萤火虫汇成星海将二人包围。
容尘被困其中,摆脱不了,也逃不出去。
那人表面尊重,握着手腕的力度却是发狠得生怕他拒绝。
从力道上,容尘感受到了在那风平浪静的表壳之下,拼命压制的,极度恐慌得能把世界淹没的海啸。
不能拒绝。
否则他什么事都做得出来。
这是容尘脑海中唯一的念头。
“师……尊?”
试探的呼唤将容尘拉回神。
这个时候的他,不能逆着来。否则男主受刺激发疯后,强迫囚禁的人就要从上世的女主变成现在的他了。
可答应……却又不是那么甘愿……
“师尊,你怎么了?可是过于不能接受,觉得恶心?没关系,我……”
容尘仰头,将他眸中紧张无措收入眼中。
他这般在乎他,会克制住心中蓬勃疯长的爱意,尊重他,放他自由吗?
男主疯狂瘆人,可那将他逼疯的情感同样不遑多让。容尘不曾怀疑他的真心诚挚,只担忧面前这人是否能成功压制,不被那疯狂窒息的情感左右理智。
容尘余光瞄着两肩上紧箍的手,深吸一口气。
先……试探一下吧。如果真不行,那牺牲他一个人,也是值得的。
“顾笒煊,你吓到我了。”
顾笒煊猛地一怔,瞬间松手,手脚慌乱得不知该往哪摆,无措着道歉:“对、对不起师尊,我、我太……”
容尘却压根不听他那毫无意义的道歉,将手中他送给自己的萤火虫捧至他面前,学着他的语气问他:“好看吗?”
顾笒煊不知他要做什么,目光全然被手捧萤火虫弯眸浅笑的师尊吸引。
那人素来清冷自持,所作所为也极尽规矩守礼,实乃为人师长之典范。这般捧着萤火虫笑着与他分享,是生平头一遭。
那眸中被萤火渲染的柔和,在光点映衬下,更是朦胧得有些不真实。
这般视觉冲击下,顾笒煊目光压根无法放在什么发光小虫上,只盯着容尘点头,顺从内心道:“好看。”
容尘微微一笑,手一捏,那几只萤火虫便化作雾气消散无踪。
他在对方怔愣的目光中张开手,手中空空如也。
容尘:“你看。死死攥紧的时候,拳头里什么都没有。”
“攥的越紧,越抓不住。”
顾笒煊脸上笑容刹那僵硬。他试着同容尘一般去抓,同样只得到几点细碎光点。
消散的光点自面上穿过回到海面,他看着手心空空的容尘,好半晌才找到声音。
“可是不攥,就什么都没了。”他望着消散的萤火低声呢喃,“什么都没了……”
四周萤火不知同伴消散,依旧飞舞着欢闹着直往二人身上扑。可所有落到容尘身上的光点无一例外,皆在触碰的一刹那化为细小光点。如扑火飞蛾,自寻死路。
靠的越近,伤的越深。
顾笒煊看在眼里,了然于心。
他知道师尊抵触这份感情,也不是没试着去克制割离。可就如他所说,喜欢一个人哪有那么容易割舍遗忘。
脑中理智情感交织拉扯,他忽的想起先前师尊恳求的话语,明知不该,却还是抱着那千万分之一的可能问了出来:
“师尊你曾说只要我放过青曜,让你做什么都行。”
“如今我想问师尊,倘若我答应师尊的要求不动青曜,与此相对的,我希望师尊接受我,师尊会答应吗?会试着敞开心扉……”
他在要挟他。
容尘闭眼,心直沉落谷底。
他知他言出必行。
上世顾笒煌虽十恶不赦为正道痛恨,但信守承诺这一点却是从未变过。
”顾笒煊,你当真要这般逼我吗?”
