诺贝松
晚上八点, 薄家别墅。
薄时月安静地坐在长桌边,听傅云潋发表饭前感言。
每周五都会有这么一遭,她早就习惯了状似认真地听着, 神色严肃,其实早已神游天外,盯着面前的牛排发呆。
不知过了多久, 傅云潋终于结束了慷慨激昂的演讲,轮到薄时年发表演说, 总结这一周的公司情况。
薄时年话不多, 简明扼要地说完,又轮到她。
薄时月话更少,淡淡道:“设计部一切正常。”
“这一周你连续迟到两次,”傅云潋开始提问,“到底是怎么回事?”
“你确定要让我在这里说吗?”她看眼懵然不知发生何事的薄时甜,似笑非笑地继续,“我倒是不介意,只要你同意。”
傅云潋紧盯她两秒,压着怒气开口:“你就是这样做表率的!如果甜甜被你带歪,我饶不了你!”
薄时月毫不客气地回怼:“虽然她的父亲去世了,但是母亲还活着,兄长也在,做表率轮不到我这个姐姐。”
心惊肉跳地听完这番“大逆不道”的话, 薄时年率先开口训斥:“小月,不许这样说话。”
傅云潋便不好再骂她, 冷哼一声, 看向薄时甜。
“我在学校挺好的呀,老师和同学都喜欢我。”
虽然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但是薄时甜依然笑眯眯的,兴奋地继续:“这周考试我的名次又进步了哦,臻臻姐教的好棒,我觉得我下次可以考年级前一百!”
薄时甜人如其名,不仅长得甜,声音也甜,任谁在气头上也舍不得对她说重话,气氛缓和了不少。
“程臻确实是个好姐姐,”傅云潋狠狠地剜了眼薄时月,“如果她是你亲姐姐就好了。”
程臻从小陪着薄时甜长大,情同姐妹,她们在一起的时间比亲姐妹在一起的时间还要多。
“我的亲姐姐也很好呀,比臻臻姐还要厉害,以前是年纪第一呢。”薄时甜笑意盈盈地抱住姐姐的手臂,“如果姐姐有空,肯定会亲自辅导我的功课的,对吧?”
薄时月的面色变得柔和了不少,摸摸妹妹的头发,轻轻点头。
去美国十年,甜甜还记得她这个姐姐,而且对她这么好,在薄家的日子也算开心了一点。
“呵,她的心可不在这里,”傅云潋冷笑,“辅导你,下辈子吧。”
薄时甜眨了下眼睛,慢吞吞道:“可是前天姐姐就教我了呀,她一讲我就明白了,甚至还能举一反三。”
薄时月抿了抿唇,她没教。
不过这个谎言彻底堵住了傅云潋的嘴,她静了两秒,吩咐开饭。
金属刀叉开始碰撞碗碟,牛排早已变冷,薄时月食不知味地咀嚼着,终于将难捱的一晚熬了过去。
没想到散席前,傅云潋忽然说道:“明天有个晚宴,你们俩和我一起去参加。”
薄家将薄时甜保护得很好,她轻易没有在这种场合露过面,“你们俩”当然指的是薄时年和薄时月。
“我没空,”薄时月立刻拒绝,“明天后天我都有事要做。”
南熙好不容易才答应让她来帮忙,她不能食言。
傅云潋逼问:“什么事比晚宴还要重要?”
薄时月毫不退让,紧盯她的眼睛,说:“当然是我自己的事。”
眼看着又要吵起来,薄时甜转了转眼珠,拽住妈妈的衣袖,可怜巴巴地央求道:“姐姐不去,那就带我去吧,我也想去玩。”
“那里不是玩闹的场合,甜甜别闹。”
只有面对小女儿的时候,傅云潋才会展现出几分难得的母爱,声音也柔和了不少。
“我不管,”薄时甜一边撒娇一边朝姐姐摆手催她回房间,“我就要去嘛,肯定很好玩,还有好多好吃的!”
“听话,你想吃什么我让人给你买……”
慈爱的声音被隔绝在门外,薄时月吐出一口浊气,洗漱后很快睡下。
第二天,她早早醒来,驱车前往晚星花坊。
一年里有许多个需要庆祝的节日,每一个节日都适合送花,无论送的人是何种身份,朋友、家人、恋人或者死人。
送花的人满腔情意,收到花的人不胜欢喜,这就是花店存在的意义。
圣诞节绝对是花店最忙的节日之一,今年南熙提前半个月就开始准备,买了一大堆资材,每天不是在收快递就是在收快递的路上,忙得脚不沾地。
薄时月到达花店的时候,南熙也起床了,一边欣赏圣诞树一边啃面包。
昨天下午,圣诞树终于到了,她花了两三个小时精心布置一番,放在落地窗下,打开闪烁的小彩灯,花店终于有了圣诞节的氛围。
不过圣诞花束倒是从两天前就有人开始预订了,她已经预感到周一那天的盛况,肯定很累。
累归累,收益也足够可观,南熙鼓起干劲,正要继续干活,忽的瞥见窗外熟悉的豪车。
壮丁来了。
南熙殷勤地跑去迎接,“来这么早?”
“想早点见到你。”
她情话信手拈来,南熙装作没听见,将人迎进门。
薄时月放下手里的东西,问:“我去肯德基买了两份早餐,你吃饭了吗?”
南熙只啃了个面包,还饿着,闻言也没客气,拿起一个芝士厚蛋烧帕尼尼,刚吃了一口,她犹豫道:“似乎应该是我给你提供早饭。”
说好了包吃包住的。
“没关系,住宿条件好就行。”
南熙警惕地问:“怎么样才算是条件好?”
不会要狮子大开口住五星级酒店吧,她可没钱!
她已经准备好将这一口帕尼尼吐出来了,大不了把早餐钱给她,想住的豪华,门都没有!
“有你陪我,就算好。”
狐狸精,天天说甜言蜜语哄人开心。
南熙缓慢地咀嚼着,压下唇边快要扬起的笑容,“提前说好了啊,睡觉的地方就是楼上,想住酒店就自己掏钱。”
薄时月不太明白她为什么忽然说这个,不过还是应了声好。
吃过早餐,南熙马上化身周扒皮,指使她干活。
“衣服会弄脏,有没有围裙?”薄时月脱下大衣放在一边。
南熙拿出一条新的给她,没想到她翻来覆去看了一遍,说:“我不会系。”
怎么可能!以前住在民宿的时候明明经常系围裙下厨!
南熙正要戳穿她的谎言,忽然明白薄时月只是为了和她有亲密接触,她深吸一口气,为了壮丁能心甘情愿地工作,系个围裙而已,有什么大不了的。
南熙没有丝毫犹豫地接过来,她立刻转过身去。
狐狸精,倒是自觉。
将围裙套在她的脖子上,南熙简单整理了一下,低头在她腰间打了个蝴蝶结,体贴地询问:“紧不紧?”
“太松了,我腰细。”
不久之前,南熙亲手丈量过的,确实细。
呼吸顿时有些不稳,这人怎么时时刻刻都在勾.引人呢!
她重新打了个结,还没系好,薄时月忽然俯身,露出一截盈白,她的手毫无阻隔地抵在细腰上,滑腻的触感。
一瞬而已,薄时月又直起身,解释道:“你手机快掉下去了。”
“哦……谢谢。”南熙慢半拍地道谢,盯着手里的蝴蝶结,全然忘记进行到哪一步,只得重新系。
“这样可以吗?”系好之后,她又问了一遍。
“差不多了,谢谢你。”薄时月转身看着她,“我能帮你做点什么?”
南熙还在心猿意马,对上她澄澈的目光,一边暗自唾弃自己的行为,一边故作一本正经地开口:“你去包草莓花束吧。”
半个月前她就打好板了,为圣诞节准备了三束花,棒棒糖花束、草莓诺贝松花束和玫瑰花束。
其中草莓诺贝松是订的最多的,红绿配色,最有圣诞节的氛围额。
南熙手把手地教了她一遍,又看她做了一遍,不得不感叹,薄时月不愧是薄时月,做什么都能做得完美。
“后天才是情人节,草莓不会坏吗?”薄时月担心地问。
南熙:“……这是草莓香薰。”
怎么刚夸完就变傻了,幸好没把那句话说出来。
薄时月有些赧然地将花束放在一旁,轻声说:“你在我身边,我太紧张了,没看出来。”
“那我离你远点。”南熙往旁边走了几步。
“别,”薄时月拉住她的毛衣,“我喜欢你在我身边。”
再一再二不再三。
“工作时间,不许拉拉扯扯勾.引老板,”南熙严肃地望着她,“不然惩罚你今晚露宿街头。”
薄时月乖乖点头:“好的老板。”
忙碌半个小时,阮菲和沈明诗一起过来了。
等等,一起?
南熙眯起眼睛,看着行为举止明显比昨天亲昵的两个人,心里有种不好的猜测。
“开始工作之前,我先宣布一件事情,”阮菲揽住沈明诗的肩,“我们在一起了,鼓掌!”
花店里只闻沈明诗卖力的掌声与欢呼声。
南熙和薄时月石化在原地。
果然还是在一起了,南熙莫名担心,虽然不喜欢沈明诗的矫揉造作,但是好歹是看着长大的妹妹,阮菲花名在外,实在不像一个好归宿。
薄时月小声问:“她们什么时候认识的?”
南熙气若游丝地跟她解释了一下昨天的事情,末了愤慨道:“这也太快了!”
“不快,”薄时月似笑非笑地瞥她一眼,“我们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不就说喜欢我了吗?”
“你又没同意。”
“如果我同意了呢?”
“……”南熙狡辩,“我就是告个白玩玩,又没说在一起。”
反正这件事没有发生,随她怎么说。
“放宽心,谈个恋爱而已,阮菲对女朋友挺好的。”薄时月整理着手里的花束,劝她想开点。
事已至此,也只能这样了。
南熙看着挤在小沙发上卿卿我我的人,扬声道:“不许偷懒,过来干活!”
终于想起是来帮忙的了,阮菲和沈明诗牵着手走过来,问:“要做什么?”
“第一,先把你们的手撒开,不许搞办公室恋情。”
“哦,那我们走了,”阮菲瞥一眼薄时月,“反正我也不想和某人共处一室。”
薄时月没理会她的阴阳怪气,朝她一笑:“好久不见,阮菲。”
“哼!”阮菲很不给面子地扭过头。
南熙对薄时月有情,心里总抱着希望,可以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当没事人一样相处,她不行,当年不告而别着实伤了她的心。
越想越难过,阮菲拉着不明所以的沈明诗往外走。
“诶诶诶,别走啊!”一下损失两员得力干将,南熙心都碎了,“我给你们发工资!”
“不走也成,”阮菲停下来,转身指向薄时月,“你让她走。”
艾莎
吵闹的花店变得分外安静。
南熙咽了下口水, 看眼神色愤慨的阮菲,又瞄了一眼安静包扎花束薄时月,一边是壮丁一边是金主, 哪个都得罪不起。
“快说!”阮菲还在催她抉择。
“菲菲,到底怎么了?”一头雾水的沈明诗见缝插针,拽拽阮菲的袖子, 小声问出来。
差点忘了她!
南熙像看到救命恩人一样将她拉过来,求救道:“快帮我劝劝你女朋友, 我得赚钱啊!”
虽然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 但是确实花店比较重要,沈明诗拎得清,既然答应了来帮忙,总不能因为耍性子就不干了。
于是她朝南熙点点头,柔声细语地开口:“菲菲,不闹了好不好,我们有事等工作结束再说嘛,现在像什么样子。”
“你不懂,”阮菲叹了口气,“我这辈子都不想看见她。”
说着又将怒火转移到南熙身上,“你早说有她在,我肯定不来,一山难容二虎!”
南熙点头应是, 哄着这位大小姐:“都怪小的先斩后奏,没有和您商量, 您喝杯豆浆降降火。”
她将豆浆捧给阮菲, 咬牙切齿地想,万事以和为贵, 为了能在圣诞节之前顺利完成订单,拼了!
“都是来帮忙的嘛,有什么关系,我们就当她不存在。”
阮菲冷笑一声,连女朋友的面子也不给。
见此计行不通,沈明诗转转眼睛,委屈巴巴地问:“菲菲,今天可是我们恋爱第一天,你真的要这样不给人家面子嘛?”
杀手锏一出,阮菲的神色终于松动了不少,摸摸沈明诗的头,终于将豆浆接了过来。
南熙松了一大口气,抱拳道:“多谢菲姐,您真是大人有大量!”
