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赶在一个风和日丽却让人怎么也提不起兴趣的周一, 景小楼和艾利安返回了城市。

    一切回归平常,除了景小楼还时不时在梦里重新回到那幢别墅外,剩下不太对劲的, 就只有那尊石雕了。

    从景区回来的那天下午, 景小楼收拾行李箱的时候发现,被他当做平安符带去的石雕身上, 不知道怎么的多了条细细的红色斜线,看上去就像是被劈成了两半后又被某种东西神奇地复原了一样。

    思考再三,景小楼没把这事告诉艾利安,而是自己悄悄从网上搜了下类似事件。

    不少人的亲身经验告诉他,像是玉佩或者雕像这类物件是有灵性的,如果出现破损一类的痕迹,很有可能是它给你挡了一灾。

    联想到那天他从山崖上摔下去的经历, 景小楼心里相信了网上的说辞。他颇为郑重地将那尊石雕重新摆回全家福相框旁边,除了每天擦拭外, 还同时在心里虔诚地为他和艾利安祈祷。

    一晃到了周三, 这天早上, 景小楼特意起了个大早。对着镜子, 他小心翼翼地拆下了腰侧胯骨上的绷带。因为从今天起,他就不用再绑着它们了。

    “早上好,小楼。”

    “早。”景小楼坐到餐桌旁,艾利安一如既往为他准备好了早餐,只不过杯子里装的仍然是白花花的牛奶,“你打算什么时候把咖啡还给我,艾利安?”

    “等你完全好了的时候。”艾利安笑着回答。他端着一盘洗好了的果盘来单餐厅, 捏起一刻青色的葡萄送到景小楼嘴边,“张嘴。”

    景小楼乖乖张嘴吃掉了葡萄, 不可避免的,他的嘴唇碰到了艾利安的指尖。

    说真的,景小楼原本已经适应了艾利安的投喂行为,但最近这几天不行,因为景小楼又开始做些奇怪的梦了。这些梦不恐怖,但很离奇,且非常杂乱无章,但打部分都和艾利安有关,总是搞的景小楼大半夜就得红着脸爬起来冲进卫生间。

    就比如昨晚。

    景小楼印象最深的一段,他梦到了他和艾利安在景区别墅的温泉池里,池水是黑色的,暗流涌动,类似水蛇的东西从他脚边滑过。

    但那都不重要,在梦里,景小楼只记得被那双无限温柔的蓝色眼睛注视着。

    他和艾利安亲密无间,艾利安抱着他的腰把他从水里捞上来固定在自己身上,他攀着艾利安的脖子,低头,额头相贴,他的黑发和艾利安的金发交织在一起,他们的呼吸紧密相缠,那么真实。

    而艾利安的手指,它们划过他的眉眼,分开他的嘴唇,顺着身体线条越过肩颈,随着他的呼吸,贴着他的脊骨,与水流一起缓缓向下。

    眼看就要到达那个,还从未被人触碰过的、隐秘的位……

    “小楼?你的牛奶要变冷了。”艾利安的声音突然响起,驱散了景小楼心中正在越变越火热的幻象。

    景小楼手一抖,差点把盘子整个掀翻在地。

    “抱、抱歉!”他尴尬地别过眼神,用清嗓子掩盖自己的不自在,“我——可能还没睡醒。”

    “你没做错什么,用不着对我道歉。”艾利安帮景小楼整理好了餐盘,“过会儿吃完早餐你可以再去小睡一会儿,我给你泡点茶叶用来提神,但是咖啡是绝对不可以的,至少到下周你才可以碰它们。”

    景小楼点了点头。

    为了继续转移注意,他拿出手机刷视频。景区里的断网生活虽然很美好,但着实也让他错过了不少新闻。像是国家调整休息时间,税务区间整体上调,以及养老问题等杂七杂八的。

    突然,景小楼刷到一个播放量极高的当地新闻,封面配了图,但似乎由于过于血|腥被打上了马赛克。

    【……近日,我市发生一起重大杀人抛尸案,被害人男性,年龄40-55之间,经调查,其身上暂无可证明身份的证件。正在观看视频的各位,如果你有相关失踪人口的信息,请尽快联系附近公安局……本台在此郑重劝告广大市民,此次凶案手段残忍令人发指,且抛尸地点为闹市区,并无隐藏之意,近期请不要在外过多逗留,注意安全……】

    景小楼看了一下,发布这条视频的,是他所在的城市官方号,那么可以证实这则新闻的真实性。随后景小楼点开评论区,评论区里就不怎么能看了,说什么的都有。

    有自称是报案人的,把抛尸现场描述的非常诡异,鲜血到处都是,内脏被剖出,像风干腊肠那样悬挂着。

    景小楼不由自主露出嫌恶的表情,这样的描述,很难不让他想到自己曾经做的离奇噩梦,于是赶紧划走。

    下面还有自称是负责尸检的法医的朋友的人,表示尸体状态难以描述,比起已知的各种病例,更像是各类创作里的丧尸。

    目前还不能确定死亡时间以及真实死亡原因,除了杀人后剖尸,也有可能是在人还活着的时候就把内脏取了出来。

    同时这位楼主透露,尸体上有被烙印上的奇怪符号。听上去比起凶案,这些人说的更像是什么灵异故事。

    景小楼估计再往下看就要变成求推文和求推电影之类的话题了,于是不再看这条继续往下划。

    除了前面几个热度较高的,再往后基本就是些倒卖消息的空白号了,没什么看点。

    不过从其中一条评论里,景小楼看到了一张叠了很多层水印的无马赛克版警方现场拍摄图。

    图片里尸体已经被盖上了白布,从照片拍摄的角度,只能看到两只脏兮兮皱巴巴泛着铁青的脚,以及尸体旁边一坨暗色的痕迹,很明显是放过什么带血的东西。

    景小楼对凶案不是太有兴趣,这次只是因为在本市所以才多关注了点,但就在他缩小照片准备划走时,他尘封记忆中的某个点突然被激活。

    景小楼手指顿了顿,随即把照片保存下来放大仔细观看。

    几分钟后,景小楼确定了。

    照片中的抛尸地,正是他许多年前还在上学时,最常经过的一段路。

    天啊……

    景小楼看着手机里的照片,有种怅然若失的感觉,不知道还能说什么好。

    “小楼你吃完了吗?”艾利安的声音惊醒了他,“我拿走收拾了。”

    景小楼点头,随后在艾利安收走盘子的时候突然叫住了他:“艾利安,你知道最近市里发生的那起命案吗?”

    “命案?”

    “对。”景小楼简单跟艾利安说了这案件的消息,“真不敢相信它发生在我曾经每天都要走过的地方。”

    艾利安边听边收拾好了餐桌,他来到景小楼身后揉了揉他的头发:“别害怕,小楼,那儿现在距离我们很远。”

    “我不是害怕。”景小楼咬了咬下嘴唇,回头看向艾利安,“我只是……没觉得这种事能离我这么近。”

    艾利安不懂景小楼这种心情,祂只能试着去解读,人类的心理是种很复杂的学问。

    但现在不是个好时机,艾利安对这起凶案是存疑的,祂很确定这是他的同类所为,但目的是什么,不确定。

    只能说那家伙把尸体放在景小楼曾经的重要道路上指向性非常强烈。不排除是皮肖塔和凯洛斯或者兰利做的可能性。

    不管怎样,艾利安希望景小楼对这件事的关注越少越好。

    “别想了小楼,听他们的建议,好好待在家里,我们会很安全。”他说着走向厨房,“对了,今天我要去见一个客户,谈谈对冲基金相关问题,如果谈成了,会单长期的大合同。”

    当然,艾利安显然不是去当对冲基金经理的,他要去暗中调查下那尸体。怪物音乐感觉事情没那么简单,不只是这次把尸体暴露给人类的事,从他接下任务起,整件事都好像有什么家伙在幕后操纵那样。

    原先的祂可以无所谓,什么立场,什么等级,祂都可以不在乎,但现在不行,他不允许这些事牵连到他的小楼。

    “啊,你要出去。”景小楼脸上浮现出担心,“外面还有个杀人犯没落网……”

    “别担心,我不会有事的。”艾利安洗干净碟子把它们收好,接着给了景小楼一个让人放心的微笑,“只是去谈生意,不会太晚,天黑前我就回来——比起这个,我更担心你一个人在家……我去看看劲爆装置怎么样,还有窗外的栏杆牢不牢固。”

    景小楼眨了眨眼:“——我相信它们都还能正常工作,这还要感谢你,不然我连在自己家都不会感到安全。”

    艾利安坚持检查了所有装备,包括防护网和摄像头,随后穿好外套,带上公文包,转身拥抱了景小楼。

    这个举动让怪物的鼻腔里充满了独属于景小楼的味道,祂闭眼深呼吸,陶醉其中。

    “我有个想法,每隔一小时我们就互相给对方发条短信,来确认自己是安全的,怎么样?”艾利安提议道。

    “呃,可以。”景小楼轻轻回抱了他,小声补充:“我还是觉得你更危险点,我几乎被你藏在个牢固的城堡里,而你要和一个未知的杀人犯共存。”

    “或许我更强壮,如果真的碰上,说不定我会成为见义勇为的模范市民——不对,模范暂居外国友人。”

    景小楼被他逗笑了,最后拥抱了半分钟后,他送艾利安出门。

    “一定注意安全。”景小楼挥挥手,“平时总是你给我做晚餐,今天我们换过来,我打算也给你来点小小的东方震撼,等你回来。”

    “那我就,期待你的震撼了。”艾利安也笑着挥挥手,随后消失在楼梯拐角。

    景小楼关上房门,仔细上了锁,转头就看到猫咪棉球趴在沙发靠背上,眯着眼睛瞧着他。

    “看、看什么,你个小毛团。”景小楼嘴角难掩笑意,“去去,晒太阳去,嫌我们腻就别看。”

    猫咪打了个哈欠,像是对景小楼此地无银的行为嗤之以鼻。

    在原地冒了半天的粉红泡泡后,景小楼终于慢腾腾回到房间,打开电脑开始一天的工作。

    ……

    下午的时候景小楼忙完了工作,本想着出门去市场买菜,但考虑到凶案,景小楼还是决定从网上下订单,找人送来门口。

    安全意识还是要有的。

    不过奇怪的是,景小楼才刚选好东西点击了下单,不到3分钟,他家门铃就被人按响了。

    嘶——

    虽说这个饿了没平台的配送效率一向不错,但这才刚下单,未免有些快的不像样了吧。

    景小楼带着十足的警惕来到门口。

    “是谁啊?”他问。

    “您好,请问是景小楼家吗?”外面那人还挺有礼貌,听声音年龄不大。

    “是,我就是。”景小楼仍然没有放松警惕,“你是谁,找我做什么?”

    “您好,我是本市公安局刑侦支队总队长,君再野,目前也是923剖尸案件调查小组负责人。”外面那人说道,“别怕,我们不是怀疑你。现在案件正在调查中,有同事反映曾接到过你对疑似死者的报案,我们想请你过去帮我们确定一下身份,也提供更多线索。”

    剖、剖尸案?

    门外是,警察?还是刑警?

    景小楼惊呆了。

    “抱歉,我不确定我和被害人有什么交集。”他说着打开了房门,“但是如果能帮助破案的话,我很愿意提供线索。”

    门外站着的是几位身穿刑警制服的男人,看景小楼的样子,他们大概知道他在疑虑什么,主动把警官证拿给了景小楼看。

    景小楼扫了几眼后把证件还给了他们。

    “我真的不确定能提供什么有用的线索……”

    “没关系。”为首的队长安慰道,“只是去做个辨认,如果确认是曾经骚扰过你的人,后续调查我们会引导你进行。”

    景小楼点点头。

    回家安顿好棉球后,景小楼便跟着刑警们去到了公安局,这不是他第一回坐警车了,但却是他头次以这种形式坐进来。

    为了缓解紧张,景小楼强迫自己把注意力集中在前挡风玻璃上的警示标上。

    但是看着看着,余光扫到身边那位队长,时间久了,景小楼突然感觉怎么好像有些眼熟。

    或许是感受到了景小楼的目光,男人转头对他笑了笑,“这么半天,终于认出来了?”

    景小楼一愣:“——啊?”

    “噢,原来没认出来。”队长有点可惜地叹了口气,“好久没见了,小楼,这么多年过去,你几乎没变。”

    哎?

    这位,是什么老熟人吗?

    眼看景小楼还没记起,男人给了他个提示:“小楼,当年你可是整个市里唯一在篮球上团队和单人都赢过我的,最后一次你赢我,我还欠你一顿饭呢。”

    篮球,比赛,请客。

    这几个关键词结合在一起,眼前队长的脸逐渐和记忆中的某个人重叠。

    “啊!”景小楼恍然大悟地叫了声,“学长,是你啊!”

    ……

    几年前,景小楼还是个高中生的时候,君再野正在隔壁重点大学念书,当时正值电视剧《篮球火》和电影《大灌篮》上映,全国各地都掀起了篮球风潮,君再野也和大部分年轻人一样,整天和室友们泡在篮球场。

    景小楼经常逃课跑去他们大学里打球,‘学长’本来是他们模仿台剧里的说法用来戏弄他的,没想到很顺口,就那么一直叫了,一来二去也就熟悉起来了。

    “这么多年了,学长,我都没认出你来。”下车后景小楼笑着说,有了这层关系,他心里的紧张也被消除不少。

    “比以前帅了不少,不怪你认不出来。”君再野调侃道,“倒是你,和那会儿没什么两样,我从警队出发前看到你的证件照复印件后都愣了,完全一样,你确定你是24岁不是16岁?”

    一样啊。

    这话让景小楼想起了当时的不少回忆,也包括不好的,于是没再接着说下去。

    君再野对景小楼的沉默有些奇怪,但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在带景小楼去法医解剖室的途中悄悄观察他。

    解剖室门口,君再野拦住了景小楼,先给他做了一番心理建设,随后又交给他两层口罩。

    “我尽量不给你看恐怖的地方。”他说,“但就算盖着那些,味道也很糟糕——要吐的时候记得举手,我会给你垃圾桶。”

    景小楼郑重点了下头,最后深呼吸口新鲜空气(其实解剖室外已经能稍微闻到味道了),戴好口罩跟着进去。

    ‘唰’

    白布掀开,露出下面被害人的样貌。

    干瘪的皮肤,裂开的嘴角,变黑泛黄的牙齿,还有凹陷的眼窝……近距离仔细看,景小楼眼前闪过曾经被那怪人按在楼道里、按在自家客厅里的情形,他断定这就是那家伙。

    “——呃!”

    眼看景小楼表情不对,君再野赶紧招呼他的组员拿来垃圾桶,景小楼接过垃圾桶推开他跑出了解剖室,然后在门口不断干呕。

    “还好吗,小楼。”君再野跟出去,安抚性拍了拍景小楼的后背。

    景小楼抬头,刚刚的干呕弄得他眼尾泛红,生理反应带来的眼泪在眼眶中打转。看到他难受的样子,君再野手顿了顿。

    “来,给你。”他从口袋里拿出纸巾递给景小楼,接着继续轻拍他后背,“能确定了吗?”

    景小楼用纸巾擦了眼睛,点点头。

    “确定。”他说,“是他,上个月,还有上上个月骚扰我的,就是他。”

    ……

    虽说现在确定了那具尸体就是当初骚扰景小楼的家伙,但问题是,景小楼也不知道骚扰他的人的身份。

    在缓了一会儿后,君再野把景小楼带进了一个房间里,看上去像是问询室一类的地方,里面还有几个人,三男一女,也都身穿警服。

    “介绍一下,他们是我的小组成员,负责这起剖尸案的侦破工作。”君再野说,“那个看着不正经的是梁翰城,技术宅叫李和光,还有翟俊,我们这儿最能打的,陈梓彤,学妹,新人,刚进来没多久……过会儿我把他们的电话都给你,你回去之后想到什么就联系我们,谁都行。”

    景小楼艰难地勾起个微笑,挨个和他们打了招呼。随后他看向君再野,深呼吸,问出的第一句就直戳重点——

    “现在确定死的那个和我有纠纷了,那我现在,是不是就,变成嫌疑人了?”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哈哈!你这家伙还挺聪明嘛!”那个叫梁翰城的警员笑道,顺便给了景小楼一个大拇指。

    “乱说什么。”君再野瞪了他一眼,然后转向景小楼,重新换上笑脸,“你别怕,小楼,我相信你不会是这案子的凶手——以你刚刚那么剧烈的反应来看,你办不成这些事。”

    景小楼给了他一个感激的眼神。

    “不过我信你归信你。”君再野又说,“按照我们破案的一般规律,你被死者伤害过,你就会被列入嫌疑人名单,所以——”

    他打开了录音设备。

    “跟我们说说,尸体被发现的那天,你在哪儿?往前数3天,你又在哪儿?”

