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
鸡鸣后, 不知哪里又传来犬吠声。
此起彼伏,热热闹闹的。
宋伯元支起自己的上半身,她皱眉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心脏。
梦境太过于真实, 导致她现在还在心有余悸。
景黛缓缓起身,回身去看她。
“你为什么这么问?想救我?”还带着莫名的不可一世与怀疑。
宋伯元仰起头,抬手去拉景黛的手腕, 景黛躲了一下。
她对她说:“凑不齐的,你不要想了。”景黛转过头去, 亲手拉开了门, 宋伯元看过去,屋外伫立着一棵老树,此刻正簌簌地落下几片枯叶,打着旋儿轻飘飘地落在地上,就像从没在树上绽放过那样安静。
宋伯元抬手,狠狠抽了几下自己的后颈。
累。
景黛的晨起侍女队伍一个接一个地鱼贯而入。
宋伯元拧了拧自己的脖子,两步走到门口,靠在门框上直打哈欠,“小黑,过来。”
景黛从屋子里探头看了她一眼,又默默收回了视线。
在人还没来得及反应的时候,惹人厌烦的酷暑就默默退散了。秋风乍起,卷起一地的尘与土。
小黑扬起脸, 黑眼圈明显地快耷落到地上去了。
宋伯元擦手的功夫,拍拍他的头, “你怎么也这么困?”
小黑苦起脸, 手指偷偷朝屋里指了指,“大娘子不睡, 奴也不敢撤啊。”
宋伯元转身,看了眼门内正有条不紊进进出出的侍女,又回过头去,“你怎么知道她没睡呢?”
“地灯一直燃着,奴在外头能清楚地看到大娘子翻书的影子。大娘子真厉害,大晚上的还坐得端正笔直,不愧是公子的大娘子。”
宋伯元听他这话笑了笑,“和我有什么关系,那是人家家教好,自我要求高。”
小黑收起手边一大堆东西,对她无奈地笑笑,“公子可得好好劝劝大娘子,这白日里不闲着,晚上也不睡,人会熬坏的。”
宋伯元将擦过嘴的巾栉搭回到小黑的肩上,敷衍地对他点点头。
她怎么劝?人快死了,事情还没做到,可不得抓着紧地做事。
宋佰玉按时从房顶上落到她面前,她从怀里掏了块儿油布裹着的饼子伸给宋伯元,“吃。”
宋伯元接过来,咬了一口后闲聊着问她:“你昨夜在二姐姐那儿睡的?”
宋佰玉对她摇摇头,等她狼吞虎咽地吃完后,亲手给她的眼睛围了黑布。
宋伯元被她牵着走到一处僻静的地方,听到她压低了声音说:“宇文广昨夜去了,我就提前撤了。”
宋伯元抿紧了唇,抬了手虚空中去寻发声的地方,直到触到宋佰玉的肩,她轻轻拍了拍,“快了,别急。宇文广身边有大内高手,你不要轻举妄动。”
宋佰玉压抑着,喉头滑动了一番,才靴尖蹬地,开始了对宋伯元听感的训练。
这次被宋佰玉带到了马场附近,不到二十里地的时候,宋伯元就闻到了马粪的味道。
宋佰玉问她:“闻到了吧?”
宋伯元点点头。
“很好,那你告诉我,马场在哪个方向?”
宋伯元咬紧下唇,转了五六圈,还是拿不准主意。
宋佰玉在她背后狠推她一把,“拿不准就先动起来,错几次就对了。”
在宋伯元不知道摔了第几十次之后,终于摸到了马场的栅栏。
她自己摘了黑布,宋佰玉显然没料到,立刻紧张地背过身去。
宋伯元看得清楚明白,她眼框红红的,下颌那点眼泪还未风干,挂在细小的绒毛上。
她往宋佰玉那靠近了一步:“你方才哭了?”
宋佰玉转身,一个大力,就把她摔在堆满干草的地上,“我没有。”她气急败坏地瞪她。
宋伯元狠翻了个白眼,她觉得自己像个沙包,这几日被摔摔打打的,都快麻木了。
回到镇国公府时,小叶立刻严肃地过来寻她。
宋佰玉左看看紧张的“弟弟”右看看防备的妹妹,才抱臂悠闲地转身,“我走就是了,一个两个的,神秘兮兮的。”
宋佰叶拉宋伯元走到无人处,小声对她道:“东宫认可了你,托我通知你,东宫欲举荐你作金吾卫的上将军。”
宋伯元血液翻涌,心潮澎湃。这是她一直在等的结果,眼睛亮晶晶地盯着小叶的脸,她紧绷着唇,宋佰叶和她心意相通,见她如此立刻朝她点点头,“父亲生前的职位。”
宋伯元眨了眨眼,又拉住小叶的袖,“这几日你别去东宫了,去二姐姐那儿守着。不管发生了什么事,你千万记得,先去寻东宫的帮助,再来通知我。”
宋佰玉眨眨眼,“东宫的帮助?”她皱皱眉,“东宫怎么可能帮二姐姐?寻小五还差不多。”
宋伯元拍拍她的手,“听我的,二姐姐一旦在宫里出事,东宫势必露面帮我一把,一是明面上在朝堂上笼络人心,二是能测出圣人对他到底有多容忍,三是将黑锅推到静妃那儿去洗清皇后身上的嫌疑。东宫不知宇文广忌惮我们宋家,一旦他在宇文广面前对我释放出善意,必打宇文广一个措手不及。”
“若宇文广真的不给东宫这面子呢?”宋佰叶急道。
“那我就逼太子谋反,太子优柔寡断,前半生只知道迎合宇文广,出了宇文武盛这事后,他必定担忧自己的储位是否如往常那般稳固。可储君永远是储君,八殿下将将十二,什么都没做就已破格封了亲王,在太子眼里是来势汹汹。巨大的诱惑摆在东宫眼前,东宫那样短视的人如何忍住?金吾卫守皇宫,禁军守皇城,局势不是和十六年前一模一样吗?”宋伯元压着声音,坚定地看向宋佰叶。
“不对,”她摇摇头,“禁军迅速回防,你们必败。还有,你忽略了一点,黛阳殿下还在汴京,她是绝不会让太子成功继位的。”
宋伯元抬起手朝下压了压,“我知道,我都知道,但我等不到万事俱备了,只要宇文广有心,二姐姐必遭劫难。不入虎穴焉得虎子的道理你该清楚。”
“你疯了,你真的疯了。”宋佰叶伸手去抓她的手腕,“你冷静一点,好吗?”
宋伯元抬眼,“我就是太冷静了,小叶,到头来才换来这么个结果。”
宋佰叶蹙眉,欲言又止地看向她。
九重宫峦,小黄门正认真地拾巨大的扫帚扫一夜过后留下的落叶。
御书房内,宇文昌意有所指道:“父皇,明日宋伯元夫妇入宫谢恩,您想好赏赐她什么了嘛?”