阮菲不情不愿地喝了口豆浆,算是同意了一山容二虎的决定,不过又提出了一个要求:“总之我今天不想跟她说话,你们都不许劝我,不然我扭头就走,还要拉着诗诗一起走。”
沈明诗马上表忠心:“我劝你我就是狗,你牵着我走我都没意见。”
南熙:“……”倒也不必。
“宝宝,你才不是小狗呢,你是我最爱的老婆,”阮菲嘟起嘴巴,“来,亲亲。”
响亮的三声“啾”让南熙扶额,以前阮菲谈恋爱的时候也不这样啊!什么时候这么腻歪了!
“这件事到此为止,干活,”南熙指派任务,“明诗去包棒棒糖,阮菲去包玫瑰。”
这次轮到沈明诗不乐意,“为什么把我们俩分开,我们才恋爱一天,一秒都不想分离。”
南熙是真的无语了,无奈开口:“我的小姑奶奶,花店就这么大,你们贴在一起干活我都没意见,做什么不一样?”
说的也是哦,沈明诗哂笑一声。
“对了,你老婆不会弄这个,你教教她。”
每逢圣诞节和情人节,沈明诗都会来帮忙,早已得心应手,闻言抱着棒棒糖和玫瑰花走到阮菲身边,教她怎么做。
趁着她们在一旁卿卿我我,南熙飞快地瞄了一眼薄时月。
在哄阮菲的时候,她一直保持沉默,专注又认真地做着花束,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的模样,明明神色淡淡的,却让南熙忍不住用眼角余光关注。
薄时月的朋友很少,从小到大也就阮菲一个,和最好的朋友决裂,相逢不相识,肯定很难受。
南熙不禁怅然,心头发酸。
她走上前去,轻声问:“你还好吧?”
“什么?”薄时月微微抬眸,像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
合着人家根本不在意。
兜头一盆冷水泼下来,南熙倏然冷静,她心疼什么呢,薄时月向来独来独往,根本不需要朋友。
而且,她该心疼的人是自己。
南熙抿了下唇,将不该有的情绪隐藏起来,去操作台另一边完成今日的订单,没再说话。
一束花制作完成,她雇的大学生也按时到了,几人通力合作,花了一整天的时间,圣诞节的订单终于完成了一半。
天色已晚,担心学生回学校不安全,南熙给她们结了工资,还一人送了一支艾莎,让她们先回去,明早再来。
几个女孩互相认识,都是活泼的性子,做事的时候花店充满笑声,等她们一走,只剩她们四人,都藏着心事,谁都没说话,花店显得格外冷清。
南熙有意缓和气氛,笑道:“再辛苦一个小时吧,到时候我请你们吃饭。”
薄时月最先应声:“好。”
沈明诗提议:“我想吃烧烤!”
说完扭头看向阮菲,问:“菲菲你呢?”
阮菲轻嗤一声,“我可不想和某人一起吃饭,食不下咽。”
薄时月看似平静地包扎着花束,右手却停了几秒,雪梨纸纸立刻出现一条丑陋的压痕,她不动声色地抚平,始终没有抬头。
这一切都被南熙的眼角余光捕捉,她张了张口,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只能保持沉默,用求救的目光看向沈明诗。
现在阮菲只能听进去她的话。
沈明诗会意,笑道:“哎呀菲菲,只是吃个饭而已嘛,难道我不能让你秀色可餐嘛?”
她嘟起嘴巴卖萌,“看我看我,我可不可爱?”
阮菲定定地看了两秒,直接亲了上去。
突然吻得忘我,南熙忍不住抱住手臂搓了搓,压下鸡皮疙瘩,等她们分开,弱弱地提议:“不然别吃饭了,我给你们开间房?”
“房要开,饭也得吃,”阮菲脸上终于带了一点笑意,“好不容易逮到机会薅你一顿,我可不会浪费。”
南熙惊喜地问:“那你同意一起吃饭了?”
“没有,”阮菲道,“吃烧烤又不是非要坐在一起,我和诗诗一桌,你们俩一桌。”
也算是个折中的法子了,南熙也想不出更好的,点头同意。
晚上九点,正是夜市最热闹的时候,南熙带她们来到小吃一条街,找了一家满座的烧烤摊排队。
三人都是含着金汤匙长大的,鲜少会踏足这里,不过薄时月脸上没有什么表情,平平静静地站着,沈明诗好奇地打量四周,阮菲对这种脏乱差的就餐环境一脸嫌弃,顺便评价南熙:“抠王。”
她以为至少是个正正经经的餐馆,没想到就是个路边摊。
而且还要排队!
阮菲冷得跺脚,她这辈子还没排过队!
“你不懂,路边摊比大酒店好吃多了,”南熙循循善诱,“而且来都来了,你先尝一口,不满意咱们再换地方。”
也是,来都来了。
排了十几分钟,终于轮到她们,服务员问:“一起的?”
“不是,”南熙不舍地将手从口袋里掏出来,指指阮菲和沈明诗,“她们先来的。”
“那你们拼个桌吧,人太多了,不好意思。”
服务员不由分说地将她们带到一张小四方桌上,扔下一张菜单和一支笔,“点好了叫我。”
话音未落,服务员风风火火地走了,阮菲反应过来,咬牙切齿地开口:“你故意的!”
南熙耸耸肩,表示这是天意。
事已至此,多说无益,阮菲化悲愤为食欲,抓起笔开始写数字,几乎每道菜后面都跟着一个符号。
南熙看了肉痛,路边摊虽然便宜,但是加起来也不是一个小数目了,就像逛超市时拿了一堆9.9的东西,以为最多一百块,结果结账的时候五百多。
眼不见心不烦,她索性低头玩手机,切换工作微信,又有顾客订花,她一一回复,忙起来便忘了时间。
不知道过了多久,手机上方出现一串烤的滋滋冒油的羊肉串,孜然香的人打喷嚏。
她忙接过来,正要吃,便见阮菲试探地咬下第一口五花肉,咀嚼几下,眼睛都亮了,迫不及待地吃起来。
南熙终于放心了,她就知道没有人能逃得过路边摊!
“快吃,”薄时月轻声催促,“凉了就不好吃了。”
南熙应了一声,吃了两口却发现薄时月一动不动,连水都没喝,疑惑地问:“怎么了?”
难道不合口味?
“我不饿。”
“呵,薄大小姐看不起路边摊呗,”阮菲一边吃烤金针菇一边口齿不清地说,“人家入口的都是山珍海味。”
南熙:“……”如果没记错的话,您十分钟之前还在嫌弃。
为了壮丁明天也能心甘情愿地干活,她忍着没说,战术性喝了口水。
“菲菲,”沈明诗小声提醒,“你别太过分了!”
“我过分?”阮菲生起气来,拿签子指着薄时月,“你问问她十年前都干了什么好事!她自己都说不出口,还在这粉饰太平!”
她的声音有些大,周围的人看了过来,好奇地旁观。
沈明诗只得哄道:“咱们回去再说,在这里让人看笑话。”
“笑话?”阮菲冷笑,“我身正不怕影子斜,薄时月才会怕!”
薄时月抿紧了唇,面色苍白,一言不发。
夜风太冷,灯火煌煌的夜市也没能捂热一分,反而添了两分热闹之外的冷寂。
南熙无力地看着这出闹剧,她的本意是借此机会让薄时月和阮菲私下聊聊,说不定可以和好。
毕竟她们是从小到大的好朋友,话说开了就好了。如果一直因为她和薄时月的感情导致朋友决裂,她会愧疚。
可她好心办坏事,一个一点就炸,一个什么都不说,反而陷入僵局。
“先吃点东西吧。”她将烤土豆片递给阮菲,试图缓和气氛。
阮菲不接,执拗地望着薄时月。
“十年前,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薄时月,你说出来,就算是被外星人绑架、被机器人操控的理由也行,再荒谬我也信。”
“我只要你一个解释。”
蒲公英
月色浅浅, 繁星隐匿。
夜市的喧嚣声如潮水般褪去,静得如不起一丝涟漪的湖面,烧烤炉里的火光也化成了虚影, 一切都遥远地像个光怪陆离的梦。
十年,也变成了一场不可触及的梦。
争吵声似乎还言犹在耳,那通电话也记忆犹新, 崩溃的哭喊亦如昨日重现,一切都历历在目。
最终定格在那张飞往美国的机票上。
薄时月低下头, 有些鼻酸, 强忍着不发一言,默默忍受着阮菲的指责往脸上砸。
“你连骗骗我们都不愿意!”
“你他妈就是个彻头彻尾的伪君子!”
“薄时月,我真的看透你了!自私自利的小人!”
“……”
一句又一句,化成利刃,将脸戳成了窟窿,心也空了一块。
阮菲骂累了,无力道:“你为什么回来呢?在美国过你的好日子不行吗,为什么又来招惹我们……”
像最后一层遮羞布被撕开,只能面对血淋淋的现实。
薄时月将快要夺眶而出的眼泪憋回去,抬眸看向南熙,她的视线长久地凝视着同一个方向,双目无神,神色迷茫, 像一个无家可归的人。
更像那天在咖啡店发泄怒火之后的模样,抽离了所有的力气, 万念俱灰, 令人心疼。
薄时月不敢再看,再次低下头, 攥紧了手,指甲嵌进掌心,疼痛让她分外清醒。
不能说。
不能说。
就算被误会也没关系,一个字也不能说。
“算了,像你这种冷心冷情的人,我计较什么呢,像个傻逼一样。”阮菲忽然想开了,“你不在乎我,我也不会再在乎你。”
阮菲站起身,一字一顿道:“薄时月,从现在开始,我们一刀两断。”
她牵着沈明诗的手潇洒离去,身影隐入浓重的雾里,徒留薄时月与南熙对坐,沉默良久。
“烤鸡翅来咯!”服务员将一盘烧烤放在桌子上。
薄时月及时拽住服务员的手臂,勉强笑道:“没做的就不要了,麻烦了。”
谁都乐意给美女一个面子,服务员点点头,正要走,手臂又被人拽住。
“麻烦拿两瓶啤酒。”南熙轻声。
薄时月看向她,嘴唇翕动几下,没说什么。
很快,服务员将啤酒和一次性塑料杯送过来,又快步走远。
南熙拿开瓶器打开,倒了杯酒,问:“你喝吗?”
薄时月喉间发涩,点了下头,满杯啤酒便被推到了面前,金黄色的液体晃晃悠悠,头顶的灯映入其中,像一轮圆月。
她轻轻抿了一口,虽是常温,但是被冷风吹久了,也有些冰爽感。
她轻轻颤了下,放下杯子,抬眼却见南熙一饮而尽,酒液顺着下巴滑下来,亮晶晶的一滴,滴落在羽绒服上,不见踪影。
薄时月恍然回神,伸手去拦,不许她再喝,可南熙已经喝完了,杯子里空荡荡。
她还要再去倒第二杯,五指抓着酒瓶,薄时月立刻握住她的手,轻声说:“别喝了。”
“我们什么关系呢?”南熙笑得比哭还要难看,“你为什么要管我?”
薄时月微怔,“我……”
一时不察,酒瓶被她夺去,又倒了满满一杯,再次一饮而尽。
“其实我不在乎的,都过去那么久了,有什么关系,”南熙喃喃道,“可是心里有点疼,只能喝酒了。”
薄时月咬了下唇,心里的疼不比她少,却无处可诉。至少南熙可以说出来,想到这里,她没再劝,默默聆听。
南熙一边倒酒一边笑盈盈地念叨:“何以解忧,唯有啤酒。”
三杯下肚,唇齿冰凉,喉咙结冰,肚子里却像着了火,化成滚烫的泪,不知不觉间,落了满脸。
她胡乱擦了一下,又说:“其实我们现在这样已经很好了,你给我钱,我供着你,不用理会阮菲的话,我很满意这种状态,就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有些话加上“真的”两个字,便像假的了,更像一种无可奈何的安慰,或是苍白无力的谎言。
薄时月垂下眼睛,“嗯”了一声。
“既然你也同意,那你喝啊,”南熙又喝了一杯,眼神变得醉醺醺的,“你喝了,就算答应我了。”
薄时月没有动。
南熙疑惑地看她一眼,总觉得她的眼神变了,似乎充斥着悲伤,整个人都变得萎靡,像一株蒲公英,轻轻一吹便散了,只剩一副躯壳。
南熙思考了一会儿,恍然大悟道:“难道是因为我没给你倒酒?你早说啊!”