    ……

    尸体被发现的时候是周日,也就是景小楼和艾利安在景区度假的最后一天,往前数3天,他和艾利安都没在市区出现过。

    君再野记录下了景小楼的说法,随后向他索要了景区的民宿订单,民宿老板电话,车辆信息,以及高速路口收费凭证。

    其他的都好说,但是车辆信息什么的都在艾利安那里。

    景小楼简单对君再野介绍了艾利安的身份,随后又讲述了他和艾利安的认识过程,他两次帮他摆脱怪人纠缠的经历,以及他们去景区旅游的前因后果。

    “这个艾利安,听上去好像和你关系不一般啊。”那个梁翰城又插嘴说道,“有没有可能他是因为你所以——嗷!错了错了,队长!我不说了!”

    君再野拿起桌子上的水杯作势要朝他丢过去,成功堵住了这家伙的嘴。随后他朝景小楼抱歉一笑,“别理他,他就这样,什么都不过脑子。”

    景小楼摇摇头表示并不在意。

    但那些话,他听进去了,也知道这位警官想表达什么。艾利安和他关系不一般,怪人欺负过他,那么艾利安有没有可能为了他二队怪人展开报复行为呢?

    答案是完全有可能。

    “你们说的那几天里,我们一直都在景区,往返需要将近4个小时。”景小楼说,“我在爬山的时候不小心受伤,艾利安一直在照顾我。”

    说完他主动撩起了卫衣,向一屋子刑警展示自己还没愈合完全的伤口。

    “我想,这应该,能排除我们的嫌疑吧。”

    调查小组的几人互相看了看,经过了一番眼神交流后,最终还是由君再野向景小楼说明目前的情况。

    “现在呢,我们还不能完全确定死亡时间,只能按照法医给出的区间来进行筛选。”他揉了揉手心说,“这个涉及到一些技术方面的问题,我们已经把样本提交到更高的研究所了,等待结果还需要一段时间。”

    景小楼了然。

    也就是说,还不能确定这人就是在他们去旅游那几天死的,所以不能完全排除他们的嫌疑。并且,因为他们有在案发前出去旅游的这个行为,因此更容易被怀疑是想要伪造证据。

    哎……

    这都是什么事啊。

    景小楼在心里叹了口气,看来最近运气实在不好,现在遇到怪人后被袭击,然后出去旅游散心又差点掉悬崖丢命,回来以后还成了什么凶杀案的嫌疑人。

    “——小楼,今天我们去的时候,没看到你那个外国房客。”君再野说道,“可以告诉我他去哪儿了吗?”

    “他去和客户谈合同了。”景小楼说,“他告诉我是对冲基金一类的……”

    君再野看上去完全将注意转移到了艾利安身上,他向景小楼要来了艾利安的号码,吩咐技术宅李和光去和他联系,随后又简单问了景小楼几个问题,便结束了这次问话。

    “我在想——”君再野把景小楼送到门口,然后叫住了他,“既然我还欠你一顿饭,不如就今天,你等我会儿,我带你去一家我常去的饭馆,我们叙叙旧,你觉得怎么样?”

    景小楼有些犹豫:“这个……”

    没等他说完话,就听见外面‘轰隆’一声,打雷了。君再野赶忙走出去看,外面天已经完全黑了,雨已经下了有一会儿了,伴随着雷声,这儿有愈演愈烈的趋势。

    “哎,下雨了。”他冲景小楼打了个手势,“怪我,带你出来前没看天气预报,现在这样——要不我提前下班,送送你?”

    “你们刑警也能提前下班吗?”景小楼笑笑。

    “嗯——理论上不行。但你毕竟是本案嫌疑人,我带你出去可不叫请你吃饭,应该叫做查案。”君再野挑挑眉,“行吗,小楼,赏脸一起去吃个便饭?”

    景小楼其实是不想去的。

    但看着外面大雨,又想到自己碰上的这起凶案,负责人还是曾经的玩伴,他心里逐渐动摇。

    当然了,绝对没有讨好对方寻求便利的意思。

    就在这时,就在景小楼即将答应君再野邀请的时候,他看见艾利安打着把伞匆匆从门口进来,看样子是接到电话就立刻赶了过来。

    “小楼!”看到景小楼后他收伞走过去,按住景小楼的肩膀上下检查他,“我接到他们的电话,李警官说你已经在了,你还好吗?”

    看见艾利安对自己这么紧张的样子,景小楼心里有种飘起来且暖烘烘的感觉。

    “我没事。”他摇摇头,“只是来问话,配合调查,没什么事。”

    旁边君再野的眼神落在了艾利安放在景小楼肩膀的手上。

    察觉到他的眼神,艾利安略带深意的快速看了他一眼,随后转向景小楼:“小楼,这位是?”

    “啊,对不起我忘记介绍。”景小楼对君再野不好意思的笑了下,“他是这次剖尸案的负责人,也是我之前上学时认识的学长。学长,这是艾利安,我现在的——房客。”

    “你好。”艾利安率先伸手以示友好。

    君再野眯了眯眼,犹豫下,随后握了上去。

    两人对视,眼神间似乎有什么噼里啪啦的东西火花四溅。

    “关于这起案件的线索,小楼这边我们今天已经问完了。”君再野收回手说,态度和面对景小楼时明显冷淡许多,“接下来麻烦你配合我们的调查,时间长短取决于你的配合度,这边走。”

    艾利安微微点头示意自己明白,接着转向景小楼,帮他梳理了头发,整顿了领口,随后将手中的伞交给他,手上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的滑过景小楼的腰间。

    “稍微等我一段时间,小楼,现在外面雨还大,你自己回去我不放心。”艾利安低头对景小楼轻声说,“等我结束我们一起回去——别担心晚餐的事,来的路上我已经想好了,回家以后刚好送到。”

    温热的气息打在景小楼侧脸,他感觉自己又脸红了,抿了抿嘴后,景小楼点头。

    “好,我等你。”

    得到景小楼的承诺后,艾利安像是满足了,他直起身,重新对君再野颔首示意,随后朝着问询室的方向走去。

    君再野对他的示意没什么反应,看着他的背影几秒,又转回头面向景小楼,眼神里带着些许疑问。当然,还有些更深的,更复杂的情绪,接近难过,或是不满,景小楼不太能读懂它们,但他至少清楚它们肯定不是积极的。

    于是他率先开口。

    “抱歉。”景小楼说,“我……呃,我们今天早上约好的。”

    “嗯,可惜了,本来想找你叙叙旧的。”一晃神,君再野眼里的那些情绪消失了,他笑笑,恢复成刑侦队长的样子,“我过去了,你——随便找个什么地方休息吧,我们下次再约。”

    他走后,景小楼在大厅里找了张靠墙的椅子坐下。

    稍微有些难受。

    不是身体上的而是心理上的。

    很难想象在这半年的时间里他身边能发生这么多事,景小楼拿出手机,漆黑的屏幕上倒映出他略显疲倦的脸。

    哎,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结束。

    等着等着,景小楼开始犯困,他环视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自己,于是在椅子上找了个更舒适的姿势慢慢睡着了。

    他真不应该这么做。

    景小楼的坠入了某种杂乱的,像是拼接而成的,恐怖的噩梦,即使身处警局也没能阻止他被拖入邪念。在那个空间里,景小楼整个人浮空,不停旋转着,而他的周围到处都是悬空的尸块。

    很快,他开始坠落了。

    距离地面越来越近,景小楼看清楚了,他要掉进去的,不是别处,正是曾经骚扰过他、现在已被开膛破肚的那个怪人腹部的破口!

    不,别——

    他不想去!

    但是转眼间,景小楼不在那儿了,他来到一处森林……大概是森林,周围都是古老的参天大树,上面垂下无数藤蔓,那些藤蔓像是有生命那样,它们追赶着他,把他赶到一处墙壁那里。

    “这里是……”

    那墙壁上有一块地方正有规律地鼓起来瘪下去,就仿佛后面是什么有生命的东西在呼吸那样。

    好奇迫使景小楼走了过去。

    很快他发现,那墙壁上,好像有个小孔。

    是……钥匙孔吗?

    他要找钥匙?

    [……不……不……你不需要它们……你就是……]

    森林中响起什么苍老的声音。

    景小楼后背发凉,他仓皇逃离了墙壁,但无论如何,不管他跑到哪里,好像始终都跑不出这片森林,而那个声音,也一直跟着他。

    不要,不要!走开!

    离我远点!!!!!!!

    “小楼?”

    景小楼猛的惊醒,他抬头看,不是森林,没有墙壁,他在警局里,而艾利安正担忧地看着他。

    “抱歉,我睡着了。”景小楼捏了捏眉心,从椅子上站起来。这会儿他才发现,在这个天气微凉的雨夜里,自己竟然出了一身汗。

    “没事了,小楼。”艾利安用拥抱将温暖传递过去,随后他亲吻了景小楼的发梢,“我在这儿,你不会有事的……走吧,我拿着伞,我们回家。”

    ……

    问询室里,调查小组正在根据现有资料讨论着案情,除了君再野,他坐在长椅上,双眼直视前方,若有所思。

    “……哎,队长,别想了。”梁翰城贱兮兮的声音再次响起,他把玩着自己的一串钥匙,“人家都走好久了,而且也有男朋友,你就别再想了。”

    “你小子——”君再野回过神来,冲着他把指骨捏得噼啪作响,“几天没教训你,皮痒了是不是!”

    “我又没说错。”梁翰城两步跑到屋里距离队长最远的地方躲着,同时嘴巴也不带停,“你瞧你那样子,从我们去他家那会儿我就注意到了,他一出现你眼睛都直了队长。不过也难怪,这景小楼确实标致,是个美人,你要是没想法,我能不能追他?嘶——但是他那个鬼佬男朋友是个问题。”

    君再野头顶青筋暴起:“都说了那是他房客不是男友!还有你小子不许追他,给我离他远点,听懂没!”

    屋子里安静了几秒。

    随后爆发出惊人的起哄声。

    “哎呦呦,队长,还说你不在意,这不是——老在意了吗!”

    “想不到君儿哥也有动情的时候啊。”

    “啧啧,还是得靠激才行,不知道这人什么时候才……”

    “够了啊,你们几个!”君再野被几个组员调侃的脸黑一阵红一阵,“案子,案子!你们眼里还有没有正事!局长可是说了限期破案的!”

    “对,君哥说的对。”陈梓彤咳嗽几声收起笑意,“不过,队长,你跟我们的嫌疑人景小楼从前就认识对吧,跟我们讲讲,那是怎么一回事——当然了,这是为了能够了解嫌疑人,那也是我们工作的一部分,对吧。”

    这话说的没错,君再野深呼吸,起身坐回他的主位上,眼神逐渐变得悠长,慢慢进入了回忆:“我认识小楼,差不多是7年前,那会儿他还不像现在这样——怎么说,沉默,闭塞。那时候的他,耀眼的难以想象……”

    ……

    7年前。

    大学篮球场上,一场单对单的比赛正在激烈进行中,周围围满了人,全都在关注着这场小型比赛。

    对战双方是两个男孩,一个高一些,年龄也大一些,是这所学校的在读学生,另一个则稍矮,看上去还很青涩。

    他们正是曾经的君再野和景小楼。

    “上啊再野!别被这小子再压过去了,我们寝的脸都让你丢完了!”

    “哎哎哎!那边那边!你怎么不长记性啊,他骗你几回了!”

    “喔!嘶——小楼真是脚踝终结者,真流畅啊,考虑去打职业吗以后?”

    随着景小楼一个漂亮的假动作扣篮,计时结束,景小楼以13个进球的巨大优势取得胜利。

    “怎么样?服不服气?”景小楼单手抱球,甩了甩湿乎乎的头发,笑容张扬又明媚,远胜头顶骄阳。

    “服。”君再野用衣服擦了擦汗,“愿赌服输,今天这顿我请。”

    “哦哦哦哦哦!”

    旁边起哄声又冒出来了。

    “不会吧不会吧!我们校队中锋会输给一个高中生?”

    “就是!君再野你不会是故意的吧!”

    “注意着点,人家可是隔壁高中校草,还未成年呢!”

    “滚滚滚!”君再野朝那边竖了个中指,“瞎说什么呢你们这些家伙,真当我不会发火?”

    “没事。”景小楼冲那边君再野的朋友们笑着挥挥手,“只要你不赖账,乖乖请客挨宰,他们爱怎么编排怎么编排!”

    “听到没有,人家大方着呢。”君再野又冲一旁损友做了几个嫌弃的手势,随后偏头冲景小楼示意,“走吧小楼,去哪儿你定。”

    “那就——”

    可还没等景小楼做出决定,有个脸色凝重穿校服的高中男生挤过人群跑到景小楼身边,边喘气边对他小声说了点什么。

    君再野半个字都没听见,但他可以肯定,绝对是个爆|炸性的坏消息,因为他眼看着景小楼在听到那人说话后脸色变得煞白,冲向自己的东西,胡乱收市后跌跌撞撞跑走。

    “哎,小楼,那请客——”

    无论君再野在后面怎么喊,景小楼都没再应过他。

    ……

    “那是我最后一次见他。”问询室里,君再野叹气说道,“后来我才知道,那天他家出事了,他是逃课出来的,老师电话打给他父母,他父母走得急,出了事故。”

    “噢——”众人发出唏嘘声。

    “算起来,这应该是队长初恋吧。”梁翰城砸砸嘴说,“当然了,暗恋怎么不算初恋的一种呢。”

    “那你后来没去看过他吗?”陈梓彤问道。

    “去过。我知道以后就去医院找他了,但他谁也不见,整天就守着他父母,后来他们没挺过去,我也就没再去了。”君再野感慨,“很可怜啊,小楼他,才高中,就要经历这些,父母被烧成那样,还是化学性的,基本就是……一点点看着他们走向死亡。”

    “哎等等!”梁翰城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烧?化学?景小楼的父母,出什么事了?”

    “实验室爆|炸。”君再野说,“就是那个7年前著名的实验室爆|炸案,小楼的父母,是那里最好的两位教授。”

    “什么!”李和光突然惊的跳起来,“实验室爆|炸案?就是那个隶属于李金斯私人研究所、国内外都有合作、世界上首屈一指的基因工程生物实验室?”

    君再野点点头。

    “真是……难以置信。”技术宅口中念念有词,随后坐了回去,“想不到那次死的两位教授是他……世界真小。”

    “那都不重要。”梁翰城起身拍了拍君再野肩膀,用明显故意的语气说道:“可惜了,组长,要是没出事,你现在就是那两位博士的另一个儿子了,而今天来的这位美人,我们还要叫他嫂子。”

    君再野:……

    “少说废话了你小子,整天不正经,快去干活!”

    ……

    与警局这边欢乐的气氛不同,景小楼和艾利安这边就相对要压抑些了,景小楼还沉浸在怪人尸体的刺激和诡异梦境的恐惧中,而艾利安,他今天调查到的内容证实了他早上的猜想。

    车外雨小了。

    艾利安脱掉外套交给副驾上的景小楼,随后先下车,撑好伞来到副驾驶门前,开门接景小楼下来。

    “来,别淋到了。”

    就在怪物锁好车,揽着景小楼往家走的时候,在他们面前,‘啪嚓’一声,所有楼层的灯都黑了下去。

    停电了。

    第22章

    卫生间里, 景小楼正在打着手电洗漱。停电让所有的电器都停止了工作,房子里安静得可怕,有那么一秒, 景小楼甚至不想关闭水龙头, 至少水流的哗哗声让人安心。

    当然,他只是那么想想罢了。

    用毛巾擦完脸, 景小楼对着镜子揉了揉眼眶,也不知道是手电光的作用还是他今天经历了太多导致,景小楼觉得镜子里的自己比以往更加苍白。

    看着看着,突然——

    镜子里的那个景小楼歪了下头,仿佛带着脖子被折断的‘咔吧’声,冲着镜子外的景小楼露出诡异的笑。

    什、什么啊……

    景小楼的呼吸变得急促,他感觉双脚好像被钉在地上, 身体无法移动,只能盯着镜子里的自己, 耳朵里都是心跳声。

    紧接着他又从镜子里注意到, 在他身后, 在手电光照不到的黑暗处, 好像有个什么黑乎乎的人影站在那儿。

    景小楼快紧张的说不出话来了。

    而那鬼影,似乎正在一点点变大,向他靠近。

    下一秒——

    “小楼?你在这里吗?群里有通知了,电路损坏正在抢修,预计凌晨1点来电。”

    艾利安的声音让景小楼清醒过来,他下意识回头看向身后,黑暗里是熟悉的房间, 门口艾利安正摆出敲门姿势,再回头, 镜子里一切正常,可怕的幻象消失了。

    “小楼?”见景小楼状态不对,艾利安放轻了声音问,“还好吗,要不要躺下休息会儿。”

    “还好。”景小楼勉强勾了下嘴角,“可能就是有点累了——艾利安你刚说什么,群里是有通知了吗?”

