成了一个球。
见状,曹彬憋笑憋得肚子疼。
另一边,洛湘涵服下三四种药,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吃下药的后半程,她感觉好了很多。
临出发时,穿着两件羽绒服的缘故,姜半夏行动有点儿困难,曹彬抢先一步拉开后座车门,稳稳落座,后排位置满了,姜半夏只能去坐副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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总共五辆车,迟烁在前面开道,牧马人在辽阔无垠的戈壁滩行驶,洛湘涵远远瞧见一座黑砂山,那里就是他们的目的地。
驾车沿柏油路一路前往山顶,中途曹彬睡着了,正好给洛湘涵提供了一个绝佳的八卦机会,等拍摄镜头关掉后,她似闲聊般开口:“半夏——”
下面的话被一道疏冷的嗓音打断:“高反同志少说话。”
洛湘涵挑眉:“多亏了半夏的药,我现在感觉倍儿精神!”
迟烁叹了口气,偏头问姜半夏:“不困吗?”
此时的姜半夏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听迟烁这么问只觉得莫名其妙,她不解地看向他:“不困啊,下山的时候我睡了一路呢。”
洛湘涵一拍手。
此话正合她意!
解开安全带,洛湘涵往前靠,手指扒着副驾靠背:“半夏,上次吃饭的时候就听你说,你和迟烁是高中同学?”
姜半夏“嗯”了一声,余光下意识去找旁边的男人。
迟烁瞥一眼后视镜,眉目不动,凉飕飕道:“你以为我聋了?”
他说的对象是洛湘涵,姜半夏凭空好像被刺了一下,顿了顿,不由自主地将目光淡淡移向窗外。
洛湘涵心里翻了个白眼,“麻烦您选择性失聪五分钟,谢谢。”
恰逢一个弯道,迟烁转了方向盘,没接话。
“半夏,我听说他前女友和你们同一所高中哎。”洛湘涵语气自然得总让姜半夏有种错觉,仿佛话题对像不在现场似的。
短暂沉默,姜半夏垂眸:“嗯。”
洛湘涵紧接着,语速很快,有点儿快问快答的意思。
“你们一级吗?”
“嗯。”
“你们一个班吗?”
“嗯。”
“你们谈了多久?”
姜半夏语气平静:“不到六个月。”
她几乎是脱口而出,说完才反应过来不对。
迟烁手握方向盘,手部绷起的线条清晰流畅。
“不是……不是我们。”姜半夏耳垂已经红透了,双手尴尬得不知道该往哪里搁。
洛湘涵支着下巴,表情若有所思,她故意思忖几秒,语气随意:“既然不到六个月,那就是二百多天喽?”
闻言,出于对数学的敏感,姜半夏很快回答:“不对,是151天。”
迟烁脸颊肌肉抽搐了一下,无奈扶额。
洛湘涵意味深长地哦了一声,“原来是151天啊。”
在那一瞬间,姜半夏很想把自己嘴巴缝上。
洛湘涵语气揶揄:“看来半夏消息蛮灵通的嘛。”
姜半夏慌忙往回找补:“洛小姐,你误会了。”
洛湘涵笑眯眯地掩去嘴角的了然,善解人意道:“放心,我明白的。”
明白什么?
姜半夏抓紧安全带,接着听洛湘涵嗓音含笑:“你肯定不是他前女友!”
姜半夏:“……”
洛湘涵话落,车子突然一个急刹车,姜半夏因为有安全带保护,所以并未怎么样,她后面的洛湘涵在惯性的作用下直接撞上副驾驶座椅背。
额头传来一阵钝痛,洛湘涵揉揉额头,想明白怎么回事后,瞪眼望向“罪魁祸首”。
迟烁语调冷冰冰的,“到了,下车。”
天空蓝得一尘不染,迟烁油门都快踩出火星了,他们比预计时间早到差不多一小时。
曹彬最后一个下车,他美美睡了一觉,活动脖颈的同时问姜半夏:“小夏姐,刚才在车上我好像听见有人说前女友,谁的前女友啊?”
“你做梦了,”姜半夏面不改色:“我们什么都没聊。”
“哦。”曹彬对她的话深信不疑。
海拔4300米的临溪山A区,两颗并肩而立的白色穹顶映入眼帘,是两台望远镜:一台是50厘米双筒望远镜,另一台是0.8米行星研究平台PAST望远镜。
他们往前走着。
不远处是“墨子”巡天望远镜,它是一座主镜口径为2.5米的大视场巡天望远镜,由中科大与中科院紫金山天文台共建,它的镜筒比较长,一晚上可以采集近6000平方度天区的图像,是北半球巡天能力最强的观测设备。@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这个地方靠近沙漠,空气中不会有很多沙尘吗?”洛湘涵边参观边问。@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半夏解释:“沙尘会随海拔增加而显著减少,临溪山海拔比较高,实际监测数据证明,这里的空气洁净度满足天文观测需要。”
洛湘涵点点头。
迟烁补充:“临溪山台址的优质晴夜时间占比70%,云量小、空气干燥、大气稀薄,视宁度优良,中位值是0.75角秒,这是建设国际一流天文台址的关键参数。”
“视宁度是什么?”洛湘涵化身好奇宝宝。
“这个问题我知道!”曹彬兴奋举手,“让我来说。”
洛湘涵做了个请的手势,摄影师立即将镜头对准曹彬。
曹彬赶紧整理了下衣领,推了推眼镜一本正经道:“视宁度是指大气湍流对天文图像质量的影响,代表着观测站区域上空大气的稳定程度,如果大气不稳定,空气中的湍流会让恒星闪烁,导致星像模糊,影响光学望远镜分辨率的上限。”
或许是涉及太多专业词汇,洛湘涵似懂非懂,迟烁给她举了个例子:“比如我们看到星星“眨眼睛” ,就是大气湍流造成星星了忽明忽暗。”
“原来是这样。”洛湘涵恍然大悟。
参观完望远镜不一会儿,期待已久的黑夜终于来临,迟烁与姜半夏在AIMS圆顶内按照研究计划有条不紊地展开工作。
曹彬站在一旁给洛湘涵讲解AIMS望远镜,这是世界首台用于太阳磁场精确测量的中红外观测系统,它的核心科学仪器之一——8至10微米红外终端成像系统。
洛湘涵认真听着,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向玻璃窗内的两人。
他们分工明确,一个负责操作望远镜,一个记录数据,配合默契。
她起初还担心,旁边有人拍摄会不会打扰到他们,但事实证明,她的担心是多余的。这段时间以来,据她观察,迟烁和姜半夏都属于做事十分专注的那种人,很难受外界因素影响。
此次拍摄出乎意料的顺利,老天爷很给面子,送给他们好几个大晴天,洛湘涵和她的工作团队拍摄了两天便圆满完成任务。
他们不住员工宿舍,晚上结束工作后,几个工作人员就睡在机位旁边的帐篷里。
夜深了,姜半夏躺在小床上,回想这几天发生的事,本以为她的社死经历总算可以告一段落了,却没想到更尴尬的事情还在后面。
往事
翌日, 洛湘涵和她的团队顺利完成《银河》纪录片的拍摄工作,检修完设备后提前下山,回京剪辑。迟烁他们因为有研究计划, 便在临溪山多留了几天。
这晚十点钟,姜半夏的手机屏幕亮了下, 曹彬推了个微信过来。
名片昵称:Eta Piscium
页面上的头像姜半夏很熟悉, 目光在上面停留十余秒, 手里捧着的电话忽然一震,照样是曹彬的消息。
【曹彬:嘿嘿嘿,小夏姐, 快看我搞到了啥!迟教授的微信哎!!!洛导临走前我从她那里要来的,你也赶快加一下吧!】
姜半夏微笑轻叹。
隔着屏幕都能感受到他的兴奋。
她点进去,下一秒页面显示不是“添加到通讯录”, 而是备注名:迟烁。
姜半夏心情瞬间不平静起来了。
当初分手,她没舍得删联系方式, 现在想想, 也许是藏了私心吧,她潜意识里并不想和他断得一干二净。
矛盾的是, 八年, 她刻意忽略迟烁的微信。
他们没有通过一条消息, 迟烁也没有更新过一条朋友圈, 日思夜想的那个人就这么安静地躺在她的好友列表里, 找不到一丝存在的痕迹,沉默得像个僵尸号。
姜半夏胡乱摁了几下,眼前弹出一句英文。
【I will return, find you,love you, marry you.】
——他的个签。
我会回去,寻你,爱你,娶你。
姜半夏心脏蓦地软了一下。
除了昵称换了,一切都与八年前一模一样。
【曹彬:小夏姐,你加上教授了吗?】
读完这条信息,姜半夏旋即意识到一个问题,这个微信号……她可能早就被迟烁拉黑了吧。
内心挣扎片刻,姜半夏试探性地给他发了条消息,简单的几句话她编辑了大半天。
【你好,当时加好友的时候忘记改备注了,请问你是?】
踌躇片刻,点击发送。
下一刻,系统显示发送成功,姜半夏后颈僵了一下。
没被拉黑???