接连几杯,第一瓶啤酒已经所剩无几,她晃了晃酒瓶,丢在一边,又开了第二瓶。
象征性地在对面的满杯啤酒里洒上几滴,南熙手下一个不稳,整张桌子都开始淋漓,小麦发酵后的醇厚气息无所不在。
南熙一无所觉,满怀期待地看着薄时月。
“你喝醉了,”薄时月启唇,“我们回去吧。”
南熙着急道:“可是你还没答应我呢!”
“我答应了。”
谁也不提曾经的一切,就这样稀里糊涂地过下去,一直是她藏在心底的卑劣想法。
曾拥有过如此璀璨的繁星,怎么可能会选择将就。
南熙执拗道:“不行,喝了酒才算答应!”
薄时月轻叹一口气,起身将小醉鬼拉起来,没想到她却不配合,纹丝不动地坐在塑料板凳上,像黏上了似的。
喝醉之后的南熙,认准了一件事之后必须要做到,似乎只要薄时月不喝酒,她就要在这里待到天荒地老。
薄时月却无法配合。
她酒量浅,喝了一整杯之后会发生什么事,她不敢确定,万一两个妙龄女人都喝醉了,后果不堪设想。
只要她还清醒着,便能将南熙顺利带回家。
就像十年前一样,只有她知道真相便好,独自清醒,总好过两个人一起痛苦。
众人皆醉我独醒,清醒的那个,注定要背负更多。
薄时月深吸一口气,和她商量:“我们将酒带回去好不好,回家之后我再喝。”
南熙艰难地思考了一会儿,终于点了下头,又提议:“我亲自拿着。”
薄时月当然没意见,将她拉起来,结了账之后小心搀扶着离开。
远离夜市,喧嚣声渐远,冷风肆虐起来,往人身上撞。
南熙喝醉了,走路本来就不稳,偏偏手里还护着一杯酒,歪歪斜斜地走在路灯下,时而有清亮的液体洒下来,她皱着眉,不太明白为什么酒会洒出来。
“肯定是路不平,”南熙嘟囔,“该修的不修,不该修的天天修。”
薄时月还没见过醉酒的南熙,没想到会这么可爱,笑着盯着她的一举一动,闻言帮她出主意:“你用手盖住就不会洒出来了。”
南熙恍然大悟,立刻盖住,片刻后又委屈巴巴地开口:“可是又滴我手上了。”
“没关系,一会儿洗一洗。”
“能洗干净吗?”
薄时月无奈地叹气,哄小孩似的语气开口:“能,而且还会香香的。”
“嘿嘿,我喜欢香香的。”
花店离夜市不远,只隔一条街,说话的工夫便到了。
薄时月从南熙的口袋里翻出钥匙,不太熟练地开门,又摸索着开灯,在满地狼藉里清出一条路,走上楼去。
将南熙安置好,她下楼锁门关灯,回来的时候却见南熙进了卫生间洗手,自言自语道:“怎么一点都不香呢?”
还惦记着这件事呢。
薄时月也湿了手,挤了一泵洗手液,来回搓了一下,双手握住南熙的手。
“滑滑的,”南熙吸吸鼻子,闻到了清新的柑橘味,“香香的。”
薄时月应了一声,安静地帮她冲洗干净。
“月亮,洗掉之后还会香吗?”
薄时月怔了下,以为自己出现幻觉,关掉水龙头,问:“你叫我什么?”
她声音干涩,神色紧张,南熙却笑着,格外自然地唤道:“月亮呀。”
久违的名字。
只在梦里出现过的两个字,没想到再次听到,竟是在这种情况下——原来只有意识不清醒的时候,南熙才会说出这两个字。
“所以还会香吗?”久久得不到答案,南熙有点着急。
“会的。”薄时月喉间微哽,重新拧开水龙头,遮掩声线里的无措,“你能……再叫我一声吗?”
南熙微微歪头,问:“为什么?”
为什么……
薄时月骤然冷静下来,她本就不该奢望的。
“没什么,我随便说说而已。”
匆匆将手擦干,她狼狈地走出卫生间。
“月亮。”
身后传来一声呼唤,她猛的扭过头,南熙张开双臂抱住她,下巴在她的颈窝里蹭了蹭。
“我真的好喜欢你哦,月亮。”
与十年前如出一辙的称呼与语气,似乎拥有让时光倒流的魔力,南熙变成了十八岁的少女,充满爱意地告白。
薄时月却依然是二十八岁的薄时月,她哽咽着开口:“星星,我也爱你。”
不同年纪的对话,亦是不同的心境,物是人非,事事休。
承受不了汹涌的醉意,南熙很快睡去。
薄时月却辗转反侧,耳边时时出现那一声声“月亮”,过去与现在交叠,让她无法平静。
如果没有说出这两个字,她便不会轻易想念。
心里的弦绷紧,提醒着她不该如此肆意妄为。
想要重新在一起就要说出真相、解除误会,可是这样的后果,南熙无法承受。
良久,薄时月坐起身。
不知从哪溜进来的光落在床头柜上,那杯只剩一半的啤酒安安静静地搁置在上面。
“就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你喝啊,喝了就算答应了……”
薄时月端起杯子,一饮而尽。
就当今晚,只是一场美好的幻梦,醒了便算了,不能再奢求更多。
就这样挺好的,真的挺好的。
圣诞花
天光熹微, 南熙头痛欲裂地醒来,脑海中闪过无数个破碎的片段,像一块块拼图。
很多人喝醉之后会断片, 她却不会,只是这些拼图太难拼了,她闭上眼睛, 花了很长时间逐一拼凑完整,轻轻啧了一声。
怎么就叫月亮了呢?
她居然将二十八岁的薄时月当成了十八岁, 明明穿衣打扮已经换了一种风格, 真是喝酒误事。
不过她也不算太后悔,一个称呼而已,只要清醒的时候没有说出口就好,可薄时月回应的那句话是什么来着……
她不小心睡着了,拼图里只有“星星”两个字,缺失了一小块。
呆坐了一会儿,她也没太纠结,唯一惦记的是那杯从夜市里带回来的酒。
薄时月到底喝了吗?
借着光打量四周,视线落在床头柜上,一次性塑料杯被捏得变形,杯中空空,只剩几滴酒液挂在杯壁上。
所以,她也同意维持现状了。
说不清心里是庆幸更多还是失落更多, 胃里忽然一阵翻涌,她捂住嘴, 连拖鞋也来不及穿, 赤脚直奔马桶,畅快地吐了出来。
昨天太忙, 她没什么时间吃东西,吐的几乎都是酸水,有几滴溅在马桶坐垫上,腥臭味袭来,她干呕一声,又吐了出来。
背上忽然多了一只手,轻拍抚慰,发尾扫过后颈,痒意丛生。
南熙没回头,反手推她走,虚弱出声:“你出去,关上门。”
这么难闻的味道,这么污秽的地方,她下意识不想让薄时月待在这里。
身后的人便听话地退开,门“咔哒”一声关上。
南熙呼出一口气,怕自己看到马桶又吐出来,闭上眼睛不想多看,摸索着按下抽水按钮,扶着墙壁慢慢站起身。
睁开眼睛,却在镜子里发现一个熟悉的身影。
原来她只是关上了门,并没有离开。
“还好吗?”薄时月递上一杯水。
“谢谢。”南熙怔怔地接过来,她不觉得很难闻很脏吗?
可薄时月的脸上只有担忧,丝毫不见嫌弃的神色。
这不是那个印象中爱干净的薄时月,可是薄时月能做出这种事情,她又出人意料地觉得合乎情理。
南熙喝了一口水漱口,吐在水池里,终于回答道:“好多了。”
声音有些沙哑,她清清嗓子,问:“吵醒你了吗?要不要接着睡?”
相较于从前的容光焕发,现在薄时月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眼底有红血丝,眼下还有一圈浅浅的乌青,像是睡眠不足。
这对睡六个小时就能精神抖擞的薄时月来说,实在太不常见。
嫌口腔里还是有味道,南熙挤上牙膏开始刷牙,电动牙刷的嗡嗡声让人无法集中精神,不用再去想薄时月失眠的原因。
运行两分钟,电动牙刷安静下来,与此同时,薄时月的声音响起。
“你睡我就睡。”
卫生间不大,说话声音放大数倍,似有回音,在心房里反复播放。
南熙停顿了一秒,喝水漱口,吐掉泡沫,轻声说:“那就睡吧。”
既然决定自欺欺人地维持现状,那些隔阂便不再提及,一起睡觉本来就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举动。
薄时月已经率先走出卫生间,南熙又仔细漱了下口,确定没有奇怪的味道了,这才踏实地走出来。
“喝点水。”薄时月已经倒好了一杯温水。
微烫的水入喉,胃里立刻涌入一股暖流,南熙幸福地眯起眼睛,小口小口地喝完了,感觉四肢百骸都活了起来。
放下杯子,她打量着玩手机的薄时月,幽幽白光映得她的脸更冷,像结了一层化不开的霜,危险又迷人。
可是不得不承认,薄时月是一个很好的伴侣,话不多,关心却无微不至,处处为对方着想,满心满眼都是对方。
南熙想起一个词——外冷内热。
对方注意到她的暗中打量,抬眸朝她看来。
南熙握紧了杯子,没有躲避,神色自若地与她对视,问:“几点了?”
“五点半。”
确实还早,窗外蒙着浓重的雾霭,一辆车也寻不见,南熙立刻犯了困,不想那么早就起来工作,放下杯子躺进被窝。
刚闭上眼睛,腰间多了一只手,冷香袭来,软玉拥了个满怀。南熙克制着,缓缓问道:“你换香水了吗?”
薄时月的手在她腰间摩挲,轻声回答:“没有。”
“我怎么记得,前段时间你身上有薄荷味?”大冬天用这样清爽的香水着实奇怪,所以她记忆犹新。
薄时月垂下眼睛,正想否认,忽然想起香烟是薄荷味的,她只抽这个味道,提神醒脑,偶尔沾染上几分也不足为奇。
说起来,南熙还不知道她会抽烟。
她不想透露,模棱两可地解释:“大概是不小心在哪里蹭到了。”
薄时月握着南熙的手触及一片柔软,蛊惑道:“似乎还有薄荷味,不如你来闻一闻。”
南熙的呼吸立刻变得不稳,也不想再纠结这个,掌握主动权。她没有闻到薄荷的气息,反而看到霜花融成水,铸成圣诞花,热烈奔放,像火焰般绚丽。
八点整,南熙穿戴整齐下楼买早饭,开始一整日的忙碌。
八点半,几个兼职大学生准时来帮忙。
九点,薄时月姗姗来迟,扶着楼梯扶手缓慢下楼,身形虚弱,却满面春色。
南熙只看了一眼便不再看了,帮她热了一下皮蛋瘦肉粥,等她喝完,立刻催促她开始工作。
已经这个点了,沈明诗和阮菲应该不会来了,所有的订单都要在今天完成,免不得要熬夜,必须抓紧时间。
井然有序地忙到中午,外卖到了,南熙伸了下懒腰,让她们休息一会儿,一起吃饭。
薄时月格外自然地跟她坐在一起,还没说几句话,风铃声响。
南熙一听到这个声音就头大,圣诞订单就够她忙得了,再来个别的订单,太麻烦了。
不过该接待还是要接待,她扬起个笑脸,抬头却见是笑意盈盈的沈明诗,身后跟着不情不愿的阮菲。
“熙熙姐,我们又来帮忙啦!”沈明诗吐吐舌,“昨天太累,今天早上睡过头了,你不会怪我们吧?”
“当然不会!”南熙连忙站起身,“你们吃饭了吗,我再给你们点一份。”
沈明诗摆摆手,“不用啦,我们吃过了,那我们开始干活咯!”