    “对。电网局的反馈说是电路故障,正在紧急抢修,预计明早1点恢复供电。”艾利安说道,“别等着了,先睡觉,明早起床电就来了。”

    景小楼点点头,放好毛巾,拿上手电筒离开卫生间。房间门口,景小楼胆怯了,倒不是他有多怕黑,只是——今天经历了那么多,他不想再出现恐怖的幻觉,不想一个人待着。

    于是他叫住了正准备回房间的金发男人:“艾利安,呃,你能不能……”能不能陪陪他,至少在今晚,他想有个伴。

    但就像是喉咙被糖霜黏住了那样,这后半句景小楼是酝酿了半天,最后憋的脸都红了,也还是没能说出口。

    艾利安看出了景小楼的窘迫,他笑了笑说道:“我想我们应该省着点这唯一的光源,你介意我搬到你房间里画画吗,小楼,我们用一把手电。”

    一个还算合理的借口,算是给足了景小楼台阶下。

    “当然!”景小楼捣蒜样点点头,随后他移开眼神清清嗓子,尽量让自己不显得那么急切,“我是说——我不介意。”

    这可能是停电的唯一好处:在黑暗中,脸再怎么红,都不明显,景小楼想。但他不知道的是,诞生于黑暗的怪物把他所有的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去吧。”艾利安含笑说道,“你先去屋里等我,我很快就来。”

    景小楼点头,乖乖进屋在床上坐好,片刻后,他才意识到刚刚这段有多么容易让人想歪。

    好怪啊,他咬了咬下嘴唇想,怎么感觉像意思是——去床上等我,我这就来。

    啊啊啊啊啊!艾利安你怎么说那么奇怪的话啊!

    景小楼飞快用被子蒙住自己在床上来回翻滚,突然,他停住了。

    不不不,奇怪的不是艾利安的话,而是你自己吧!那就是句再平常不过的叮嘱,换成谁来都不会想到那里去,是你自己奇怪!

    软绵绵锤了几下被子发泄后,赶在艾利安回来前,景小楼扯开被子恢复正常且端庄的样子。

    但他忘记了一个很关键的问题——

    静电。

    于是在艾利安带着画本和钢笔走进景小楼房间时,看到的是一个眼睛亮晶晶的、明显经历过什么运动在喘气但还要装作什么都没发生的、头发向四周狂野飞舞着的景小楼。

    艾利安:“……噗!”

    景小楼眨眨眼,不明所以。

    “头发,小楼。”艾利安笑着指指他头顶,“你的头发飞起来了。”

    景小楼怔了怔,伸手一摸,这才想起还有静电存在。

    而想到静电,就会想到被子,想到被子,就会想到刚刚他在被子里胡思乱想的经过,进而又想到了艾利安那句引发遐想的话。

    瞬间一些不合时宜的画面涌入脑海。

    景小楼终于撑不住了,甩掉鞋子,也顾不上换睡衣了,直接跳进被子里遮住半张脸,闭眼翻身,拿后背对着艾利安。

    “我、我要睡了,艾利安,晚,晚安!”他磕磕巴巴大声说,“明、明天见!”

    身后的怪物快要忍不住笑意了。

    真可爱啊。

    ……

    半个小时过去了,景小楼躺在那儿,听着身后笔尖摩擦纸张的唰唰声,一丁点睡意都没有。

    怎么睡得着啊,艾利安就在距离他不到3米远的地方。

    想了半天,景小楼最终还是坐了起来,他蜷起腿靠在床头,看向金发男人。

    “我睡不着。”他小声说。

    “果然还没睡。”艾利安停下画笔,“那么——要听睡前故事吗?”

    景小楼嗯了一声,随即又摇摇头,他说:“我们……来聊聊天吧。”

    “好啊。”艾利安合上画本,“想聊什么?”

    “呃——你之前给我讲了你的过去,对不对,现在,我来说说我的。”景小楼润了润喉咙,把膝盖抱得更紧。他有些紧张,毕竟这是他多年来第一次准备对人‘掀起伤疤’。

    “看来我们终于熟到这个地步了,小楼。”艾利安轻笑声说,他换了个姿势郑重坐好,随后做了个‘请’的手势。

    景小楼深呼吸,说道:“我父母死于7年前的一场爆|炸,而那爆|炸,是我造成的。”

    说完这句,他停顿了好一会儿,仿佛光是这些句子就耗尽了他全部的力气那样。

    艾利安来到景小楼床边坐下,握住了他抱着膝盖的手:“如果你不想说——”

    “不,我想。”景小楼打断了他。

    “——跟着你自己的节奏来。”艾利安捏了捏景小楼的手背,安抚道,“心理上的治愈需要时间,你想停多久都行。”

    景小楼给了他一个感谢的微笑,随后再次深呼吸。

    “7年前,我读高中二年级,成绩不错,但却是个能让所有老师都头疼的捣蛋鬼。而我最爱的,是逃课到隔壁大学和那里的大学生们打篮球。今天你见过的那位,君再野,我叫他学长,我们就是那样认识的。”

    “我总是跑去打球,哪个老师说我都不听。后来有一天,上级领导来视察,正好撞见我翻墙出去,校长忍无可忍了,直接打给了我爸妈,要他们来学校把我领回家反思——当时人人都知道我爸妈是著名研究所的教授,所以不到万不得已不会去联系他们。”

    “然后啊,然后就出事了。”

    “我爸爸非常生气,他把这事告诉了我妈妈,两个人准备请一天假回来教训我。但是,或许因为他们走得急,忘记把某种危险品放回去,在他们开门的瞬间,Boom。由于连锁反应,整个实验室都被波及,他们是伤得最重的。”

    “而这个时候,我正在篮球场上,为单挑赢了大学校队主力而沾沾自喜。”

    “如果那天我没有逃课,没有被领导撞见,没有惹校长发火,我爸妈也就不会接到那通电话,也就不会出事了。”

    “我在病房里跪了一个星期,也祈祷了一个星期,我求上帝保佑,求佛祖开恩,我拜过了所有的神仙,但他们最后还是离开我了。”

    “你知道吗,艾利安,我妈妈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是:别哭,小楼,这不是你的错,爸爸妈妈爱你,你要坚强地活下去……”

    不知不觉中,景小楼眼眶发酸,视线逐渐模糊,直到他的眼睛再也承受不住那些眼泪,它们顺着景小楼的眼角留下,。

    他抽抽鼻子,颇有些酸涩地微笑起来,随后抬头看向艾利安:“我做到了对吧,我做到了对我妈妈的承诺。”

    “你做到了,还做得很好。”艾利安抬手帮他拭去眼泪,“要是你父母能看到现在的你,他们会为你感到自豪的。”

    “嗯。”景小楼用力点头。他放下有些发麻的双腿,还没等用手捏一捏,他被拉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

    “我想你需要这个。”艾利安说。

    景小楼瞳孔微微颤抖。

    是的没错,他正需要一个拥抱,在他把一切都说出来,终于释放埋藏多年的压力之后。

    景小楼缓缓抬手回抱了艾利安。

    他们静静地抱着,感受彼此的体温。

    几分钟后,在景小楼的后背发出抗议前,艾利安松开了他。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景小楼感觉艾利安的温度似乎比刚才更热了。

    就在这时,随着‘啪’地一声,电力恢复了供应。

    整个房间一片明亮。

    艾利安看了眼手表,“11点46分。”他说,“这里的工人效率高得出奇,在我的国家,这根本不可能。”

    景小楼没心情回答这个调侃。

    怎么不再多停一会儿,他低头垂眼,恹恹地想,那样他们还可以多相处一会儿。

    艾利安很快再次察觉出了景小楼的心思,他思考片刻,起身来到门前,然后伸手关掉了房间里的灯。

    “我突然觉得灯很刺眼,我想我的眼睛被伤到了,可能撑不到回房间。”他用某种念诗般的轻快语调说道,“你介意我今晚在你这里挤一挤吗,小楼?”

    景小楼保持着表面端庄,实际狠狠咬自己的口腔内壁。

    他低着头,往旁边挪了挪,分出一半被子来,再把枕头推过去,用床边的一个抱枕替代它,最后用比蚊子大不了多少的声音回答:“……不介意。”

    艾利安噙着笑坐到床上,他把景小楼让给他的枕头推了回去,自己则用那个可爱的小猪抱枕,随后很绅士的侧着躺下,全程没碰到景小楼的身体。

    “睡吧,小楼。”他说,“晚安。”

    ……

    这一晚,景小楼几乎没睡,快到4点的时候,他才终于坚持不住,在艾利安味道的包裹下昏昏沉沉睡过去。

    当他醒来的时候,艾利安已经不在了,这让他稍微有些失望。

    但景小楼不知道的是,凌晨,就在他昏睡过去的那刻,他身边的怪物睁开了眼睛,近乎贪婪的注视着他。

    艾利安不知道自己怎么了。

    这是祂头一次感觉到了失控,看着睡着的景小楼,祂几乎压制不住体内某种欲|望的井喷之势。

    研究人类这么久,艾利安见过高的,矮的,美的,丑的,胖的,瘦的,白人,黑人,亚裔,拉丁裔……他研究过圣人,也探查过罪犯,但从来没有一个,没有任何一个像景小楼这样让祂痴迷。

    这和味道无关。

    景小楼很香,但比他更香的,艾利安也遇见过,可也没有像现在这样,产生对景小楼这般的感情。

    祂甚至不记得那人类的样貌和性别。

    只能说,景小楼是特别的。

    艾利安幻化出触须,在距离景小楼皮肤几公分的位置悬空,慢慢拂过他全身。

    某种压抑的情感渐渐清晰——祂想碰他,很想很想,他的睫毛,鼻尖,唇瓣,想用触须卷过他身体的每一寸,想吻他,想听他叫祂的名字,想和他进行人类所热衷的液体交换行为,祂太想了,想的不得了。

    天蒙蒙亮。

    怪物冲回自己房间,在房门关上的那刻,祂终于忍不住变出小半真身来,然后疯狂破坏着宣泄自己的情绪。

    房间像被一千只猛犸象踩过。

    直到——

    墙上的一张肖像画飘飘忽忽落了下来,一条触须接住了它,在看到画上景小楼美好的笑容后,怪物逐渐平静,随后慢慢恢复成人形。

    要加快推进计划了,艾利安想着亲吻了画像,等祂拥有了人类世界,祂会得到想要的。

    第23章

    今天的艾利安有点不对劲, 走出房间,看着餐桌上摆好的早餐,景小楼如是想道。和往常一样, 艾利安给他准备了吐司、果酱, 牛奶,还有水果, 但不同的是,今天艾利安没有在餐厅等景小楼一起。

    冰箱上贴着张便签,景小楼走过去把它拿下来,上面写着:很抱歉不能和你说早安,小楼,任务紧急,我可能要在房间里忙一整天。——A·T

    噢, 原来是有任务了。

    景小楼心中了然。他拉开椅子坐下,缓慢地享用他的早餐。看着杯子里仍然没有换回咖啡的牛奶, 景小楼又想到艾利安。

    如果说……任务只是借口呢?

    景小楼有点局促地咬了咬筷子尖, 有没有可能, 艾利安今天就是不想见他, 工作或许是真的,也有可能是假的,但总之,它们都能成为他不见他的理由。

    哎呀,瞧你,又在胡思乱想了。

    景小楼用力攥拳,指甲刺痛掌心, 他知道自己这样的想法毫无道理,因为从艾利安昨晚的表现来看, 他应该至少对他有那么点感觉才对。

    ……也不排除艾利安是个中央空调。

    对谁都好的那种。

    毕竟他从来没真正表达过自己,不是吗?

    景小楼渐渐对面前的早餐失去了兴趣,他心里的声音分成了两派,一派支持艾利安对他有感觉的观点,认为他们只是缺少一个挑明的契机;另一派则表示艾利安只是想戏弄他,玩弄他的感情,是个坏人。

    哎呀——

    景小楼趴在桌子上,拿起一根筷子沾着牛奶在盘子里画圈。突然棉球不声不响地跳了上来,把前爪伸进景小楼的杯子里偷牛奶喝。

    “嘿,你不能喝它。”景小楼赶紧盖住杯口把棉球赶开,“你的肠胃没那么健康,和牛奶会让你重新回宠物医院去,你想回去吗,棉球?”

    也不知道是不是听懂了医院这个词,猫咪露出嫌恶的表情,跳下桌子,跑到门口的衣架下面躲着去了。

    被棉球这么一闹,景小楼也不再继续纠结了。他收拾了餐桌,然后到厨房寻找食材,准备给艾利安做碗糖水端过去。

    当然了,糖水只是借口,他的真实目的是去找对方聊聊。

    景小楼下定决心了,不管艾利安是真的对他有感觉还是无差别对他好,这事都不能再拖了,再拖下去他会疯。

    不过——

    下决心这种事,在做出决定的那一瞬间是非常简单的,但真正实施起来,可就不像想象的那么容易了。

    尤其像景小楼这样很久没有正常的人际交往和感情经历的人来说,行动起来尤为困难。

    在糖水做好的那一刻,景小楼心里非常开心,但紧接着,紧张压倒了一切。

    放松,放松,他对自己说,这没什么难的。

    等下就端着糖水过去,敲门,进去,把糖水递给艾利安,先问他怎么样,再问他今天的安排,然后就能引出要问的话题来——

    ‘艾利安你喜欢我吗?’不不不不,这也太直接了。

    要不这样——

    ‘艾利安你昨晚为什么没碰我?’哦天,更糟糕了!这根本不是他能说出口的话!

    或者——

    ‘艾利安你有没有想过下个月开始不交房租?’老天!这听起来也太像要赶他走了!

    那要不这样说——

    ‘艾利安你想不想换种方式交房租?’啊啊啊啊更奇怪了!换种方式,换成什么?肉偿吗?

    先生您也不想下个月您和您的猫露宿街头吧……见鬼,这是什么上不了台面的情节。

    景小楼深呼吸,尽量让自己端着碗的手不要颤抖的太厉害,然后像蜗牛爬那样一点点朝艾利安的房间挪动。

    最终他决定还是用最正常,最像他的方式来问。

    ‘艾利安,我们现在,算什么关系?’

    如果艾利安回答只是房东和房客的关系,那么好的,景小楼的心要碎成渣渣了,但好歹知道了结果,以后他会努力不让自己和艾利安继续产生交集。

    而要是他说了别的答案——

    比如反问。

    假如艾利安反问他:你希望我们是什么关系呢,小楼?他要怎么说;再假如艾利安不给他明了的回答,只笼统的表达好感,那他又该怎么应对?

    这些景小楼都没做好准备。

    算了,走一步看一步吧,景小楼想。只要对艾利安说了自己的想法,剩下的,听天由命。

    可就在这时,一通电话打来,铃声差点让景小楼手抖把那碗糖水打翻在走廊里,是凯洛斯的电话。

    他只能不情愿的接起来:“——老板,什么事?”

    “呦,小楼,早上好,不知道你从被子里爬起来了没?”凯洛斯先是问候了景小楼一番,语气还是那么轻佻,“我听到消息了,最近那起凶杀案,你和艾利安被叫去警局问话了是不是?”

    景小楼:“……嗯,但那跟我们没关系,不会影响我工作的。”

    “真的吗?你怎么能确定?”凯洛斯压低声音,用某种接近哄骗的语气说,“我知道你肯定不会,但是艾利安——你怎么知道不会是他做的?”

    景小楼狠狠皱起了眉,刚开始他还不确定凯洛斯打这通电话的目的,现在他差不多清楚了,这家伙又是想来借题发挥。

    “这是很严重的指控,凯洛斯老板,在警方没有给出确凿结果前,你这是诽谤。”他有些生气地说道。

    “哪有的事。”凯洛斯听上去一点也不慌张,“我可从没说过艾利安就是凶手这种话,他是不是都跟我没关系,我只在乎你的看法,小楼,你觉得呢?”

    他说他……在乎他的看法?

    景小楼差一点气笑了:“我的看法——那杀人剖尸案和我们没关系,调查组已经找我们了解过情况,我想很快就能破案了,用不着在这里瞎猜。”

    “你没懂我意思。”凯洛斯低低地笑了两声,“我问你,你真觉得这事不可能是艾利安吗,100%不可能?”

    “嗯。”

    “为什么?”

    “因为他没有作案时间!”景小楼被气的太高了声音,恨不得顺着电话线找到凯洛斯并揍他一拳,“在法医提供的那段时间里,我们在度假,他根本没有时……”

    “真的吗。”凯洛斯打断了他,“你再好好想想。”

    “你!”景小楼非常努力才没有把糖水摔在地上,“你到底想干什么!”

    “别误会我,我只想帮你回忆回忆。”凯洛斯不紧不慢地说,“在那几天里,你们一直在一起?艾利安一直都没有离开过你的视线吗?”