宇文昌从一堆奏折里抬起头来,“吾儿有什么好建议?”他眯起眼看向藏不住事的宇文昌。
“宋尹章将军生前不是金吾卫上将军吗?反正这么多年谁坐这位置,金吾卫都有人不服。不若父皇将这位置直接传给宋伯元,一是给各位军职以信心,大梁不会遗忘功臣。二是借宋伯元的手,归拢金吾卫。三是,”
宇文广掀起眼皮打断他道:“谁教你这么说的?”
“啊?”
“朕说,谁教你这么说的?”宇文广极力压抑着怒气,双眼紧盯着宇文昌的表情。
宇文昌历来胆小怕事,见宇文广这样,立刻将他舅舅征远将军卖了,“是,是舅舅教我这么说的。”
宇文广从案边起身,冷脸问他:“你到底是谁的儿子?”
宇文昌吓得立刻跪倒在他腿边,他扒着宇文广的小腿痛哭流涕:“我,我是父皇的儿子啊。”
同一时间,征远将军府,来了一位意想不到的客人。
郑义慌忙起身,将来人迎入会客厅。
“我自不知,传说中的女先生竟是阿元新妇。”郑义给她让了位置,又朝她拱拱手:“先生既愿意扶持我家殿下,我自欢迎先生,只是…”他顿了顿,看向景黛。
景黛也不含糊,她笑着接道:“将军可自去查,若不是宇文武盛开府那日欺我辱我,我是绝不会突然易主的。当然了,宇文武盛现在的下场也证明了我的能力,就看将军是不是那慧眼识珠的人了。”
郑义落一沉吟,问她:“先生想要的是什么?”
“我的目标一直未变过,我想做大梁朝第一富商。只是将军也知道,我离开了景家,被圣人一旨许进了镇国公府,宋伯元那人又是不成器的,所以我才亲寻到将军这儿。”
郑义点点头,“阿元确实是个不成器的,好在人倒赤诚可爱。”他顿了下,又朝景黛摊手道:“我虽不怀疑先生的能力,只是我家殿下确实多疑,不若先生先给我家殿下摞一块儿敲门砖,好让咱们互相心里有个底儿不是?”闲著腐
景黛摇摇头。
郑义抬眉:“先生不愿?”
景黛笑,“非也,我只是在替将军您担心罢了。”
“为我担心?”郑义抬头。
“我不拐弯抹角,也不给将军绕弯子。三日之内,圣人必贬将军出京,到那时,将军肯信了再来寻我吧。”她起身,又玩味性地看了眼郑义,“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将军也知道太子为人,绝非明君之态。我先免费给将军您一个忠告,将军辛苦扶持太子,就不该事事都听他的。”
郑义立刻惊得瞪大了眼,“你大逆不道!竟如此编排储君。”
景黛扯起嘴角,皮笑肉不笑地冲他摇了摇头。
“我现在说什么都无用,将军只管等旨意吧。”
说罢就带着人往出走。
出了将军府,她们几人隐进人群,王姑凑过来:“安乐方才递了纸条过来,说宋三娘子正盯着咱们。”
景黛稍叹了叹气,“宋伯元多疑,此时正谋划大事,自然对我放心不下,就随她去吧。”
她重新戴了细纱,领着人七拐八拐地回了镇国公府,路上,发现街上吹吹打打的好不热闹,才想起什么似的转过头问王姑:“今日殿试放榜?”
“是。”
“有景雄的消息吗?”
“景二公子被姑爷暴打,身子未好全,没能参加殿试。”
景黛可惜地啧了声,幸灾乐祸道:“明日回门,宋伯元要遭罪咯。”
王姑又说:“小姐怎么不问问张先生的名次?”
景黛笑着转头:“他肯定是甲等一名,金科状元郎,不用问也知道。”
“小姐不开心吗?”
“我开心什么?”景黛耸肩,“什么时候宋伯元能让我有生之年当上命妇,到那时再开心也不迟。”
王姑抬眼,“小姐!”她眼里都是惊恐,景黛竟然说出这种“没出息”的话,令她一时难以接受。
景黛转回头,轻声道:“人嘛,不管多要强,还是免不了得要许些无谓的希望放到别人身上,你只当我从未说过这种话就罢了。玩笑之语,切勿当真。”
王姑沉默下来。
回到府门,景黛换了身衣裳,给张焦送去了贺帖。
没出半个时辰,张焦请她樊楼赴宴的帖子就送了过来。
街上正热闹着,榜上有名之人皆是未来新贵。
寒窗苦读十余年,一朝鲤鱼跃龙门,整个家族都跟着鸡犬升天。
榜下捉婿的富商们正备着麻袋,闹得不亦乐乎。
张焦摸摸手里的贺帖,那欣喜正从那吊起的眼梢里流出来。
他从今日开始,才是对殿下有用之人。
换了身衣橱里最贵最好的衣裳,摇身一变成了翩翩状元郎。
他推了白马红花游街的荣耀,选择了低调去樊楼赴约。
今日是樊楼重建后,第一天开张营业。
赶上殿试放榜,掌柜的生生将入门金提到了十金,樊楼的位置依然供不应求。
掌柜的来回周旋了几圈儿后,立刻见到了自家老板娘与一英俊青年上了三楼包厢。
一方面他有过目不忘的能力,另一方面是,老板娘就是光明正大坐着宋家马车过来的。
他不敢浪费时间,立刻托店伙计去金吾卫给宋伯元送信。
亲眼看着伙计离开之后,他才端着糕点盘亲自上了三楼。
入门,先瞥瞥老板娘,才堆了笑,“我家东家赠的,客人慢用。”
张焦抬眼:“你家东家是哪位?”
景黛伸出手将那做工精致的糕点盘往张焦那儿推了推,才轻起檀口:“宋伯元。”
掌柜的这才放心的起身,对着张焦比了比那糕点盘,人却不动,就站在门口盯着他。
张焦悔恨的挠了挠头,怎么哪儿都有宋伯元!
景黛扬起脸看向掌柜的,“怎么?老先生还怕我在自己官人的铺子里红杏出墙嘛?”她坦坦荡荡地问了。
掌柜的立刻摆手,“没有的事,只是怕小店服务不周,没伺候好老板娘与这位友人罢了。”他将重音放在友人二字,刻意得要命。
景黛无奈垂头笑笑,对张焦道:“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掌柜的还没出声,门口有人懒洋洋地问:“这里不好吗?”
掌柜的见到来人风尘仆仆吊儿郎当的样,立刻恭敬退出了包厢。
宋伯元走进去,先是朝张焦抱了下拳:“恭喜张兄,春风得意,独占鳌头。”
景黛意外地抬眼看向她,“你不是挺忙的嘛?还特意来盯我?”
宋伯元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挑了张焦身边的位置坐下。
景黛跪起身,亲手给她倒了茶。
张焦不动声色地看了一眼,转头直视宋伯元。
“多谢国舅爷。”
宋伯元抬手,将手臂搁到张焦肩上,不看桌上的茶,只盯着景黛的眼睛开口:“娘子喂我。”
景黛挑了下眉。
张焦垂下头,手里紧紧攥着茶杯。
宋伯元伸出一只手贱兮兮地去碰了碰张焦紧握茶杯的手,“握这么紧干嘛?挺贵的,你能赔得起吗?”