她还没反应过来,对面那人几乎秒回,猝不及防的三声震动,将她预备点击撤回的手指都震麻了。
【你前男友。】
【被你甩了的那个。】
【忘了?】
盯着白色对话框的三条信息,姜半夏右眼皮突突直跳,她赶紧熄灭屏幕退出去,从圆顶室出来,寒风侵袭而来,这温度让她热乎乎的面颊凉了几分。
往前走二十来步,视野变得开阔空旷起来,沟壑纵横的村舍荒无人烟,苍茫的戈壁绵延至大地与天空的分界线。
忍了一会儿,没忍住,姜半夏再次点开迟烁的头像。
端详许久,前方有脚步声传过来。
姜半夏抬眸望去,看清那人的面孔后,她脑袋嗡的一声,呆呆钉在原地。
天上万千星辰闪烁耀眼,屏幕里的画面在她眼前真实上演的一刻,没有词语能准确形容她当时强烈激动的心情。
避开月光,迟烁立在空旷地带拍摄星空,那姿势,和他微信头像的照片一模一样。
唯一不同的是,那根红绳不见了。
姜半夏凝神望着,站在原地挪不动脚步。
在这个地方,每当暮色降临,只要你愿意仰起头,便可看见这世上最震撼的风景。
深浅明暗的银河横跨天穹,成群的星斗映照着两人的影子。
姜半夏全心看他。
看他低头轻皱眉宇,不太满意,看他慢慢调整参数,重新举起相机,不多时,嘴角流露出称心的弧度。
她看得认真,看得用力,脑海里飞速闪过许多剪影。
有他解题时的侧脸,专注认真,有他冲刺夺冠时的笑容,意气风发,有他垂眸浅笑,深瞳里尽是澄亮的光,有他轻声喟叹,弯腰拥她入怀,周身包围的温度安稳又安心,有他温柔吻她,唇齿间的柠檬清香烧人肺腑……
不知不觉间,姜半夏定在暗处,很久很久……
直到男人转过身,视野里出现她的身影,他们在黑夜里隔着虚空,无声对视。@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时间悄无声息地慢慢流逝,最后还是迟烁先开口,打破沉默:“有事?”
姜半夏说不出话。
“没什么事我先回去了。”
目光里那张英俊非凡的脸在慢慢靠近,即将擦肩而过的瞬间,她提声叫住他:“迟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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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人顿步,看她。
伴着呼呼的狂风,姜半夏往一侧撇开脸,没有直视他的眼睛,散在风里的声音轻下去。
她问他:“这些年,你过得还好吗?”
“很好。”迟烁回答得没有一丝一毫犹豫。
“那就好。”姜半夏接很快。
风好像变得越来越大。
礼尚往来,迟烁问候一句:“你呢?”@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也很好。”姜半夏睫毛慢慢抬起来,与他对视,重复:“我也很好。”
“那就好。”他也用这三个字回。
那晚月色很美,美得醉人。
但月色下的两人,除了寒暄,似乎再无话可说。
他们之间,难道只能这样了么。
姜半夏想不明白。
洛湘涵动作很快,抓住十二月的尾巴,《银河》纪录片正式播出,一经发布反响热烈,网友对这部纪录片赞不绝口,随之而来的就是,迟烁火了一把。
正所谓人红是非多,大家显然对这位顶着一张禁欲脸的教授很感兴趣。
你可以永远相信网友扒历史的能力,一夜间,一段视频在网上疯狂传播。
不过对于微博上掀起的惊涛骇浪,两位当事人一无所知,那时姜半夏正在医院,韩攸宁知道她这几年在定期看心理医生,配合针灸的治疗,希望对右耳听力的恢复有所帮助。
那天结束治疗后,心理医生张曦忽然问她:“最近有什么事情发生吗?”
闻言,姜半夏肉眼可见的紧张起来:“怎么突然问这个,是检查结果不好吗?”
“你想多了。”
认识许多年,两人应该可以称得上是朋友,张曦语气亲切,打量她一圈:“感觉你最近和以前不太一样,有精神了,气色也好不少。”
听他这么评价,姜半夏想了想,静默几秒后忽然启唇轻念:“或许是因为,他回来了。”
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睛亮亮的,一时间,张曦看得有些入神。
最近这段时间,他能明显感觉出姜半夏状态变得越来越好,这个结果让他高兴了好几周,但直到此时他才明白,原来不是他的功劳。
医者讲求四个字——对症下药,正因如此,他救不了她,因为她的解药,是她口中的那个人。
想到这里,张曦心头泛起淡淡苦涩。
姜半夏见他发呆,不由出声:“张医生?”
张医生,多么疏离的称呼。
张曦笑了笑,真心祝福:“那么恭喜你,姜小姐。”
姜半夏微笑。
回北京后日子过得飞快,元旦那天,天文台突然有份重要文件需要付立军签字,姜半夏给他打电话,付立军说自己没在办公室,然后那头有人说了什么,过几秒,付立军发给她一个地址,告诉她如果着急的话可以带着文件过来找他,并嘱咐她到了之后打电话,他出来接她。
依据付立军给的地址,姜半夏跟着导航来到目的地,她站在路边往里瞧,里面是一片灰色家属楼,五点半,正是下班时间,很多人往里走,进出需要出示通行证,姜半夏左右看看,正打算给付立军打个电话,忽然被一道熟悉的女声吸引注意,那人喊她时语气里有点儿不确定:“半夏?”
她抬头,来人正是许归忆。
“许小姐。”
确定自己没认错人,许归忆“嗨”了声,摆摆手,口气随和:“叫我许归忆就好了。对了,你怎么在这儿,找二哥吗?”
姜半夏收起手机:“我来找付立军教授签字,不过没有通行证好像进不去,正打算给他打电话呢。”
说话间,她指指站岗的警卫员,许归忆瞬间了然,笑着挽过她胳膊,带着她边走边说:“这里确实查的严,别麻烦付叔了,我带你进去吧,没猜错的话,他这会儿应该在迟叔叔家。”
后面的话姜半夏没听清,“谢谢你。”
“谢啥。”许归忆为人爽快。
对于迟烁的这个“妹妹”,姜半夏虽然只见过两面,接触不多,但必须承认的是,她看到许归忆的第一眼就很有好感。
二人行至大门口,见是许首长的千金,门卫爽快抬杆,放行。
不多时,姜半夏被带着来到一栋别墅前。
“就是这里,我先回去啦。”许归忆同她挥手道别,走出几步远,她顿了顿,然后拨了个电话。
抬手按门铃,和想像中一样,开门的是付立军,只不过,姜半夏进去后才意识到不妥。
客厅里不止付立军一个人。
令她感到意外的是,一屋子大多数是熟人,其中有付怡娴,迟国荣,还有……一位老爷爷。
她的到来让众人谈话戛然而止,纷纷回头望她,神色各异。
停几秒,迟国荣将视线从她身上撇开,不动声色地喝了口茶。
虽说早就知道付立军和迟烁的关系,但姜半夏没想过会在这里碰见迟烁的父母,哦不对,看样子,这里好像就是迟烁父母的家,付立军今天在这里做客。
她几乎想拔腿就跑,下一秒,手被握住,她看见付怡娴嘴角的微笑,那笑容让人心安。
付怡娴拉着她坐下,依旧是那么温柔的语气:“半夏,好久不见了。”
一旁的老人笑而不语,姜半夏讷讷的,“付阿姨。”
然后转头,尽量平稳语气:“迟叔叔。”
迟国荣对她点了点头,表情和缓了些许。
这时付立军签完字,搁下笔给老人介绍:“爸,这位就是姜半夏,我之前跟您提过的,非常聪明的小姑娘。”
付仲松盯着她,目光里有她看不懂的情绪,半晌开口,苍老的声音充满了惊喜和感慨:“小昭昭,我们终于又见面了。”
这个称呼姜半夏陡然一愣,不光她,可以说除了付怡娴,在场的人闻言都是一头雾水。
“爸,您认识半夏?”付立军有点儿诧异。
“李萍的女儿。”付仲松简单解释,提起故人,他沉默了好一会儿,付怡娴也是同样不语。
说不出哪里不对劲,但姜半夏知道,记忆里好像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
“今天让立军喊你过来送文件,其实是我想见你。”付仲松坐在一张软椅上,问她:“昭昭,你还记得我吗?”
心中隐隐有个猜测,但是,怎么会这么巧?
姜半夏缓缓摇头。
付仲松看着她,面容慈祥:“我是你妈妈李萍的博导,你上小学的时候,她曾经带你来拜访过我,我记得那天你跟小烁在楼上玩了一下午,想起来一点了吗?”
迟国荣眼角一瞥,发现姜半夏的手在微微打颤。
付怡娴笑着附和父亲几句,付立军觉得蛮有意思,开怀道:“爸,也就是说,半夏妈妈是您的学生,现在您学生的女儿又成了我的学生。”
这话说得属实绕口,惹得付仲松哈哈大笑。
关于过去,关于往事,那天下午付仲松讲了许多,可能是想帮她回忆,只是他没注意,自己每多说一个字,姜半夏脸色就白一分。
那是一个平常的午后,十岁的小迟烁正在房间里做题,外公突然喊他带一个妹妹去楼上玩,他觉得烦,但不敢顶撞外公,于是把人领进房间后便低声吩咐:“你就在这里坐着,别打扰我做题。”
她点点头,双手搁在膝头,就安安静静坐在那里,不出声。
迟烁写了几笔,忽然感觉房间里静得有点儿过分,转头见她盯着自己的试卷,他纳闷:“你在看什么,会解么?”
闻言,小姑娘撇嘴,口气骄傲:“我会的,我一直考第一名呢!”
“我也是第一名。”迟烁不觉得第一名的含金量有多高,于是说:“要不然我们比一下?”