阮菲从进门便一言不发,直接坐下开始包扎花束,像个无情的工作机器,唯一的区别是她臭着脸,机器人没有这么丰富的表情。
南熙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缓和气氛,下意识看眼薄时月,没想到神色紧绷,比她更无措。
昨晚的不愉快还历历在目,不再提及并不代表着化干戈为玉帛,只是维持着表面的平和而已,哪怕阮菲什么都没说,她的到来依然让裂痕加剧。
“继续吃饭吧,”南熙戳着米饭,“别想太多。”
“……好。”
多两个人,工作效率大大提高,忙碌到晚上十一点,最后一个订单完成。
仔细清点好,确定没有缺漏,南熙深吸一口气,挨个感谢一番,给大学生们发了工资,将她们送上出租车。
花店里只剩熟人了,南熙先谢了沈明诗与薄时月,最后轮到阮菲,还未张口,眼眶便蓄满了泪。
南熙说不出话了,张开手臂抱了抱她。
总之,谢谢你。
一下午没有说话的阮菲开了金口:“老娘不吃这套,少来。”
还是从前的语气,南熙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破涕为笑。
阮菲不自然地咳了两声,望天说:“这两天过节,我不给你们添堵,以后可说不好。”
昨晚被沈明诗好一通批评教育,她也知道自己太意气用事了,解铃还须系铃人,她这个旁观的人横插一脚只会让铃铛发出几声恼人的噪音,对解铃毫无作用。
或许,她们有她们的节奏,她自以为的好心,只会打乱她们的节奏。
虽然依然看不惯薄时月的做法,但南熙是她的朋友,总得给朋友一个面子。
天色已晚,阮菲和沈明诗没有久留。
送走两人,南熙看向薄时月,这个点不管是回家还是睡在这里都可以,她的建议是回家,毕竟明天是周一,薄时月还要上班,省得早上折腾。
“我回家住。”顿了下,薄时月轻声问,“这一晚能不能先欠着?”
都要走了也不忘捞点好处,不过完成了订单,南熙心情好,乐意开次绿灯。
“随时欢迎。”
薄时月却不满于只是口头应允,特意找出纸笔让南熙写下来。
“我又不会赖账。”南熙嘟囔着,还是写了。
[欠薄时月一晚住宿。
期限:随时。
南熙]
签上自己的名字,南熙犹豫着问:“不会还要按手印吧?”
按照薄时月的严谨程度,还真有可能。
“不用,这个就够了。”薄时月将纸条折起来放进口袋,“晚安。”
“晚安。”
南熙打了个哈欠,径直上楼,洗漱后很快睡下。
早上八点,南熙准时起床,按照与顾客约定好的时间逐一送出花束。
经营这么多年花店了,南熙知道圣诞节当天来买花的人反而很少,大多是来逛街的人顺便买几支花或小饰品,不算太忙。
但是忽然清闲下来,南熙反而觉得不自在。
街上都是成双成对的情侣,她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从擦得格外干净的玻璃里看到自己眼里的羡慕。
高中毕业之后,她没再过一次圣诞节。
也不是没人追过她,圣诞时送礼物的人也不少,可是就是没有心动的感觉,连短暂的接触都不愿,遑论平白无故收人礼物。
所以每次过节,大学时她宁愿宅在宿舍玩游戏,毕业后经营花店为别人的爱情保驾护航,自己数着钱也能乐一晚上。
可是今天她不想数钱,更没有快乐的感觉,心里少了一块似的。
正漫无边际地想着,窗外忽然落了雪。漆黑的夜幕里,点点雪花飘落,圣诞气氛更浓。
街上的人纷纷驻足,女孩们掌心向上,笑意盈盈地仰头接住雪花,似乎也接住了一整年的好运气。
南熙静静地托腮望着,这一切都与她无关。
忽而有极亮的车灯照在久久停滞不前的行人身上,她们纷纷避让。
南熙的视线也被吸引,眸光微转,窗外停了一辆熟悉的车。
她微微怔忪,便见薄时月推开车门,提着颇有圣诞气息的东西走下来,雪花落在她的肩上,隐于无形。
她对她微笑,呵出一团浅浅的雾气,慢慢说了句什么。
南熙很快分辨出她的口型——圣诞节快乐,星星。
缺了一块的心脏缝缝补补,又变得崭新。
洛神
高一那年的圣诞节, 很不巧是周六,不过幸好平安夜在周五。
那时流行送苹果,经过廉价纸盒的包装, 苹果摇身一变成为平安果,身价翻了数倍,但是依然供不应求。
学校门口挤满了挑选苹果的学生, 南熙特意选了一个又大又红的,又精心买了包装盒和丝带, 亲手包装之后, 带着圣诞礼物兴冲冲地去找薄时月。
那时她们不同班,还算不上熟悉,南熙送她圣诞礼物,薄时月虽惊讶,但是也没有拒绝,礼貌道谢后说没有准备回礼,周一再送她。
南熙笑眯眯道:“你说一句喜欢我,对我来说就是最棒的回礼。”
薄时月愣了一秒,冷着脸退回礼物。
“逗你玩呢,月亮,”南熙捧着脸告白,“我喜欢你就行了,你喜不喜欢我, 以后再说。”
说完也不管她是什么反应,立刻溜走。
高二那年的圣诞节依然不巧, 是周日。
不过, 彼时她们已是同桌,关系亲密了许多, 这次薄时月主动准备了圣诞礼物,周五放学时互相交换。
南熙依然语出惊人:“这么着急送我礼物,你不会是喜欢我吧?难道我们是双向暗恋?”
薄时月:“……再多写一套数学卷子,周一我检查。”
严格的薄老师不允许她说这种话。
南熙忍不住哀嚎,轻轻拍了几下嘴巴,没事犯什么贱!
“我先回家了。”薄时月一本正经地告别,走出教室,唇畔笑容浅浅。
高三,圣诞老人终于挑了一个好时候,圣诞节选在周二。
晚自习时没有老师,人心浮躁,谁也学不下去,都在为节日兴奋。
好学生薄时月也罕见地没有学习,在南熙的撺掇下偷吃昨晚交换的平安果,一起咬下第一口。
“以后的圣诞节,我们也一起过吧。”
言下之意是——我们一直在一起。
南熙知道她听得懂,期盼又忐忑地望着她。
薄时月安静地咀嚼着苹果,轻缓地点了下头。
那一年的圣诞节,是南熙十八年来过得最开心的一次,她以为以后的每一年都会超越这一次,谁也没想到,后来彼此缺席了十年。
第十年,她们梦一般地重逢。
叮铃——
风铃轻晃,清越入耳。
南熙回神望向朝她走来的女人,微微一笑,“圣诞节快乐。”
薄时月也回了一句,将东西放在桌子上,“送给你的圣诞节礼物。”
“我可没有给你准备哦。”南熙提前说明。
“没关系,”薄时月优雅地坐下,“下次见面的时候我能收到就可以。”
这不禁让南熙想起高一的时候,只不过这次身份调换,换成她送薄时月礼物。
“行吧。”南熙耸耸肩,瞄了眼桌子,还是没忍住将手提袋拎过来看了一眼,里面是个小首饰盒。
这么小,她有点失望,但是转念一想,送礼物的人可是薄时月,肯定是好东西。
她迫不及待地打开,顿时惊呼出声,竟然是只纯金的招财猫!
掂了掂重量,粗略一估也得有30克。
发财了!
南熙捏着招财猫爱不释手,薄时月静静地看着她小财迷的模样,眼里闪过笑意。
就知道她会喜欢的。
将招财猫妥善地安置好,南熙春风满面地扬起笑脸,其实对她来说,薄时月才是个招财猫,对待金主,肯定要好好供着。
薄时月轻声询问:“下雪了,要不要出去走走?”
“好啊!”
南熙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反正花店也没什么客人了,不如哄金主开心,让她更加心甘情愿地花钱。
心里的小算盘打的啪啪响,南熙不动声色地穿上羽绒服戴上围巾,正要关店,想了想,拿了一支洛神送给她。
“这个算是小礼物。”
来到街上,玉屑似的雪花飘然落下,路上覆了一层薄薄的莹白,似乎自带滤镜,万物都变得清冷。
南熙微微偏头,看向世间最清冷的人,忽而有雪花落在她的睫毛上,寒意陡然袭来,似乎置身于冰山之巅,偏偏又如梦似幻。
好半晌,南熙终于想起来自己要说什么,“你饿吗,要不要吃点东西?”
薄时月没说话,脚尖一转,直接走向面包店。
“你们来了!”方净秋柔柔笑着,“想吃什么随便拿。”
“你想吃什么?”薄时月问。
南熙轻咳一声,饿的人确实是她,问薄时月只不过是出于礼貌,没想到竟然被看穿了。
她看着橱窗,一边拿奶酪吐司一边问:“圆圆睡了?”
“是啊,小孩子白天玩得久,晚上就睡得早,可惜没看到这场雪,圆圆最喜欢下雪天了。”方净秋还有些遗憾。
南熙笑道:“下雪天她肯定要在雪地里打滚扑腾,洗澡洗衣服多折腾人,睡得好。”
说的也是,方净秋深以为然。
拿了两个面包,南熙招呼一声就要走,刚踏出一步,耳边响起付款提示音。
方净秋率先反应过来,着急道:“熙姐吃面包不用付钱的。”
“是我买给她的,”薄时月解释,“所以我要付钱。”
“这怎么好意思,”方净秋有些赧然,“你上次还……”
“我们先走了。”薄时月打断她的话。
方净秋愣了下,看眼目露好奇的南熙,终于反应过来,点了点头。
走出面包店,南熙咬了一口吐司,问:“上次怎么了,你们打什么哑谜呢?”
“没什么。”
薄时月不欲多说,南熙便没有再问第二次,反正也问不出什么了,方净秋肯定也不会说,只能指望一下圆圆了。
“要不要喝奶茶?”薄时月转了转手里的洛神,生硬地转移话题。
南熙摇摇头,太晚了,奶酪吐司的热量已经爆炸了,再喝一杯奶茶,明天得胖十斤。
“你平常会喝奶茶吗?”
南熙顺着她的话随意闲聊,听在薄时月耳朵里却变了味道,这似乎是她第一次关心自己的生活。
“偶尔会喝。”
顿了下,薄时月忍不住多说几句:“我比较喜欢喝果茶,三分糖正好,不会腻。”
这对不全糖就会死星人的南熙来说简直是最残酷的惩罚,不过印象中,薄时月确实不爱吃甜食,只是美国人吃的东西几乎都是高热量的甜食,真不知道她是怎么坚持十年的。
不知为何会想到这个,南熙狠狠地咬了一口吐司。
走了一小段路,雪势变大,纷纷扬扬的雪花撒下来,落在发顶,化成点点冰水,激起一小片战栗。
浪漫的代价是冻死。
南熙忍不住抖了抖,戴上羽绒服帽子,三下五除二吃完吐司,将手揣进兜里,看眼穿着大衣依然从容淡定的薄时月,疑惑地问:“你不觉得冷吗?”
“还好,”薄时月伸出手,“热的。”
南熙艰难地伸出一只手摸了摸,确实是热的。
正要缩回去,掌心被暖意包裹,带到大衣口袋里。
“我帮你暖一暖。”
南熙几乎立刻想起那次薄时月在花店门前等了她两个小时的事情,浴室里她帮薄时月暖身,第二天醒来,她用身体帮她暖手。
心尖忍不住荡漾,南熙拼命克制,没有反握住她的手。
不过……
“在外面待久了,你也会冷吧?”南熙试探着问。
“还好,手一直都是热的,”薄时月罕见地露出两分笑意,意味不明道,“大概是身体好。”
所以,上次她在外面等了两个小时,手也是热的?
南熙只记得她的衣服是凉的,全然忘记摸她的手了,现在想来,说不定薄时月故意装可怜博取她的同情心。
好坏的女人!
南熙开始生闷气,她当时怎么就没有识破狐狸精的诡计呢?
雪太大,街上车辆渐少,行人渐稀,她们往回走去。
“今晚你要睡我这里吗?”南熙不情不愿地问。
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南熙甚至开始怀疑她知道今晚有雪,所以故意来的。
“不了,我一会儿开车回去。”
出乎意料地,薄时月拒绝了。南熙松了口气,原来是她把人想的太坏了。
面前的路灯圈出一小片昏黄的领地,尚未踏足的白雪耀眼如星,举目眺望,马路上已然覆了一层厚厚的雪,踩一脚,咯吱作响。
南熙皱了下眉,这么大的雪,开车不太安全。
来时雪花飘飘,她们颇有闲情逸致地散步,回去时大雪如盖,也就没有了聊天的兴致,快步走回花店。
“终于暖和了!”南熙关上玻璃门,不让风雪进入。
“我先回去了。”薄时月没有久留。
见她真的要走,南熙犹豫片刻,最终还是在她握住门把时开口:“要不,你今晚睡我这里吧。”
薄时月微微垂眸,遮住眼底的笑意,口中却一本正经道:“我没有打算用那张住宿券,还是算了。”
她拉开门,风雪呼啸而至。
“免费让你住!”