景黛抬眼看了看憋红了脸的张焦,又偏过头去嗔宋伯元:“我和张先生有事要谈,你若没事,就忙你的去。”
“谁说我没事。”宋伯元放赖,头凑过去,对景黛张了下嘴:“啊~”
景黛抿唇,抬起手拿了那茶碗,一碗直直地灌进去,宋伯元这才偃旗息鼓地坐回去了。
三人安静对坐,菜也陆陆续续地上。
中途,有人打了包厢的门帘,见到景黛立刻作惊喜状:“嫂嫂和表哥真的在这儿呢!太巧了,我去街上买东西,恰好看到门口府里的马车了,上来一看,就看到门口的王姑了。”
景黛抬眼,江南雪今日穿得活泼可爱,嫩黄色的长裙,透明色的纱衣,扎着汴京现下最时兴的发型。
她朝里让了让,拍拍身边的空位:“雪儿,坐这儿。”
江南雪看了眼宋伯元的脸,立刻大呼小叫起来,她从怀里摸了块帕子,直勾勾地去擦宋伯元的脸,“表哥怎么脸上这么脏啊?”边细心的擦边问。
张焦抬眼看向景黛,景黛依然端正地坐着,空着的位置也依然空着。她正饶有趣味的地看向宋伯元,嘴角还噙着抹意味不明的笑。
他心里一咯噔,立刻重新垂下头去。
宋伯元自然也不是瞎的,她一手推了江南雪的帕子,连滚带爬地滚到了景黛身边的位置,头猛地往景黛怀里一扎,装死。
景黛的手轻搭在宋伯元的背上,手指有一下没一下的挠宋伯元的脸。
她还热心的扬扬下颌朝江南雪道:“坐吧,雪儿,旁边这位就是今科状元郎,张焦。”
江南雪听了她的话,才转头看向身边存在感异常低的状元。
生得好看俊俏,还是状元郎,非常符合她的审美,只是前有美玉,再好的配饰也只能是配角。
她欣欣然地坐了,对景黛笑笑:“表哥小时候就像现在这般上树下河,淘气得很。为了不回汴京念书,曾经还吵着嚷着要做我的上门女婿呢。”
安静。
静到包厢外,店伙计来回行走的步子都清晰可闻。
景黛头一个端了杯子,“既是聚在一起了,就是有缘。”
三杯相撞,“叮”的一声,宋伯元听着,却是缩在景黛怀里死也不出来。
景黛又说:“雪儿这么优秀,阿元给雪儿作上门女婿都是不配的。”
江南雪清纯可爱的摇头,“没有,我哪里比得上嫂嫂?嫂嫂如此貌美,表哥能娶到嫂嫂,实乃我们全家的荣幸。”
宋伯元屏住呼吸,硬着头皮从景黛怀里起身,制止她道:“雪儿,别和你嫂嫂比,你嫂嫂天下无双,倾国倾城。走,表哥带你出去玩。”心里想的都是,赶紧走,赶紧跑路,再留江南雪在这儿刺激景黛,最后她们两个怎么死的都不知道。
刚要起身,却被景黛硬生生地按下去了。
她转过身看向宋伯元:“去哪里玩?”
宋伯元理直气壮指了指张焦:“娘子不是和张先生有事要谈吗?我们就不打扰你们了。”
你们,我们,说得倒是清楚明白。
景黛扯起唇角,手指轻轻摩挲在茶碗的边缘。
一圈一圈的,让人无端端地心生压力。
第 42 章
那挠人的声音, 一波一波的直冲宋伯元的脑神经。
最后,宋伯元举起双手看向景黛:“要不,我带你出去玩?”
景黛饶有兴趣地止了动作, 抬眼看向她:“那雪儿与张先生怎么办?”
宋伯元偏头看了眼朝气蓬勃的江南雪,见她露出向往之态,嗫嚅着道:“一起, 咱们四个,加上张兄一起, 还不行吗?”
景黛笑着起身, 她走到宋伯元身边,对她抱歉地笑了笑:“我没空。”又对端坐在原处的张焦道:“走,我带你换个地方。”
错身之际,宋伯元抬了手抓住景黛的手腕,景黛回头,两人对视。宋伯元扬着眉毛低头看她,景黛也坦坦荡荡地看回来。
“你知道吧,我不是混蛋。”宋伯元说。
景黛答:“我不知道。”
江南雪歪着头看两人在他们面前打哑谜,张焦倒不好奇,只双眼死死盯着地面,视线没有挪动分毫。
沉默,又默契的放手。
宇文广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他心里有愧, 刚听说太子有要拉拔宋伯元的意思,立刻宣肖赋, 要见贾磐。
问题是, 贾磐跑了。
肖赋垂头,自请回北境杀敌。
风必声抿嘴, 站在宇文广身后朝他轻轻摇了摇头。
宇文广随手拿了砚台,直不愣登地砸在肖赋的脑门上。
登时,肖赋的头就汨汨地往出流血。
他抬手抹了下眼睛周围混着墨汁的血,还是坚持要回北境。
宇文广怒气冲冲地看他:“你知不知道,朕可以赐你一死。”
肖赋额头上的血越流越多,直洇透了他自己的衣裳。
他又抬手抹了抹脸,一身正气语句铿锵地回:“末将,不服。”
直把宇文广气笑了,“你有什么不服的?”他在案后起了身,走到肖赋面前,一脚踹在他的肩上。
肖赋被踢倒,第一时间重新跪好。
他低垂着睫,只重复道:“末将,不服。”
直到宇文广气得操起了身后摆设用的古剑搭到他的肩膀,他才梗着脖子,瞪着宇文广道:“东宫欲救,圣人欲困,到最后,死的竟是末将?”
“东宫?”宇文广的剑还搭在肖赋的肩上,他转头看向风必声:“太子最近,和谁走得比较近?”
风必声规规矩矩地垂头回道:“太子殿下作息规律,交往的对象也还是从前的老样子。太子太傅,皇后娘娘,征远将军,永庆殿下,都是家里人。”
宇文广的剑用力了一分,肖赋的颈前出现一条艳红的血线。
“说,为何栽赃东宫?”
“末将绝无虚言,请圣人明察。”肖赋不动,依然炯炯有神地盯着宇文广的脸。剑身更用了力,似是要就此杀了肖赋,肖赋却在笑,“史书为鉴,难道圣人要杀了所有忠君的良臣嘛?”
史书,关于皇室,不过就是弑父杀君,兄弟阋墙的烂故事罢了。再有,就是宦官专权,外戚干政,都是他曾经刻意回避过的现实问题。
肖赋最后是被人抬出去的,因失血过多而晕倒。
宇文广颓丧地扔了手里的剑,坐在地台上,盯着那剑上的血发呆。
风必声走到他身后,低眉顺目道:“陛下,要不要查查东宫那日的行程?”