姜半夏点了点头,一点儿不带犹豫。
数学题难不倒她。
迟烁翻出一道奥数题,规定谁先解出来谁就是第一名。
在比赛面前,迟烁这人胜负欲极强,他思考得认真,忽然往右一瞧,这一瞧可不得了,他的对手,此刻应该奋笔疾书的对手,正在啪嗒啪嗒掉金豆豆。
这是被难哭了?
可是她哭起来都没有声音的么……
她一哭,他就慌了,怕外公骂人,迟烁赶紧哄她:“别哭,你先别哭…”
谁知这话不管用。
低头瞧见她纸上零碎的解题步骤,迟烁急中生智:“别哭了,我也没解出来。”
“真,真的吗?”听见这话,姜半夏止住眼泪,只是声音还一抽一抽的。
趁姜半夏揉眼睛的时候,迟烁偷偷把答案划掉,动作自然,然后推给她看,“喏,你看,我没骗你吧。”
“嗯!”姜半夏蓦然笑开。
这姑娘又哭又笑倒把迟烁搞得一愣一愣的,待她平复情绪后,迟烁悠悠问:“哎,你叫什么名字啊?”
“姜半夏。”过一秒,她说:“我们下次再比。”
“下次见面你不会忘了我吧?”
姜半夏认真摇了摇头,她那会儿不知道哪来的自信,语气十分肯定:“不会的!我记性很好。”
她在班里都是第一个背完古诗的呢。
迟烁却表示怀疑:“万一呢?”
姜半夏想了想,突然把自己手上的红绳解下来,递给他:“这个送给你,你戴手上,这样我看见红绳就能记起你来了。”
迟疑一秒,迟烁伸手接过,握入掌心。
那天姜半夏离开后,迟烁曾经纠结了很久,他知道她的名字,可她到底知不知道自己的名字?
不知道也没关系,好在他还有根红绳,不怕以后找不到她。
时隔多年,印象有点儿模糊,姜半夏早就记不分明那个小男孩的样貌,但那天发生了什么,她却记得清清楚楚。
因为那是她人生中第一次在数学题上遭遇滑铁卢,在当时可是给她幼小的心灵带来不小的创伤。
她忽然想起高中初遇迟烁时他对自己的态度,以及后来,他不由分说地坚定站在自己这边,她那时想不明白,迟烁为什么对她那么好?
但现在看来,一切的突兀与不解,都好像变得顺理成章了。
所有的未解之谜都在此刻找到了正确答案。
姜半夏呼吸一阵阵发紧。
红绳…那根红绳,原来他一直戴着,戴了那么多年。
那么迟烁对她……
心底有个答案呼之欲出,但姜半夏不敢细想,因为一想便浑身疼得厉害。
就在这时,外面有汽车发动的声音,姜半夏堪堪回神,听见迟国荣问:“谁来了?”
家里阿姨走过来:“刚刚小烁来过了,在门口站了好一会儿,不知道怎么搞得,什么也没说就离开了。”
红绳
听完阿姨的话, 迟国荣没出声,却在刹那间明白了什么。
付仲松不明所以,不满皱眉:“怎么回事, 都到家门口了也不进来打声招呼。”
“可能临时有什么急事吧。”付立军温声宽慰老爷子,说话间余光一瞥, 不过短短一秒, 他瞧见身侧女孩脸色惨白得宛如死人。
付立军吓一跳, 未来得及张嘴询问,紧接着听付怡娴嗓音里满是担忧:“半夏,感觉哪里不舒服吗, 脸色怎么这么难看。”
付怡娴说着攥住她的手,屋里暖气很足,但掌心里女孩五指却冰冷如雪, 甫一接触,冻得她立时忍不住打了个哆嗦。
她轻轻摩挲着, 试图让女孩身体暖和起来。
“半夏?”见状, 付立军也唤了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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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半夏额头虚汗直冒,付怡娴连忙拿纸巾帮她擦拭。
付仲松有些着急地来到姜半夏面前, 他一手拄拐, 一手轻拍她后背:“怎么了孩子, 别着急, 慢慢呼吸, 跟外公说哪儿难受?”
姜半夏紧捂心口,眼前有好几张嘴唇同时蠕动,他们好像在说话, 但她听不真切,耳边只有嗡嗡的蝉鸣声。
迟国荣看她状态不对, 当机立断,转头吩咐阿姨:“快,去叫医生来!”
“…不用了,我没事。”在家庭医生赶到之前,姜半夏用仅余最后的理智起身。
“还是叫医生来看看吧。”付怡娴拦她,担心她路上出事,其他几位长辈也是这个意思。
“不好意思。”姜半夏有些无力,她语速很慢:“叔叔阿姨,老师,外公……我还有事,先走了。”
姜半夏拉开门跑出去,她背影踉跄,脚下步子却越来越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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迫不及待地,有件事她需要立刻确定。
他不主动说,那她就主动问。
既然找不到正确答案,那就去找出题者。
深夜二十二层,宽敞的屋里只有一排暗灯亮着,客餐厨一体的长条形空间里,岩板岛台上手机在闪,屏幕里正在播放一段视频,仔细看,转载量已经突破十万。
镜头对准少年略显青涩的脸庞,记者询问保送清华的经验,他简单答了几句,就在停顿的空当,扬声器里忽然传来一道不太和谐的声音,听着有点儿像撒娇。
“迟烁我饿啦!我们去吃饭吧!”
少年偏头,精致的下颌线在镜头里显露无疑。
记者闻言一愣,视线望过去,随即听那声音变得慌张,她啊了声,往后缩脖子:“你在采访啊,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语罢,只见全程冷淡脸的少年嘴角勾起浅浅的微笑,他对记者礼貌道:“不好意思,请问您还其他问题吗,我女朋友饿了。”
宠溺的语气里含着些抱歉,本应是不合时宜的话,不料经他口中说出来,竟也显得合理又得体。
记者又愣了下,“啊,没有了。”
下一刻,镜头变换角度,画面里女孩儿扎着马尾,背影清瘦,迟烁朝她伸手,两人自然而然十指相扣,冷白腕部红绳交缠,恰逢一束淡金色的日光打在他们身上,泛出熠熠生辉的光泽。
手机被人“啪”的一声倒扣在台上。
迟烁坐在岛台旁,白色的衬衫,领口敞开着,黑暗中露出一大片锁骨,深刻线条一览无余。
桌前摆了一溜儿酒瓶子,他一瓶接一瓶地喝,喉咙吞咽如火烧。
恍惚间,迟烁好像看见了自己。
十岁,他遇见一个小女孩,人长得很漂亮,字写得歪歪扭扭。在遇见她之前,他一直以为天底下所有女生都和许归忆那般,容貌与智商成反比。
姜半夏的到来让他的世界观有了小小的崩塌。
十一岁,他报名参加了AMC8数学竞赛,饭桌上,外公谈起自己的得意门生李萍阿姨,夸她家的小昭昭数学天赋很高。
他听进耳里,想起女孩儿脸上明媚的笑意,对他说,你好,我叫姜半夏,小名昭昭,是明亮的意思,妈妈说我就是她心目中的小太阳。
十二岁,母亲担心他天天解题,理性思维太强,于是让他去读经典,接受一点文艺熏陶。
恩威并施下,他开始读《诗经》,每天昏昏欲睡,却在读到那句“心之昭昭兮,日月可见,君应能懂”时,眼前一亮。
那是他第一次直观感受到文字的力量。
鬼使神差地,他将那句话抄了下来。
十三岁,他开始提前学习高中物理,舅舅在家帮他辅导。看着身旁被一次函数难哭的许归忆,忽然很怀念那个拍着胸膛对他说数学难不倒我的女孩子。
十四岁,青春期,校园里许多女孩子向他表白,他以红绳为借口,挡去了不少桃花。
十五岁,从外公那里得知李萍阿姨去世的噩耗,去北陌参加葬礼,在客厅里见到她父亲,男人说她生病了,去房间喊她,没有动静。
中途,他借口去卫生间,从门缝里塞给她一张书签。@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我不信上帝,但愿有人保佑你】
那一次,他没能见到她。
十六岁,父亲考察工作,他再一次跟着去了趟北陌。
手里攥着外公给的地址,站在她家楼下徘徊许久,想见她一面,却又怕她觉得冒昧,进退两难许久,原本打算偷偷看她一眼就好了,却在无意间从邻居的谈话中知道她父亲另娶,知道她继母带了个儿子,知道她过得不好。
更知道了,是谁对她不好。
他在附近蹲了两天,终于在第三天碰见了赵晓睿,把人狠狠揍了一顿,唯一一件在计划之外的事情,没想过会碰见她。
他大概知道自己那会儿的样子并不友好,担心吓着她,他刻意压低了帽沿,余光瞅她。
但那个时候她已经不爱笑了。
这个事实让他胸口闷闷地痛。
十七岁,父亲调令正式批了下来,下北陌挂职一年。父母的意思是,希望他留在北京上学,不必来回折腾,他不乐意,坚持转学。家里人虽然不解,但还是尊重他的意见。
母亲曾悄悄问过他,为什么想转学?
他当时手里转着笔,没吱声。
后来想想——
因为上帝没有善待他的女孩,所以他亲自来了。
再见到她,她的样子没怎么变,成绩也和她夸耀的一样,果然一直是第一名。但这姑娘记性不好,因为她似乎完全不记得他了。
九月一日,北陌大雨,那是姜半夏以为的初遇,也是他们故事的开始。
迟烁又倒了杯酒,仰头一饮而尽。
他没醉,喝得越多,反而越清醒。
“咚咚咚!”有人在用力砸门,那声音似锤子般一下一下捶打他的脑仁。
满屋子的酒气扑面而来,姜半夏见到迟烁时,他手中还拎着半瓶未饮完的酒。
不等他开口,姜半夏抢先一步跨进门,迟烁被这动作顶得踉跄了一下。
“彭!”