南熙有点着急地喊:“这么晚了,雪又大,太危险了。”
“好吧。”
关上门,室内温暖如春。
大雪窸窸窣窣地下到半夜才停,她们相拥在一起很久,终于分开。
平复了一会儿,薄时月问:“有没有想好送我什么圣诞礼物?”
南熙扬眉问:“不是说下次见面?”
“睡一觉睁开眼睛,就是下次见面。”
薄时月逻辑缜密,南熙无法反驳,仔细想了片刻,灵机一动,笑道:“我现在就可以送给你,只不过几天后才能取。”
薄时月感兴趣道:“你说。”
“12月31日,你有时间吗?”南熙说,“我们可以一起度过今年的最后一天。”
一起度过最后一天,一起迎接新的一年。
只有最亲密的关系才会做的事情。
薄时月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没有丝毫犹豫地开口:“好。”
紫罗兰
夜色清淡, 繁星流泻,如流沙般铺满暗蓝穹宇,万家灯火似银河倒影, 延伸至天际。
临近八点,臻言珠宝大厦的灯暗了大半,十二楼依然亮着, 身穿丝绸衬衫的女人安静伏案,长卷发柔顺地垂下来, 挡住视线, 她轻轻拨至耳后,侧颜清冷。
忽而敲门声响起,她头也不抬地吐字:“请进。”
“小月,该回去了。”薄时年拎着一个手提袋走进来,提醒今晚家宴。
薄时月停顿片刻,“我先画完,你先回去吧。”
“等你一起,”他没再催促,将手提袋放在桌上,“要不要喝杯咖啡?”
“戒了。”薄时月看也没看一眼。
这倒是新奇,以前她加班的时候手边总会放一杯咖啡,居然能下决心戒掉。
薄时年当她在开玩笑,坐在一侧的沙发上看她什么时候喝, 视线不自觉地被她吸引。
薄时月从小美到大,小时候像个洋娃娃, 眉目深邃, 颇有混血感,长大后褪去婴儿肥, 又不爱笑,渐渐多了几分清冷的气质,像一块精雕细琢的玉,藏在玻璃柜,只可远观。
成年后……
成年后她在美国,一年也见不了几次,他没有参与她那十年的生活,只记得今年回国之后,妹妹依然美得让人移不开视线,可是这种美是空洞的,毫无灵魂,冷若冰霜。
直到最近两个月,她又重新变得鲜活生动起来,虽然依然不爱笑,但是他能察觉到她的细微变化,眼角眉梢总是溢出浅浅的欢喜,这都得益于那个女孩。
“大哥,你有什么事吗?”注意到薄时年的视线,薄时月抽空抬眸。
薄时年摇摇头,复又点头,“是有一件。”
薄时月洗耳恭听。
犹豫了一会儿,他说道:“上周我去参加晚宴,得知一件事情,林湛要回国了。”
林湛?
薄时月在记忆里搜索了一下这个名字,眉间轻蹙,问:“林湛是谁?”
去美国十年,国内的人情往来忘了大半,回国之后也不常参加社交活动,早已对这些人名不熟悉了。
薄时年沉默了一会儿才开口:“还记得你出国之前,和你喝咖啡的那个男人吗?”
记起来了。
虽然名字和面容早已模糊,但她记得这件事,忘不了,也不敢忘。
那段记忆让她烦躁,薄时月画不下去了,起身穿上大衣,“边走边说吧。”
离开办公室之前,薄时年看一眼咖啡,问:“真的不喝?”
“真的戒了。”
高跟鞋踩在地板上,声音清脆,走廊里的声控灯逐一亮起,电梯依然停在十二楼,她们走了进去。
望着不断缩小的数字,薄时月的心也在下坠。
她不再喝咖啡了,可是咖啡的气息却始终萦绕在侧,提醒着她这一切只是在欲盖弥彰。
一路来到地下车库,薄时月说:“坐我的车吧。”
“怎么?”
“后天我要去见南熙,开车方便。”
薄时年系上安全带,心中五味杂陈,试着提醒:“你们见面的频率似乎有点高,咱妈迟早会发现。”
“她已经知道了。”薄时月发动车子,淡淡开口。
他大吃一惊,问:“然后呢?”
“没有然后,她又不能吃了我,我已经二十八岁了,不是任人摆布的十八岁。”
驶出车库,车里明明暗暗,月光流泻,落在她的眼角眉梢,自信从容。
可薄时年却依然悲观,“就算你不在乎,你们也很难在一起。”
薄时月眸光微黯,盯着面前的红灯,轻声道:“总会有办法的。”
红灯变绿。
柳暗花明又一村。
快到家时,薄时年继续之前的话题。
“晚宴那天我遇到了林家老爷子,他对你赞不绝口,明里暗里打听你有没有男朋友,咱妈有意再续前缘,被我挡回去了。”
再续前缘。
薄时月冷笑,“注意用词。”
哪来的前缘。
“对长辈来说,这就是前缘。”薄时年没有顺着她的话。
“你觉得是吗?”
薄时年哑然,半晌才开口:“其实他人不错,事业有成,也没有花边新闻,是愉宁不可多得的青年才俊。”
“没有花边新闻居然也算是优点了,”薄时月哂笑,“这只是一个男人应该具备的基本素养。”
薄时年还想再说点什么,薄时月停下车,冷声道:“到家了,下车。”
他却没动,叹了口气,解释道:“小月,我没有劝你和他结婚的意思,只是一会儿家宴的时候,咱妈也会说类似的话,我担心……”
“不用担心,我气她也不是一回两回了,”薄时月道,“这点小挫折都承受不了,她怎么管理公司?”
薄时年摇了摇头,家庭和公司怎么能混为一谈呢?
他想了想,说:“其实,还有一个好消息。”
“你说。”
“其实林湛有女朋友,只是他家里不同意,毕竟有我妹妹珠玉在前,他们看不上别人也是应该的。”
说着说着又开始夸她,脸上还带着兄长对妹妹的满意笑容,薄时月略显无语,“说完了吧,说完就下车。”
不过,这确实算是一个好消息。
不出意外地,家宴上,傅云潋提起了这件事。
薄时月安静吃饭,任她说得天花乱坠,依然不动如山,末了傅云潋问:“你怎么想?”
“我想,大哥的婚事比我更重要,哪有妹妹结婚大哥还单身的道理。”薄时月爆料,“最近他认识了赵家的千金,相谈甚欢。”
快速说完这件事,她立刻离席,薄时年额头青筋直跳,想阻止已经来不及了,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她从漩涡里抽身,独留他苦苦挣扎。
……算了,就帮她这一次吧-
圣诞节一过,热闹的气氛立刻结束。
南熙好好休息了几天,即将迎来今年最后一天。
这样充满憧憬与遗憾的日子一年只有一次,错过就不会再有了,送花也是一种仪式感。
南熙抓住机会推出告别2023盲盒,可选爱情盲盒、亲情盲盒和友情盲盒,得益于这段时间给薄时月做的盲盒花束深得人心,刚发了朋友圈宣传就来了订单。
不愧是招财猫金主,南熙乐颠颠地回复顾客,收款之后记录下来,30号晚上仔细核对了一下,订单还不少。
明天又是一个痛并快乐着的日子,南熙提前两个小时打烊,吃饱睡足,起了个大早开始准备盲盒花束。
每个客户要求的时间不一样,不过大多是晚上,南熙做了两束要得急的,闪送小哥刚走,薄时月便来了。
“怎么这么早?”南熙有点意外。
“没什么事情,早点来见你。”薄时月走到她面前,“给你买了奶茶。”仙竹敷
南熙正想点呢,没想到奶茶就送上门了,她笑吟吟地接过来,“没关系,我不挑。”
既然是免费的,再挑三拣四就没意思了。
她看了眼标签,芋泥啵啵奶茶,全糖,热,正合她意,插上吸管喝了一口,甜意蔓延。
薄时月一直紧盯着她的神色,生怕她不喜欢,见她没有皱眉,悄悄松了口气。
南熙误以为她也想喝,自然而然地递到她唇边,问:“你喝吗?”
再亲密的事情都做过了,可是面对这杯南熙刚喝过的奶茶,薄时月莫名紧张,大脑一片空白地低下头,轻轻吮.吸。
南熙的视线便落在对方的发顶,洗发水的馨香缓缓飘来,她回忆起那些不可言说的晚上,抚过无数次的长发。
薄时月平常不轻易哭,可在她身下总是哭,南熙只能一手冲刺一手安抚,温柔与强势结合在一起,欲罢不能。
呼吸渐沉时,薄时月离开。南熙及时调整表情,笑着问:“好喝吗?”
“太甜了,”她蹙着眉,“我能喝你杯子里的水吗?”
南熙当然没意见。
薄时月捧起杯子喝水,眉宇蹙得更深,疑惑地问:“这水怎么比奶茶还甜?”
狐狸精,专挑好听的说,一杯白开水能有多甜。
南熙压下笑容,状似不经意地喝了口奶茶,品味一番,心想见了鬼,怎么感觉更甜了。
短暂地休息一会儿,她继续做订单。
薄时月没有打扰她,坐在沙发上低头看手机。
中午,南熙来不及出去,点了外卖一起吃,很简单的米饭套餐,担心薄大小姐吃不惯这么普通的饭,忍痛多点了两个菜。
薄时月没有说什么,安静地吃完。
下午,南熙依然在忙,薄时月手机不离手。
什么手机这么好玩,南熙抽空瞄了好几眼,忍不住撇嘴,早上说得挺好听,结果也没多看她一眼,待了半天就暴露本性了。
女人的嘴,骗人的鬼。
没什么时间细想,临近傍晚,花束陆陆续续地送出去了,南熙还有几个订单没完成,抓紧时间做。
可是一天之内做了这么多花束,手酸也就算了,更可怕的是灵感枯竭,她有点后悔接了太多单子,没有金刚钻揽什么瓷器活。
呆坐了一会儿,南熙看向薄时月,笑眯眯道:“能不能帮我一个忙?”
五分钟后,薄时月站在操作台前六神无主,“我不会。”
“按照你的想法来做就行了,喜欢什么花就拿什么花。”
南熙做起了甩手掌柜,既然她能设计出七位数的珠宝,三位数的花束肯定也不在话下,审美肯定一绝。
“我试试吧。”
薄时月拿起两株紫罗兰,忽然想起来这里的目的,“不是说今天要一起玩吗?”
她好像上当了。
南熙狡辩:“我说的明明是一起度过最后一天,我们今天不是一直在一起吗?”
“我以为是出去玩。”
“在玩啊,”南熙转着手腕,懒懒散散道,“你不是在体验亲手制作花束吗,也算是做手工了。”
薄时月:“……”
她叹了口气,“看来以后每一个节日都不能悠闲度过了。”
只能充当花店的免费劳动力。
不过……她笑了笑,轻声说:“我甘之如饴。”
烟花
最终那束花还是由南熙来做。
薄时月有审美, 只是作为初学者,做得实在太慢,南熙看不下去, 索性接手,不过创造灵感的事情由她来,自己只要按照她说的做就好。
两人配合默契, 成功做出一束漂亮的花。
南熙忍不住对着花束拍了又拍,各种角度都来了一张, 感叹道:“幸好你不是我同行。”
不然她哪里还有生意。
“哪有这么夸张, ”薄时月失笑,“还是你搭配得漂亮,我只是瞎说而已。”
叮铃——
商业互吹环节刚开始,便被急促的风铃声打断。
两人一同往门外看去,是圆圆拎着食盒蹦蹦跳跳地走了过来。
“干妈!漂亮姐姐!”圆圆兴高采烈地打招呼,“我妈妈说你们可能没空吃晚饭,让我给你们送点吃的。”
她笑眯眯地将手里的东西放在桌子上。
“圆圆吃过饭了吗?”南熙摸摸她的小揪揪,“在这里玩一会儿吧。”
“吃过啦,今天妈妈做的是水煮肉片,超好吃的。”圆圆迫不及待地打开食盒展示。
水蒸气钻出来的同时,饭香也飘了出来,香味扑鼻。
南熙的肚子开始咕咕叫,也没客气, 拿起筷子大快朵颐,咬下第一口水煮肉片, 幸福地要流泪了。
“漂亮姐姐也吃呀。”圆圆热情地招呼薄时月。
“不了, 我在减肥。”她不为所动。
圆圆歪了下头,认真打量, 看了半天也没发现哪里需要减肥,惊奇地问:“哪里胖?”