宇文广干笑了两声,反问:“你是东宫的话,会亲自过手那种事情吗?”
风必声顿了顿,跪在他身边,“东宫乃一国之本,陛下万勿听信谗言,动摇国本。”
宇文广缓缓起身,一脚将那带血的剑踢到风必声跟前,“朕竟不知,你这老东西也被东宫收买了。”
风必声连连摇头,又忙磕了头求饶。
宇文广就那么空洞着眼看着,直到风必声的头也见了血,弄得地板上脏兮兮黏糊糊的。
“拟旨。”
风必声正磕得头晕眼花,听到宇文广说话,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
宇文广立刻暴怒地喊道:“拟旨,你这狗奴才是听不见了吗?”
风必声慌张地起身,捡了那块儿已磕破了角的砚台,拿了墨条就着那砚台里的血液磨墨。
静妃赶得不巧,端着汤水来拍马屁正赶上宇文广发疯。
他红着眼看向静妃,一字一顿对她道:“这里有没有你的手笔?你以为朕除了老八,就再没有别的儿子了是吧?推翻了朕的东宫,老八也坐不上朕的位置!”他不觉痛似的一掌一掌拍在贬征远将军出京的圣旨上,那黄色的娟上,染了朱红的血,墨点未干,又糊了一片,只依稀的能看清朱红色的“贬”字。
他站在桌上,看着满屋子跪了一地的人大笑。
那碗熬了几个时辰的汤混着风必声的血,在地板上流出一条血印子来。
“传,传庄贵妃觐见。”
一声一声接力般的通传,直到传到殿外。
小黄门一猫腰,飞也似的往庄贵妃殿内赶。
宋佰叶恰好在宋佰枝身边,她自觉不对劲儿,拖了宋佰枝的手,“二姐姐慢行,我现在就去东宫求援。”
“求援?”宋佰枝听宋佰玉这样说,立刻打起了精神,反过来安慰宋佰叶,“小叶,你听我说,不管今日宫里发生什么事,你都不要回去和祖母阿娘阿元她们讲。还有,你现在就出宫去,听我的话。”
宋佰玉冲她摇摇头,“宋伯元说,东宫一定会救二姐姐的。”
宋佰枝宠溺般地揉了揉她的头顶,“去吧,出宫去吧。”她朝宋佰叶点点头,就捏紧了衣角,义无反顾地往御书房的方向去了。
宋佰叶使了全力飞奔,直到在门口碰上刚刚要出门的宇文昌。
她松了松已发麻的手指,镇定地对他道:“请殿下移步御书房。”
“什么?”宇文昌其实挺喜欢宋佰叶的,她长得好看,又是个倔脾气,颇对他的性癖。只是选太子妃的时候,母后与父皇全都不同意他与宋家沾亲,也就断了他的念想。
此刻在自己宫里看到宋佰叶,躁动的心立刻重新活跃起来。
“我说,请殿下移步御书房,帮帮我二姐姐。” 她连求人的时候,都带着股不可名状的傲气。
宇文昌看了她一眼,立刻点点头,“行,回去告诉你兄长,这个人情,算她欠本宫的。”
宋佰玉立刻侧身,给他让出位置,“我代兄长,承了殿下的人情,等殿下成为陛下的时候,我宋家必是陛下最忠诚的子民。”
这话说得太大了,陛下,是宇文昌梦寐以求的称呼。
成为圣人意味着,再也没有人能管他,他说的就是对的,像现在的父皇那般。
宇文昌假意皱眉,对她摆摆手:“下次休要胡言,你先出宫去吧。”
樊楼里的对峙暂歇,宋伯元小声哄她:“我们,先回家吧。”
景黛这才收了那股阴风测测的笑意,她绷着脸看她:“回家?”
“嗯,”宋伯元点点头,“回家。”
景黛还未开口,宋佰玉不知道从哪里落下,“宫里出事了。”就这么简简单单的一句话。
张焦立刻抬眼看向景黛,景黛却偏头盯着宋伯元,唯一一个不明白状况的江南雪立刻往宋伯元那儿凑了过去:“什么意思啊?”
宋伯元脚有些发软,她手拄在桌上维持自己身体的平衡,仰着头问宋佰玉:“东宫去了吗?”
“小叶去请了,这时候,该是去了。”
宋伯元缓缓坐下身,垂了头,盯着自己靴子上的纹路发呆。
景黛见她这样,忙凑到她身边,缓缓将她的头掰到自己肩上,又沉声对她道:“别怕,姐姐在呢。”
宋伯元双眼无神地看了景黛一眼,她问:“我二姐姐今日会躲过去嘛?”
“一定会的。”她摸了摸宋伯元的头,仰脸对干巴巴站着看她们的宋佰玉道:“三娘子若是现在无事,不妨替我先跑个腿?”
宋佰玉没动也没接茬,像是整个灵魂被抽走,空留一副躯壳在世上。
景黛又问了一遍,宋佰玉才缓缓沉了腰,耳朵凑到景黛唇前。
“帮我给禁军统领周胜利带句话,就说前些日抓的胡族奸细,现在可以往上报了。”
宋伯元眨眨眼,脑子里过了一圈儿后,她问:“周胜利是你的人?”
景黛偏过头去,用那发凉的手掌抹了把连宋伯元自己都不知道何时流的眼泪,她轻声细语地哄她:“只要你听话,他也可以是你的人。”
如果禁军听她的话,那杀了宇文广的计划也不是行不通。
宋伯元眨眨眼,“那你呢?若按我的计划,宇文昌会坐上皇位。”
景黛回头,立刻有人上前,狠狠敲了下江南雪的后颈,江南雪即刻倒在那人怀里。
“没关系的。”她说,“那绝不是最终的结果。”
宋伯元相信她,她抬了手抓紧景黛身上的素裙,借力踉踉跄跄地站了起来。
张焦还站在一侧,正面无表情地看向她。
宋伯元朝景黛伸手,语句坚定道:“回家。”
——
禁军按着规矩,一层一层地报,等报到宇文广耳朵里的时候,宋佰枝已被打得没了半条命。
他从前是军队里的,自然知道怎么抽人痛不欲生。
宋佰枝颇有当年师父的风范,只咬着牙挺着,不管如何折磨,傲骨不断,连声求饶都没听见。
人柔弱的不行,内里的筋骨却不折。
宇文广都快要心生敬意了,风必声才慌里慌张的跪倒在他面前。
“禁军来报!抓到胡族奸细两名,正暗中打探我大梁的国力。人证物证俱在,亟待圣断。”
宇文广迷茫地抬起眼,“什么东西?”
“胡族奸细,准备犯我大梁。”风必声重新组织了下语言。
大梁与胡族和平相处了十六年,当年宇文广上位的时候,割了五座城池并美人美酒奇珍异宝一同贡给胡族,才换来大梁二十年的太平。
二十年之期未到,胡族又要进犯,宇文广吓得差点忘了呼吸。
他连做梦,梦到胡族暗朱色的战旗,都会心生颤意,现在的大梁根本就不是胡族的对手,如果师父还在就好了。
想起师父,又恐惧地看了眼趴在地上,后背已血肉模糊,早昏死过去的宋佰枝。
他忙向风必声抬手,“去,去把庄贵妃好生送回去,找几个太医去床边守着,贵妃不醒,他们也别想活着离开!”