“不,我开玩笑的,师尊别信。”看着对方眸光黯淡,顾笒煊心下一慌,连忙伸出手欲抓住什么,“师尊我……”
“别碰我。”容尘后退一步避开触碰,不待顾笒煊说完便抢先打断他,“如果你还想着我会喜欢你,你就不要强迫我。”
“我不会喜欢上一个施暴者。”
“施暴者”三个字宛若当头一棒,将顾笒煊敲得怔在原地。
他怔怔望着容尘,眸中满是惊慌无措与悲伤难抑:“师尊,难道你真的……”
顾笒煊下意识前踏一步,容尘紧跟着后退。望着他眼中警惕,那未尽之言是如何也说不出。
他僵着身子,宛若吃了黄莲,从嘴到胃苦得要命。连带着张口之言都带着苦涩:
“师尊别退后了,我不往前就是了。”
容尘依旧紧绷着。
望着对方眼中戒备警惕,顾笒煊深吸一口气,将那股苦得作呕的味道咽下肚子。
扯了扯嘴角,笑得勉强:“师尊别怕,弟子不会那般做的。师尊珍视的东西,弟子拼死也会护住。”
在顾笒煊话落瞬间,周遭萤火好似被哀切渲染般,四散而开。
不好,南海要生新主了。
容尘来不及同顾笒煊谈论感情,一把抓住人手腕,躲入巨石之后。
“师尊?”
“嘘。”
容尘伸出食指放于唇边,示意徒弟噤声。等徒弟听话闭嘴,方才将目光落至散满萤火的南海上。
南海只有前任境主飞升或陨落,才会自行聚灵孕育新主。
届时南海幻雾消失,生灵可于海面畅行而不受影响。
容尘摸着腕上蛇镯,静等幻雾散尽,天堑消失。
他带顾笒煊来此本是为让南浔重归故居,可他却忘了一事——倘若还了蛇镯与内丹,他二人也无法出这南海。
顾笒煊自不必担心,毕竟男主有天道庇佑死不了,出去不过早晚的问题。唯一该担心的是他……
倘若没有顾笒煊那胡来的一遭,他这一路人甲定然凶多吉少,最后的结果十有八九便是陷入幻境尸沉大海。
想到这遭,容尘怒斥自己愚蠢的同时也不禁感叹顾笒煊那事虽做的不对,时机却是选的恰好。
正想着,迷雾中缓缓现出一道身影。拖着长长的尾巴,正往这边行来。
这次的幻境生灵,竟也是条蛇?
正惊讶着,便见那蛇愈行愈近,于幻雾中现出样貌来。
“君……迁?”
容尘有前任境主的骨灰傍身,自不会被这幻雾迷住视线。见着这熟悉身影,当既一愣。
“恩公?”君迁听到动静望来,看到了石后二人,脸上绽出笑意,“恩公怎的来此?”
“来办些事,恰巧路过。”容尘走近道。瞧他模样,想来是不知他师徒在南海上呆了几日,也便不欲多说,“幻境生主,你可是准备离开?”
先前无主之地还好说,如今既生新主,一直呆在他人地盘也实在不妥。还是避着些为好。
“生主?”君迁一愣,回头望向风平浪静的南海,想起什么,笑了声解释道,“恩公误会了。不是什么幻境孕主,而是我在练习术法。”
“术法?”
君迁点头:“我的一位故人曾教过我此术。闲来无事便试着学了下,没曾想竟是成了。”
“令恩公受惊,实在不该。”
“公子言重。”容尘摆手道。
南浔身死道消距今已有七载,粗略算来,也该是下一任境主现世之时了。他还以为……
不过这样也好,容尘摸着蛇镯想,既未生新主,那南浔复生后,也不必与人争南海归属问题。
就是没有蛇镯该怎么回来……
容尘抬头望向君迁:“君公子能否帮我带个物件到南海?”
“恩公请求,在下自不敢推脱。”君迁道。
容尘甚是感激:“还请稍等片刻。”
*
顾笒煊看着容尘走向那条幻蛇,眼中奔腾的杀意止都止不住。
他对着容尘背影试探伸手,带着自己都未曾觉察的疯狂。
好碍眼。
那条蛇消失就好了。
师尊只属于我就好了。
他自私阴暗地想。
幻丹催化贪念,顾笒煊盯着容尘眼眶发红,几乎要控制不住将这里毁掉。
关起来,锁起来,哪也不准去……
是我的,师尊是我的,该死,靠近他的人都该死……
容尘转身的刹那,顾笒煊猛地抓住伸出的手将它压下,强迫自己冷静。
不,不可以,师尊不会喜欢的,不可以强迫师尊。
顾笒煊苦苦压抑疯涨的暴戾,望着愈行愈近的容尘,崩溃得恨不得让对方用清尘取了自己性命,直接结束脑中撕扯。
可……日日夜夜反复梦到的水乳交融,挥之不去的相互触碰释放……
他猛地闭眼,以牙齿咬舌尖借以维持最后的理智。
不可以的,顾笒煊。
你心思那般肮脏,师尊却仍旧那般心思纯洁纤尘不染,你又怎能……用这污血染脏白衣?