“不用管她,”南熙口齿不清道,“我一个人吃。”
“干妈少吃点吧,”圆圆小声嘟囔,“该减肥的是你。”
南熙:“……”忽然想揍小孩怎么办?
她放下筷子,圆圆立刻察觉到危险,惊叫着往外跑,南熙去抓,终于在她进面包店之前逮到了。
“干妈干妈!我错了!”圆圆立刻认错。
南熙往花店的方向看了一眼,确定薄时月没跟着出来,这才放下心,故作凶狠地捏着圆圆的小下巴左右端详。
“不打你也可以,但是你得回答我一个问题。”
“你说你说!”圆圆拼命点头。
“开家长会那天,漂亮姐姐联系你妈妈了吗?”
她一直记得那天薄时月打断方净秋的那句话,上次,上次到底是指什么事?这些天南熙思来想去,觉得家长会那天最有可能发生她不知道的事情。
“联系了呀,她们打了好一会儿电话,我还和漂亮姐姐说话了呢。”
南熙接着问:“都说了什么你还记得吗?”
“这是第二个问题了!”圆圆不满。
南熙轻轻拍了下她的小脸蛋,威胁意味十足,圆圆只好讲了一遍,却没提供什么有用的信息。
见问不出什么了,南熙叮嘱她不要和别人说,放她回家了。
一脸轻松地回到花店,薄时月问:“揍完了?”
“是啊,揍得屁滚尿流的,别提她哭得多惨了。”南熙继续吃饭,顺便岔开话题,“你真的不吃啊?”
“不了。”薄时月摇摇头。
南熙也没强求,吃饱喝足后继续工作,薄时月提供灵感,她来制作,配合度越来越高。
十点半,最后一束花送了出去。
南熙彻底松了口气,仰面陷在沙发里,一根手指头都不想动了。
“现在打烊吗?”薄时月不累,神采奕奕地坐在她对面,目露期盼。
“我休息一会儿再收拾花店,然后就关了。”南熙气若游丝地开口,盯着窗外的路灯出神,什么都不想,安静地放空自己。
右手忽然被握住,如触手生温的白玉一般滑腻温暖,柔软指腹轻轻按揉掌心的某个位置,瞬间便解了一半的乏。
她艰难地扭过头,俯视着半蹲着的薄时月,轻垂螓首的瞬间,清冷的芙蓉面竟也显得有三分柔美,长卷发轻晃,落进浅棕色宽松低领毛衣里,黑色蕾丝边勾勒出傲人的轮廓。
薄时月似乎毫无察觉,依然专心地揉着她的手,轻声说:“我查了一下,经常揉这个位置可以缓解疲劳,我帮你揉一揉。”
南熙盯着某处,也想揉一揉,心想她不是在减肥吗,怎么完全没有效果。
而且发尾晃动时,她不觉得痒吗?
既然左手还空闲着,南熙扭过身,擦着她的锁骨将长发撩起来,好心地别在耳后。
“怎么了?”薄时月一头雾水地看向她。
南熙淡定解释:“挡住我看风景了。”
她垂眸瞄了一眼,薄时月不明所以地跟着低头,这才发现异样,手上的动作停了一停,唇边反而勾出一分笑意。
“喜欢吗?”
她没遮掩,甚至还凑近了不少,毛衣贴着沙发,轮廓更加明显。
南熙的右手落在正上方,不到半米的距离,似乎能感受到浮动的、轻浅的热气吹拂在手上。
“也就一般。”她嘴硬。
“只是C而已,”薄时月慢悠悠道,“确实一般。”
一只手握不完的一般。
南熙望天,义正辞严道:“你这是在引人犯罪!”
“我们都成年了,而且你情我愿,算什么犯罪?”薄时月轻笑着反驳,拉着她的手覆了上去。
名副其实的狐狸精!
南熙纵然有心也无力,靠着极大的自制力抽开手,说:“下次吧。”
她累得快要死了。
薄时月也没想做什么,提议道:“那我们去看烟花吧?”
“去哪看?”
她早有准备似的回答:“附近的悦和广场,今晚零点有烟花表演。”
“你怎么知道?”
“我今天做了一整天的攻略,”薄时月解释,“本来以为下午就可以出去玩的,没想到花店这么忙,攻略完全用不到了。”
南熙微怔,所以她看了一天手机,一直在做攻略?
“不过没关系,你的时间留给我一个小时也足够了。”薄时月没有丝毫失望。
顿了下,她又体贴道:“今天这么累,你不想去也没关系,我们去楼上睡觉。”
南熙没说话。
高中时她就知道薄时月喜欢烟花,每每窗外有烟花绽放的声音,她便会从题海里扬起脸,期盼地看着窗外。
一两朵烟花炸开,维持三秒的绚烂,漆黑夜空重归黯淡。
南熙不懂这有什么好看的,甚至还没有鲜花的保鲜期长久,至少可以观赏一周,但是既然薄时月喜欢,她便总是陪着一起看。
这次,她也想陪着。
“去吧,”南熙闭上眼睛,“我先休息一会儿。”
薄时月便没再出声,坐在她身边安静地玩手机,忽然听她冒出一句话。
“为什么喜欢烟花?”
“……没有原因的喜欢。”
南熙“哦”了一声,有点不相信。
以薄时月的财力,别说放烟花了,就是买下一个烟花厂天天看烟花都绰绰有余,可是她却只喜欢看别人放烟花。
既然她不说,南熙也没刨根问底,放松下来,直接坠入梦乡。
“醒醒,上楼睡吧。”
几乎是刚闭上眼睛,南熙便觉得自己被喊醒了,迷迷糊糊地问:“几点了?”
“十一点半。”
南熙还记得睡前的约定,立刻站起来,“睡什么睡,正好去看烟花。”
“可是你这么困……”
还没说完,南熙已经歪歪斜斜地往门外走去,薄时月没再扫兴,拿起两人的衣服,快走几步扶住她。
被冷风一吹,南熙清醒了不少,抱着双臂缩着脑袋跑进车里,坐在副驾系上安全带。
“出发!”
虽然今晚是2023年最后一天,意义特殊,但是现在将近十二点,路上来往车辆不算太多,一路畅然无阻地到达悦和广场,没想到车位却很难找。
这里提前几天便开始预热烟花秀,吸引了不少人前来围观,此时广场上人头攒动,都在等待零点的来临。
将车停好,离零点还有五分钟,她们挤不进去,只能站在外围。
南熙懊恼道:“早知道就不睡了,错过了最佳位置。”
“哪有什么最佳位置,烟花在天上,不在地上。”薄时月宽慰她。
说的也是,不管站在哪里,都要抬头看的。南熙顿时不纠结了,笑盈盈道:“好聪明呀月……”
她猛的停住,轻咳一声,没将最后一个字说出来。
薄时月的目光由期待变得黯然,她没开口,抬眸遥望夜空。
今晚是个好天气,星月相伴,高高挂在漆黑夜幕里,格外显眼。
零点愈发近了,人群开始骚动,人声鼎沸。
“你的新年愿望是什么?”南熙呼出一团雾气,氤氲了眼前人的面容。
薄时月思索了一会儿,说:“希望银河长明。”
银河里有一颗名为南熙的星星,祝她永远闪耀。可是不能明说,只好祝福一整个银河。
“这算是什么愿望?”南熙不解。
薄时月没解释,反问道:“你呢?”
“也没什么特别的,”南熙笑盈盈道,“祝我发财,父母健康平安。”
如此朴实无华的愿望。
薄时月停顿片刻才说道:“会实现的。”
“10、9、8……”
话音刚落,人群开始倒计时。
南熙受到热烈气氛的影响,顾不得说话了,一同兴奋地倒数:“7、6、5……”
薄时月牵住她的手。
“4”便卡了一下,南熙想也没想便反握住她的手。
即将进入今晚最大的高.潮,人群开始高呼:“3、2、1!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新年快乐。”
她们对视,声音隐没在浪潮里,只有彼此听得见。
砰——
烟花接二连三地炸开,南熙扬声提醒她抬头。
薄时月收回视线,望向绚丽夺目的夜空。
南熙看了一会儿,笑着偏过脸,却见身侧的人眸中,泪光隐隐闪动。
金鱼草
高三下半学期开学, 南熙满腹委屈地进入教室。
原因很简单,寒假时爸妈不答应带她出国玩,说是要以学业为重, 南熙磨了很久,磨到开学也没松口。
她委屈巴巴地找薄时月倾诉,可对方实在不会安慰人, 翻来覆去也只是一句干巴巴的“别难过”,南熙不得不指点她。
“你没听过一句话吗, 最好的安慰不是告诉对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而是苦着脸说,哭个屁呀,我比你更惨。”
薄时月转过弯来,“所以我要给你讲一件更委屈的事情?”
南熙点点头,“孺子可教也。”
她思索一会儿,说:“想不出来。”
南熙沉默片刻,竟觉得她没说谎,家世好,人又聪明漂亮,还能受什么天大的委屈?
“那你上次哭是什么时候?”南熙也顾不得委屈了,好奇地问。
薄时月整理着书本,在撒谎和实话实说之间选择了后者,“从我记事起, 似乎没有过。”
这个回答让南熙记忆犹新,以至于猝不及防见到薄时月流泪的画面大脑宕机。
看一场烟花而已, 哭什么?
她自恋地想, 或许是和她有关,可想破了脑袋也没发现她和烟花有过什么联系。
……那么薄时月在为谁而哭呢?
南熙抿了下唇, 没再去看薄时月的神色,克制着不去深想。她们这样的关系,实在没必要探讨更深一层的东西,走肾就行了。
烟花秀持续了二十分钟,在欢呼声里结束,广场上的人很快散去,只剩满地狼藉,凄凉萧瑟。
南熙故作不经意地瞥她一眼,她已经调整好了神情,又变成了高不可攀的天上月。
“回去吧。”
连声音也没有丝毫哽咽,南熙几乎快要怀疑那一幕是她的错觉,迟钝了一秒才点头。
车停得有些远了,她们并肩往停车位走去,衣角偶尔相蹭,摩擦出声,无端溢出一分暧.昧的遐思。
南熙抿了下唇,不动声色地往边上躲了躲,礼貌地问:“今晚要住我这里吗?”
已经这么晚了,按照往常来说,薄时月肯定是要和她一起住的,可是刚刚流泪那一幕又让她不确定,谁知道会不会心血来潮去见那个让她流泪的人。
说着不在意,可是心里还是忍不住在意。
薄时月反问:“可以吗?”
“当然可以,”南熙笑着,“你今天帮了我这么多,住一晚而已,有什么不好意思的。”
隔阂的种子已经种下,说话的时候便有了三分刻意的疏离与客套,吹散在冷风里,淬着冰。
薄时月敏锐地察觉到了,又担心是自己想多了,造成不必要的误解,只好选择沉默。
都没再说话,并行一段路,安静地坐上车。
系上安全带,南熙的指尖在触摸屏上划了半天,选了一首看起来很欢快的粤语歌。
薄时月瞟了一眼,《今夜烟花灿烂》,歌名应景,歌词却相反。
南熙不常听粤语歌,当然没听过这首,只觉得前奏略长,整整半分钟没人唱歌,曲调还略显忧伤。
她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不小心点错了,正想确认一下,终于开始唱了。
“我和你/或者陌路/可以就趁夜里尚有烛光/跳多一支舞……”
她注视着歌词,立刻换了一首。
“怎么了?”薄时月投来疑惑的目光。
南熙在欢快的前奏里诚恳出声:“听不懂。”
谁知道这么明亮的歌名下藏着这么emo的歌词,万一薄时月又哭了,她就不能装作视而不见了。
很快便到了花店。
南熙困得不行,想马上就躺床上睡觉,但是一想到还要收拾楼下的烂摊子,想死的心都有了。
但是开灯之后,花店窗明几净,地上和桌子上也没有修剪之后留下的花枝与花瓣,比早上还要整洁。
她喃喃道:“难道田螺姑娘来我家了?”