    “我——”

    景小楼顿住了。

    他突然想到,在他们计划去旅游的那天,艾利安有出门一趟,而且好像很晚才回来。而且在他们到景区的第二天,也就是爬山的时候,他因为事故昏迷,那段时间他以为艾利安一直在照顾他。

    但如果不是呢。

    如果艾利安没有一直在照顾他,那么那段时间,他完全有可能开车往返并完成抛尸行为。

    景小楼突然感觉一股冷意席卷全身。

    见他不说话,电话那头的凯洛斯知道自己目的达成了,他勾起嘴角,掐断了通话,然后从手心长出一朵花来给皮肖塔送信:“成了。”

    ……

    景小楼感觉自己像个混蛋。

    明明刚才还在纠结和艾利安的感情问题,现在竟然因为凯洛斯的几句话就开始怀疑艾利安是不是真凶。

    他知道自己不应该这样做,但有些想法就像种子,一但在脑海里落地,就迅速生根发芽长成参天大树。

    突然——

    “小楼?你站在那里做什么?”

    可能是听到了走廊的动静,艾利安打开房门走了出来,看到他,景小楼这才将自己从某种糟糕的漩涡里拽出来。

    “呃,没什么。”景小楼艰难的笑了下回答道。

    “你手里那是什么?”艾利安问。

    “啊,哦,这个。”景小楼大梦初醒般长长吸了口气,“我做了糖水,是,呃,给你准备的——我正准备敲门。”

    “谢谢。”艾利安接过了他手里的碗,“很贴心,小楼,我刚从讨厌的金融市场出来,最近到处都是不景气,希望下午不要崩盘——进来吧。”

    景小楼犹豫片刻,跟着艾利安走进了房间。

    里面和他上次来没什么两样,只是更加明亮的些,墙上的画也更多了。而且——景小楼注意到,那些画里,奇怪又血|腥的内容增加了不少。

    于是他更纠结了。

    不单单是纠结和艾利安的感情,现在景小楼还在考虑要不要直接了当的问他关于那凶杀案的事。

    抛开法律和正常的道德伦理从某种角度来看,艾利安帮他消灭了那骚扰他两次的怪人,只是手段恶劣了些。

    所以……

    “你刚刚在做什么?”景小楼选了个最无聊的开场白。

    “在和客户拉扯,有个老客户对我最近给他赚钱的表现不是很满意,不过我摆平了。”艾利安来到屋子中央的画架旁站着,“之后我就在创作,但是一直没有好的灵感。”

    景小楼看过去,画架上贴着幅未完成的画,画上是个长着触手,触手上还有类似于外骨骼覆盖的怪物。景小楼不懂画,但只从情感上,他感觉那画中的怪物正处于十分暴躁愤怒的状态。

    ……或许还有一丝难过?

    “这是失败品。”艾利安没有给景小楼多看的机会,他拿下画,把它揉成了团丢进垃圾桶。

    垃圾桶周围还有几个和它一样的团。

    艾利安重新放了一张纸上去,然后在水桶里涮了涮画笔,打开颜料盒,接着看向景小楼:“你想来试试吗?”

    景小楼一愣。

    “我?”

    “对,”艾利安冲他温柔的笑笑,“来试试吗,小楼?”

    “我就不了。”景小楼拒绝说,“我从来都没有什么艺术细胞……”

    “这没什么难的。”艾利安劝说道,“试试看,我带着你,把想象中的画面在纸上实现。”

    景小楼动摇了。

    几秒后,他点点头,朝艾利安走了过去。

    “要怎么做?”

    “先——放松。”艾利安把画笔交给景小楼,随后站到他侧后方,轻轻把景小楼拥在怀里,抬手握住他拿笔的手,“现在,想象出你想要的,然后告诉我。”

    太,太近了。

    艾利安的气息打在景小楼颈侧,景小楼觉得自己一定又脸红了,红的就像他旁边颜料盒里的红颜料一样。

    只要他稍微侧脸,他的嘴唇就会擦过艾利安的嘴角。

    只要他稍微抬眼,他就会撞进艾利安浅色的睫毛和蓝色的眼睛里溺死。

    “手别抖,小楼。”艾利安说,他纠正了景小楼的握笔方式,“没关系,有我,你想画什么都行。”

    于是景小楼的注意被转移到了手上。

    嗯……牵手。

    或者比牵手更让人心动。

    半小时,景小楼就这么晕晕乎乎被艾利安指导着画了半小时,他不记得最后的成果是什么样子,也不记得自己是怎么逃也般离开艾利安的房间的,他只记得自己笨手笨脚差点弄翻画架,以及艾利安看到他把颜料弄到脸上后忍俊不禁的神情,还有他帮他擦掉颜料时手指的温度。

    呼——

    景小楼一口气跑到阳台,看着窗外的阳光,他按住自己乱跳的心脏。

    最后还是什么也没问出来。

    感情的事也没解决,案子的事也没问清楚。

    景小楼叹了他今天不知道第多少口气,低头,他视线不经意划过洗衣机,随后定在了那里。

    那种无法呼吸的寒意又来了。

    就看见在洗衣机旁的篮子里堆了几件衬衫,上面有明显洗过但没洗掉的深色污渍,景小楼知道,它们不属于他。而在那些衬衫中间,似乎压着一个什么东西。

    景小楼没有迟疑把那东西拿了出来。

    是一个大盒子,上面写着柠檬汁。打开盒子,景小楼发现,那里面的柠檬汁已经见底了。随后一个袋子从里面掉出来,是个盐袋,也见底了。

    景小楼手指微微颤抖。

    如果他没记错的话,柠檬汁和盐……可以用来去除血迹。

    窗边有段奇怪的藤蔓正悄悄退去。

    第24章

    既然凯洛斯有意打电话提醒他这件事, 那么景小楼假设他真的知道些内情。

    小心翼翼把柠檬汁和盐放回原位后,景小楼快速返回房间,锁上门, 找出不久前和凯洛斯的通话记录, 然后毅然拨了回去。

    他不是不信任艾利安,只是……在这件事上, 他必须得确认。绝不是因为不信任,这也算不上是背叛。

    按住怦怦直跳的心脏,景小楼告诉自己:别担心,一切都会好。

    他只是要确认,只是要……知道真相。

    就像律师,只有知道了整件事是如何发生的,知道了所谓的动机, 方式,他才可以……

    你真是可悲!景小楼在心里狠狠掐了自己一把。说不定只是巧合呢, 难道仅仅因为个柠檬汁和盐就要判定艾利安有罪吗。

    简直是——

    “噢宝贝, 我还在想你什么时候会来找我。”凯洛斯不正经的声音从听筒传来, “让我看看——嗯, 48分33秒,再晚一会儿我就要怀疑我们亲爱的艾利安是不是也把你分尸了。”

    这话说得景小楼胃里一阵难受,费了好大劲才忍住挂电话的冲动。

    “哦,不对。”凯洛斯又补充了句,“他那么在意你不会对你动手的,他只会把你锁起来,当成个小宠物来养——哇哦, 听起来真不错,我开始感兴趣了。”

    不要理他不要理他不要理他, 景小楼对自己说。

    或许是听这边没声音,凯洛斯在自娱自乐般说了一长串他想怎么把景小楼拴起来当宠物养之后,终于停了下来:“Hello,还在吗?小楼?睡着了吗?”

    “——还在。”景小楼深呼吸,“关于那起案件,还有艾利安,你是不是,知道点什么。”

    “我当是什么呢,原来你一直在纠结这个吗!”凯洛斯放肆地大笑起来,“我当然知道点什么,亲爱的,不然你以为我为什么要给你打那通电话?单纯地为了膈应艾利安吗,不不不,那样太低级了,你觉得呢?”

    景小楼:“……”

    为什么还不说,等他求他吗?景小楼在心里诅咒他的红发老板。

    “你又不说话了,小楼。”凯洛斯语气欢快,换了个更舒服的姿势坐在他的办公椅上,“如果你不想听见我的声音,那么——我走了。”

    “不!”景小楼下意识出声阻止了凯洛斯,“我没有……不想听。就——告诉我吧,把你知道的告诉我。”

    凯洛斯:“我本来想告诉你,但是宝贝,你得拿出诚意。”

    景小楼握电话的手紧了紧,“你到底知道些什么,凯洛斯,告诉我吧,我真的很想知道。”景小楼放轻了声音,“求你。”

    “天呐!真不敢相信!”凯洛斯再次猖狂地大笑起来,“噢,我真是爱死你祈求的样子了——”

    景小楼蹙着眉来到床边,用枕头无声地泄愤,他在等凯洛斯告诉他。

    “好吧,不玩你了。”凯洛斯说,“这样——溏心咖啡厅。”

    景小楼一愣。

    “什么?”

    “溏心咖啡厅。”凯洛斯重复了一遍,“到这里来找我,我当面告诉你。”

    “……不能在电话里说吗?”

    “显然不能。”凯洛斯耍起了无赖,他明白景小楼对真相的迫切,也知道不管他提出多么无理的要求景小楼都会答应,“对了,别让艾利安知道,我想你应该不希望被他发现你在秘密调查他吧,宝贝。就这样,到时候见。”

    听着电话那头传来的忙音,景小楼丧气地嘟哝两声,把自己摔在被子里。

    见鬼的凯洛斯。

    ……

    瞒着艾利安出门本来不应该是件难事,按道理讲,景小楼想出门就出,不需要对艾利安报备。但显然,此时的景小楼心里一团乱,完全忘记了自己没必要像做贼一样,且他的运气不太好,在开门时不慎撞到了旁边的衣架。

    莫名有种很小的时候夜里肚子饿偷偷起来,然后瞒着爸妈用微波炉热宵夜的既视感。

    “怎么了,小楼,撞到哪里了……”艾利安推门出来,穿过走廊,一下就看到了在门口有些局促的景小楼,他怔了下,“小楼,你要出门?”

    “呃,嗯。”景小楼手忙脚乱把衣架上的衣服重新挂上去,同时飞快想出了个借口,“我……我去给、去给同事送趟文件。”

    “好的。”艾利安好像没有回屋的打算,“但是——不可以线上给吗?”他问,“我记得你不喜欢到外面去,必须要你出去一趟才行?”

    艾利安话里话外透着对景小楼的关心。

    “是,呃,那是个大文件。”为了掩盖这个谎言景小楼不得不继续编下去,“可以线上传给他,但可能来不及,所以……”

    艾利安点点头:“需要我送你吗?”

    “不用。”景小楼不假思索地回答道,“没、没多远,我很快就回来。顺便,我想去买奶茶,你要吗艾利安?”

    艾利安:“不麻烦的话,也给我带一杯,和你的一样就好,我相信你的口味。”

    “嗯,好。”

    “那么,注意安全,小楼。”艾利安走到门前,俯身帮景小楼整理了衣领。手指划过颈侧,带来羽毛般的颤栗,景小楼感觉自己整颗心都抖了抖。

    “早点回来,外面还有个杀人凶手在游荡呢。”艾利安补充,“带好手机,保持联络,有事记得打给我,我永远为你准备着。”

    天呐……

    景小楼努力维持着表面的波澜不惊,他点了头,转身走出家门。

    门关上了。

    景小楼背对大门,深呼吸一大口,沮丧地低头,双手捂脸。

    我都做了些什么啊。

    ……

    20分钟后,景小楼来到了凯洛斯说的那家咖啡厅。某种意义上他没对艾利安撒谎,这里距离他家确实不远,而凯洛斯也的确算是他同事。

    景小楼对凯洛斯的做法还有些生气,于是他故意在拉开椅子的时候弄出了很大声响。

    “嘿。”凯洛斯对他抬了抬下巴算作打招呼,对那椅子摩擦地板的声音毫无反应,“再晚来一会儿你的冰块就要化干净了。”

    景小楼看过去,在他面前摆着一杯饮料,红色的果汁,大概是树莓或者什么,上面还有红色的花瓣碎屑,周围有些水渍,看样子已经在那里放了有段时间了。

    凯洛斯就是这样的我行我素,他从不在乎别人喜欢什么,在景小楼来之前就点好了喝的,他认为他应该喜欢这个。

    景小楼没碰那杯饮料,他选择直奔主题:“你都知道些什么。”

    “关键在你不在我。”凯洛斯没有正面回答景小楼的问题,“还要多少证据你才肯信就是他,现在所有的线索都对艾利安不利,他就是个冷血的杀人犯。”

    “——你就是想要对我说这个吗。”景小楼冷声问,“我竟然真的相信你知道什么,再见,凯老板。”说完他作势要起身离开。

    “哎,别走啊。”就在景小楼经过他身边时,凯洛斯一把抓住了景小楼的手腕,“着什么急,我费这么大功夫找来证据,可不是只为了能见你一面的——回去坐下。”

    景小楼紧绷着回到座位上,“你最好真的有证据。”

    “我当然有。”凯洛斯说着从口袋里拿出部手机甩到景小楼面前的桌面上,“看看,是不是你的艾利安。”

    景小楼狐疑的看了他两秒,随后拿起手机。

    屏幕上是一段视频,角度固定,画质不高,不像是用手机或者什么专业相机拍下来的。

    “这是……”

    突然,画面中有道黑影一闪而过,景小瞳孔瞬间缩小,全身都僵住了。

    凯洛斯对他的反应很满意。

    红发男人勾起嘴角:“小楼啊小楼,现在你信了吗,跟我说说,这样你回去,还能睡着吗?”

    ……

    与此同时刑侦支队里,君再野和他的小组还在为破案而努力着。白板上用吸铁石贴着景小楼和艾利安的照片,显然他还不准备放弃调查他们。

    “我觉得是不是可以换个角度想想看。”翟俊蹲在地上说,“有没有可能跟宗教活动有关,比如某种邪|教,毕竟受害人内脏全被掏出来了。”

    “也有可能是仇杀。”梁翰城举手表示,“电影里都是这么演的,那些帮派处理叛徒不就是要——哎哟!”

    陈梓彤用卷宗拍了梁翰城的脑袋一下:“你港片看多了吧,我们这里哪来的帮派,宗教倒是有可能,不过证据还太少,队长,你怎么看?”

    君再野跷腿坐在椅子上,沉思片刻开口道:“我觉得——”

    “队长!”

    巨大的开门声打断了他的话,所有人朝门口看去,只见李和光兴奋地挥舞着一份报告单跑了进来。

    “怎么了?”君再野放下腿看过去,“法医那边有什么新发现了吗?”

    李和光边点头边像个风箱那样沉重地喘气,他把报告单排在桌子上,然后疯狂用手点着上面的一沓照片。

    “我们在、我们在尸体的右腿小腿内侧发现了一张字条。”

    “哦?”君再野赶忙拿起照片查看,“怎么这会儿才发现,刚送去检查那会儿呢?”

    “说来也怪,在放有这张字条的皮肤表层没有发现任何缝合痕迹,就好像是——凭空出现在里面的那样。”李和光说,“而且刚发现那会儿尸体脱水严重,现在经过了防腐液和冷冻处理,那块皮肤就鼓起来了,不然有可能还发现不了。”

    没有发现任何缝合痕迹?

    嘶——

    奇了怪了。

    梁翰城咂咂嘴:“难不成——有鬼?”

    “哎!你瞎说什么!”陈梓彤再次捶了他脑袋。

    君再野拧着眉毛反复看了那几张尸体小腿照片,他是不相信任何灵异事件的,那张字条出现在那里一定有个合理的解释,只是他们还没发现。

    “先不管它是怎么出现在那人身体里的。”君再野说,“那字条呢,上面都写了什么?”

    李和光推推眼镜:“字条拿去化验了,上面的内容我拍成了照片,这儿——”

    君再野接过他手里的照片,几人凑在一起看过去。

    上面有几行诗一样的话。

    “这是什么字?”梁翰城抓了抓头发,“看着像——新疆那边的?还是什么外国字,法语,意大利语?”

    “不。”陈梓彤抿了抿嘴,“队长,我很确定这是拉丁语,我上大学的时候有选修过这门课。”

    梁翰城:“你还学过这种东西?”

    陈梓彤:“嗯……我那天网不好,想选的课都没了,只能从剩下的里面选个最好过的。”

    李和光:“嘘,你们两个,没看队长在思考。”

    两个打闹的家伙同时收了手,随后几人一起看向脸色晦暗不明的君再野。

    “队长——”

    “嗯,梓彤,去找个拉丁语教授,请他帮忙翻译这上面的内容。”君再野把照片交给了她,“其他人,我们再去现场一趟,看看还有没有什么遗漏的点。”

    “好的队长。”

    临走前,君再野深深看了眼白板上景小楼的照片。

    某种深层的意识告诉他,这事没那么简单。

    第25章

    “这是某辆车的行车记录仪拍下来的片段, 别管我怎么弄来的,总之——时间什么的都在上面了,我想那应该能勾起你的某些回忆, 小楼。就像我说的, 好好想想,你们出去旅游的那几天艾利安真的一直和你在一起吗?”