想到这,他苦笑一声。
呵,顾笒煊。你看,你连让他动手的资格……都没有呢。
*
容尘缓步行至顾笒煊身前,抬手变出一只木盒,取下手镯,连同流光珠一道放入盒内。
顾笒煊捂住眼睛以防容尘看出异样,同时以言语转移对方注意力:“师尊为何将它送给南浔?”
容尘知道顾笒煊猜到了自己的意图,也便不藏着掖着:“妖界之物,自然在妖身上发挥最大。”
他有底牌,自然不必再贪此物。
南浔死的遗憾,况且即便身死,留下的蛇镯与内丹也对他们帮助颇大。用此物行善,也算报恩。
他朝前伸出手:“把幻丹给我吧。”
顾笒煊不动。
不愿意么?
也是,幻妖内丹不但可随意进出南海,更能以幻境杀人于无形。这般令人趋之若鹜的宝贝,他不愿拿出来也是情理之中。
“罢了。”容尘不欲同人性贪念作斗争,抱着盒子转身欲走。
少了内丹只有骨灰镯也能复生,就是耗时怕是要大大增加了。
“等等师尊!”
容尘疑惑转头,便见顾笒煊将手放至丹田,运转魔气,片刻后从丹田内逼出一颗内丹。
“师尊。”他掩饰着虚弱,强撑着以魔气将内丹送至容尘面前,“师尊要的内丹。”
容尘伸手,魔气裹着那颗白色圆珠轻轻落至掌心。
是南浔的内丹。
容尘低头将内丹小心收入怀中,再抬头,徒弟已不知所踪。
*
君迁看着容尘背对自己同他那徒弟说了什么,再转身时手中多了一个木盒。
“劳烦公子将此物抛入海中央。”
“里面是什么?”
容尘坦然道:“流光珠。”
“恩公要将此宝物放至南海?”君迁不明白他意图,十分不解,“为什么?”
容尘神秘道:“不可说。”
话毕,他将木盒放至君迁手中,好似忽然起了兴趣随意道:“你可知流光珠?”
君迁点头:“妖界至宝,历代妖王所守。我也曾对其用处好奇,曾去盗取,只是失败了,还招至妖王追杀。”
容尘望着他手中木盒,意味不言而喻:“你不想要?”
君迁摇头:“若非遇到你师徒二人,我恐怕已命丧荒山。”
“本座虽是蛇,却也知恩图报。抢恩人之物,本座做不来。”
容尘颔首,稍稍放心。
他对此人了解不多,虽印象不错,却也不会因此将南浔生机全然交予他。
那木盒上他施了法,除非修为在他之上,否则绝对打不开。方才所言,不过试探他是否值得深交。
容尘召出清尘,望向平静海面,问他:“想来下一任境主就在这几年现世。你要同我们一道离开吗?”
这问题,上次他们分别时容尘便已问过。现在再问,无非是不希望他对上复生后的南浔,二人大打出手。
他可是记得这人先前问起过南浔下落来着。
君迁掏出一个大黑球,望着毫无反应的本命妖器摇头道:“不了。它告诉我,我的情劫不日便会在此出现。”
“我倒想看看,这挡本座得道成仙的劫数究竟是何模样。”
对方不愿走,容尘也不好强逼。不过南海终归是南浔的地盘,自己幻境之内,总归不会有什么危险。
他最后看了眼萤火消失的海面,念诀催动清尘飞至半空。
记忆里,是听闻凤师侄受不了顾笒煌逼迫,为逼他放过苍生不得已在他面前自尽。后来顾笒煌找来流光珠,方才使她重新有了气息。
希望这流光珠不会看人下菜碟,能同样复活南浔。
他祈愿着。收回视线转向四周,极目远眺,依旧不见徒弟半分身影。
不在?
莫不是有事?
容尘不知魔界情况,也不好贸然去寻给徒弟添乱。思索一番,转了方向飞往青曜。
在他走后君迁也化为原形,叼着木盒钻入海内,向着容尘交代的海中央游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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