门在身后重重关合,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
迟烁后退两步,看她,目光冷得瘆人,提醒:“知道你现在的行为叫私闯民宅么?”
“我们很早就见过面了,是吗?”
“很早是多早?”
“你是不是来过北陌?”
迟烁用看傻子一样的眼神看她,四两拨千斤:“我在北陌待了近两年。”
“我说的是之前!”
“之前是什么时候?”
“我升高一那年的暑假,七里街深巷,我见过你对不对?”
不知为何,姜半夏此刻声音出奇地嘶哑颤抖,“你当时…在打赵晓睿,对不对?”
“我外公跟你说什么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告诉你什么?”
自对峙开始的一刻起,两个人都在发问,只是这么多的问题,谁来正面回答?
相持三秒。
忽然,姜半夏弯唇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她率先坦白:“你高中戴的那条红绳是我给你的对不对?你转来北陌一中的第一天就认出我了对不对?是我没遵守约定忘记你了对不对?”
她仰起头,目光正对男人眼睛:“这些事,你为什么不愿意告诉我呢?”
闻言,迟烁垂下鸦羽般的睫毛,指尖不小心触到手机,他像被烫着了似的一瞬躲开。
为什么不告诉她,迟烁慢吞吞回忆着。
起初不告诉她,一方面是因为他自己心里还在闹别扭,气她把自己忘了,另一方面是迟烁不想利用小时候的事情和她套近乎。
一阵沉默中,姜半夏盯着他每一个细微表情的变化。
良久,男人紧抿的双唇缓缓挤出一句话:“不是故意瞒你。本来打算等到北京,带你见过外公后就告诉你的,只是没想到……”
后面的话他没说完,但姜半夏懂了。
他本来是打算告诉她的,只是没想到她先提了分手。
“你恨我吗?”她忽然问。
迟烁不吭声。
沉默就是答案。
于是姜半夏换了个问题:“那你…还爱我吗?”
她说这话时头垂得很低,不敢抬眼去看迟烁的神情,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控制住声带剧烈的抖动。
迟烁在那里站了很长时间,仿佛一瞬间被这句话拉回八年前,太阳穴剧烈地胀痛着,眼神逐渐放空。
他说,姜半夏,我曾经很喜欢你,全世界最喜欢你。
意料之外的答案,姜半夏愣愣抬头,接着听见他声音继续:
“我曾经想,要把你介绍给我身边每一个好朋友,让他们都知道你是我的。”
“我曾经想,倘若你愿意,我们到了法定年龄就去领证结婚。”
“我曾经想,我们以后也会有可爱的孩子,我在想是女儿还是儿子,当然了,最好是个女儿,女儿多贴心。”
说到这里,迟烁自嘲地笑了下,无限疲惫的叹息:“姜半夏,我曾经真的很想与你携手,共度漫长的一生。”
他曾经无数次幻想过他们的未来,但没有一种是现在这样的。
明明每一句话都是情话,但他加了期限——曾经。
于是,体无完肤。
姜半夏几乎要站不住了,她想蹲下来放声尖叫,甚至嚎啕大哭,但迟烁还没说完。
“你知道吗,”他语气淡淡,不冷不热,手指摩挲杯壁:“那时候我对未来的每一步规划,所做的每一个决定,都以你为前提。”
那她呢?
她在做什么?
他在计划未来的时候,她在计划离开。
咫尺铱骅
视野霎时模糊一片, 姜半夏踮脚勾住他肩膀,天涯一秒变为咫尺之距,他没反应, 甚至懒得装出一点表情,四目相对, 时间定格。
虽然难堪, 但姜半夏仍是侧头, 贴着他耳根问:“你还要不要我?”
她轻轻开口,吐气如兰的气息让迟烁不由一怔,他以为自己听错了, 抬臂把她扯开,却被她反手扣住手腕。
“你还要不要我?”她缓缓重复。
静了静,迟烁回答她的声音结了一层冰霜:“当初是谁亲口跟我说玩腻了, 想换个新鲜的,怎么, 姜小姐出去逛了一圈不满意, 又想转回我这儿来了?”
他往她心口扎刀子。
那场分手,一直是两人过不去的坎儿。
姜半夏选择避而不谈, 于是迟烁主动撕开了平静的面具, 把伤口揭开, 血淋淋地横亘在两人面前。
灯光忽明忽暗, 姜半夏视线放低, 她不回答,也不放手,只问:“你还要不要我?”
周遭一片死寂, 时间一分一秒流逝,他久久不语, 于是姜半夏起伏的心脏一点一点沉没下去。
“放手。”迟烁扶着岛台边沿。
“不放。”她回。
迟烁看着她低眉顺目的样子,只觉讽刺:“你怎么能问出这种话?”
闻言,姜半夏片刻茫然,抬头定定地看着他。@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迟烁声音低哑得不行:“你现在把自己搞得像个受害者,可,明明是你先不要我的啊。”
他的话像一把锋利的尖刀,轻而易举捅穿了姜半夏好不容易建立起来的,那一层薄弱的勇气。她将头耷拉得更低,张了张口,却什么也说不出来。
迟烁头疼得厉害,绕过她往前走。
姜半夏迅速擦掉滑落下颚的泪,跟上来伸臂拦住,触及迟烁抗拒的眼神,她撤开一点距离,不敢再碰他身体。
迟烁拧眉:“你到底想干什么?”
“你还要不要我?”她固执地重复,不得答案誓不罢休。
迟烁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为她这难得的任性。
罢了,这么多年,他还是舍不得说不要,她眼眶一红,他还是忍不住心疼。
可这些,是爱吗?
迟烁不知道。
他慢慢剖白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丝:“我不知道要不要继续和你在一起,我总担心万一哪天你一个不高兴,突然又告诉我你不爱我了,到那时,我该怎么办?”
他已经痛过一次了,那种痛,他不想经历第二遍。
人是有情绪记忆的,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姜半夏应声脱力。
她懂了,他怕了。
再次站在她面前,他选择了望而却步。
原来,他也会患得患失。
推开她遮挡的手臂,迟烁提步欲走,姜半夏拽住他袖口,被迟烁甩开,男人大步朝门口迈近,姜半夏追过去,背抵住门板,用身体堵住他离开的路。
“让开。”
她摇头。
迟烁心底莫名腾升出一股烦躁:“我叫你让开!”
她继续摇头。
“你——”
迟烁的声音像被铡刀生生砍断,他下面的话被她的眼泪怼回去。
姜半夏低额,泪水顺着苍白的脸颊一滴一滴滚落,央求的姿态让人看得难受:“别,迟烁…你先别走,给我一分钟,一分钟就好。”
迟烁等着她的下文。
她轻声细语:“我没说过不爱你。”
听见这话,迟烁先是愣了下,随即怒气翻涌,危险的气息兜头而降:“你从哪儿学的跟我装失忆?”
“我没说过不爱你!”姜半夏不甘示弱:“当初在电话里,你让我一字一句记清楚,我都记着,我没说过不爱你。”
迟烁面部覆上一层阴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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够了,姜半夏想,真的够了。
现在她这副死不承认的样子,就连自己都厌恶。
但是迟烁的态度让她心慌得难受,所以急于否认他抛出的问题,情急之下,姜半夏跟他玩了个文字游戏。
明知这样会激怒他,可是她已经完全没有心思去管这些了,除此之外,她真的不知道该怎么挽回他。
物极必反,迟烁居然气笑了:“好,好,就算你没亲口说,那我现在问你,你爱我吗?”
怔一瞬,姜半夏点头。
迟烁说着,步步紧逼,姜半夏一寸寸后退,直至后腰抵住桌沿。
他停住,一字一顿:“你真的爱我吗?”
你真的爱我吗?
迟烁无数次怀疑这个问题,直到此刻才得以亲口向她求证。
姜半夏认真点头。
“那你当初为什么提分手?”他追问。
姜半夏看着他,呼吸骤然哽住,她使了使劲,嘴唇数次翕动,都没办法发出正常的语调。
“答不出来?”她的反应尽数落在迟烁眸底,空荡荡的心里像灌了铅一样沉重,他望着她,眼神戒备:“是没组织好答案,还是因为——答案本身与你方才的言语相悖。”
话落一刻,姜半夏突然间浑身抖筛子般颤个不停。
“你说你爱我,请问你考虑过我的感受吗?”
冷清的客厅里再次响起迟烁低沉的嗓音时,男人眼尾已经被酒精燎红一片,他缓慢地眨了下眼睛:“分手那天你对我说的话,我从来舍不得对你说。”
不是这样的。
姜半夏百口莫辩。
他怪她没考虑他的感受,可她分明就是考虑他,才和他分手的啊。
退几步,给两人留出空间,迟烁扯了下脸部肌肉:“所以我俩这事,永远扯不平。”
怨,怨,怨。
说到底,终究还是怨她。
迟烁没想到自己会这么小心眼,耿耿于怀到现在。
姜半夏扶着桌沿的指尖了像被针刺了下。
不是这样的…
明明不是这样的…
迟烁在看她:“你一句不爱了就把我甩了,毫不留恋,像丢掉一件过期的垃圾,你知道我这几年是怎么过的吗?你知道日日夜夜反覆折磨是什么滋味吗?你懂那种穿心的痛吗?”