宇文昌一直跪在台下,此刻见宇文广终于恢复了点儿人的理智,才终于敢卸下一丝恐惧。
宋伯元托他去救庄贵妃,他却无能到亲眼看着宇文广一鞭一鞭地抽在庄贵妃背上。
他咬了咬牙,暗暗捏紧了拳头。
舅舅前朝时就是一品征远将军,到了父皇手里,却无故被贬。他从此刻才意识到只要宇文广不死,他就随时都有被废的风险。
北雁南飞,霜天红叶。
汴京离了雨季,空气也变得干爽。秋风从小巷里穿过,寒意似能浸透皮肤的毛孔,钻进人心里去。
景黛收到消息的第一时间,就吩咐安乐千万拦住盛怒中的宋三娘子,又特意使人散了消息。
不到两个时辰,庄贵妃在宫里昏死的消息就不胫而走,配合着胡族奸细被抓,传得是满城风雨。
宋伯元穿了铠甲,手握着祠堂里与各位祖宗牌位共享香火的传家宝剑,铁青着脸跪在正对府门的厅前。
临近黄昏,人心惶惶。
李清灼端正坐于大厅,手里还握着那御赐鼠纹金拐杖。她左边站了全副武装的宋佰叶,右侧坐着景黛。
“黛儿,你作为镇国公府的当家主母,也同意你家‘官人’如此?”
景黛侧头看了眼门外笔直跪在青石砖路上的宋伯元,朝老太太轻颌首。
“一旦事败,这浑‘小子’也会连累你们全家的。”李清灼沉眉道。
景黛抿唇,没出声。这种时候,她去拦宋伯元,只会起到反作用。就算理智上说,没有东宫背书,绝不能令宋伯元就这样踏出府门,但景黛非常清楚劝她的人绝不能是自己。
李清灼见她不吭声,心里有了成算。
她缓缓起身,走到宋伯元面前,“你二姐姐在宫里昏迷不醒,就算你现在杀入宫里去,她还是昏迷不醒。你如此莽撞行事,是嫌全家的命太长了嘛?”
宋伯元抬手蹭了下鼻尖,红着双眼仰起头看向老太太:“那祖母就看着我在府里傻等着吗?二姐姐如今生死未卜,全是因为我刚愎自用,对人心揣度不足惹出的祸端啊。”
老太太抬起手里的拐杖,狠狠往地上一戳,掷地有声地道:“不管你今日说什么,我绝不允你去宫里送死。”
见奶奶坚定,宋伯元立刻站起身,不管不顾地要带着府兵往外冲。
李清灼去拦她的功夫,“不好了!”府门外跌跌撞撞地冲进来一个管事婆模样的女人,“请老祖宗救救我们金姐儿!”
李清灼眉心一跳,她兜住那人,蹙眉问她:“金姐儿又怎么了?”
来人缓了缓气儿,“金姐儿听说二娘子的事,直接昏倒在亭内,肚子碰了石阶,肚子里的孩子怕是保不住了。宰相夫人不光不管我们金姐儿,还逼我们姑爷休妻再娶,人都抬进家门了。”
“真是欺人太甚!”宋伯元捏紧拳头,一拳打在府门上的石壁,指关节砸出几窝浅浅的坑。登时,她的手就破了皮见了血,她似是感受不到似的,又要带着人去宰相府。
景黛起身,靠在屋门,蹙眉看这一番乱乱糟糟,顿觉头晕耳鸣。她伸出手指拍了拍耳朵,还是觉得心慌难受。
她捂着自己的心脏,眼前一黑,身形晃了晃,差点儿摔在门槛上,幸好身后的王姑眼疾手快地扶了她一把。
“小姐?”
景黛回了回神儿,强撑着自己的身体,对王姑道,“安乐那边有消息了吗?”
王姑摇摇头,劝景黛道:“安乐的功夫与宋三娘子不相上下,小姐勿忧。”
寒风乍起,卷起景黛身上的衣带随风飘舞。
她咬牙撑着自己,对王姑道:“令府门外的人立刻把宋伯元拦回来。”
“小姐。”王姑看她,“此时拦堵,姑爷一定会恨你的。”
景黛眼看着老太太拦不住人了,对王姑道:“快!快!”
说完了话,立刻咬着牙缓缓曲起自己的身子,慢慢坐到地砖上,将自己团成一小团。
王姑回身给她拿了个软垫放到她身边,立刻冲出去。
宋伯元刚踏出门槛,发现门外禁军已将镇国公府包围了。
她蹙眉,“你们?”
王姑站在一边,面无表情对她道:“我们小姐的命令,请姑爷镇静些。”
“景黛?”宋伯元回头,一眼就看到了厅内一个人蜷在地砖上的景黛。二十几岁的人,那么小一团。
耳边火把上的火星噼啪,马儿在焦躁地踢踏。
镇国公府门楣两侧挂着的大红灯笼,还透着大大的喜字。
宋伯元立刻回身,三步并作两步走到景黛面前。
景黛见宋伯元愤怒的样子,下意识朝后躲了一下。
想象中的怒意没落下,宋伯元跪在她身边,轻轻把她抱起来,冰得宋伯元倒吸口凉气。
她问:“姐姐,我现在该怎么做?”
景黛猛地咳了几声,才趴在宋伯元坚硬又冰凉的铠甲上开口:“你若信我,我带上小叶亲自去宰相府一趟。”她顿了顿,又说:“东宫还在宫里,此刻你带兵出府就意味着谋反。谋逆之人,群起诛之,外有胡族虎视眈眈,大梁又起内乱,无辜的百姓们将平白陷入生灵涂炭。我打听过了,宫里的太医正全力救治贵妃娘娘,你若真心为你二姐姐好,此刻就该安心等待,为你二姐姐祈福快些醒来,不要再添乱了。”
“好。”宋伯元将她轻轻放在带有软垫的大椅上,立刻卸了身上的盔甲,转头招呼宋佰叶:“小叶,过来听你嫂嫂说话。”
宋佰叶立刻点头应下,又扶了扶老太太:“奶奶,咱们快过去吧。”
宋伯元丢了盔甲,蹲在景黛身边,紧紧把她圈在自己怀里,手掌在她的臂上搓了搓,紧张地问她:“这样好点吗?”又转头:“小黑,把全府此刻能用的炭炉全部抬过来,烧旺点。”
小黑听完,立刻冲库房跑去。刚入秋,府里的炭炉还未准备出来。
宋伯元宽了宽自己身上的衣裳,不由分说地将景黛失了温度的手伸进自己前胸处。她偏头,将景黛的头紧紧夹在自己左侧肩膀与左脸处,空着的那只受伤的手扣在景黛后脑上,一下一下轻轻地顺着。
“你慢慢说,我一会儿带小叶走一趟。”
景黛稍缓了口气,她抬手擦了擦宋伯元脸上的汗,对刚走过来的小叶道:“记得不要与宰相府起正面冲突,不管他们休妻还是要重娶纳妾,统统先答应下来。你们只管记住一点,将郎中顺利带进去。”她头费力搭在宋伯元的肩上,看向王姑:“王姑,你带着柳先生一道去。小叶和阿元没经验,你去给柳先生搭把手。”
王姑非常熟悉景黛犯病的样子,只蹙眉冲她摇头。这还未到冬日,小姐就开始进入“渡劫期”了。
景黛却冲她冷下脸,“王姑!”