“田螺姑娘没来,月亮姑娘来了。”
南熙扬眉问:“什么时候收拾的?”她们一直在一起,薄时月哪有时间弄这些。
薄时月解释:“你睡觉的时候,我以为这么大的动静你会醒的,没想到睡得很香。”
南熙赧然,那时候她确实很累,不过也听到了一点窸窸窣窣的声音,不影响睡觉就没理,醒了之后直接往外面走,也没来得及看一眼花店。
南熙不知该说什么好,薄大小姐屈尊整理花店,让她受宠若惊,暗暗发誓下次的花束盲盒一定不用卖不出去的花。
关灯上楼,南熙先洗漱,洗完脸之后也不想用瓶瓶罐罐了,倒在床上便睡了过去。
薄时月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便见她睡得四仰八叉的,连被子也没盖,闭着眼睛蜷缩在一起,可怜又好笑。
她无奈地摇摇头,把南熙塞进被子里,弯腰时平缓的呼吸轻轻吹拂在脸上,她微微一笑,偏头亲了一下。
“别闹,睡觉呢。”南熙嘤咛一声,皱着眉头翻了个身。
薄时月便没再闹她,简单护肤之后躺进被窝,将南熙抱进怀里。
“你洗完了啊?”南熙迷迷糊糊地出声,下意识搂住她的腰,顺手摸了几下。
“嗯,睡吧。”
一夜无梦。
天光吞噬黑夜,薄雾慢悠悠地笼罩大地,春光街像是蒙在美颜滤镜里,岁月静好。褪去滤镜,春光街渐渐喧嚣,闹钟也不甘示弱地扬起最大声量。
南熙极不情愿地动了动,摸索手机,睁开一只眼睛关掉闹钟。
“怎么这么早?”薄时月也被闹钟吵醒,睡意朦胧地出声。
“今天元旦节,我得做生意。”
南熙强迫自己坐起来,花店就靠着各种节日多赚点钱了,平常可以晚点起床,节假日绝对不行。
薄时月也起来了,没骨头似的靠在她肩上,“我陪你。”
吻也跟着落在唇边,伴随着慵懒又勾人的声线,“你过来一点,我亲不到。”
话音未落,南熙便偏头亲了上去,唇舌交缠,呼吸渐沉。沉迷的瞬间,她蓦然清醒,主动退开,哑声道:“你继续睡吧,应该不会太忙。”
南熙转身掀开被子。
薄时月没说话,看着南熙飞快地穿好衣服下楼,一副惊慌失措的样子,不像在为花店着急,反而像是在逃离她。
她睡不着了,默默想了一会儿,没想出来自己犯了什么错,索性不去想了,洗漱之后正要下楼,忽然有电话,她看眼备注,随意接起。
“薄时月,你又去哪了!”隔着手机,傅云潋的声音依然中气十足,颇有压迫感。
她蹙眉调小音量,压低声音问:“有事吗?”
傅云潋急急地出声:“没事就不能和你打电话?你现在整日不着家,我看你已经把这个家抛到九霄云外了!”
薄时月耐心听完,只觉得莫名其妙,还是解释了一句:“我昨晚去看烟花了。”
她抱着期待说完,那边压着火气问:“看什么烟花能看一整晚?”
期待像盛放之后的烟花般黯淡下来。
傅云潋冷笑着继续:“别找什么借口,你再和南熙厮混在一起,我不保证会不会做出点什么你不高兴的事情。”
“……下午回去。”她挂断电话下楼。
店里没有客人,南熙坐在落地窗前吃面包,见她下来,差点噎到。
薄时月不动声色地递给她一杯水。
“谢谢。”南熙咳了两声,拿了一块面包递给她,“吃吗?”
她接过来咬了一口,明明很香,却食之无味地咀嚼着,忍了忍,还是问道:“刚刚为什么推开我?”
南熙顿了下,迷茫地问:“什么时候?”
“我们接吻的时候。”
“哦……”南熙看向金鱼草,“我急着开门做生意,没时间腻歪。”
“你看着我说。”
看就看,谁怕谁!
南熙抬起头,望进一双深邃的眼眸,蓦然卡了壳,到嘴边的话成了真心话:“心里有别的人,就不要拿我寻开心。”
薄时月怔住,轻声说:“我心里只有你。”
“还装,”南熙嗤之以鼻,索性揭穿她,“你看烟花的时候哭什么?别说是因为我才哭的鬼话,我不信。”
原来是因为这个。
薄时月沉默了一会儿,启唇道:“确实不是因为你。”
南熙一脸“我就知道”的神情,呼吸却有些艰难,顷刻间便脑补出一个故事。
这十年里,薄时月身边肯定有了别人,不过被甩了,于是想起她的好,回来找她,心里却依然放不下那个人,不过幸好因为这场烟花,她及时识破了薄时月的真面目。
“是因为我父亲。”
南熙愕然,她的父亲……不是已经去世很久了吗?
薄时月闭上眼睛,面前一切漆黑,却有烟花炸开,无声的绚烂。
从小她便对稍纵即逝的美情有独钟,烟花尤甚,每一秒的璀璨都夺人心魄,让她舍不得眨眼。
这个特别的爱好,她从来没有刻意提起过,只有父亲和南熙知道。
在家中时,偶尔有烟花炸开,父亲便会笑道:“下次我也亲自给你放一场,一定比这个更盛大。”
下次无穷无尽,父亲工作太忙,根本没时间。
直到她去美国之后,父亲和她通电话,让她过二十岁生日的时候回国,他要为她燃放一场最盛大的烟花庆祝生日。
她满心期待着,父亲却在她生日前两个月车祸身亡。
那场盛大的烟花当然没有如约而至,自此看烟花不再是爱好,而是执念。
昨晚这场烟花秀足够盛大,就当是父亲为她送来的二十岁生日礼物,虽迟但到。
她满心欢喜地看着,却忍不住热泪盈眶地想。
爸爸,如果您还在世的话,一直会继续支持我和南熙的,对吧?
牡丹菊
下午六点, 薄时月回到家。
刚进入客厅,穿着汉服的薄时甜便花蝴蝶一般飞过来,“姐姐姐姐, 我好看吗?”
顺带还抛了个媚眼,不过她年纪太小,看起来只有可爱灵动, 没有妩媚风韵。
“好看,”薄时月捏了下她的脸, “又有舞蹈比赛?”
“是哦, 到时候你一定要来哦。”她笑眯眯地邀请。
“什么时候?”
薄时甜连忙说道:“半个月之后,还在上次那个地方,叫什么来着……”
“南湖剧院。”
“好像是诶!”薄时甜好奇地问,“你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重逢那天的每分每秒,她都记忆犹新。薄时月喝了口水,说:“大概记忆力不错。”
“哼,你这样显得我很笨。”薄时甜委屈巴巴。
“怎么会,”薄时月立刻想要安慰妹妹脆弱的心灵,但是思索了一会儿,没想出什么例子,只好转移话题,“家里别的人呢?”
薄时甜更委屈了,不情不愿地回答:“大哥和朋友出去玩了, 妈妈在书房。不过你昨天晚上去哪里了呀?”
“在朋友家。”
她不欲多说,薄时甜也没想干涉姐姐的生活, 没纠结这个, 小声告密:“妈妈昨天发了好大的火。”
“为什么发火?”
薄时甜愣了下,“因为晚上你不在呀。”
这个回答也在薄时月的意料之外, 自嘲道:“我还以为因为别的原因,所以迁怒我了。”
这段时间,她夜不归宿的次数没有十次也有五次了,傅云潋还是第一次打电话给她,看来气得不轻。
她倒是没什么好愧疚的,只是好奇为什么会这么生气。
薄时甜解释缘由:“昨天是一年的最后一天嘛,妈妈本来打算一起吃团圆饭的,没想到左等右等你也没回来,所以就生气了。”
“一起吃饭应该提前告知。”薄时月蹙眉,每个人都有自己的事情,哪有那么多时间刚好凑在一起,莫名其妙。
“夜不归宿是不是也该提前告知。”傅云潋从书房里走出来,面带薄怒。
薄时月淡淡开口:“你确定我说了之后你不会更生气?还有,偷听是不道德的行为,也该提前告知。”
“你!”傅云潋气得不轻。
“好了好了,”薄时甜赶紧从中调解,“妈妈,我饿了,咱们什么时候吃饭呀?”
说完又看向薄时月,“姐姐,你先上楼休息一会儿吧,一会儿咱们一起吃饭。”
薄时月也不想在妹妹面前说这些,轻轻点了下头,回到自己的房间。
关上门,她轻轻吐出一口气,实在想不明白在外人面前八面玲珑的傅总为什么一回到家就喜怒形于色,她宁愿她用对待下属的方式对待她,反而更自在一点。
八点,薄时甜敲门喊她吃饭。
下楼时,薄时甜小声请求:“一会儿吃的是团圆饭哦,姐姐别刺激妈妈了,我们都和和气气的好不好?”
“只要她不找我的茬,我就答应。”
薄时月对所有人都可以客客气气的,不计较小事,唯独傅云潋不行。
薄时甜挽着她的手入座,悄悄说:“不会的,我已经劝过妈妈了。”
最好能平安无事,她也想好好吃一顿饭。
过了几分钟,薄时年回来了,兄妹三人说了会儿话,傅云潋姗姗来迟,吩咐上菜。
今天吃的都是一些家常菜,连碗碟也特意换成了青花瓷,数十个盘子摆了两列,格外应景。
都开始动筷子,既然是团圆饭,薄时月也难得破例吃了次晚饭,味道甚是不错。
“姐姐吃这个,”薄时甜欢快地给她夹了一筷子凉拌牛肉,“这个好吃。”
薄时月应了一声,咬了一小口,香辣滑嫩。
“甜甜对姐姐真好,”傅云潋状似漫不经心地提醒,“以后姐姐出嫁了,可别忘了妹妹。”
口中的牛肉顿时食之无味,薄时月勉强下咽,放下筷子。
“我没打算结婚。还有,我不喜欢出嫁这个词。”
她说的坚定有力,换来一声冷笑,“结不结婚,由不得你做主。”
笑话,身为薄家人,怎么可能不结婚,还喜欢女人,如果当初不是她极力拦着,传出去不得被人用唾沫星子淹死,薄家还怎么在愉宁市立足?
“现在是二十一世纪,不是封建王朝……”薄时月顿了下,“算了,你根本听不懂。”
除了浪费口舌之外毫无意义。
啪!
傅云潋猛的放下筷子,给她最后一次机会,忍着怒气问:“林湛春节前回来,你应该做什么?”
见气氛不对,薄时甜吓得不敢说话,看向大哥,用气音说:“你说话呀!”
薄时年硬着头皮劝:“妈,你好好说,会吓到小月的。”
“吓到她?她可没这么容易被吓到,”傅云潋的目光像淬了毒,“我看她胆子大得很!”
连女人都敢喜欢,她还有什么不敢的!
薄时月看着她的神色,忽的笑了笑,这样的目光真是久违了,与十年前一模一样。
从那天开始,她不再是傅云潋引以为傲的大女儿,而是可以随意丢弃的垃圾。
这样的笑容在傅云潋看来是挑衅,她震声道:“薄时月,我把话撂这了,你不见也得见,我绑也能把你绑过去!”
她愤然离席。
一顿饭再次吃得乱七八糟,饭桌上静了静,薄时甜小声道歉:“对不起姐姐,都怪我。”
如果不是她夹了菜,妈妈就不会说这样的话了。
“不是你的错,就算没有这件事,她也会借题发挥。”薄时月安慰她。
“我知道,可是我还是难受,”薄时甜眼泪汪汪,“为什么妈妈要这样对待你?”
从记事起,姐姐便远赴美国,几年也见不了一次面,今年好不容易回国,母女俩却势如水火。
薄时甜从小就是妈妈的掌上明珠,一直以为姐姐也是一样的待遇,她还期待过等姐姐回来,她们母女三人一起逛街的场景。
回国的第一天,她便知道这份期待只会存在于她的幻想里。
“因为我以前做了一件她难以理解的事情。”薄时月摸摸她的头,“别哭了,快去睡吧,明天不是还要早起练舞吗?”
薄时甜想问是什么事,但是既然瞒她这么久了,这次肯定也不会说的。她叹了口气,说:“我还没吃饱,再吃点。”
“好好好,多吃点,”薄时年逗她,“半个月之后小胖猪上台跳舞。”
“大哥!”薄时甜娇嗔一声,“那你就是大肥猪!”