他质问她。
为这八年的煎熬,一句一句质问。
每一句都犹如刽子手的小刀,尖利刃薄,刀刀凌迟着姜半夏最敏感的那根神经。
客厅里静得仿若真空世界。
昏暗的光,半开的窗,僵持的双方,同样的如鲠在喉。
“我就好过吗?”须臾,姜半夏张口。
话语来得太突然,迟烁一呆,鼓膜被简单的五个字震得麻木。
姜半夏苦笑低喃,音量轻得仿佛自言自语:“难道我就好过吗?”
八年,她看似过得和正常人无异,就连韩攸宁和江天乐偶尔不小心提起迟烁,她也像没事人一样笑笑。他们都以为她不在乎。其实不是,她只是努力地想要维持平静,以此掩饰自己的胆怯和卑微。
因为她可悲地意识到,她在乎。
在乎得可怕。
迟烁斜额瞅她,大脑一片空白,对峙持续到现在,他已经彻底丧失了语言分析能力。
深呼吸一口气,姜半夏把藏在心里很久的话说出来:“八年前是我把你推开的,我不为自己辩解。可迟烁,我不是铁石心肠,你说你不好过,这八年我就逍遥了吗?”
最后女孩话音落下的时候,迟烁眼前腾升一层雾气,他就隔着那层雾气看她,看不分明她的表情。
过几秒,他双肩忽然颓丧地一低,脊背弯了弯:“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意义,没意思。”
“是没意思,我也觉得没意思。”姜半夏抹干净脸蛋。
迟烁绷着情绪,紧紧咬住牙关,咬得牙齿都酸麻了。
她走近几步,半晌抬头:“那我们不谈过去,不叙往事,迟烁,现在我可以追你吗?”
话落一秒,嗡的一声,脑子里的那根弦骤然崩断,迟烁猛地把她摁在墙上,恶狠狠道:“姜半夏,你还想玩我几次?你以为你是谁,只要你姜小姐勾勾手指头我就屁颠屁颠朝你跑过来?!”
姜半夏强忍着手肘的疼痛,艰难发声:“你能不能再给我一次机会…”
“你给我机会了吗?”迟烁反问,酒精刺激下斤斤计较的语气并不符合他一贯的风格:“姜半夏,当初分手,你一通电话就把我踹了,你给我挽留的机会了吗?!”
她哽咽着,语无伦次地摇头:“可我没办法了,我当时真的没办法了……”
手背一凉,是她的眼泪,大滴大滴砸得他脑仁生疼。
刹那清醒,迟烁松手,表情似乎带着懊恼,随着他的动作,姜半夏捂着眼睛,身体沿门板缓缓滑下去。
“迟烁,我没有办法,我那个时候没办法了啊……”
她整个人看起来好像要碎掉了。
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当时真的不知道怎么办了,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真的不是故意伤害你的,我该怎么才能让你知道,我也是爱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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蹲在地上的女孩泣不成声,迟烁蹙眉,迟疑片刻,弯腰想捞她起来,姜半夏却在他俯身的一瞬仰脸,两人目光碰个正着。
“我知道错了,你能不能原谅我一次,就这一次,好不好?”她比出一根手指恳切道。
迟烁心乱如麻,异样情绪翻涌,他深知自己再待下去铁定要出事,于是强硬拽起她,顿一秒,转个弯越开大步,朝相反的方向走。
开卧室门,回头,一句话截停姜半夏紧随其后的脚步:“踏进来后果自负。”
下秒,他被柔软死死拥住。
姜半夏没犹豫,凑上去吻他唇角,只一秒,迟烁反客为主,狠狠回吻她,姜半夏乖顺承受着他暴力的亲吻。
太不正常了。
一切都不正常,两个人都不正常。
理智的抵触,根本挡不住本能的接受。
脖子上的青筋呼之欲出,迟烁已经忘了自己原本想做什么,应该做什么,嘴唇火辣辣的,耳边响起洛湘涵的声音:“迟烁,承认吧,你根本放不下她。第一次心动的人,怎么可能只心动一次呢。”
“爱一个人,自己是不能控制的,大概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吧,你看她的时候满眼都是笑意,你的余光全是她,你习惯下意识寻找她的位置,习惯仔细记住她说的每一句话,习惯她的习惯。”
“习惯才是身体由衷的纪念,你得承认,有些人,你就是过不去。”
“所以,何苦跟自己过不去呢?”
迟烁扣着姜半夏腰际的力道逐渐加重,不让她挣扎,整个过程里姜半夏顺着他,不挣扎,也不反抗,任他在自己身上发泄怒火。
迟烁觉得自己应该醉了,可他感觉快要痛死了。
她是唯一的安定剂。
“换你追我吧,好不好?”他的嗓音痛苦不堪,一遍遍问她“好不好,好不好……”
姜半夏被压向沙发,趁换气的零点几秒时间说“好”。
激烈的亲吻,迟烁紧闭双眼,边亲她边喃喃自语。
他说,姜半夏,我过不去,我过不去了。
姜半夏轻柔伸手,抚摸他脊背,然后慢慢亲他,一点点地,亲他额头,亲他右脸,亲他耳垂,亲他下巴,耐心安抚他。
“过不去,就不过了。”
“我陪你。”
那是迟烁失去意识前听见的最后一道声音。
追求
夜深光暗, 轻轻拨开圈住自己腰际的手臂,姜半夏下床收拾“残局”。
温暖的房间仿佛刚发生过一场搏斗,地板上凌乱散着她的外套, 头绳,鞋子, 还有他的袖扣, 腕表……
姜半夏脸颊微红, 轻轻地,一样一样整理归位。
方才被压向大床的过程中不小心打翻了床头柜的小瓶,她拾起来, 藉着一点朦胧月光,花了几秒钟才看清楚上面的字:劳拉西泮片。
姜半夏僵直了身体。
她忽然感到很冷,源源不断的热气扑在皮肤上寒得刺骨。
劳拉西泮片, 不需要百度她也知道,这是安眠药。
至于为什么知道, 盖因姜半夏到北京读书的第一年曾患有严重的睡眠障碍, 去医院检查,医生给她开过这个药。
姜半夏记得, 在海拔4300米的高山上曾问他过得好吗, 他说很好, 毫不犹豫的口吻。
可是——
“你真的过得好吗?”黑暗中, 她自言自语地小声喃喃, 自是没有人回答。
原地站了半晌,直到腿部站得酸麻了姜半夏才有所动作,盘腿在床边地毯上坐下来, 她拉开抽屉将小药瓶放进去。
忽听迟烁唤她名字,姜半夏一惊, 慌忙侧转脸,男人闭着眼睛,呼吸均匀。
原来是在说梦话啊。
她好奇低头,左耳凑近些,听见他嘴里呢喃的是:“你到底为什么和我分手,为什么,为什么……”
姜半夏呼吸一滞。
她撤开身子,细细瞧他饱满的额,浓黑的眉,英挺的鼻,薄红的唇。目光在迟烁脸上停留许久,仔细描绘他帅气的轮廓。
喉咙艰难吞咽几下,渐渐地,注视着男人的双眸浮起隐隐的痛楚。
你问我为什么分手?
因为推开你,比留住你更容易。
你问我为什么不见你?
因为躲开你,比面对你更容易。
十八岁的年纪,我什么都做不了,保护不了朵朵,也留不住你。
和你分手,是我在力所能及的范围内所能想到的,我们之间最好的结局。
但这些话,叫我如何说得出口?
站起身,姜半夏小心翼翼地替他掖了掖被角,然后穿好外套,关门,下楼。
……
翌日早晨例会,五楼,投影仪开着,ppt已被投射到大屏幕上五分钟之久,底下仍不乏窃窃私语声。
满满的会议室里气氛有点儿微妙。
迟烁按部就班地介绍fast中性氢谱线测量星际磁场取得的重大进展,只见他神态从容,丝毫不受细碎八卦的影响。
此等临危不乱的镇定让姜半夏自行惭秽起来,她不禁暗叹,不一般的人内心果然不是一般强大啊!看来自己还需要再修炼几年。
想到这里,姜半夏不由紧了紧围巾,将脖子围得更严实一些。
环顾会议桌,所有人都极有默契地保持同一个姿势,他们虽然耷拉着脑袋,目光却一个劲儿地往迟烁脖子上溜。
“哎,你们看见迟教授嘴唇了吗?鲜艳的呦!”语气兴奋的。
“天呐,都被咬破了,哪家妹妹这么不懂得怜香惜玉啊?”蹙眉心疼的。
姜半夏眨了眨眼睛。
杜栗盯着迟烁颈上的可疑红斑,意味深长道:“啧啧啧,瞧这模样,看来战况挺激烈呀。”
“昨晚一定很美妙。”曹彬笑眯眯接茬。
夹在他俩中间的姜半夏心虚地都快握不住圆珠笔了。
曹彬乐完,瞥见姜半夏略显“突兀”的装扮,于是问她:“小夏姐,你怎么在屋里还戴围巾啊,不热吗?”
闻言,姜半夏像被人踩了尾巴的猫一样差点跳起来:“啊不不不,我不热。”
经曹彬这么一提,杜栗也注意到了,心下奇怪:“半夏,别围这么紧,看你脸都捂红了。”
说着就要帮她松一松,姜半夏挣扎,双手死死箍着围巾,像是抱着最后一层遮羞布。“没事儿,我这样更暖和。”
杜栗拽了几下没拽开,女人的第六感总是灵敏的,她直觉姜半夏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于是眯眼打量她。
被迫与她对视,处在杜栗目光的审视下,姜半夏觉得自己再待下去就要冒烟了。
就在她即将投降的前一秒,杜栗伸手贴贴她额头,“你发烧了么?”