王姑叹了口气,立刻不情不愿地出了门。
宋伯元一旁的小叶也跟着跪在景黛身边紧张地看向她,她往常不点自红的唇早没了血色,脸色也较往常不同,惨白得分明像个死人。
景黛却挤出一抹笑,抬手摸了摸宋佰叶的脸,“别哭了,快去吧!若宰相府的人强硬到底,你们且退到禁军身后,令他们冲进去,记得,先保护好自己,再保护好大娘子。”
宋伯元回头,随手抹了下宋佰叶脸上的泪。
她站起身,将身上的玄色圆领袍脱下来,整个盖住景黛,又拉起宋佰叶的手腕,对景黛道:“你放心吧,好好休息,等你醒来的时候,我们就回来了。”
景黛朝她点点头,又拽了拽她的衣角:“宋伯元,”她顿了下,“我睁眼若是见不到你,你知道我的手段。”
李清灼听到景黛这么说,立刻扬了扬眉,安心地坐回椅上。
她没空去想禁军为何听她那弱不禁风孙媳妇的话,也没空想这孙媳妇为何消息如此灵通。
现在李清灼满脑子都是方才宋伯元与宋佰叶一身戎装,勇毅果断地踏出府门的那刻,那是宋家的希望。
景黛很少有王姑与安乐都不在身边的时刻,她不自在地将自己又缩了缩。
李清灼听到声音,抬眼,见到景黛可怜兮兮地缩成一小团,立刻扔了手里的拐杖走到她身边,一手揽在她肩膀,另一手轻拍了拍她:“黛儿别怕,祖母在这儿呢。碳炉快搬过来了,你先合合眼。”
景黛眨了眨眼,这是她第一次听别人叫她不要怕。她有什么可怕的?她什么都不怕。
虽固执地这么想着,混着祖母身上清香炭火的香气,她竟真的安心地闭了眼。
梦里竟也与往常不同,再没有红色的血与泥泞里的尸体向她张牙舞爪地扑过来。
她走在一望无际的沙漠,太阳在头顶,越往里走身上越暖。
走得远了,有些口渴,她仰起头,冲着头上的烈日张了张嘴,没想到原还烈日当空的天气,立刻下起瓢泼大雨来。
脚下的沙漠也不知何时变成了森林,甘甜的雨水浇进她的口腔,浸透了她整个人。
她畅快地甩了甩头上的雨,跑到小溪边抹了把脸。
李清灼放下装着清水的碗,知道景黛一向有自己的小厨房,什么该吃什么不该吃,她不太清楚,也就不敢喂给她蜂蜜和甜杏,只能抱着景黛的头,替她擦了擦七八个碳炉子围着硬烘出来的汗。
武鸣蹲在一边,在冰水里拧巾栉,拧完一次,起身去擦一次老太太的额头。
连景黛都被热出汗来了,可想而知抱着景黛的老太太得多难受。
第 43 章
一向有两袖清风贤名的宰相, 宰相府自然也只空剩一个巨大的躯壳。
院子不小,里头假山珍玩是什么都没有的,只有几株寻常树木, 并一些家用的沉缸大石充景。
马铮被自己亲娘下了药,此时的他还不知道宋佰金的事。
残存的那丝理智只知道要保持清醒,他捧起手边的碗, 大力扔在地上,“呛”的一声, 碎瓷片撒的到处都是。
身边的女娘“啊!”地喊了声, 他闭了闭眼。
尽力忽略掉身边的人,又甩了甩头,抚腰去够那锋利的碎瓷片。
此时人已变得迟钝,他跌跌撞撞的倒在地上,伸手攥紧了碎瓷。
门外“嘭”地声,自己亲娘打开门上的木闩,伸手去抓他,他挣了挣,眼前越来越不清晰,太阳穴突突地跳着。
马铮手里的碎瓷片割伤了自己的手,痛得他找回了丝理智。
他大力推开他娘,踉踉跄跄地抓了门口堵他的小厮问:“大娘子在哪儿?”
那小厮手里拿了很粗的麻绳,正斟酌着如何不伤到他把他绑起来。
马铮看出小厮的意图后, 又紧攥了攥手里的碎瓷片。
手上的血像不要钱似的,顺着碎瓷片的边缘往下滴。
没一会儿, 就在原地滴出一个细小的血坑。
他抬起碎瓷片搁到自己脖子上, 看仇人般看向自己亲娘,“我娘子在哪儿?”七尺男儿, 簌簌地落了泪,“我娘子在哪儿?”他又喊了声。
悲痛欲绝得像再没了希望。
见没人回应自己,他眼都不眨地将那碎瓷片插进自己的大腿上,痛得他青筋暴起,单膝跪倒在地。
小厮吓得退开,马铮带血的手掌拄地,将自己的身子从沙地上硬生生撑起来。
他无头苍蝇般打开了家里无数道门,还是没见到阿金,他青梅竹马十八年的阿金,在十八岁最好的年华不要礼金嫁给他的阿金,世上最好最好的阿金。
直到府门外,有吵吵嚷嚷声。
他抬了手,狠狠给了自己几巴掌。
这回听得清楚了些,是阿元和小叶的声音。
他循着声音,连滚带爬地到了府门,抬眼,看到宋伯元与宋佰叶仇恨般地双眼,立刻恐惧得抓了人问:“我大娘子呢?”
眼前已被自己的泪占满,什么都看不清楚。
他只知道一遍遍地问:“我家大娘子呢?”
