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言鸣听见他说：“我们该说的，不都说完了？”
盛言鸣脸上笃定的表情一僵，怀疑自己听错了，他低眸仔细去看明杞的脸。
帽檐盖住他少许额发，却也掩不住那对浓密的眼睫毛，纤长着轻轻扇动，对于盛言鸣出现说的话，好似有点不太理解。
身旁快比他高出一个头的男人气场很足，但只是用视线扫过盛言鸣，也没打断他们说话，看似随意的姿态，却有种掌控着局势的淡定。
这种掌控让盛言鸣隐隐感到熟悉的不快，仿佛回到了四年前，这里不是栀子娱乐，而是他们曾就读的音乐学院。
对方就是用这样不在意的眼神掠过他。
但也只是一瞬，盛言鸣又拉回现实，心底泛着嘲意。
现实是，明杞就是为了追他，才甩掉郁戎这个前男友的。
他们两人的处境早就调换过来了。
正因如此，盛言鸣断定了郁戎在这种时候出现的目的不纯，他来者不善。
尽管郁戎现在貌似收敛了自己的爪牙，一副上流人士矜贵自持的模样，但盛言鸣可没忘了曾经有人试图纠缠明杞，这人暴露出来的冷怒和可怕占有欲。
他尚且看出了几分皮毛，明杞不可能不清楚。
归根究底，还是在于明杞要赔偿的高额违约金。
众目睽睽之下没有私聊的空间，但盛言鸣向来不在意别人的眼光：“你的所有违约金我会帮你付。”
这话有不容易察觉的妥协倾向。
盛言鸣向来骄傲，对内对外都是如此，可现在，他在向明杞低头。
这两日的心理挣扎，他承认他看不得明杞彷徨不安，也看不得明杞形销骨立，更不想看他被毁掉。
明杞垂下的眼睫毛动了动，似有动容。
另一道淡漠的声音忽然出声：“看来今天与贵公司的合作是要泡汤了。”
郁戎一开口，栀子娱乐的高层都顾不上擦汗了，这可不是他们能放鸽子得罪的主，立马赔起了笑脸：“郁总，这其中可能有点小误会……”
他说着说着又停顿，看向面色同样不佳的盛言鸣，实在不明白这是搞的哪一出，叫苦不迭，哪边都不能得罪啊！
“那这误会想必并不小。”
郁戎视线扫过盛言鸣，又落在已经抬起头有些紧张的明杞脸上，眼神轻淡如水，“抱歉，我的时间很宝贵。”
他作势要走，明杞反应过来时，已经听到了自己喊出来的声音。
“等等，我——”
宿夜未眠的后遗症带来的是思维的迟钝，还有一大早接二连三的刺激，明杞本能地想说什么，但这话一喊完又卡了壳。
还是之前那个精英脑筋一转，适时开口：“郁总，既然双方的合作都谈好了，也不差这点时间，或许我们应该问问明先生的意见，毕竟明先生才是我们属意签约的艺人。”
对啊他们都没问过自己，就走。
明杞在心里觉得这话没毛病，思维也随着跟上了同一条直线。
他视线移到郁戎半背过去的身影，对方闻言顿住了脚步，微偏过头，侧面的线条依旧优越，语气冷淡地说：“你没看见人已经心不在焉了么，既然没这个意向，我们何必强人所难。”
精英恍然大悟，语气遗憾：“郁总说得是。”
眼看着团队都被说服，全跟着郁戎往外走，明杞卡壳的声音还是没忍住泄了出来。
“我……没说不签啊。”
他调子压低了，本能地不想让郁戎误会自己是为了盛言鸣。
郁戎脚步微顿。
精英反身询问：“签什么？”
明杞下意识跟着答：“艺人经济约。”
精英面色严肃：“明先生确定吗？”
明杞点头说：“确定。”
精英这才露出笑模样，转头对老板汇报：“郁总，我已经再三向明先生询问过了，他本人十分愿意跟我们公司签约。”
郁戎淡淡地“嗯”了一声：“那还等什么？”
明杞：“……”
？？他说的确定貌似是针对上一句的问答。
但甲方团队的人已经飞快地有了动作，率先为郁戎推开会议室的门，等老板进入后，再提着公文包鱼贯而入。
艺人自己都发话了，栀子娱乐的高层也不好再说什么，顺势赔着笑脸也跟着将人请进去。