“有点儿低烧。”为了保住自己的面子,姜半夏这会儿只能睁眼说瞎话了,握拳放在嘴边,咳咳两声,“我没事,早上已经吃过药了,不用担心…”
迟烁闻声一瞥。
装的还挺像。
杜栗收手,没多问,只嘱咐道:“冬天干燥,最近流感严重,你多注意。”
姜半夏含糊嗯了声。
会议短暂休息期间,迟烁靠了靠椅背,不咸不淡地瞟了眼缩在角落里的“鸵鸟”,恰好与她看过来的目光对上。
其他人都在忙自己的事,没有人注意这细微的变化。
于是视线一秒不离,与此同时,迟烁右手慢慢解开衬衫左袖的袖扣。
小小的动作落在姜半夏眼里,让她几乎瞬间联想到昨晚。
下一秒,迟烁看她脑袋都快钻到座椅底下去了。他忍不住捂嘴咳了下,借此掩去了唇角上扬的弧度。
姜半夏从未觉得时间如此漫长,好不容易熬到“散会”二字,吱扭一声,姜半夏腾一下站起来。
奈何她位置靠后,再怎么着急,也只能随着人流慢吞吞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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出会议室,拥挤的人群渐渐散开,往电梯口走的时候,曹彬和杜栗在讨论中午吃什么,栗子说想喝江川右的皮蛋瘦肉粥,好久没点了,曹彬摇头,说那玩意儿吃不饱,不如吃黄焖鸡,两人说着说着口水都快流地上了。
姜半夏跟在他们后面,没接话,显得有点儿心不在焉。
行至楼梯间门口,突然,右侧安全门被人横手推开,她下意识顿步,不防后背撞上硬邦邦的胸膛,姜半夏还未转头看清来人,下一刻,腰间一个力道将她轻松带入楼梯间。
“对了小夏姐,你想吃什么?小夏姐!……咦,人呢?”
曹彬和杜栗同时回头,不过一眨眼的工夫,走廊已是空空荡荡。
关上门,姜半夏靠墙抬眼,看见迟烁白素脖子上淡淡的粉色痕迹,刚降温的皮肤又开始发烫。
楼梯间里,冷风嗖嗖往衣服里灌,迟烁靠在楼梯扶手上,看她,目光微沉。
顺着他的视线找到自己,发现他看的地方后,姜半夏往上提了提围巾,只露出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面对他。
呵!
“没什么想跟我说的?”迟烁主动开口。@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静一会儿,姜半夏试探着问:“昨晚的事,你还记得吗?”
迟烁没好气地回她:“我是喝醉了,不是死了。”
哪儿能说忘就忘。
姜半夏捏了捏手指。
迟烁扬扬下巴,露出线条好看的喉咙,上面还残留淡淡的吻痕,他故意展示给她看:“不过鉴于某人记性不好,怕你不认账,所以证据都给你留着呢。”
他这话说得意有所指,姜半夏揉揉鼻梁,嗫嗫道:“我没忘记。”
“那你怎么没行动?”
“什么行动?”
“你不是要追我吗?”迟烁淡淡提醒。
听他说得如此直白,姜半夏愕然瞪大眼。
“你瞎说的?”迟烁眸子里的光泽刹那黯淡下来。
“没有!”姜半夏飞快否认,她纠结半晌才吞吞吐吐:“我就是,就是…不知道怎么追人,主要是我也没这方面的经验嘛。”
话落,迟烁脸更黑了,“难道我就有经验?”
姜半夏赶紧摇头否认。
迟烁脸色缓和了点,“罗老师的名言你忘了,不懂就问,不会就学,不熟就练。”
“这,这又不是上课…”姜半夏吸吸鼻子嘟囔:“就算是上课,那你好歹给我本教材照着学吧。”
说罢,迟烁忽一挑眉:“你别说,还真有。”
在姜半夏不解的目光中,迟烁找到方逸航,开头第一句话就是:“方四,把你的追人秘籍发我一份。”
将才还萎靡的方逸航闻之精神一振:“你要追人?!”
许归忆和时予安一听,两只耳朵立马贴近方逸航手机,随即听迟烁语气自若:“帮人追我。”
电话两端同时诡异的静默一秒。
姜半夏下巴都快掉地上去了,同样惊掉下巴的还有方逸航:“我勒个去!”
好半晌他才勉强挤出一句话:“……没看出来,你人还怪好勒。”
“走了。”交代完方逸航,迟烁打了个响指,把犹未还魂的姜半夏叫醒,边下楼梯边叮嘱:“下班别跑,车库等你。”
姜半夏小跑跟上他,声音透着疑惑:“等我干嘛,有什么事吗?”
“送你回家。”平静的四个字。
姜半夏步子一顿,更疑惑了,“不是我追你吗?”
怎么还送她回家?
“这你就不懂了吧。”迟烁淡淡勾唇,“我这是在给你创造机会追我。”
姜半夏:“……”
“谢谢你啊。”
迟烁坦然接受:“不客气。”
这边姜半夏捧着方逸航独家出版的《追人秘籍》学了大半天,还没等迟烁检验学习成果,号称身体倍儿棒的迟教授又双若缀中招了病毒性流感。
凌晨两点,医院里依然人满为患,排队等抽血的时候,值夜班的江天乐趁休息时间前来探病,眼瞅着迟烁面色苍白,已是虚弱困乏的样子,江医生张嘴就是调侃:“呦,熟客啊,这不是风一吹就倒的迟教授吗?”
迟烁这会儿没力气和他斗嘴,“你怎么来了,韩攸宁告诉你的?”
江天乐翻了个白眼:“还用得着她说?您前脚踏进医院大厅,后脚消息就在小护士群里传遍了。”
迟烁往他背后看:“就你自己?”
“要不还有谁?”江天乐反问:“你期待什么呢?”
期待什么……迟烁也说不上来,下秒肩膀被人拍了拍,江天乐打了个哈欠,“都半夜了了,凑合一下吧兄弟,今晚由我陪你。”
是啊,都半夜了。
说话间,护士端着治疗盘来抽血,迟烁垂头呼出口气。
生病的人似乎格外脆弱些,明明不是什么大事,他心里总有些不是滋味。
“别落寞了大教授,喏,瞧瞧谁来了。”江天乐忽然说。
迟烁抬头。
有那么一瞬间,他心跳停了一拍。
迎面而来的是姜半夏和韩攸宁,他视线凝聚的女孩走在韩攸宁前面,步伐极快,焦急寻找。
迟烁一言不发地盯着她。
小护士拆开采血针,闻言随口问了句:“江医生,谁来了。”
江天乐笑道:“灵丹妙药来了。”
护士愣了下。
迟烁戴好口罩。
江天乐似乎觉得他这个举动莫名其妙,“你干嘛,羞于见人啊?”
迟烁面无表情:“亏你还是当医生的,戴口罩防止传染。”
江天乐:“……”
那你刚才为啥不戴!
合着就他是金刚不坏之身对吧!
“感觉怎么样?”姜半夏终于赶到,气没来得及喘匀就问:“烧到多少度了?医生怎么说?”
韩攸宁紧随其后,站在江天乐旁边靠了下,江天乐伸手揽住她。
就在这时,护士消完毒准备落针,迟烁下意识扭头,同一时刻,姜半夏习惯性抬手,替他遮住眼睛,然后,迟烁看见了女孩秀雅的眉眼。
帮他挡眼的动作姜半夏做得自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转头见小护士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于是解释:“他晕针。”
“噢噢。”小护士低头敛去失落的神色,认真采血,然后嘱咐迟烁可以去病房等着输液了。
江天乐扶他起来,迟烁起身,并不挪脚,眼睛看着姜半夏。
江天乐无奈,对姜半夏说:“快哄一哄你家大教授。”
姜半夏一愣,温声解释:“你先过去扎针,我和宁宁在这里等化验结果,顺便帮你拿药。”
说完,她又补充一句:“拿完药我立即赶过去。”
迟烁这才无声点了下头,然后跟着江天乐走了。
韩攸宁失笑:“我还是第一次见迟烁这副模样,病了和小孩一样。”
等抽血结果过程中,韩攸宁问她:“昭昭,你和迟烁现在什么情况?”
“我在追他。”
说完,姜半夏看着她,有点儿意外的是,韩攸宁反应并没她想像中那么大,她只怔了两秒,然后说:“无论你做什么决定,我都支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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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相视而笑。
韩攸宁想起一事:“不过,你右耳的事,和迟烁说了吗?”
“没有。”
“不敢说?”