    景小楼就像听不见那样忽视了凯洛斯的话, 他把这手机上的视频,短短36秒的片段反复看了几百次,就为了确认其中一、二帧画面上的男人究竟是不是艾利安。

    很遗憾,他找不到否认的点。

    画面中的男人走得稍微有些匆忙,但仍然保持脸色冷淡,他穿了件长款黑风衣,正是艾利安经常穿的那一款。

    同时, 男人头上还戴了顶棒球棒,但即便这样他深邃的眼窝和高挺的鼻梁也还是暴露了他欧洲人的身份, 并且, 从帽檐下飘出的几缕发丝能看出来他本身的发色绝对是偏浅的。

    视线向下, 能看到男人手里拖了个旅行箱。受行车记录仪高度影响画面里并没有出现完整的行李箱, 但通过男人手的位置可以判断出,那箱子绝对不小,足够放得下一个成年人——蜷缩的成年人。

    而那旅行箱的一角,沾染了什么深色的污渍。

    人类的大脑相当于一件十分精密的仪器,在接受了众多琐碎的信息后,景小楼自然而然地将那污渍归类为血迹。

    所以……

    景小楼感觉手指发僵,接触屏幕的指尖一片麻木。

    真的是你, 艾利安,他想着, 瞳孔控制不住开始微微颤抖。

    “你……你能确定这是真的吗?”景小楼抬头看向对面的凯洛斯,眼里带着些让人不懂的复杂情绪。

    “Come on,小楼。”凯洛斯摊手,“我都已经把证据摆在你脸上了,你怎么还是不相信。”

    “我只是……必须得确认才行。”景小楼声音越来越轻,说到最后几乎是只绕过了声带,用呼吸在发声。

    “好吧,我可以向你保证,这视频绝对是真的。”凯洛斯眼神闪烁了半秒,发誓道。

    “那——”景小楼低下了头,“可以告诉我,这辆车的车主是谁吗。”

    凯洛斯嗤笑:“怎么,你还不死心?”

    “就……告诉我吧。”

    “如果这样能让你死心的话。”凯洛斯翻了个白眼,把从皮肖塔那里弄来的名字告诉了景小楼,“我还有那家伙电话,你需要吗?”

    “可以的话,也给我吧。”

    “好好好。”凯洛斯满足了景小楼的一切要求,带着某种马上要胜利的微笑,“说真的,小楼,现在你可以确定艾利安就是那个冷血的杀手了,是不是可以考虑,我只是提供一种可能,你要不要,考虑一下把他赶走,然后让我做你的室友?”

    景小楼似乎根本没在听他说话,在得到了名字和号码后他就在自己的手机上开启了操作,手指飞舞,快的只能看到残影。

    “这视频你有拷贝吗,凯洛斯。”景小楼问。

    凯洛斯:“没,对面直接给我的……你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景小楼仍在手机上操作,他脸上此时一片空白,如果仔细看的话,或许能从上面发现少许艾利安的影子。

    凯洛斯皱了下眉,他不懂景小楼现在是在做什么,也不明白景小楼的反应为什么这么平淡,完全出乎他预料。

    “你不去给车主打电话求证吗?”他问,“以及你有没有听见我刚刚说的,关于我搬进去那件事。”

    “抱歉,我现在真的没有时间和你讨论别的事情。”景小楼还是没听凯洛斯说什么,他带着某种坚定的眼神,像是下了什么决心那样起身向门口走去。

    “你要去哪儿?”凯洛斯扭头问。

    景小楼专注于自己手上的活儿,脚下没停,连一个字都没给凯洛斯留下,就那么镜子走出了咖啡厅。

    看着景小楼离开的背影,红发男人傻眼了。

    他不敢相信那样,把刚刚给景小楼看视频用的手机拿回来,但等他再次点亮屏幕,那视频已经不见了。

    半晌,凯洛斯摇头笑出了声。

    ……

    离开咖啡厅后,景小楼找了间网吧,他在那之前,他特意在附近的商店转了转,然后找了个机会,看准一条监控摄像头几乎没有且角度都拍不到他的网吧钻了进去。

    像这样的黑网吧多的是,只需要多付些钱就不用使用自己的身份信息了。

    景小楼找了个角落飞快开好机子,登陆他曾经作为黑客曾使用过的论坛,从上面下载密钥,然后黑进了车管所的系统。

    是的,在父母死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景小楼沉迷于网络,也正是因此他学到了不少正规机构不会教导的知识。

    以及为什么选择车管所,当然是因为这里是最简单也最不容易被发现的,从这里,他可以轻而易举获取车主的更多信息。

    网络时代,信息泄露的渠道多得是,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了。

    很快,景小楼找到了自己需要的东西,通过车主信息,他又找到了那家行车记录仪的生产公司和为他们提供云端数据的公司。

    很幸运,这车主没有选择便宜货和本地保存,这给了景小楼非常大的操作空间。

    天快擦黑的时候,景小楼抹除了自己在网络世界的一切痕迹后,离开网吧。

    而在离开前,他从通话记录里找到了一个号码,想好措辞,然后拨打过去。

    ……

    黑暗中,一人一猫两道影子正在交谈。

    “所有的都按照您的吩咐做好了。”

    “很好。”

    “场地选好了吗?”

    “选好了,城郊的工厂,在哪儿举行仪式简直完美。”

    “很好。”

    “你做得不错。”

    “那么……请问在这一切结束后,或者说,在新纪元开始后,我是不是能……”

    “我会记着你的,皮肖塔,你为我做了很多。”

    “索罗斯一族从不忘记誓言——除了那个低贱的坏种。不要再与祂合作了,凯洛斯,注定成不了事。”

    “感谢,感谢我主兰利……”

    突然,属于人类的手机铃声响起,打断了此刻黑暗中诡秘的气氛。

    “看上去你在人类世界业务繁忙啊,皮肖塔。”兰利戏谑道。

    皮肖塔不敢得罪眼前的家伙,但正当他打算销毁手机时,看着来电显示,他顿住了。

    “是景小楼。”他有些意外地说,“他在找……我作为民宿老板的化身。”

    “哦?”兰利来了兴致,尽管他那张没有五官的脸上什么也看不出来,“我们的钥匙找你了。”

    “是的,Sire,我该怎么做?”皮肖塔问。*

    “无所谓,你来决定。”兰利似乎觉得这无关紧要,“仪式准备还需要几天,但肯定不会太久,等我们杀了艾利安开启大门——所以,或许你可以让这个人类在死前最后舒坦几天,我把决定权交给你。”

    皮肖塔沉默了会儿。

    赶在电话自动挂断前,他按下了接听键:“你好,翻龙寨景区酒店,有什么有意帮你?”

    ……

    警局里,君再野正在和他的小组成员插科打诨,准备放松放松就结束工作回家,可他怎么也没想到在这时候会看到主动找来的景小楼。

    “学长,你说过如果我又想起什么,可以来找你,对吧。”

    “是这么说过……”君再野有些复杂地看着面前紧张的攥紧背包带子的景小楼,叹口气,给他拉来把椅子让他坐下,随后安排梁翰城去倒茶,“说说吧,你想起什么来了?”

    “其实,也不算什么大事。”景小楼局促地捧着热茶,“就是在我和艾利安去景区旅游,我摔下山崖那天……艾利安把我救起来带回别墅,当时民宿老板也来了,他怕出事影响到未来景区开业,所以过来商量押金全退的事,他一直都在,所以我想——这样是不是就能洗清艾……我们的嫌疑了?”

    君再野微微皱了下眉,随后他恢复平时的样子,不让情绪暴露出来。

    “这个——我们已经知道了。”他说。

    “……你们知道了。”景小楼重复了遍,“那是……什么意思?”

    “就在你来之前不久,那民宿老板给我打了电话,说了那天的情况。”君再野说道,“挺巧的。”

    景小楼笑了下,垂眼,小口抿了下茶水:“是啊,真巧。”

    君再野不着痕迹的看了景小楼一会儿。

    “其实小楼,你没必要跑一趟,这种事打个电话就能说清楚。”他说。

    “我知道。”景小楼抬头看着他,慢慢笑弯了眼睛,“我只是在给同事送文件,想顺路来看看你。”

    君再野愣住了,他目不转睛看着景小楼。这样的笑容,他好久没见过了,以至于有那么一瞬间他被带回了7年前的那个操场上。

    阳光那么耀眼,景小楼的笑那么美好。

    “哟哟哟哟——”

    办公室里响起了众人的起哄声。

    景小楼有点脸红,他放下杯子起身:“我、我先走了。”

    “我送送你。”君再野拿起外套追了过去,同时没忘扭头对他的小组成员发射死亡视线。

    门口,景小楼叫了网约车,接单的司机距离不算近,屏幕上显示预计8分钟抵达。

    君再野帮他整好了翻起来的衣领:“现在天气凉了,下次这么晚出门记得带条围巾,不然会着凉。”

    “嗯。”景小楼低着头,君再野只能看到他的侧脸,“我没有围巾。”景小楼小声说。

    哎?

    君再野手上一顿,他怎么有点看不懂现在的情况了,小楼怎么会突然,变得这么主动了?

    “……好,我记着了,过两天我送你一条。”君再野说着习惯性地去兜里掏烟,突然他意识到景小楼在旁边,于是收了手。

    很快,景小楼的网约车到了。

    君再野看着景小楼上车,在车门关上的前一秒,他按住了门。

    “小楼。”

    “什么事?”

    “也没什么,就——”君再野犹豫了下,“这案子很复杂,我们还没有确定的嫌疑人。所以,你……你和艾利安都没在名单上,你理解我意思吗?”

    在那一刻,他看到景小楼眼里有什么东西在翻滚,但只是一瞬,等他再看,那些东西消失了。

    “谢谢学长,我知道了。”景小楼微笑着挥挥手,“我回去了。”

    “嗯,走吧。”君再野关上车门拍拍车顶,“回头见。”

    车开走了,刚刚在门口偷窥的家伙们一窝蜂跑了出来。

    “哎呀队长!”陈梓彤首先埋怨他,“你怎么就这么让他一个人走了啊,老同学叙旧、请吃饭,那么多理由让你把他留下呢!”

    “就是。”梁翰城跟着附和,“队长你也太——”

    君再野抬手制止了他们。

    “我就知道不简单。”他说,“就这点事,不值得他特意跑过来一趟。”

    “他不是说来看你的吗?”

    “不不,他不是。”君再野脸色复杂,“刚才他特意回避了我的视线,也没让我碰他,那么他为什么要说特意过来,除非——他想亲自确认那民宿老板有没有给我打那通电话。”

    陈梓彤和梁翰城同时睁大了眼睛。

    “找几个人暗中盯着点。”君再野沉声说道,“然后,重点盯着那个叫艾利安的英国人。”

    ……

    当天晚上,景小楼在外面游荡到了很晚才回家。他轻手轻脚开了门,尽量让自己像个忍者。

    随后景小楼走进厨房,打开柜门,找到艾利安的藏品——各式各样的瓶装酒,打开它们,疯了一样把那些酒精往嘴里灌。

    他现在就需要这个。

    酒精。

    能够让他逃避现实,暂时脱离这个世界的,除了网络,就只有这个了。

    当艾利安听见酒瓶被碰倒的声音走出房间查看时,景小楼已经把自己灌到快要不省人事了。

    “小楼?”艾利安不敢相信自己看到的,他赶忙跑过去把景小楼扶起来,手还没碰到他就闻到了浓烈的酒味,“老天,小楼你——”

    景小楼瘫软在他怀里。

    “艾利安……”

    在看到景小楼烧着一样的脸颊,飘红的眼尾,还有模糊成一片并仍在汹涌往下淌的眼泪时,怪物感觉自己脑子里好像有根弦‘啪’的一声断掉了。

    第26章

    艾利安几乎不敢直视景小楼带泪的眼睛, 他顿了顿,将黑发青年扶到沙发上坐好,随后尝试拿走对方手里的酒瓶, “发生什么了, 小楼,你从不喝酒的。”

    “……什么也没有!”景小楼大声否认道, 同时背过身去,阻止艾利安拿走他的酒瓶,“别管我,让我一个人待会儿!”

    艾利安的手停在半空。

    奇怪。

    怎么出去一趟回来后小楼就变成了这样?

    他知道景小楼有事瞒着他,但……怪物在心里责备自己,不应该放任小楼独自出门,如果刚刚祂肯稍微放一放手上的活儿悄悄跟小楼出去, 这一切可能都不会发生。

    “没关系,小楼。”艾利安缓缓靠过去。

    景小楼趁着这会儿工夫又喝了好几口手里的烈性酒, 刺激性极强的酒水顺着喉咙滑下, 呛的景小楼咳嗽停不下来, 眼前模糊一片, 嘴里像被火点燃,但最难过的是,景小楼感觉自己的意识此刻无比地清晰。

    酒精并没有麻痹他的感觉,也没有带走他的瞳孔。他清楚地记得自己今天都做了什么,每一处细节,他都刻印在脑子里。他从来没做过这种事,这种……既背叛了法律又违背了道德的事情。

    为了什么?

    为了——

    “小楼, 转过来,看着我。”艾利安轻轻搭上景小楼的肩膀, 然后试探着把他转过赖和自己面对面,“我只想你知道,不管发生了什么,你都可以告诉我。”

    景小楼不想面对艾利安。

    或者说,他想。

    他渴望拥抱艾利安,告诉他今天发生的一切,告诉他我知道你都做了什么,但同时,景小楼心里还有个声音告诉他:你不能这样做,艾利安是个很坏很坏的家伙,他就像引诱亚当的毒蛇,是他让你走上这条违法的道路。

    “不……”

    在酒精的影响下,景小楼软绵绵地转了过去,但脑子里的混乱让他对艾利安伸出手又收回。

    托眼泪的福,他暂时看不清艾利安。

    这多少减轻了他的罪恶感,但仅带来了指甲盖大小的安慰。

    “就——”景小楼感受到了艾利安的视线,他低头,攥住酒瓶的手紧了紧,“走开,好吗,艾利安,求你。”

    天……

    怪物将一声叹息淹没在了沉默中。

    要是小楼上始终不肯说今天发生了什么,那他只有一个办法才能弄清楚了——入侵他的梦,从中窥探他今天的记忆。

    艾利安不想那么做。

    进入景小楼的梦意味着祂又要被那股诱人的香味包裹,不久前在别墅地下室完成的仪式让他们之间的联系更加紧密,那也就意味着,景小楼的味道对祂的吸引是之前的几倍。

    祂怕自己会控制不住。

    计划被影响是小,最重要的是小楼会因此受伤。

    ……见鬼。

    怪物惊愕的发现,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景小楼在他心里的地位超过了他筹谋已久的计划。

    人类外表下,触须翻腾,无声咆哮着。

    艾利安想,如果最终神殿的任务不能由祂来完成,那么祂就无法保护小楼,但如果祂坚持完成任务,那么过程中注定要伤害到小楼。

    祂的小楼。

    可能这就是爱上人类……不,爱上任务对象所要付出的代价。

    看着自己微微颤抖同时隐隐散发黑紫色邪气的右臂,艾利安不断告诉自己要冷静。

    “我去拿毛巾和温水。”它们能让你稍微舒服点,或许,只能说是或许也能对祂在过会儿的入侵行为中保持理智有所帮助。

    “在这里等我一会儿,小楼。”他说。

    但就在艾利安起身的那刻,景小楼拽住了他的衣角。景小楼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么做,他明明想要艾利安走开的,但在他真的走开的那一刻,他又反悔了。

    最后只能把所有别扭的情绪归结于酒精。

    景小楼抓着艾利安的衬衫,他抬起头,哑着嗓子说:“留下吧,艾利安,陪我再……再喝一点。”

    于是怪物还不容易下定的决心就这么消散了。

    艾利安坐了回去,他决定再试一遍让景小楼告诉他今天发生了什么,“我不走,小楼,但是酒你不能再喝了。”

    艾利安慢慢从景小楼怀里抽走酒瓶。

    这一次景小楼没有拒绝。

    “拿走,拿走……”他带着哭嘟囔道,“都是骗子,它根本不能让我忘掉……也不能让我好受一点。”

    “没事了,小楼,没事了。”艾利安心疼地抱住了景小楼,轻轻抚摸他的后背让他放松,随后帮他拭去眼尾模糊的泪水,“你可以相信我,小楼,告诉我,到底发生什么了?”

    “我可以相信你,我可以相信你,我可以——相信你。”景小楼有些木然地将这句话重复了三遍,随后艾利安看着他抽了下鼻子,颤抖着睫毛抬头看向自己,轻声说道:“我相信你,艾利安,真的。但是,艾利安,是你不相信我呀。”

    “什——”

    怪物愣住了。

    什么叫是他不相信他?

    “那是什么意思,小楼?”艾利安连忙追问,“我——”

    “你

    有事情没告诉我。”景小楼看着他,被酒精浸染的视线仿佛能穿透灵魂,“很重要,很重要的,大事。”

    艾利安喉咙一紧。

    “你是指——”

    “那起命案。”景小楼说,“为什么,你为什么不告诉我,那是你做的。”

    呃?

    艾利安松了口气,但随后他意识到,景小楼口中没有告诉他的大事,是那起杀人剖尸案。

    而那确实不是他做的。

    “你在说什么,小楼。”艾利安平复心情,换上担忧的表情,“是谁告诉你我和那案件有关的吗?”