“我每天都健身,”薄时年展示肌肉,“颇有成效。”
“哦,老当益壮的、有肌肉的大肥猪。”
“……”
兄妹俩插科打诨,气氛总算松快了一些。
“小月,别想这些了,你自己好好的就行了,”薄时年劝她,“到时候我找个借口不让你们见面,总有办法的。”
可是躲得了初一,躲不了十五。
薄时月摇摇头,“到时候再说吧。”她暂时不想为这件事伤神。
“为什么不想见面呢?”薄时甜弱弱地提问。
上次家宴的时候她就想问了,但是一直没机会。
“我暂时没有结婚的打算,更不想相亲。”
喜欢同性这件事,在薄时甜面前一直是心照不宣的,从来没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过。
“这样很好啊,姐姐过自己喜欢的生活吧,”薄时甜笑道,“我支持你。”
曾经有一个人,也对她这样说过,薄时月抿紧了唇。
“好咯,我吃饱啦,晚安!”薄时甜站起身。
“等等,”薄时月喊住她,轻声问,“甜甜,你还记得爸爸吗?”
忽然问这个,薄时甜没反应过来,好一会儿才说:“记不清了……只记得他总是笑眯眯的,还会让我骑大马。姐姐问这个做什么?”
“没什么,你去睡吧。”
薄时甜的脚步声远去。
“怎么忽然想起父亲了?”薄时年问她。
“这两天一直想起他,”薄时月喃喃道,“大哥,如果他还在的话,肯定有办法让我和南熙在一起吧?”
得知她喜欢女孩子之后,傅云潋暴怒,逼着她分手,她当然不愿意,手机被摔了个粉碎。
僵持之际,父亲从公司赶回来,从中调和,但是谁也不愿退让一步。
无奈之下,父亲命令道:“都按你妈妈的意思来。”
傅云潋的意思就是让南熙亲眼看到她和男人约会,彻底死心,然后分手。
薄时月难以置信,又听父亲对傅云潋说:“让小月去美国读书吧,你去联系合适的学校。”
她心如死灰,被父亲带到书房促膝长谈。
“小月,其实这是折中的办法,我们要从长计议,事情并不是没有转圜的余地,只是让你母亲接受,需要时间。”
父亲笑呵呵道:“到时候我们父女俩来个里应外合,你在美国好好表现,我在家里说服她,到时候两全其美,不是更好吗?”
薄时月思索了一会儿,问:“您真的接受我喜欢女孩子这件事吗?”
父亲沉默地看着花瓶里快要枯萎的牡丹菊,长叹一声,实话实话道:“不接受。”
“回来的路上我就在想,一定要阻止你。可是我又想,你是我的女儿,比起这个,我更在意你这辈子过得开不开心,如果喜欢女孩子你会开心的话,我也就不想这件事了。”
“但是你妈妈作为我的妻子,她的想法也很重要……所以小月,你和你的那位女朋友暂时委屈几年好不好,爸爸答应你,最多三年,一定让你如愿以偿,去过你喜欢的生活。”
“这道坎我来帮你过,至于别的困难,你得自己翻越。”
后来,他车祸去世。
这道坎没能过去,历经十年,根深蒂固。
别的困难,到现在依然是万重山。
薰衣草
元旦结束之后, 生意变得惨淡,南熙得以好好休息了一天。
下午,爸妈打电话让她回家吃饭。
南熙不想回去。
她们一家人吃饭的时候总会有沈舒母女在, 虽然是从小就认识的长辈与朋友,但是对她来说依然是外人,与这样的“一家人”一起吃饭, 还不如一个人在花店悠闲自在。
妈妈特意向她保证:“这次只有我们一家三口。”
南熙这才答应。
晚上七点,她关门准备回家。
“熙姐, 今天这么早打烊啊?”方净秋刚好出来扔垃圾。
“嗯, 准备回家一趟,”南熙系好围巾,“走了!”
到家的时候刚好七点半,她提着大包小包推开门环顾左右,果然没有外人,终于放心了。
“回来啦!”
陈千盈迎上来,见她还买了东西,埋怨道:“又没结婚,往家买什么东西,多见外。”
“这不是为了补偿你们嘛,没陪你们过节。”南熙将东西放进冰箱,顺手拿了个橘子。
南淮山从厨房走出来,附和道:“确实是这样, 自从熙熙开了花店,过节都过不好, 人不齐, 没意思。”
……看来以后每一个节日都不能悠闲度过了,不过我甘之如饴。
不知为何, 脑海中忽然浮现出这句话,南熙剥着橘子,不禁失笑,这人怎么和别人不一样,做苦力还做得这么高兴。
“你懂什么,咱们熙熙这样就挺好,我可不想她朝九晚六辛苦工作,做自己喜欢的事有什么不好,”陈千盈反驳道,“而且一家人就非得在节日聚会啊,什么时候聚都一样。熙熙,你说对吧?”
她边说边转脸看向南熙,不经意间瞥见她脸上的笑容,愣了下。
“妈说的对,我喜欢开花店,”南熙仔细清理橘络,“而且我都很多年不工作了,即使现在去找工作也得从最底层开始干,还没花店赚得多呢。”
“好好好,我说不过你们母女俩,”南淮山摇着头往厨房走,“我还是继续当家庭煮夫吧。”
清甜的橘子味飘散在客厅,遮掩了三分从厨房飘来的烟火气,南熙往嘴里扔了瓣橘子,鲜甜多汁。
果汁阳台,或许是橘子汁也说不准,南熙无厘头地想,橙子和橘子也没多大的差别,说不定八百年前是一家。
思绪忽而又飘到那句“我好歹算是半个老板娘”,南熙又吃了瓣橘子,不再发散下去。
想当老板娘,想得美。
慢慢吃了半个橘子,一道难以忽视的视线始终落在她身上,南熙转过头,看向一直盯着自己看的陈女士,疑惑道:“怎么了?”
“还能怎么了,”陈千盈道,“我都等半天了,也没见你喂我一瓣橘子,这女儿算是白养了!”
她故作伤心地擦擦眼角,南熙连忙哄道:“哎呀,这个不是不够甜嘛,我再亲手给母亲大人选一个最大最甜的,亲手剥亲手喂!”
“这还差不多。”陈千盈慢慢敛起笑容。
八点刚过,几道家常菜端了上来,正式开饭。
圣诞节和元旦节没差几天,南熙忙了半个月,已经很久没有坐下来好好吃一顿饭了,桌上的菜又都是她爱吃的,顿时食指大动。
陈千盈见状不由得心疼起来,一边给女儿夹菜一边说:“别这么累,钱是赚不完的,别这么拼命。”
“妈,这话你上个月已经说过了,”南熙无奈地宽慰她,“我忙的时候每顿饭都有好好吃,就是没这么丰盛而已。”
“那就多吃点。”南淮山也给她夹菜。
南熙面前的小碗顿时堆成小山,慢慢吃完来自父母的投喂,肚子也鼓了一圈。
她摸着肚子愁得不行,站起来在客厅走了几圈消食,陈千盈索性提议:“咱们出去走走吧。”
“太冷了,不想去。”南熙马上打起退堂鼓。
“吃太多了睡不着。”陈千盈马上行动起来,穿上羽绒服,又拿起女儿的衣服,“走,就当是陪我散散步,顺便去趟超市。”
南熙叹了口气,只好同意。
裹紧羽绒服下楼,南熙立刻打了个寒颤,空中忽然“嘭”地一声巨响,又将她吓了一跳。
抬头一瞧,漆黑夜幕中,一朵彩色烟花炸开,很快又消弭于无形。
走了一会儿,时不时有烟花爆竹声传来,将天幕染成五彩缤纷的颜色,南熙不禁想起薄时月和她的父亲。
那天薄时月慢慢和她讲了一遍经过,她听完之后,一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脑海中却像慢电影一样回放了薄父去世的那一天。
臻言珠宝在国内的知名度数一数二,薄家自然也受到外界关注,所以薄父车祸去世的时候,各路媒体争相报道,其中不乏阴谋论,最后事实证明确实只是一场意外。
那时刚好放暑假,南熙听到消息的时候一整天都在恍惚,用老式电脑搜索相关新闻,全程关注着,不经意的刷新,瞥见一条最新消息——臻言珠宝总裁长女薄时月回国奔丧。
配图是机场里身穿一身黑、戴着墨镜步履匆匆的薄时月,就算只漏出小半张脸,也能看出容色憔悴。
刻意掩埋在心底的名字以这种方式破土而出,是她最不愿面对的方式。
高中时,薄时月提起父亲的次数比母亲多得多,她能看出他们父女关系不错。
所以惊闻噩耗之后,她不敢想象薄时月会有多痛苦,她只知道自己想安慰她,拿起手机反反复复地输入一串熟记于心的号码,又逐一删除。
深夜,那通电话最终还是拨了出去,短促又漫长的嘟声之后,机械女音不断重复着一句话——
“对不起,您所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那时她们的距离不再远隔万里,只是区区三千米的距离。
她却无法亲口道一声“节哀”。
十年后她终于有机会对她说了,却迟迟没有说出口,最后只是抱了抱她,听她哭了很久很久。
“明诗最近是不是谈恋爱了?”
南熙回神,下意识点了下头。
“我就说嘛,”陈千盈一脸得意道,“我上次见她的时候她总是抱着手机笑,我怀疑她谈恋爱,她还不承认呢。”
沈明诗没承认?
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南熙马上矢口否认:“我也只是猜测。”
“熙熙越大越不和妈妈交心了,”陈千盈叹了口气,“你以前有喜欢的人的时候还会告诉我呢,现在怎么还帮朋友瞒着。”
南熙沉默。
从小到大,她们的关系便不仅是母女,还是朋友。所以喜欢上薄时月之后,南熙第一时间将这个秘密分享给妈妈,得到了妈妈的支持。
“有喜欢的人很好啊,青春青春,没有过喜欢的人怎么能叫青春呢,和妈妈说说,你喜欢的女孩是个什么样的人?”
南熙将薄时月说得天上有地上无,一阵天花乱坠的吹捧。
陈千盈耐心聆听,陪她笑陪她闹,最后正色说道:“不过妈妈不鼓励你早恋,高中还是以学习为主,不能因此退步。”
南熙骄傲道:“放心吧,她可是年纪第一,说不定我还能进步呢。”
陈千盈调侃:“只要你不让人家退步就行。”
当年的一切还历历在目,南熙眸中闪过一丝怀念的神色,说:“谈不谈恋爱是明诗自己的事情,我不好替她说出来。”
“也是,我们熙熙的嘴最严了,妈妈不问你了。”
南熙心中思绪纷繁,没有接话,沉默地走了一会儿,超市终于到了。
“要买什么?”南熙勉强打起精神扬起笑容。
“家里的醋没有了,洗洁精也快用完了,再买点洗衣液……对了,再给你买点零食。”
南熙去推购物车,笑道:“我又不是小孩子了,我想吃什么自己会买。”
最终还是架不住妈妈的爱心投喂,满载而归。
回去的路上,烟花渐渐少了,一轮皓月当空,更显清冷寂寥。
正值深夜,愈发冷了,连路边的薰衣草也在瑟瑟发抖。
南熙用食指勾着购物袋,其余的手指都缩进袖子里,时不时呼出一团白气,冷得发抖,恨不得跑起来。
偏偏购物袋另一侧的陈千盈依然慢悠悠的,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南熙索性主动说道:“你想说什么就说吧。”
“你刚回到家的时候,我就看见你莫名其妙地开始笑,和明诗一模一样,”陈千盈犹豫着开口,“熙熙,你和明诗不会是……”
南熙:“……当然没有。”
陈千盈松了口气,“我还以为你们俩在一起了呢。”
顿了下,她反应过来,“那你笑什么?和谁谈恋爱了?”
这次轮到南熙欲言又止。
她踢着路上的小石头往前走,轻声说:“你还记得薄时月吧?”
身侧传来一声辨不出情绪的轻嗯。
南熙的脑子里乱糟糟的,断断续续道:“最近我们又……联系上了,她……经常来花店买花……毕竟是顾客嘛,我也不能赶她走,所以一来二去就……又熟悉起来了……”
短短一句话,她不知道该如何措辞,硬生生花了半分钟才说完。
不敢看妈妈的神色,她深深吸了口气,索性坦白:“我也很苦恼这段关系,我也知道这不是长久之计,可是我们总是藕断丝连,怎么分也分不开。”
她试图询问过来人的意见:“妈妈,你说我应该怎么做呢?”
沉默时,能听到风声。
擦过脸颊,拂过鼻梁,钻进耳廓,每一处都不放过,寒意便一层一层地累积,直至将人冻僵,再也迈不开步伐。
陈千盈停下脚步,看着被冻得鼻尖红红的女儿。
“不如彻底断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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