姜半夏点了点头。
说心里话,她有点害怕迟烁的反应。
“你应该对他有信心。”韩攸宁劝:“况且总不能一直瞒着他吧,瞒不住的。”
“再等等吧,等他病好了,我就告诉他。”
但姜半夏不知道,计划向来是赶不上变化的。
拿完药来到病房,江天乐说迟烁已经睡了半个点了。
姜半夏探头往里面看一眼,怕吵醒他,她尽量压低嗓音:“今晚麻烦你们了,这边我守着就好了,你们俩快回去休息吧。”
“客气啥!”江天乐说着牵过韩攸宁,习惯了对家属嘱咐几句:“刚才护士过来量了一下/体温,38.1℃,我估计滴完水应该就能退烧了,注意别让他着凉。”
“好。”
“姜半夏。”身后传来那人沙哑的呼唤。
“行了,我俩走了,你赶紧进去陪他吧。”江天乐说着将她推进去,还贴心地替他们把门带上。
“醒了?”姜半夏拖了把椅子过来,挨着他坐在床边,仰头看了眼输液袋。
迟烁脸烧得红扑扑的,他浑身疼得厉害,哑着嗓子开口:“姜半夏,今天输液的时候,有五个小护士进来跟我要微信。”
“我知道,刚刚江天乐和我说了。”
“所以你看,我还是挺抢手的对不对?”
他说这话的时候眉尾上扬……模样有点可爱,姜半夏忍不住多看了几秒。
明明一直都很抢手呀,她在心里说。
见她发呆,迟烁用没扎针的那只手蹭了蹭她脸颊,“所以你一定要努力追我哦。”
“我会努力的。”姜半夏承诺。
“其实我很好追的。”他说,手没离开她的脸。
“真的吗?”她用了开玩笑的语气,心却软得一塌糊涂。
“嗯。”迟烁神色极为认真。
姜半夏笑:“迟烁,我记得你会掐指一算对不对?”
他点头。
“那你不如帮我算一算,我追到你的几率是多少?”
“百分百。”他低低道。
姜半夏愣住。
抚在脸侧的手缓缓下移,迟烁掐了掐她脸蛋,回答她未说出口的问题:“笨蛋,因为我会帮你啊。”
一句话,姜半夏险些掉下泪来,为了掩饰喉间哽咽,她故意夸大语气:“哇,原来你这么好呀。”
迟烁轻哼:“你才发现?”
“不,我一直知道呢。”姜半夏慢慢笑了,笑意染上眉眼,迟烁看见也跟着笑了,“刚刚睡觉,我做了一个梦。”
“梦见什么了,有我吗?”姜半夏摸摸他的脸,替他擦了擦额头沁出的汗珠。
“梦里你对我说,你抓不住我了。”
不知道是不是累了,他语速比平时要缓慢很多,“但我想不通啊,你怎么会抓不住我呢?我反覆问你,求你,拚命想从你这里找到答案,可你不看我,也不回答。”
他低低的语气不停地刺痛心脏,就在姜半夏想张口说点什么时,指尖蓦地一凉。
她低眼去瞧。
迟烁先是勾住她的小指,然后顺着指缝慢慢拢入掌心,最终十指相扣。他看着交握的两手,那么紧密。“我想,或许是因为我没抓紧你,才会让你觉得抓不住我了。”
他说完,病房静悄悄的。
不知过了多久,姜半夏慢慢举起被他握住的右手,轻摇,中途两人谁都没有松开,于是连带着迟烁的手也微微晃了晃。
“追你的话,可以牵你吗?”她轻轻问。
说完,下巴抵住他手背,看他,歪了歪额,“好像不能吧。”
“我说可以就可以。”不讲理的语气。
姜半夏凝视着他:“追你的话,可以抱你吗?”
“这个嘛,我考虑一会儿给你答覆。”
下一刻,女孩起身,弯腰挨近,轻柔嗓音如一阵春风降落耳畔:“追你的话,可以亲你吗?”
她的气息萦绕每一寸感官,柔和又充满魅惑,惹得迟烁一阵恍惚,他抗拒不了,她也没给他机会抗拒。
她的脸在瞳孔里渐渐放大,近到他甚至能看清女孩细小的绒毛,随之落下的,除了三个字,还有一个轻轻的吻,温柔又短暂。
吃味
迟烁临近黎明的时候体温恢复正常了, 医生担心病情反覆,留他多输了一天液。
清晨,姜半夏趁他没醒, 拿着水壶出去打热水,回来时发现病房门缝微微咧开一道, 姜半夏脚下一顿, 视线里一位护士背对她正在给迟烁换挂水的药。
迟烁撑着身子慢慢坐起来。
“您今天感觉怎么样?”一道温柔的女声从里面传出来。
姜半夏一眼认出她就是昨晚给迟烁抽血的小护士, 听宁宁说是院里新来的实习生,家住南方,不光性格好, 人也长得水灵。
“好多了。”迟烁刚说了三个字,发觉嗓子哑得厉害,张雅茹很细心, 听出他不舒服,立即倒了杯水递给他。
迟烁用没打吊瓶的那只手接过, “谢谢。”
“您客气。”
喉咙干疼得像在冒烟, 迟烁将水杯握在手里,没喝。
张雅茹抬头看了眼正在输液的吊瓶, 笑着与他闲聊:“我记得几个月前在微博上看过您的新闻报道, 听江医生说您是研究天文的教授?”
迟烁略一颔首。
“那, 方便加您个微信吗, 不瞒您说, 我打小就对天文很感兴趣……”
姜半夏站在门口悄悄后退一步。
张雅茹好半天才表达完自己对天文的热爱,迟烁态度始终客客气气的。
“不好意思,我手机在我家属那儿。”
他表情坦然, 虽未多言,但拒绝的意思已经很明显了, 张雅茹不是听不出来,她手往兜里一搁,笑笑,倒也不觉尴尬。
不过经迟烁这么一提,她忽然记起一事:“对了,您家属呢?医生开了些药需要她去药房拿。”
迟烁偏了偏脑袋,清朗目光准确越过张雅茹瞥见一抹亮色,他提着声喊:“门口那位家属,护士叫你呢。”
张雅茹循声回头。
突然被“点名”的姜半夏抿着嘴唇一步步走到他床边,张雅茹对她交代了几句取药的事,瞧她反应淡淡,气氛有点儿不对劲,她转身同迟烁道别:“那您好好休息,有事喊我。”
张雅茹离开后,迟烁这才将掌心的杯子放下,他眯了眯眼,视线淡淡落向对面,坐在沙发上的女人正在专心绞手指。
他轻咳一声,成功吸引她注意:“过来帮我倒杯水。”
姜半夏走过来,将他方才搁下的水杯重新端给他,迟烁摇摇头。
“不要这个,你帮我重新倒一杯。”
毛病真多!
姜半夏虽然腹诽,但还是老老实实帮他重新倒了一杯。
迟烁一口气喝完,嗓子舒服不少,这才问她:“醒来没看见你,去哪儿了?”
他说这话时姜半夏已经坐回沙发,闻言指了指床头柜上的水壶,没吭声。
察觉到她心情不太好,迟烁细细瞅她:“吃早饭了吗?”
她摇头。
“怎么不吃?”
姜半夏垂眸不语,她这会儿不想说话,有点儿理不清心里突如其来别扭的情绪。
盯她两秒,迟烁忽然明白了什么。
“姜半夏。”
她应声掀睫,目光交汇的瞬间,愣了下。
那双清润的眸子里此刻盛满了深深浅浅的笑意,迟烁再张口时声线染了几丝揶揄:“你发什么脾气呢?”
她性格这几年一点儿没变,还是一不高兴就不说话。
姜半夏眨了眨眼睛,模样有点儿无辜。
迟烁也冲她眨巴两下眼睛,语气莫名委屈:“你这样很不好哦。”
姜半夏看着他,一脑门问号,而后听他慢悠悠控诉:“你在冷暴力我。”
姜半夏愕然,这才终于出声:“我没有!”
气鼓鼓的瞪大眼,模样可爱。
迟烁逗完她,话锋一转:“我手机呢?”
姜半夏从抽屉里拿给他,语气还是闷闷的:“给,我没拿你手机。”
“我知道。”
“那你怎么不加她微信。”
声如蚊讷的一句嘟囔,若不是迟烁耳力极好,八成难以捕捉清晰。
“没必要。”
姜半夏没听懂。
“我不喜欢她,以后也不会和她有交集,我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故事,所以没必要。”
迟烁说这话的时候并没看她,低头回了几条消息。
因为他很清楚他们之间不会发生任何故事,所以没必要加微信。
因为依然想和她发生故事,所以哪怕是经历了那么令人难堪的分手,他也舍不得删掉联系方式。
早晨10点,医院里正是忙的时候,走廊里突然嘈杂起来,激烈的争吵中夹杂着护士催家属交钱的声音:“13床病人,您的住院费不够了,今天记得去缴费,明早没钱了该停药了。”
“知道了。”有气无力的一声叹息。@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护士换完药进来,听见有人问:“外面是13床家属在吵架吧,就是在走廊打地铺的那家人。”
“嗨,都习惯了,他们家不是天天吵嘛。”
“这回又是因为什么?”
“能因为什么,说来说去还是钱呗。”说罢叹口气。
有钱走遍天下,没钱寸步难行。在医院工作这么多年,这些事她早就看够了。
走廊上,赵芳低声问姜磊:“你手头还有多少钱?”
“还剩三万多点儿。”姜磊下意识要点烟,想到这里是医院,又将香烟塞回盒里。
“唉,咱们普通老百姓在北京看病根本消耗不起。”
“那怎么办,总不能眼睁睁看着晓睿等死吧!”赵芳满脸怒容。
“怎么办,怎么办!”姜磊甩开她狠狠抹了把脸,“我有什么办法!没钱就没药,我他妈能怎么办!”
“姜磊,这可是你唯一的儿子,你们老姜家的独苗!”
赵芳掩面低泣,半晌猛然高叫:“我知道了,你去找姜半夏!她不是你闺女嘛,你去找她借钱,她肯定有钱……”
她不住地嘟囔,就跟魔怔了似的,姜磊皱起眉头:“你说得容易,北京这么大,我上哪儿找她去?”