    “我有证据!”景小楼说着从兜里摸索出手机,打开视频,“你告诉我那里面不是你!”

    艾利安看过去。

    嗯,那确实不是他。

    不怪小楼没发现,那视频中有一帧,很模糊的一帧,他的眼睛变成了黄色。在人类看来,那多半是附近的灯光所导致,但其实不。

    而拥有这样眼睛颜色,同时拥有化形能力的,只有一个。

    皮肖塔。

    他化身的狸花猫眼睛也是黄色的。

    “那不是我,”艾利安说,“帽子,行李箱,它们不是我做的。”

    “你的意思是凯洛斯他栽赃你吗?”

    艾利安皱了下眉,“凯洛斯?这视频是他给你的?”

    “那不重要!”景小楼哭着说,他的嗓音听上去更哑了,“重要的是,如果我都不相信视频上的不是你,学长会怎么想……”

    艾利安没说话,他正在缕清这件事里错综复杂的关系。

    皮肖塔是知道那人的,最开始的地址也是他给他的,如果他想利用那人做些什么早就做了,没理由拖到现在,还叫上凯洛斯一起。

    除非——

    皮肖塔这么做是因为有其他势力在背后指使。

    想到上次放完狠话就消失的兰利,艾利安心中对整件事的脉络逐渐清晰,他知道兰利想做什么了。

    那家伙,傲慢得很,但却是个思维简单的蠢货。

    无非是想找个借口向神殿请示他艾利安暴露同族,名正言顺地抢走任务。接下来如果兰利再能顺利开启大门,那么艾利安想,哪怕那蠢货‘失手’杀死自己这个亲王唯一子嗣,想必神殿也不会怪罪祂。

    艾利安很清楚兰利讨厌他,并且嫉妒他的血统和能力。这次刚好给了兰利机会把公仇私仇合在一起。

    哈。

    艾利安冷冰冰勾起嘴角。

    他不会让他得逞的。

    想好对策后艾利安着手安抚景小楼,他抬眼:“小楼,我那天——”

    “没关系,真的,没关系的!”景小楼有些急躁地打断了艾利安的话,随后借着酒精,景小楼勾起嘴角,带着笑意和眼泪看向艾利安。

    “我是要责怪你,我不介意。那家伙跟踪我,骚扰我,吓到我几天不敢入睡——你知道的,我真的很害怕,艾利安。”景小楼说,“他撞破窗子闯进来,当时我真的以为自己要死掉了。我很感谢杀死他的人,只有知道他死了,我才真正睡上好觉。”

    艾利安顿了顿,他知道真实的景小楼是不会这么想的,会说出这样的话只能是为了给他在意的人、也就是他找理由。

    但是——

    艾利安握住景小楼的手:“我明白,小楼,可那不是我做的,你忘了吗,那几天我们不在……”

    “不要骗我,艾利安!”

    景小楼崩溃地甩开艾利安的手,眼泪又唰唰开始往下淌,他跳到沙发上,在艾利安惊讶的眼神中扑到他怀里,颤抖着手揪住他领子,翻身跪坐在艾利安身上,用力把他按在沙发靠背上。

    哭泣和呜|咽声传进艾利安耳朵,随后他感觉胸口处一片冰凉,景小楼的眼泪打湿了他的衬衫。

    “我都说我不在意了你为什么还要骗我!”景小楼颤抖着嘴唇说,他仿佛刚从火里走出来,皮肤滚烫,整个人都红透了,“我不想失去你,艾利安,我真的……已经很久没有人对我这么好了,我只是、只是想要一个真相,仅此而已!”

    距离太近了。

    呼吸纠缠。

    景小楼带着酒气的人类呼吸和怪物艾利安伪装出来的缠绕着,在这一瞬间,它们似乎产生了某种奇妙的化学反应。

    怪物看着近在咫尺的人类,祂能看到景小楼的连帽衫领口被扯开,本该被遮掩好的皮肤有一半在光明中有一半在黑暗中,被光线照射的那部分透着美妙的粉色,而被黑暗笼罩的部分则散发诱|惑的暗红。

    一股莫名的冲动从祂人类伪装的某个部分升腾起来并快速蔓延开。

    有那么一刻,怪物甚至在想:去他妈的计划,祂想要眼前这个人类,祂想要他,就现在。

    艾利安的眼睛由清澈的蓝变成了暗色的紫,几条触须穿过沙发底部在景小楼背后立起。

    眼看它们就要撕碎景小楼的帽衫把他缠住任由它们摆布,下一秒——

    “说话啊。”景小楼嘶哑的哭腔唤醒了怪物,“告诉我艾利安,你在乎我,对不对,如果你在乎我,告诉我真相,求你。”

    欲|望退去。

    怪物收起触须,无奈地叹了口气。

    他要怎么告诉小楼,他确实杀过那人一次,但第二次,大概率是被兰利强行变异后的那人,抽走血液和开膛破肚,那真的不是他做的。

    “小楼,听我说,我……”

    就在艾利安险些把真相告诉景小楼的时候,景小楼眼前一黑,攥住艾利安衣领的手一松,身子一软,整个人向侧面倒了下去。

    幸好艾利安很及时的接住了他。

    大概是到极限了,怪物想。

    疲惫加上大量酒精让景小楼在听到真相前昏睡了过去。

    这样也好,艾利安松了口气。

    不用担心怎么向小楼解释他确实杀了那家伙但只杀了一次这种不符合人类科学的事情了。

    收拾好残局后,艾利安轻柔的将景小楼抱回房间的床上,帮他换好衣服,又用热毛巾擦了脸,最后还弄了些醒酒汤找了个保温杯放在景小楼床头。

    “晚安,小楼。”怪物亲吻了他的额头。

    但就在艾利安转身离开的那刻,景小楼抓住了他的手腕。

    “别走……”

    怪物停下脚步,偏头看向床上熟睡的青年。

    祂很确定景小楼现在不是清醒的。

    也就是说,他拉住祂,不想离开祂,完全是下意识的,接近本能的举动。

    怪物感受着从心底传来的悸动。

    祂不想再忍了。

    艾利安反手钳住景小楼手腕,欺身压了过去。祂身高猛增,双腿消失,只有上身还留有人形。艾利安单手撑在景小楼脸侧,另一只手拨开他额前凌乱的碎发,同时数条触须从祂背后伸出。

    “小楼……”

    仅存的理智让他没有完全变回怪物形态,艾利安拇指捻过景小楼下唇,也不知道是不是感应到了他的存在,景小楼微微张嘴迎合他的动作。

    “你真是,快要把我引以为豪的控制力带走了。”

    怪物盯着景小楼的两片嘴唇——

    祂吻了上去。

    以人类的形态,唇齿相接。

    睡梦中的景小楼显现出了不适应,但怪物不允许他拒绝,轻轻撕咬下唇,景小楼吃痛抽气,于是怪物顺势撬开他的牙齿闯进他口腔里。

    这是个带着黑暗色彩和强迫性的吻。

    怪物贪婪地渴求着还不属于他的味道,祂蛮横地用舌头扫过景小楼的臼齿,触碰景小楼口腔里敏|感的软||肉,最后还缠着景小楼瘫||软的舌头一起共舞。

    更多的津|液被分泌出来,它们无处可去,只好顺着景小楼的嘴角淌出。

    怪物对此毫不在意。

    更多,更多——

    祂还想要更多。

    于是艾利安变得愈加不可名状,舌头逐渐褪去属于人类的颜色,开始和那些触须相似起来,祂收起上面的外骨骼,释放吸|盘和粘|液,向着更深处探索。

    “呜……不要了,不……”

    在一切滑向深渊,变得不可挽回之前,怪物被什么凉冰冰的东西唤醒了——是景小楼的眼泪。

    即使在睡梦中,那些感受也是真实的,景小楼下意识抗拒,难过的哭了出来。

    艾利安恢复意识,触须消失,他变回人类的样子,仓惶翻身下来。

    看着景小楼又红又肿的嘴唇,还有一团糟的……不夸张的说,祂想掐死刚刚没控制住的自己。

    艾利安心中升起股哀伤。

    如果你是清醒的,看到了我真实的样子,那个巨大的、和人类没有一点相像的、拥有无数恶心触须和骨刺、被仇恨填满的怪物,你看到那怪物吻你,还想对你做更多,你还会拉住我吗,小楼。

    第27章

    第二天醒来, 景小楼感觉自己快要死了。

    “……呃。”

    他扶着自己疼到快要裂开的头艰难坐起,但还没起到一半就又摔了回去,他感觉天旋地转, 耳朵里也嗡嗡直响, 仿佛有个钻井机在钻他的脑子。

    宿醉的感觉真不好受。

    景小楼翻身侧躺在床上,像婴儿那样蜷缩起来, 夹着被子,用枕头压住脑袋哼哼唧唧,试图让头疼的感觉消失。

    但那一点作用都没有,他的头还是像要裂开那样。

    景小楼艰难的看了眼手机上的时间,然后略带满足的闭眼松了口气,幸好今天是周末,他可以一直躺到晚上, 只要在下周一前把昨天没做完的工作搞定就好。

    天啊。

    隔壁房间睡着个意思杀人凶手,而他, 却还要担心工作。

    如果不是为了钱, 谁会想要工作呢。想到这个, 景小楼头更疼了, 他抿了下嘴唇,发现它们干的像撒哈拉沙漠。

    头疼的要命,嘴巴干的像吃了一斤沙子,喉咙也痛,痛的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硬塞进去过……鉴于景小楼白纸一样的性经验,他完全想不到自己的喉咙昨晚经历过什么。

    我就是条被拽上来在太阳底下曝晒的鱼,景小楼懊恼地想, 就不应该放纵自己去喝那些酒。

    想到喝酒——

    景小楼很快联想到了昨天让他崩溃到狂喝烈性酒的原因。

    艾利安。

    他到底是不是……

    景小楼放开枕头重新躺了回去,看着不远处的桌角, 他努力回想昨晚的经历。景小楼记得自己似乎有意拽住艾利安,询问他事情的真相,在沙发上,但就像是用了模糊特效那样,后面的记忆景小楼半点都想不起来。

    见鬼的,他忍不住在心里骂了句脏话。

    简直是一出闹剧,景小楼想。他做了那么多,就为了不让艾利安被抓住,还故意去接近、利用学长,后面还用酒精虐|待自己的胃和大脑,然而最后得到什么有用的信息了吗?

    没有。

    他还是不知道艾利安到底是不是真凶。

    或许昨晚艾利安已经告诉了他真相,但他忘记了,又或许艾利安没说,只是照顾了他半宿……这个的可能性好像要稍大些。

    景小楼撑着扫过房间,他发现了床头柜上的保温杯,里面装着的大概是醒酒汤一类的东西,他猜。保温杯上面贴了张便签,一看就是艾利安的手笔。

    但现在景小楼不想看见和他相关的一切,所以也没有仔细看便签上写了什么,只恹恹地瞥了眼,随后便躺回床上。

    艾利安,我们现在,到底算什么?

    共犯关系吗。

    这时——

    景小楼听见了走廊上传来脚步声,那脚步停在他房门外,随后门口响起了敲门声。

    “小楼,你醒了吗?”艾利安语气轻柔地问,“出来吃点东西吧,不然你会难受的。”

    哼,他已经难受的想死了。

    景小楼没搭理艾利安,他翻身背对着门口,用被子把脸蒙住。直到艾利安的脚步声消失在门外,景小楼才恼火地掀开被子。

    他甚至不想开门看看他到底怎么样了!

    酒是艾利安的,他也会喝酒,还知道他没喝过这种洋酒,更知道宿醉后的痛苦,即便这样,他也没想着在敲门没有得到回应后开门瞧瞧他,万一他嗓子痛到没法出声呢?万一他酒精中毒或者怎样,需要去医院呢?

    为什么不开门进来?

    有那么一瞬间,景小楼赌气的想,他以后再也不要和艾利安说话了,哪怕一个标点符号都不。

    很快,他在心里创造了一个和艾利安有九成相似的布娃娃,然后扯那娃娃的头发和手脚、戳那娃娃的鼻子泄愤。

    就这样,景小楼在床上待到了下午。

    艾利安的房间传来‘咔哒’一声,大概是他在开窗通风了,景小楼伸手扒拉几下头发,嘴角绷得紧紧的。他这里还被头疼折磨的死去活来,艾利安竟然还惬意的开窗通风。

    当然,这种时候,艾利安做什么都是错的,包括呼吸。

    等到夕阳开始显现,景小楼再也忍不住了,他翻身下床,晕晕乎乎开始翻箱倒柜的寻找止痛片。

    很可惜,他只找到了包装盒。

    最后一一片早在几个月前他被噩梦困扰的时候就吃掉了。

    哎呀,烦。

    景小楼想到可以要艾利安帮忙下楼去买,但很快他否决了这个想法,毕竟他还没打算和艾利安说话。

    那怎么办?

    景小楼趴回床上,给手机充上电,开始在饿了没上翻找附近的药店。

    说来也是奇怪,不知道为什么,今天所有的药店都暂停了营业。景小楼甚至翻到了8、9公里外的,也都显示不营业。

    老天,难道他今天注定吃不到止痛片吗。

    哦!就在绝望之际,景小楼突然翻到一家药店,似乎是新开业的,这家没有暂停营业,他欢快的点了进去。

    景小楼:Lucky me

    他痛快下单囤了两位数的止痛片,以防止未来还有类似于今天的情况发生。

    大概二十分钟,配送员到了景小楼家门口。

    “外卖!”

    经历过之前几次开门遭遇不测的经历后,景小楼现在变得相当谨慎,他先通过猫眼确认了外面确实是配送员,随后他后退回房间,通过平台给对方发了消息:“谢谢,就放在门口吧。”

    配送员回了个ok的表情,随后把药放在门口,还拍了照片,之后便点击了已送达。

    过程十分顺利。

    景小楼又多忍了10分钟,才来到门口准备开门拿药,在开门前,他还特意看了眼猫眼,外面的楼道空空荡荡,一个人都没有。

    他准备开门了。

    就在景小楼开门的瞬间——

    “桀桀桀桀桀桀……”

    伴随着一阵指甲挠过金属般的刺耳声音,景小楼看见原本没有一个人的楼道里突然出现一个黑影,那黑影咧开猩红的嘴冲他诡异的嘿嘿笑起来,同时,景小楼还看见,有一只黑手从门缝伸了进来。

    ……

    “你完了,艾利安。”楼顶上,兰利以人类形态蹲在一条管道上,后背上一双翅膀张开,随风抖动,发出怪异的‘咔啦’声,“杀死人类暴露同族,你的任务还有那人类,现在归我了。”

    “你患上妄想症了吗,兰利。”艾利安站在兰利对面,语气轻蔑。

    艾利安手里拿着支蓝色羽毛,那羽毛根部格外尖利,是兰利用来暗杀的武器。大约40分钟前,这支羽毛从艾利安的窗户射进他房间,也是在那时兰利顺走了艾利安的其中一张画作,有景小楼肖像的那张。

    当时景小楼听见的、他以为是艾利安在开窗通风的‘咔哒’声,其实是艾利安从窗口追出去的声音。

    “把我的画还回来。”艾利安说。

    “你是说——这个吗?”兰利拿出那张画,没有五官的脸上似乎出现了嘲弄的神情,“真不敢相信,你,艾利安,竟然真的为一幅画追出来。”

    艾利安没说话,但他的态度早已表明一切。

    “别担心,我会留你一命。”兰利说,“等我带上你的小人类完成开门祭典,我要让你看着我折磨他,听着他撕心裂肺叫你名字你却无能为力,如果我心情好最后可能允许你们死在一起——Well,开玩笑的。”

    艾利安对此无动于衷。

    “有梦想对你来说是件好事。”祂嘲笑道,“我假设你还没向神殿汇报,那么——抢?你可以试试看。”

    “我不需要。”兰利扇了扇翅膀,“等你回去,我的人已经得手了。”

    说着兰利画作一团蓝色的混沌,随后发出尖锐的大笑声,像是在等待着艾利安意识到失误崩溃那样,祂说:“你真的是亲王子嗣,那位传说中奈亚拉托提普的后裔吗,真是愚笨啊,所谓调虎离山——为了一张画,你马上就要失去你的机会了。”

    可出乎兰利预料的是,艾利安似乎一点也不慌张。

    只见祂微微一笑:“谁告诉你,我在这里了。”

    什么!

    兰利心中大惊。

    “你——”

    这时,兰利手中的画像燃烧起来,而随着画像归于虚无,艾利安的身影也逐渐透明变为残影。

    他竟然!

    兰利咬牙切齿:“你一直都没有离开那房子,从追出来到刚刚,你这贱种敢耍我!”