被他要晃吐了的小厮为了保命,只能嗫嚅着道:“柴,柴房。”
宋伯元一脚踹开面前拦她的人,连个眼神都没分给马铮,立刻带着人往整个宰相府最偏僻的地方走。
柴房门口有人拦门,是宰相夫人郑氏。
宋伯元眯眼,攥起拳头,被宋佰叶一把薅到她身后。
小叶站在最前面,“请宰相夫人宽宽手,我家大姐姐在宰相府这么些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不管夫人是休妻重娶或者给翰林大人纳上十八房美妾,我们宋家都同意。只有一点,我大姐姐得活着。不然夫人也看到了,我兄长纨绔纵横汴京多年,打死人也是能发生的。”
“你敢威胁我?”郑氏眯眼,“谁不知道你们宋家触怒了龙颜,我们铮哥儿可是未来宰甫,沾上你们宋家也是倒霉。我这作阿娘的,可不敢…”
“啪”的一声,宋佰叶扬起手狠狠给了她一个巴掌,直把平时端着架子二五八万的郑氏打得踉跄在地。
宋伯元见状,立刻挡在宋佰叶面前,推了推身后的郎中与王姑,“我大姐姐就拜托二位了。”
她就站在门口,甚至连回头看看病榻上的大姐姐都不敢。
那郑氏爬起身,操了身边的钉犁就要往小叶身上招呼,宋伯元眼疾手快地抬起腿,一脚把那钉犁踹开。
她尽力压抑着怒气,手掌分别抓郑氏的双肩,“夫人就祈福我大姐姐没事,不然我一定亲手杀了夫人再剁了翰林大人。”
围过来的小厮被禁军牢牢挡在院外。
郑氏回头看了眼禁军,大笑出声:“你宋家竟然调动禁军为私兵,是要造反吗?”
“我调禁军甘愿受罚,”宋伯元扬起右眉,“但如果我大姐姐出事,第一个就抄了你宰相府!”
马文载刚从皇宫出来,进了自家府门就看到晕倒在门边的儿子马铮。
他忙快走几步,直看到柴房外里三层外三层的人,才自觉大事不好。
马文载扒开人群,冲里头的郑氏喊道:“我儿怎么躺在府门?这又是怎么回事?”
宋伯元松了抓郑氏的手,像甩什么脏东西似的甩了甩手。
“宰相大人见谅,我若再不来,我大姐姐就被夫人弄得一尸两命了。”
“阿金?”他干瘦的身躯着急地挤进人群,“阿金怎么了?”
宋伯元回了回头,正听到大姐姐轻轻的呻吟声。又似是她不想别人听到,那声音突然变得闷闷的,像被隐进被子里。
她攥了攥拳头,没理马文载。
宋伯元前半辈子见到的宋佰金,永远都是兰姿蕙质,尔雅温文的,不管她惹出什么乱子来,大姐姐好似都有办法帮她,只要大姐姐在,宋伯元在外头就永远有底气。只是此刻的大姐姐正躺在气味难闻的柴房,刚刚流了她日夜期盼的孩子,宋伯元完全想象不出来此刻大姐姐的样子,她也不敢去看,怕自己一个冲动,惹出什么祸事出来。
她咬牙,谨记景黛的话,不要添乱子。
皇宫外,房顶上站了一高一矮两人。
一个高高瘦瘦的,手里的剑直指对方,与之对峙的矮小灵巧,身上的银饰甩得哗啦啦的响。
宋佰玉沉眉:“你真的是我那厉害弟媳的人?”
安乐扬了扬头,“你们宋家人就是冲动,真的烦人。我亲哥哥现在还生死未卜呢,我还得费力来拦你。”
宋佰玉收了剑,问她:“我二姐姐在宫里真的安全?”
安乐懊恼地叹了口气:“和你说八百遍了,怎么和宋伯元一样固执。再说一遍,不管发生何事,我们小姐都能摆平。”
宋佰玉根本就打不过这胡族小丫头,听她这样说只能半信半疑地转了身。
安乐在她背后朝她喊:“小姐还说,只要三娘子不轻举妄动,她一定能护住贵妃娘娘。”
宋佰玉转过身朝她摆摆手,“小丫头,下次选个好地方切磋。”
安乐不愤地撇嘴,“谁要和你打?你打人真的好痛。要不是小姐下了死命令,我才不受这份儿罪嘞。”
宋佰玉笑笑,一个闪身,人就消失在房顶。
安乐见她确实回了镇国公府,才放下心来。
这事可不能搞砸。
宰相府,宰相很迷茫。
一日未回,儿媳妇儿被自家娘子拴在了柴房,儿子流血晕倒,儿媳妇儿肚子里的孩子也没了。
他先是令人将马铮扶回房间里躺着,叫了郎中后才去询问郑氏,“你说那些都是听谁说的?”
郑氏顶着被小辈打肿的侧脸,期期艾艾地回:“大家都那么说,还说咱们家铮哥儿会被那宋家的拉后腿。”
马文载憋起嘴,转身,想了一瞬,立刻转回来赏了她另一边侧脸的嘴巴。
“你糊涂啊!那都是宇文武盛给你设的圈套!”
他也不管郑氏的反应,立刻提了袍往柴房去。
“元哥儿,这事确实是我马家对不住你们金姐儿。你要打要骂,我都是依的。只是,现在的状况,咱们都是太子殿下的人,没得让外人挑拨一家人的关系,你说对吧?”
宋伯元笑了笑,对他摇头道:“我不在乎什么太子皇位,我只在乎我大姐姐。”她顿了顿,突然抬了头紧盯马文载的眼:“我大姐姐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宰相大人就等着家破人亡吧。”
马文载紧张地咽了咽口水,“元哥儿,”他叫了她一声,“一家人。”
宋伯元抱臂,转过身再不理他。
半个时辰,就像半年那么久。
宋佰叶从她身后拍拍她的背 ,刚哭过的眼配沙哑的嗓,“缓过来了,大姐姐说,想见见你。”
宋伯元看了她一眼,刚抬起脚,立刻软了一下,她原地蹦了蹦,等腿脚好用了之后,缓缓推开柴房的门。
屋子里很暗,有一股强烈的霉味儿还混着血液的腥气。四面黄色的土墙,墙边挂着蜘蛛网,黑色的地,没有地砖。
她强忍难受,跪在大姐姐床边认真看她,大姐姐还是那样淡然的性子,除了满头大汗以外,完全看不出她刚刚独自走了道鬼门关。
宋佰金还像从前那般亲昵地摸了摸宋伯元的头,“让你担心了,对不起啊。”
宋伯元红着眼冲她摇了摇头。
宋佰金挤出一抹笑,“这次做得好。听小叶说,你成熟稳重了不少,都是弟媳的功劳。”
宋伯元抬手抹了抹眼泪,冲她撒娇:“大姐姐~”
宋佰金笑了笑,立刻扯了身下的伤口,她皱了皱眉,单指戳了戳宋伯元的额头,“好啦,这不是没事吗?”又落寞地偏过头,“就是,不知道小枝,她怎么样了。”
宋伯元颓丧地垂了头,从屋外端了吃食的宋佰叶盘腿坐在宋伯元身边,她抬了碗,勺子磕碰碗底后,将勺子递到宋佰金嘴边,“大姐姐,吃饭。”
宋佰金摇了摇头,“不吃了。”
那勺子却没放下,又朝她嘴边递了递:“吃饭,吃饱了饭,回家。”
回家。
宋佰金抬眉,问她:“你大姐夫吃了不少苦头吧?”