“你傻啊,李涛肯定知道她在哪儿!”
听到这,姜磊耷眼不吱声。
赵芳说得倒是容易,可这些年他连李涛家门槛都迈不进去,更别提打听姜半夏的消息了。
瞧他半天没有动作,赵芳哭着拧他胳膊,当场撒泼:“你去找姜半夏,去找她要钱。我不管你用什么办法,去偷去抢,卖血卖肾也得救我儿子!倘若晓睿有个三长两短,那我也不活了!”
姜磊仍是一声不吭,长廊充斥着赵芳怨怼的厌恶:“我当初真是瞎了眼才嫁给你这么个穷鬼窝囊废……”
“嘿!人都走远了,还看呢?”
突兀的调笑声在背后响起时,张雅茹吓得心脏差点没跳出来,她看清来人后不由嗔怪:“江医生!您怎么走路都没声儿的!”
江天乐环抱胳膊肘,脸上挂着看透一切的表情,贼兮兮笑得不行。
犹未从惊吓中缓过来的张雅茹还在轻抚胸口,只见她拍着拍着忽然露出少许懊恼的神情:“唉,早知道我大学也报天文专业了,俗话说得好,近水楼台先得月,说不定我也能……”
“打住啊。”江天乐及时提醒:“你这想法可有点危险。”
不愧是当医生的,说出来的话一针见血,张雅茹有种被赤裸裸戳穿心思的感觉,瞪眼狡辩:“我想什么了!”
听罢,江天乐也不深言,视线落向前方并肩而行的两道背影,只说:“他俩散不了。”
“可您昨晚不是说迟教授没有女朋头吗?”
话落一秒,江天乐突然“嘶”一声,耳朵被人揪起来,韩攸宁先是瞥一眼张雅茹,继而慢悠悠道:“你又胡说八道什么了?”
江天乐平生第一次觉得自己嘴贱,费了好大的劲儿才把耳朵从韩攸宁手中解救出来,他赶紧往回找补:“我也没胡说啊,迟烁目前的确没有女朋友,可是已经有人在追他了。”
何况这追他的不是别人,正是他心心念念八年的人。
张雅茹不以为然地听完他的话:“那又怎么样,我们完全可以公平竞争啊。”
韩攸宁轻皱眉。
江天乐摇摇头,收起笑,突然正了脸色:“没用的。”
小姑娘年轻,心高气傲,闻言立即不服气道:“你凭什么这么确定?”说罢,她低声咕哝:“我长得也不比那女生差嘛。”
江天乐闻言轻啧,觉得这孩子真是油盐不进:“这么跟你说吧,在咱们大教授眼中,天上随便一颗星星都比美女有吸引力,而他身边那位——”
说到这,江天乐停了下,换口气才继续:“比任何一颗星星都有吸引力。”
张雅茹心里有点酸,还没说什么,却见韩攸宁面色突变:“等等!”
“喂,你去哪儿啊?”江天乐赶紧追过去。
韩攸宁并未跑远,似乎是中途跟丢了,江天乐不由问:“怎么了?”
“我刚才好像看见一个熟人。”
“谁啊?”
韩攸宁摇头,再张口时语气里已是忧虑重重:“可能是我看错了。”
但愿是她看错了。
……
“这个药需要饭后吃三粒,早中晚各一次。”
姜半夏说着从塑料袋里掏出另一个小蓝盒,食指敲了敲,说:“这个药饭后吃两片,早晚各一次,还有这个……”
她拎着成堆的药盒子,迟烁边走边低着头专心听她讲话。
姜半夏不着痕迹地放慢步子,从男人身后绕至他身体右侧,迟烁对她这一小动作虽觉奇怪,但很快又被她的话吸引过去神思。
“都记住了吗?”她问。
没有人回答。
姜半夏一抬头就看见迟烁在看她。
他今天换了件黑色羽绒服,搭配浅色裤,看上去活脱脱一个高中生,头发毛茸茸的翘起一小撮,姜半夏忽然很想伸手摸一摸。
但她克制住了。
他背光站,角度恰好替她挡住刺眼的阳光:“没记住。”
于是姜半夏耐心复述了一遍自己刚刚说过的话,然后再问:“现在记住了吗?”
许是站得久了,迟烁看上去有些憔悴,苍白面颊带着几分病色,依旧遮不住他帅气的五官。
在姜半夏出神的空当男人嘴角缓缓勾起:“没记住。”
她怔了怔。
“你要怎么办呢?”
他语气有点软,那声音像挠痒痒似的缠在她心尖,姜半夏轻咬下唇。
忽然觉得有点热。
“那就只好辛苦姜小姐了。”
“嗯?”
迟烁笑意渐深:“辛苦你一日三次记得提醒我吃药。”
轻柔的阳光打在他身上,分外好看,姜半夏反应慢了下,没躲开迟烁揉她脑袋的大掌:“在这等我一下,我去取车。”
“噢,好。”姜半夏乖乖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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医院门口人来人往,行色匆匆,姜半夏刚回完课题组的消息,胳膊肘突然被人撞了一下,冲击不大,她不怎么感觉疼,那人竟差点跌倒在地,站稳后也没看她,张口就骂:“操,你他妈眼瞎啊!”
随着音节的吐落,那男子慢慢转过脸来。
四目相视的一瞬,姜半夏仿佛被一股强大的力道狠狠击了一拳,整个人随之重重跌落八年前的无底深渊。
对面的人显然也很快认出了她。
姜半夏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与她相反的是,赵晓睿眼中迸射惊喜的光芒。@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姜半夏!”
姜半夏收起手机,感觉自己浑身都在打颤。
赵晓睿身上穿着蓝白条纹状的病号服,他已经瘦脱相了,病号服套在他身上就像拢着一具骨架,浓浓的药水味钻入鼻腔,闻起来很刺鼻。
他怎么会在这里?
姜磊和赵芳是不是也在?
姜半夏脑海里一片混沌。
忽听耳边“扑通”一声,她醒过神,赵晓睿拽住她衣袖疯狂乞求:“救救我,姜半夏,求你救救我,只有你能救我,我求你了……”
姜半夏目光一点点下沉,定住,那是她头一回在赵晓睿脸上看到一种名为绝望的神情。
那神情也曾出现在她脸上。
他居然会跪她?
此时此刻,赵晓睿对死亡的恐惧战胜了一切,他不顾一切地趴伏在她面前,苦苦哀求:“爸妈一直在找你,你一定要救救我,现在只有你能救我,我求求你……”
这副场景吸引许多人过来围观。
“出什么事了?”
“那男的怎么给她跪下了?”
“谁知道呢。”
“不知道从哪儿跑出来的神经病吧。”
姜半夏知道自己应该立时转身离开。
奇怪的是,明明赵晓睿力气没有很大,但她就是挣脱不了。
全身麻木到动弹不得,她好像又被困在了那个充满血泪的噩梦。
有人在喊救命,她看见了朵朵被撕裂的衣服,耳边不断回荡着赵晓睿得逞的淫/笑。
他说,姜半夏,你斗不过我的。
如果我身处地狱,那么你也休想上天堂。
你在乎什么,我就毁掉什么!
她亦或示弱,亦或反抗,通通没用,无论她做什么始终摆脱不了那道难缠的凶影。
一切都是徒劳。
冰冷丝丝入骨,姜半夏感觉自己的身体在止不住地下沉。
触底的前一瞬——
一阵有力的温热将她牢牢揽入怀中,只一秒,飞速隔绝了那张令人生厌的面孔。
恶魔般的声音终于消失了。
等她再次回过神时,赵晓睿已经被保安拖远了。
“没事吧,啊?”迟烁拉着她上上下下打量好几圈,“他欺负你了?”
“……没有。”姜半夏面色惨白。
迟烁眼中的担忧显而易见:“伤着哪儿没?跟我走,咱们进去检查一下。”
男人长腿刚迈开,手臂一沉,步子被拉回去,迟烁侧头看她。
“真没事,我们走吧,我想回家。”
临上车前,迟烁没忍住回头多看了一眼,那人早已不见踪影。
迟烁发动车,瞥一记副驾,蹙眉,思索半天才斟酌道:“方才我瞅着那男人有几分眼熟,好像有点儿像你继兄?”
姜半夏短暂惊讶于他的好记性,没有否认,慢慢嗯了一声。
“你没看错,他是赵晓睿。”
“他怎么在这儿?”
“我也不知道。”
双双陷入沉默。
“迟烁。”过一会儿,姜半夏突然问他:“当年警察局那件事,你们家到底赔了赵晓睿多少钱?”
“真的只有两万吗?”
“…是。”
不是。
他稍一停顿,她便知道答案。
姜半夏侧身,不知为什么,她语气突然变得迫切:“你听我说迟烁,赵晓睿不是我继兄,我和姜磊他们家已经没有任何关系了,这些年我跟朵朵一直住在我舅舅家。”
急急说完这段话,姜半夏静静等他发问。
迟烁盯着前方:“他们对你好吗?”
姜半夏啊了声,一时没反应过来:“谁?”
“你舅舅。”
姜半夏一顿,“好。舅舅舅妈,还有表哥都对我很好。”
迟烁点点头,没有再说其他,“那挺好的。”
姜半夏以为他会深问一句原因,但他并没有。许是他看出自己不想多说,索性便不问了吧。
思及此,姜半夏不知是该松口气还是该更担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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