一时间，走廊上就只剩下明杞，以及立在原地的盛言鸣和他带来的人。
就在明杞深吸口气，正要有些认命地走进会议室时，盛言鸣的声音响起：“明杞……”
明杞看过去，只见对方俊逸的面容僵冷得格外难看，像是覆盖了一层薄冰。
盛言鸣开口才发现他的声音有些嘶哑。
他想问明杞是不是没听清楚他的话，他会帮忙解决他的困境，他不需要更换经纪公司，更不用去到郁戎身边艰难度日。
“我说我可以……”
“我的违约金，我会自己挣。”
尽管这时的走廊上只有他们三人，但习惯使然，明杞还是稍微压低了点声音。
也许是盛言鸣现在的表情状况太差，又或者是他对于盛言鸣会出现在这里，以及还说出要帮忙的话实在很不解。
他说，“你应该多去关心涂易，他不是你的男朋友吗？”
……
明杞的身影消失在了会议室的门口。
盛言鸣站立的姿势久久未动，助理跟在他身后，怀里还抱着临时准备好的各种文件和可动用的个人资产。
而这些，都用不上了。
“鸣哥，要不我们去休息室等等吧？”
助理小心地开口询问，却没得到回应。
直到涂易的声音传来：“哥……”
他不知道什么时候来的，这时才从走廊的拐角处走出来。
盛言鸣闭了闭眼：“你最近不是忙着宣传新剧吗？”
“通告挪到下午了。”
涂易面对他时的工作态度都很积极，表示自己没有偷懒，但也没忘了表示委屈，“你不理我，我只好来找你了，上次是我和宁姐说错话了，不该那样诋毁明杞，我已经反省很久了。”
盛言鸣不回话，但却也没反驳这话，这让涂易心里有了点底。
他的确是抽空过来找盛言鸣，哪料到却让他有了意外收获，明杞居然要离开栀子娱乐了！
这意味着以后在圈子里，盛言鸣眼前应该很难再出现明杞的身影。艺人忙起来都是连轴转的，圈内好友碰个面都要提前预约好几个月，何况以盛言鸣避明杞如蛇蝎的程度。
不过……
“哥……”涂易声音紧张中又带点儿疑问，“明杞为什么说我是……我们在一起了啊？”
盛言鸣猛地睁开眼，吓了涂易一跳。
那双向来傲气迷人的眼底泛着莫名的猩红，像是藏了只即将躁动的野兽，明明该是令人畏惧的可怖，但一闪而逝的光芒实在太快，涂易不确定自己是不是看错了。
——那只野兽的爪牙朝向了自己，充满了窒息彷徨、难耐不堪、以及，不愿意承认的几分悔意。
可盛言鸣现在承认了。
他当时是想，用这句话逼迫明杞低头道歉，他那时出手的话，局面不是不可以控制。
但明杞太倔了，他早该想到的。
会议室里，明杞需要核对签约条款，但他实在没什么心思好好看。
合同跟初版相差不大，一式好几份，还有洋哥给他把关。
平心而论，洋哥是个很称职并且观察力细微的经纪人，在对方团队轻言细语地在讲解着什么时，还很快发现了他的走神。
宋之洋坐在他身边压着嗓子：“看你的合同，你老是抬头看郁总做什么？郁总脸上有花？”
“……没。”明杞收敛了一点。
宋之洋欲言又止。
刚刚走廊上那一幕他是打心眼里为明杞感到高兴的，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明杞要是还这么轻易地跟着盛言鸣走，他都不想管他了。
现在明杞终于放弃盛言鸣，这孩子终于要好好搞事业了，可是……
“虽然我是说过郁总颜值碾压圈内顶级男星，但是你这回可不能再重蹈覆辙，郁总不是你能招惹的，你会死得很惨！”
明杞：“……”
他想说他不是那个意思，但又一想……
晚了，他已经招惹过了。
来公司之前，明杞是想着过来看一眼，他心里是抱着一丝希望“y也有可能不是郁戎”，但是他自己也知道，他心底里也有那么一丝丝希冀对方就是，他过来看看人，看看就走。
可现在他人坐在会议室里，屁股底下是冰凉的椅子。
他是怎么头脑一热，就答应要签约的？