    艾利安眼里轻蔑更甚。

    “现在谁才是愚笨的那个。”

    说完,金发男人消失在楼顶。

    与此同时,景小楼在门口被那黑手吓到不敢动弹,就在他快要过呼吸晕过去的时候,艾利安像天使一样出现在他身后,单手撑住门板,另一只手握住了景小楼僵在门把手上的手背。

    “我来吧,小楼。”他说。

    景小楼猛地回神,他感觉有股电流通过了他的后背,那种惊吓的感觉让他由内而瓦不由自主颤抖。

    “艾、艾利安。”景小楼下意识回头看他,这时候所有‘再也不和艾利安说话了’之类的决心被他全都抛在了脑后,“外面,外面有,外面有——”有鬼。

    那怪人,是不是那怪人的怨魂回来找他了。

    “怎么了,小楼?”艾利安关切地把手掌放在景小楼的额头上,“有点烫,小楼你快回去,不要着凉了。”

    “不,不是啊!”景小楼惊慌失措,甚至无法说出一个完整的句子,“外面,我刚看到——哎?”

    可等他再回头,那顺着门缝进来的黑手消失不见了,那阴恻恻的笑声,还有影子,全都没有了。

    “不不不,我明明看到有人!”景小楼快疯了,他不敢相信,这是什么烂俗恐怖片一样的发展。

    “别怕,小楼,你先回去,我帮你拿。”艾利安说着关上门,半推半就将景小楼送回房间,“宿醉会让人产生些糟糕的幻想,多休息,你会没事的。”

    说完,他转身走出房门。

    景小楼盯着关闭的门板看了好半天,听着艾利安去大门口开门关门的声音,大概半分钟后,他从床上跳了起来,然后扑向手机。

    是不是幻觉,看看监控不就知道了。

    昨天晚上他在外面待了那么久,可不只是吹了冷风,门框左侧的墙壁裂缝中,被他塞进了一个针孔摄像头。

    景小楼颤抖着手调出监控——

    实时监控的画面中,景小楼看到那道黑影再次显现,但不是人形,是更加恐怖,更加不可名状的物种。

    那东西伏在地上,黑色的八条腿状物插在地上,类人形的头部上只有一张大嘴。

    景小楼感觉自己所有的理智都在离他而去。

    下一秒,他看到艾利安冷脸走向怪物,伸手插进它胸口,然后捏碎了它的心脏。怪物作痛苦嚎叫状,随即便消散了。

    ‘啪嗒’

    手机掉在了地上。

    第28章

    “皮肖塔, 皮肖塔!快出来!计划失败了!”

    幽暗秘境中,凯洛斯气势汹汹来找皮肖塔问罪,通常情况下他们都是在这里见面。

    “你的办法一点用都没有, 小楼拿走了那视频再也没跟我说话, 我们之前说的可不是这样。”凯洛斯大声抱怨道,“你告诉我把杀人的罪名推到艾利安头上小楼就会因为害怕倒向我这边, 可现在呢?出来见我,我们的合作还算不算数了!”

    用假视频离间景小楼和艾利安的方法是这家伙想出来的,所有的细节也是这家伙定的,现在事情没成,凯洛斯当然要找皮肖塔算账。

    可是喊了半天,黑暗里一点动静都没有。凯洛斯皱眉走向深处,皮肖塔最爱的那辆破车还停在那儿, 这家伙变成猫的时候最喜欢蹲在上面,所以凯洛斯料定皮肖塔没有跑路。

    “你别躲着, 那没用。”凯洛斯用嘲讽的语气说道, “我知道你能听见, 皮肖塔, 再不出来我就毁了这地方。”

    说着凯洛斯变回大半真身,火焰般的红发疯狂生长,发尾幻化成毒蛇般的形态盘踞在他头顶和脖颈处,数条带刺的藤蔓腾空而起,瞄准被他称为幽暗秘境里的一切。

    凯洛斯:“我数到3。”

    凯洛斯:“1——”

    黑暗中无人应答。

    凯洛斯:“3。”

    随着祂话音落下,最粗壮的那条藤蔓像弓箭那样被发射出去,瞬间将皮肖塔钟爱的那辆破车的主副驾车窗捅了个对穿。

    “啊啊啊!你都做了些什么!”尖叫声响起, 狸花猫从黑暗中跳出来,“凯洛斯!!我告诉过你别碰我的宝贝!”

    “我说过了。”凯洛斯恢复人形, 毫无诚意地耸耸肩,“给过你机会,是你自己不中用。”

    皮肖塔暴跳如雷:“2呢?不是说数到——”话没说完他立刻意识暴露了,赶紧收声闭了嘴。

    “哈,我听见了,皮肖塔。”凯洛斯露出诡计得逞的笑,“难得算计你一次,这破车就那么好?”

    什么破车,这可是经典款桑塔纳。

    狸花猫跳上车顶,尾巴甩了甩,冷笑道:“你懂个屁。”

    “我不懂,也不需要懂。”凯洛斯挥挥手,“你这家伙从一开始就在,故意不回我话,怎么,想的主意没让小楼离开艾利安,这事让你有挫败感了吗?”

    “那人类没有因此离开艾利安确实让我没想到,一般来讲,大部分人类都很惧怕这个。”皮肖塔说,“但那现在不是我的问题了。”

    “什么叫不是你的问题了?”

    “意思是从今往后我不会再帮你了,你这个草包脑袋。”皮肖塔冷笑,“草包脑袋,哼,这话放你身上真是再合适不过了。”

    凯洛斯暂时没工夫搭理皮肖塔话里讽刺的意味,祂狠狠皱了眉:“你这话什么意思,我以为你从不站队,每个赌桌都下注就为了保证常胜不败,不是吗?”

    “True——”狸花猫拖长了尾音,“但前提是情况不明朗,现在我有更好的……”想了想,皮肖塔终于确定,“更好的合作对象了。”

    凯洛斯眯起眼睛审视对方:“更好的合作对象?谁?”

    不是他,也不是凯洛斯,难道——

    “你不会想知道。”狸花猫伸了个懒腰,“看在我们曾经合作的份上,给你最后的忠告,放弃吧,你赢面基本为零,就连艾利安那小子也差不多。”

    说完,皮肖塔可惜地看了眼他的宝贝古董车,朝着黑暗走去了。

    “开门后的新纪元再见。”

    皮肖塔走后,凯洛斯看着黑暗若有所思,突然他发现,地上似乎多了张羊皮纸。长方形,不大,比常人的手掌还稍微小点。

    是……皮肖塔故意留下的?还是他单纯地把这纸条遗漏了?

    来不及细想,凯洛斯赶紧指挥藤蔓们把那纸条卷起来拿给他,随后仔细地看了上面的内容。

    上面用红色的外神语言记载了某个仪式需要准备的东西。

    凯洛斯没听说过这上面的仪式,他决定去查查看,潜意识告诉他这张羊皮纸和上面的仪式会成为这场钥匙争夺战的关键点。

    ……

    这边景小楼家,就在凯洛斯对皮肖塔抱怨他没有因为凶杀案而远离艾利安的同时,就因为开个门取个药,景小楼和艾利安之间产生了一点信任问题。

    “小楼,我把药给你拿来了。”艾利安站在景小楼房门外敲门说,“我还拿了温水,开门好吗,我把它们送进去。”

    他已经这样敲了快3分钟,但屋里的景小楼却始终不肯回答,并且还在其中一次他准备去按下门把手的时候把门反锁上了。

    艾利安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又一次做错了选择。

    或许祂应该再早点出现,赶在小楼去开那该死的大门之前。

    他肯定吓坏了,艾利安想。

    其实不,至少不完全是被吓到。

    相隔一个门板,不到10公分,门里面的景小楼正面无血色地靠着房门坐在地上,反复地观看不久前大门口的监控录像。

    怪物是真的。

    它们真实存在。

    那艾利安呢?

    能捏碎可怕怪物心脏,杀死它们的艾利安,你又是什么?

    相比于认清‘怪物是存在的’这一想法,景小楼更在意的是艾利安,他骗了他,他说谎了,他根本不是个想要换一个国家,换一个城市生活的普通人,他是……景小楼根本不知道他是什么。

    他是人吗?景小楼现在根本不能确定。

    唯一能确定的,是艾利安能够徒手杀死怪物,而能做到这个的……至少能说明他比那怪物还要厉害,而截至目前,没有让景小楼产生惧怕情绪的,只剩下艾利安的外表了。

    想想也是,景小楼咬紧下唇,他的生活本来平静的好像一潭死水,但自从艾利安来了以后,就开始变得不寻常起来。

    各种怪人怪事接踵而至。

    或许……

    它们针对的不是他儿时艾利安呢?景小楼想,所有的这一切,有可能全都是艾利安导致的。

    而就算罪魁祸首不是他,看看这视频里他面对怪物时脸不红心不跳的冷静模样吧,景小楼敢说,整件事一定与艾利安有关,他肯定知道些什么。

    想到这儿,景小楼感觉有块大石头重重砸在了他胸口上。

    艾利安……

    你怎么能这样,我那么信任你,甚至喜欢你。

    “小楼,我很担心你,至少先把药吃了,好吗?”艾利安的声音再次传来。

    这次,他勾起了景小楼的愤怒。

    口口声声说着担心,可实际上却做了什么呢?那怪物,是不是你艾利安引过来的,你就是这样关心他的?

    气头上的景小楼顾不上头疼了,他翻身爬起来,气哼哼在房间了看了一圈,最后他从柜子里把挂衣服的杆子拆下来做了防身武器,随后拧开锁,非常大力的一把拉开了房门。

    “小楼!你终于——”

    见房门打开,艾利安很是惊喜的迎了上去,但随即他停住了脚步,他在景小楼那双熟悉的漂亮眼睛里看到了躲到快要溢出的警惕。

    “小楼?”

    “Stay back!”景小楼哑着嗓子从后槽牙缝里挤出句话,“离我远点!”

    艾利安悄悄皱眉,“怎么了,小楼?我做了什么?”他说着往前走了一步。

    “停!”景小楼把杆子拿在手里,就像拿着把枪那样。

    就在这时,也不知道是不是发现了这边紧张的气氛,猫咪从客厅小跑过来。

    “棉球!”景小楼松开一只手伸向猫咪,“快,进来,躲到我后面去!”

    怪物思考片刻,拦截了猫咪,他蹲下,在景小楼慌张的眼神中将棉球抱了起来。

    “我做了什么吗,小楼?”艾利安轻声问,“你甚至不想让——”

    “怪物是真的。”景小楼没给他开口的机会,“我看到了,你骗了我。”

    艾利安心里一沉。

    “你在说什么小楼——”

    “不要再说谎了艾利安!我都看到了!”景小楼感到手臂发酸,他稍微放下晾衣杆,拿出手机,调出监控视频,然后把手机丢进艾利安怀里,“在你解释清楚自己之前,我不会再相信你说的每一句话了!”

    看着那视频,怪物沉默了。

    半晌,艾利安轻轻开口:“小楼,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

    “我想的那样?你指的什么?怪物的存在还是你能轻易杀死它的事实?”景小楼厉声质问,“说啊,我听着。”

    艾利安此刻大脑飞速运转,试图想出个好办法解决现在的问题。

    “小楼,你先把那杆子放下。”

    “不!”景小楼拒绝,“我不是怪物,你捏碎我肯定比捏碎它简单,对不对?”

    “我不会伤害你的,小楼。”艾利安眼神中流露出难过,“你知道吗,我最不想做的就是看到你受伤。”

    说着他又往前了一步,现在已经跨过了门框来到了景小楼的房间里。

    “别再往前了,停在那儿!”景小楼慌张后退,显然他的虚张声势快要坚持不住了,“你说你可以解释,说啊,我在听。”

    怪物眼神暗了暗。

    “你说的对,小楼。”艾利安柔声说,“怪物,确实存在。”

    在听到他这么说之后,景小楼感觉心里有一小块石头落了地。

    他就知道他是对的。

    他没疯。

    景小楼艰难润了润喉咙,勉强抬抬下巴示意:“继续。”

    “我会告诉你一切的。”艾利安说着把布洛芬和水杯举起来,向景小楼靠近,“但你要先吃药才行,乖一点,来——”

    “不要过来!停!艾利安,停下,求你——别过来!”

    景小楼心脏猛地加速,那根晾衣杆此刻似乎已经保护不了他了,他颤抖着后退,直到后背抵在柜子上。

    退无可退。

    艾利安还没有停下来,景小楼决定做最后的努力,他闭上眼,朝着侧面跑去。他想要绕过艾利安跑出房间,就像游戏里绕开npc那样。

    然而现实总赶不上理想。

    静下来错误估计了自己的体力,那导致他在刚一迈开腿的时候就身子一软朝地面扑去。

    但是——

    一秒,两秒。

    预想中的疼痛没有带来,景小楼睁开眼睛,他发现自己正被艾利安像拥抱珍宝那样横抱在怀里。

    “你是怎么……”

    虽然他们距离近,但想要从艾利安刚刚的位置过来并把他抱起来,还做的悄无声息,仅用两秒的时间是不可能做到的。

    景小楼心跳停了一拍。

    艾利安,难道,你也是……

    “很抱歉,我确实骗了你,小楼,从一开始就是。”艾利安收紧手臂缩短两人距离,他轻轻亲吻了景小楼的额头,“但——我和它们不一样,我是来保护你的。”

    第29章 (捉虫)

    来保护他的?什么叫, 来保护他的?意思是——其实那怪物的目标是他?

    为什么,景小楼抿了抿嘴,他想不明白, 自己只是个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平凡人, 为什么会有超自然生物盯上他。

    这又不是什么电影或者文学作品。

    即便是……景小楼也不相信自己会是主角。

    如果这世界是一部好莱坞灾难片,那么他想, 他应该会是远景镜头里在自己的房间中默默等待死亡从始至终都没有姓名的那种炮灰。

    所以。

    “为什么,是我。”景小楼轻声问,“我谁也不是,I'm nobody。”

    这话看似是在问艾利安,但其实更像是在问他自己。

    “别这么说,小楼,你是特别的。”艾利安用拇指按了按景小楼的膝盖, “你是被选中的,你应该称自己为救世主。”

    救世主?

    景小楼被这个称呼逗笑了。

    用艾利安的母语来讲, 应该是:The Chosen One。

    他当他是谁?

    那个大难不死的男孩, 哈利-波特吗?

    “别逗了……”景小楼自嘲地说着抬头, 随后他对上了艾利安那双温柔又深情的蓝眼睛。

    “我没在开玩笑。”艾利安说, “你是。”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祂的确没说谎,景小楼就是被选中的那个,而祂,肩负使用钥匙开启连通两界的大门的责任,那么在那之前,祂自然也要保护钥匙的安全。

    当然这是从神殿的视角来看, 从艾利安自己的视角——

    祂想要保护小楼,护他周全, 不需要任何人的命令和要求,是祂想这么做,祂喜欢他。

    喜欢,爱。

    怎样说都好,怪物不会纠结于这些字眼,祂只知道,祂陷进去了,在余下的漫长生命里,祂无法想象没有他。

    “你没有意识到自己有多好,小楼。”艾利安说。

    景小楼定住了。

    他感觉自己变成了一个木偶,身体不受控制。明明还有很多事没有解释清楚,他暗自咬牙,怎么会这样。

    艾利安,你给我下了什么药,让我变得这么没有理智……景小楼轻咬舌尖,试图用疼痛重新掌控身体,随后他动了下左腿,艾利安的手还在那里,当景小楼看过去的时候,艾利安的温度从他手指和景小楼皮肤接触的点瞬间蔓延至全身。

    景小楼后知后觉,他正在被传说中的公主抱着。

    这绝不是个讨论严肃话题的好姿势。

    “你、你先放我下来。”景小楼睫毛颤了颤小声说。

    艾利安遵从了他的要求,他把景小楼放回床上,还贴心的整理了枕头让它变得更适合靠着。

    “……别以为随便说几句就能糊弄我。”景小楼抱着膝盖有些倔强地抬头瞪向艾利安,“现在我要听你解释,从头到尾,原原本本解释给我听。”

    “好,我会的。”艾利安点头,“但你先把药吃了——”

    说着他把药片和水杯递过去。

    景小楼惊讶地张了张嘴,“你从哪里……变出来的?”

    “Well,怎么说呢。”艾利安低低地笑了几声,“算是我们保护者独有的能力吧。”

    景小楼将信将疑,但在艾利安的眼神攻势下,他将药片丢进嘴里,用水顺下去。让他更为惊讶的是,水还是温的。

    艾利安悄悄勾起了嘴角。

    这么看,小楼发现祂们存在也不全是坏处,怪物心想,虽然祂得编一个巨大的谎言骗过小楼,但有一些很小的、能让小楼更舒服的技能就不需要再遮掩了。

    景小楼:“现在你说吧。”

    “这是个很长的故事。”艾利安用纸巾擦净了他嘴角残留的水渍,从他手里拿走水杯放回桌子上最后回到床边,“你听过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吗,我们和怪物的关系就相当于吸血鬼和吸血鬼猎人的关系。”

    “你是说,怪物就相当于吸血鬼,你就相当于猎人?”