尤其是感觉到对方偶尔往他身上投来的目光中，不经意间又带着审视。
如坐针毡，如芒在背，这形容一点都不过分。
他对宋之洋小声辩解：“他也在打量我。”
宋之洋一言难尽：“郁总看你那多正常，人花钱买货，总得掂量掂量货值不值这个价啊！”
“……”
明杞心说，要真是这样，他还做什么用这样提心吊胆，早就跟金主爸爸正常交际起来了。
有人叫了他一声，还是那个精英，也就是之前跟明杞联系的负责人，真名叫熊吉。
熊吉提醒他如果确定无误的话，双方就可以签合同了。
明杞握着黑色水笔，在签名处迟迟落不了字迹。
郁戎听不出情绪的声音响起：“要是想现在反悔的话，还来得及。”
他顿了顿，眼微垂，指尖在桌面上轻点了几下，“或许刚刚那人还在外面等着也说不定。”
“明杞”两个字刷刷映在了纸上。
明杞动作之快，看得宋之洋啧啧称奇。
熊吉眼疾手快地又把自家老板早就签好的合同换了过去，明杞一一抓过来，全部签好。
再递回去时，郁戎只是扫了一眼，语气漫不经心：“千万不要勉强。”
明杞心头哽了哽，头垂得更低了：“……我不勉强。”
在场中的都是人精，敏锐地觉察出来哪里不太对劲。
到底还是挂心自己一手带出来的艺人，一看明杞恨不得把头低进地缝里的别扭劲儿，再想到他打听到郁总的名字后就突然变卦，宋之洋一番琢磨后，试探着问：“听郁总的语气，似乎之前就跟我们小杞认识？”
明杞呼吸都停滞了，他想阻止洋哥，不要命了问这种作死的问题。
果不其然，郁戎的语气都冷淡了不少：“跟我们的合作有关系吗？”
“如果是认识的话，那我就放心多了。”
洋哥是栀子娱乐的员工，这算是他和明杞的最后一次合作了，之前两人为烂摊子事儿忙得焦头烂额，都避免了去想可能会分道扬镳的事儿，但现在摆在他们眼前的是，从今往后，他们不再是拥有同一个奋斗目标的事业伙伴。
“你？”
很短促的一个字，是反问的语气，宋之洋感觉到了一股不可名状的陌生敌意。
但他还是笑了起来：“实不相瞒，明杞算是我一手带出来的，我带他带得最久，别的不敢多说，明杞够努力，不怕吃苦，对自己也够狠，他出道的那个角色其实是个很小的龙套，戏份没几场，还全都是沙漠烈阳实景拍摄，拍完差点把脸都晒烂了。当然，他演戏天分也高，绝对不只是一个漂亮的花瓶那样简单……”
隐约外放的敌意不知为何又消失了。
郁戎有些沉默，听着这个经纪人真心实意地称赞：“……他就是运气差了点，我敢保证，只要郁总能再给他机会，有朝一日，明杞一定会爆火！”
明杞听着洋哥把他一顿吹嘘，还是当着郁戎的面，只恨今天没戴个渔夫帽，能遮整张脸的那种。
他话里话外都透露出一种投资明杞绝对不亏的洋洋自信，可郁戎要是那么好糊弄就不是郁戎了。
“照你这么说的话，他现在不会坐在这儿。”
一句话，将明杞这条试图藏匿的龟壳直接扒了个彻底。
他深吸一口气，抬起视线，刚好对上郁戎看过来的眼。
洋哥本来是好心，可他不知道内情，那话对谁都能吹嘘，可唯独不能在郁戎面前说。
说了就是死路一条。
不会有谁比郁戎更了解四年前的明杞。
也不会有人比郁戎更不吝于加在明杞身上的褒奖与喜欢。
但这偏偏才是最让人生气的，因为明杞没有变成宋之洋说的那样发光发亮，他成了一名追逐顶流歌星的舔狗，成了抛弃恋人喜新厌旧的负心汉。
“我们不熟。”
郁戎的表情肉眼可见地添上波动的气息，垂眉冷笑，“只是刚好有幸见识过，明大明星追人的手段，居然都这般如出一辙，别无新意。”
满室倒抽一口凉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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