    “差不多,但吸血鬼有具体的名字,怪物没有,吸血鬼以人血为生,被咬者有概率转化为吸血鬼,怪物以梦为食,被吸食梦境者精神受损,不会转化,吸血鬼昼伏夜出,怪物随时出现。”艾利安说,“而它们唯一的共同点,就是都有可能致人死亡。”

    “梦?”

    “对,梦。”艾利安点头,“还记得你有阵子总做噩梦吗,那就是怪物们在纠缠你。它们散播恐惧和混乱,利用你的负面情绪产生梦境以供吸食。”

    景小楼回想起几个月前,他确实有一段时间每晚都做噩梦,直到艾利安给了他一些干花泡澡才开始好转。

    景小楼抿了抿嘴:“那,那你,你是——”

    “我是消灭怪物的人,如果你愿意,你也可以叫我猎人。”艾利安说,“我们是个很庞大也很古老的组织,15世纪有位叫阿萨的圣者首次发现了怪物,他组织了一支志愿军,教给他们法术和技能,专门用来清缴怪物。”

    这听上去完完全全就是吸血鬼猎人的成立方式,他想,而且,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感觉还有那么点像游戏《刺客信条》里兄弟会和圣殿骑士的起源,只不过他们的目标不是怪物。

    景小楼想的没错,艾利安编的这些确实有借鉴那个游戏,而除了它,艾利安还借鉴了几部美剧和几部克苏鲁电影的世界观。

    “那,凯洛斯?”景小楼问。

    “凯洛斯他——”艾利安顿了顿,“是的,他也是猎人。”

    难以置信。

    景小楼深呼吸,直到今天他才终于理解了被打开新世界的大门是种什么感受。

    “那么,这跟我有什么关系?”他继续问,“你为什么说我是被选中的。”

    “怪物有袭击人类世界的规律,每隔66年,它们就会苏醒一次,然后选中一名人类,折磨他,吸食他,最后再作为祭品献祭给它们的始祖。一旦献祭成功,它将会撕裂大地来到人世间,大规模屠杀33天之后才会重新陷入沉睡,而后新的轮回开始。”艾利安说,“今年刚好是怪物们苏醒的那一年,而它们选中的,是你,小楼。”

    这话不完全是编的,真真假假混合在一起。

    景小楼呆住了,“你是说——我是,我是那个祭品?”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这算什么被选中的人,分明是天下头号大倒霉蛋!”

    “不,你既是被怪物选中的,也是被命运选中的。小楼,你可以帮助我们彻底封印那些怪物。”艾利安用指节抚过景小楼脸颊,“在那位圣者的预言中,今年,会出现一个人,他同时被黑暗和光明选中,他注定要帮我们赢得这场战争。这也是我要来保护你的原因。”

    景小楼深呼吸:“你,你们怎么确定是我,我是说,预言里有说我的名字?”

    “不。”艾利安看着他的眼睛,“我不需要名字,在看到你的第一眼,我就知道是你。”

    这是什么,浪漫过分的设定。

    景小楼躲开艾利安的视线,随后他突然想到,艾利安在乎他,但并不是因为他是他,而是因为他是被选中的那个。

    如果没有这层身份,他还会在意他吗?

    或许那样他们都不会相遇吧,景小楼想。

    “你知道吗,小楼——”艾利安突然握住了景小楼的手,祂想,既然都编谎话了,为什么不借这个机会逗逗小楼呢。

    “什么?”

    “因为这层特殊的羁绊,千百年来每个保护祭品的猎人,最后都爱上了他的保护对象,无一例外。”

    景小楼:!!!

    “干、干嘛突然说这个。”景小楼眼神开始乱飞,他现在急需一个借口转移话题。

    艾利安看着他脸爆红慌乱到不知道该怎么办好的样子,偷偷勾起嘴角。

    真可爱呢。

    “呃,你说你是要保护我,那,那你,你怎么——怎么做?”景小楼好不容易捋直了舌头问,“就像我看到的那样直接捏碎怪物的心脏吗?”

    “那是一种办法。”艾利安说,“你今天见到的,是最低等的怪物,大多数不愿意在人类面前现身,我通常会在梦里杀死它们。”

    “梦里?”

    “对,还记得我那些画吗?”艾利安说,“我可以利用它们进入你的梦,找到并杀死怪物。”

    景小楼点点头,但随即他突然意识到,如果艾利安能进入他的梦驱散怪物,那么他岂不是能看到他梦的内容。

    也就是说,他之前那些,和艾利安亲密接触,空气中泛着粉红色泡泡的梦,都有可能被艾利安本人看到了?!

    景小楼低头,脸颊再次燃烧起来。

    “……不许随便进我的梦。”他红着脸抓起一个抱枕砸向艾利安。

    “可是——”

    “为了保护我也不行!”景小楼恼羞成怒,嗔怪地瞪向艾利安,“你可以叫醒我!”

    “被怪物缠上的梦,轻易无法唤醒。”艾利安拿走抱枕,顺势抓住景小楼的手,“没关系,小楼,我还挺乐意在你的梦里看见自己的。”

    景小楼:!!!!!

    他果然看到了!

    景小楼没什么攻击性地再次瞪了艾利安一眼,随后用被子蒙住头,不去看他。

    至此,他已经完全相信了祂的话。

    准确的说,是相信了它编的故事。

    差不多半分钟后,景小楼突然从被子里钻出来:“呐,艾利安,既然你把怪物的事告诉我了,那我再问你一遍,那剖尸案,是不是你做的?”

    怪物想了想,点了头。

    “是。”他说。

    其实真的不是,那人大概是被兰利复活又因为曾见到过祂真身而变得扭曲,最后被皮肖塔杀死。至于剖出内脏,艾利安猜测是兰利吩咐皮肖塔那么做的,目的是让它更轰动。

    这事不能告诉小楼,再编下去就真的圆不回来了,索性,就让小楼以为他是凶手吧。

    “那家伙被怪物折磨疯了,想抓你结束一切。”艾利安说,“我不得不那么做。”

    景小楼低头沉思半晌,轻声说道:“谢谢你,艾利安。”

    “为了什么?”

    “为了——”景小楼说着笑弯了眼睛,随后他凑过去,主动把自己塞进艾利安怀里,同时还在他脸颊印下轻轻一吻,“你为我做的一切。”

    怪物睁大眼睛,瞳孔微微颤抖。

    值了。

    第30章

    连续折腾了将近一天一夜, 景小楼已经筋疲力尽了,但他仍然不肯闭上眼睛,就那么躺在床上, 拉着艾利安的手。

    “你会在这里陪着我吗?”他问。

    “我会的。”艾利安反握住了他的手, “睡吧,我一直都在。”

    “如果有怪物……”

    “别担心, 我会保护你的梦不受侵害。”艾利安保证说,他牵起景小楼的手背贴在唇边,轻轻亲吻指节,“我会像个哨兵那样在你周围巡逻,在梦里,你可以做任何你想做的事。”

    景小楼隔着被子轻轻踢了他一下,“我们说好的, 不许偷看我的梦。”

    “好好,我不看。”艾利安嘴角笑意更浓, “记得一件事, 别和梦里的那个我太亲密, 我会嫉妒, 毕竟我还没有——哈哈!好好好,我不说了。”

    没等他说完,景小楼红着脸又踢了他两下,这次比上次还要用力。他成功阻止了艾利安继续说些让他脸红心跳的话,但也为此付出了代价,他的脚踝被艾利安抓在了手里。

    当然,是隔着被子的。

    “你是不是觉得我很好欺负, 艾利安?”景小楼嗔怪道,“我告诉你, 我可不是面团做的,让你能随意揉捏。”

    艾利安:“嗯,我相信你。”说着他低头,按照景小楼的说法,用拇指‘揉捏’了一下他的脚踝。

    “嘿!”景小楼抽回了自己的小腿,“我发现你越来越肆无忌惮了艾利安,就在我逼你对我坦白以后。”

    “嗯哼,你希望我那么做的。我无条件满足你的所有愿望,your wish is my command。”

    “……讨厌鬼。”景小楼小声嘟囔,随后他抬眼看向艾利安,“走开,我要睡觉了。”

    “你刚刚还说希望我留下陪你。”

    “哦,呃,我改主意了。”

    “是——吗,”艾利安拖长了声音,“那好吧,”他说着起身向门外走去,“那我走了。”

    “等等!”

    艾利安早就预料到这个,他不慌不忙停下脚步,“我全都是按照你说的去做的,小楼。”艾利安说道,“你把我搞糊涂了,我到底要离开,还是留下?”

    “我……”景小楼不敢看艾利安的眼睛,“我以为你要保护我。”他小声说,“如果你走了,要怎么保护。”

    “天,你真是可爱,小楼,好,我投降,不闹你了。”艾利安笑着走回床边,他俯身帮景小楼躺好,给他掖了被角,又整理好额前散落的头发,“睡吧,我就在这儿,哪儿也不去。”

    景小楼点点头,缓缓闭上眼睛。

    大约一刻钟后他的呼吸变得平稳起来,艾利安知道,景小楼睡熟了。随后怪物起身来到窗边,打开窗帘,放外面的月光洒进来。

    已经是夜里了。

    亮银色的月光轻柔落在景小楼侧脸上,更显精致。艾利安看过去,目光柔和地像能淌出蜜来。

    怪物又想起刚刚在祂的小人类睡着前他们甜蜜的互动。

    老天。

    祂真是爱死他们这种心照不宣又带着点小暧|昧的调|情了。

    尽管它们都建立在谎言之上。

    突然,窗子被打开一条缝——

    “真是好温馨呢。”

    艾利安打了个响指,赶在窗外带着嘲讽意味的掌声传来前屏蔽了整个房间,这样无论他和窗外的家伙发生什么都不会吵到熟睡中的小楼。

    “凯洛斯。”艾利安没什么感情地叫出了来人的名字,“你来做什么。”

    “放轻松艾利安,”凯洛斯坐在一堆藤蔓编织成的座椅上缓缓出现在窗口,“我又不是来打架的。”

    “我知道。”艾利安说,“如果你是来找事的你现在已经是一棵枯树了。”

    “别那么刻薄,我们也不是从一开始就是对立的。”凯洛斯说。

    艾利安瞥了红发男人一眼,“你今天很奇怪。”

    通常情况下凯洛斯不会这么好脾气,他不是在针对艾利安就是在针对艾利安的路上,上一次他们两个和平相处还要追溯到……大概400年前。

    “你想要什么。”艾利安问。

    “我先告诉你我是来做什么的,然后再告诉你我想要什么。”凯洛斯说,“我来和你分享情报,皮肖塔叛变了,他找了新的合作对象——那家伙,我甚至不想念出他的名字,那个恶心又自大的兰利。”

    “他是你哥哥。”艾利安说,“如果用人类的说法。”

    凯洛斯啐了一口:“他才不会承认,那个满脑子血统论的……等等,你为什么不觉得惊讶?”

    “因为我早就知道兰利来了这里,”艾利安说,“而皮肖塔为他做事,也已经有段时间了。”

    “Huh——”凯洛斯发出声没什么意义的鼻腔音,看来他是最后知道这件事的。啧,真见鬼,红发怪物想着给皮肖塔又记上一笔。

    “如果你只是来说这事的,你可以走了。”艾利安很平淡地下达了逐客令。

    “哦不不,当然不只是这个。”凯洛斯伸出一根藤蔓挠了挠下巴,“也许你早就知道他俩合作,但你肯定不知道他们准备怎么做。”

    “谁都知道怎么开启——”

    “是的,大家都知道那个仪式,但我告诉你,兰利和皮肖塔不打算那么做。”凯洛斯说着把他从皮肖塔那里捡来了羊皮纸丢给了艾利安,“看看这个,这上面的仪式,你认识吗?”

    艾利安拿过羊皮纸瞧着,眼神逐渐由不在意变为严肃。

    “你从哪儿弄来它的?”他问。

    “你先说你认不认识这仪式。”

    “不认识,但——”

    “但眼熟,对吧。”凯洛斯接过了艾利安的话,“我和你不一样,我看到这羊皮纸的时候,我完全不知道上面写了什么,所以我去做了一些调查——这是个反向选择献祭仪式,专门针对被强大同族绑定保护的对象。”

    也就是说,是用来针对他和景小楼的,艾利安想。

    “在拿到结果后我有些困惑,皮肖塔不需要这个仪式,但他带着这张纸,那意味着是兰利需要,而兰利要用它来针对的,只能是你,艾利安。”凯洛斯说,“再加上你刚刚说着仪式看着眼熟——天啊艾利安,你把自己和小楼绑定了吗?”

    艾利安没说话,当然这不代表他默认了。

    “你让皮肖塔去透了石雕,然后你完成仪式,现在皮肖塔为兰利做事了,所以兰利也知道你做了什么。”凯洛斯得出解决,“这就是他找来这个仪式的原因,他不仅要抢走小楼开启大门,他还要你在过程中感受同样的痛苦。”

    艾利安还是用沉默应对。

    几分钟后。

    “前提是他能带走小楼。”艾利安说,眼里是冷冰冰的杀意。

    放马过来,他想,他能阻止一次就能阻止无数次。

    “Yeah,我想他未来会疯狂来进攻,有时候他甚至不需要通过你,他只要搅乱小楼的脑子,让他疯狂,然后诱骗他自己走出你的保护。”凯洛斯耸耸肩说,“这是你自找的,谁让你绑定了他,你的理智是无限值,所以现在无论是多么恐怖的东西都不会让小楼理智归零了。”

    然而艾利安却摇摇头,“不,小楼的理智并没有和我挂钩。”

    “什么?”凯洛斯震惊地看过去,“你和他绑定了,那意味着你能从他开门的过程中获得全部力量,而你们的生命,理智都是——”

    “不。”艾利安再次给出了否定的回答,但更多的,他不准备透露。

    “你这是什么意思?”凯洛斯皱起眉,他很谜语人,“你想说你们没绑定吗,那不可能,皮肖塔他们知道你完成了仪式,你——”

    艾利安看了他一眼。

    “你确实完成仪式了。”凯洛斯锤了下掌心,露出突然醒悟的表情,“但你完成的并不是绑定仪式,对吗。”

    艾利安没回答这个问题,他眼神越过地上凯洛斯的影子落在景小楼身上,是的,他没进行绑定仪式。

    祂原本是想的,但在最后一刻祂改变了主意。

    或许就是在那时候祂突然意识到自己对小楼的感情不仅仅是高等生命看低等生命的同情和怜惜,而是更为平等的,作为两个独立个体的,爱。

    “如果不是绑定,而你又确实进行了仪式,那么剩下的……”凯洛斯难以置信地睁大了眼睛,“你疯了吗,你是准神级,是我们中最近接神明的,为了一个人类,你把自己摆在什么位置了!”

    为了一个人类。

    是的,祂是为了小楼,但这很复杂,复杂到除了祂自己外没有任何生物知晓。

    “天呐,艾利安。”凯洛斯感叹,“我最开始和你说的你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是不是。”

    这家伙,还是把自己搭进去了。

    “你该走了,凯洛斯。”艾利安说。

    “哦对。”凯洛斯摇摇头,想起自己这次来的主要目的,他跳下藤蔓来到艾利安面前,然后对他伸出手,“我可不是免费分享情报的。”

    艾利安看了看凯洛斯的手,又看了看凯洛斯的眼睛。

    “你这是什么意思。”他问。

    “合作啊。”凯洛斯说,“我知道你很强,但只凭你挡不住兰利的所有攻击。”

    艾利安仍然没动。

    “那么你想要的报酬?”

    “当然是小楼——”凯洛斯眼看艾利安危险地眯起眼睛,来了个大喘气,“——小楼开启大门后的力量,我要一半。”

    “太多了,你提供不了对等的帮助。”

    “Come on,艾利安,你又不需要那么多。”凯洛斯说,“谁都知道你想加入神殿,开启大门释放的力量那么庞大,而你只需要其中很小的一部分就能达成愿望,不是吗。”

    凯洛斯说的没错,但艾利安想要的,不只是加入神殿。

    眼下——

    思索片刻,艾利安握住了凯洛斯的手。

    暂时先同意合作,兰利那家伙虽然是个自大的蠢货,但绝对实力并不弱,又有皮肖塔帮忙,他确实用得上凯洛斯。

    “合作愉快,就像旧日好时光那样。”凯洛斯语气欢快,“还记得吗,上次我们合作,不仅死里逃生还狠狠打了兰利那家伙的脸,我相信这次也一样。”*

    艾利安放开了凯洛斯的手。

    “现在你可以走了。”他说。

    “不急。”凯洛斯收回手看向景小楼,“既然我们合作,那么——”

    还没等他说完话,黑紫色的巨大触须便把他从窗口抽了出去。

    “合作归合作。”艾利安带着盘踞在身后的触须们看向窗外有些狼狈的凯洛斯,“敢碰小楼,我先撕碎你。”

    凯洛斯翻了个白眼,消失在夜色中。

    跟人类签奴隶契约的家伙,看你能硬气到什么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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