宋佰叶依然固执地抬了手里的勺子,待宋佰金咽进去一口后,她才戳了戳碗底,沉声:“不知道。”她不想说也不愿说,不管马铮是出于什么原因,但大姐姐却是在他家遭了这份儿罪,她开始讨厌宰相府和属于宰相府里的一切。
宋伯元搂了搂身边的宋佰叶,对宋佰金直言道:“被他亲娘下了药,自己扎自己大腿,晕了还未醒。”
宋佰金伸出手自己拿了宋佰叶手里的碗,吃了两口后,对宋伯元道:“走,回家,就麻烦阿元这次背背阿姐了。”
宋伯元立刻站起身,不太宽广的背,还是稳稳地将她背起。
出去时,再没人拦着,随宋佰金入宰相府伺候的丫头们也都打好了包裹,跟在宋伯元身后垂着头往镇国公府走。
匆匆赶来的郑氏张开双臂拦在她们面前,“你们这些狗奴才!想清楚了,这次回了镇国公府,就再也别想登我宰相府的门。”
领头的人抬起脸就啐了她一口,“谁稀罕似的。”她憋嘴看了眼前头被捂得严严实实的宋佰金,又气不过,回过头去啐了她一口。
郑氏从怀里掏出随宋佰金入府的一沓子卖身契,甩了甩,“你们真不怕我打死你们?我可有你们每个人的卖身契,我要打要骂,都是受大梁法保护的。”
前头的宋佰金听到后,轻轻拍拍宋伯元的背,低声对她道:“不管怎么说,孩子们的卖身契得拿回来,她们跟了我那么久,真的辛苦了。”
宋伯元对宋佰叶扬扬下颌,宋佰叶立刻会意。
她站在郑氏身后,不由分说地一把抢了那沓子卖身契,“我们宋家的孩子,没得让你这老太婆糟践的。”她还未说完话,那几个小丫头看都不看她手里的纸,只是闷头路过她追随着宋佰金。
宋佰叶双手一横,轻轻一撕,所有的字都再拼不成话。
“衙门上的备份,我自会请人消掉,夫人若是还想给您那宰甫儿子积积阴德,就稍抬抬手。话尽于此,请夫人保重。”
郑氏顶着那张被打得肿得老高的脸,铁青着说不出话来。
回了家,景黛刚好在一番热浪中醒来。
宋伯元安顿好宋佰金,转头就去瞧跟在她屁股后的景黛。
她正坐在大姐姐的闺房里,捂着胸口担忧地看向宋佰金。老太太坚持不进来,偷偷在屋外头抹眼泪。
那些个碳炉子也随着景黛的移动,被挪到了大姐姐的房里。
宋伯元疲惫地坐到她身边,转头摸了摸她的脸,“好些了吗?”
景黛点点头,“祖母抱着我,睡了个好觉。”
宋佰金刚沾了枕头,就昏睡了过去。
宋伯元对着宋佰玉和宋佰叶招了招手,“都先出去吧。”说完了话,左肩一塌,抿了唇,将景黛抱起来,“你也随我回去好好休息。”
宋佰玉明明是稍大的那个,此刻却莫名其妙地听了宋伯元的话,她垂头丧气地踏出大姐姐的门,开始怀疑自己学那些本事到底有什么用。
宋伯元忙着观察景黛的脸色,也就没空看她。
景黛的脸色稍缓,有了点儿血色,唇也回了点颜色,看着状态不错。
她抱她踏出门槛,低头问道:“奶奶身上的味道好闻吧?”
“嗯,有种干燥的柴火味,很温暖。”景黛在她怀里自在,还抽出空来帮她理了理头发。
“明日,我得找个由头入宫看看二姐姐,姐姐有什么主意吗?”她抱着她走了一会儿,就到了她们两个的婚房。
“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你想先听哪一个?”
宋伯元塌了腰,把景黛轻轻放到床榻上。
“坏消息。”
“贵妃娘娘被宇文广抽了背,没有小半年是养不好的。”
“好消息呢?”
“贵妃娘娘醒了,”景黛伸出手牢牢捏紧宋伯元的手腕,“被太医查出有了身子,并且娘娘决定留下这个孩子。”
宋伯元立刻皱眉,“你说什么鬼话呢?”
景黛拉宋伯元坐下,塌了肩像个小狗似的将自己挤进宋伯元的怀里,“你先听我说,”她蹙眉掰了宋伯元的头面向她自己:“首先,我已经使人告诉娘娘可以不声不响地替她打掉孩子,是娘娘自己执意要留下。其次,这绝对是件好事,贵妃娘娘怀了龙子,对娘娘来说可是个天大的生命保障。”
“不成!”宋伯元扭过头,“这孩子必须打掉。”
“宋伯元!”景黛着急,狠咳了两声,“你得学会尊重她,她留下这孩子,是为了给她自己争权,同时也是为了你们。娘娘不想再任人宰割了,这不是件好事吗?”
宋伯元不看她,“我二姐姐不是你,景黛,她没有那么狠的心,也没有你那种手腕。”
景黛缓缓抬眉,似是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你的意思是说,我活成今天这样是我活该?”
宋伯元眨巴眨巴眼,立刻去抱她,“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景黛轻轻挣脱开,她看向宋伯元认真道:“想要活成别人忌惮的模样,就只能她本人亲自踏过泥泞走过荆棘,人生在世,到头来就会发现谁也帮不了谁,只有自己强大了,才能选择自己喜欢的人生。”她顿了下,神色平和地仰头问她:“不是吗?”
宋伯元不知道她是在说她自己还是只是单纯的想和她辩论。
她只是点点头,又朝景黛伸出手臂:“过来。”
景黛不从,她还向后退了几步。
“明日你随我回门,按规程,从景家出来我们要入宫谢恩,就那时,我给你制造个机会。”她看向宋伯元,淡淡道:“但我建议你趁这个时候去东宫,一是,越无人在意贵妃娘娘,宇文广就会越内疚心疼,对她越好。二是,你频繁接触东宫,宇文广不会坐以待毙,这对你的计划有利。”
宋伯元亲眼看着景黛从那可怜的一小团慢慢变回那个强大的令人信服的黛阳,她却觉得莫名心痛。
好像是她亲手将她推离,也好像,景黛生来就属于领导者,不屑于与人产生无用的羁绊。
被打晕睡了几个时辰的江南雪,捂着脑袋从空着的房间醒来。她想不起来她为什么呆在这儿,懵懵懂懂地推了房门,迎面碰上宋佰玉。
“三表姐?是三表姐吧?”
宋佰玉凉薄地看她一眼,什么也没说,登时踩上缸缘,顺着屋顶跑了。
在外头晃了十几圈,汴京城黑茫茫的一片,最后发现她压根儿就没地方去。
兜兜转转,还是落脚到了兰熹坊。
初兰还在熟睡,听见声音,立刻抬手将被子盖到身上,双眼怯生生地看向窗口。
那人站起身,抬起脸,高瘦挺拔,眉眼肖似宋伯元和小叶,是初兰分外熟悉又陌生的脸。
熟悉在于她日日夜夜地想起那日夜里,在水里拼命伸出手拉自己的宋三娘子,陌生在于,她好像长大了,长开了,脸上少了些少年意气不管不顾的正义感。
初兰从被子里伸出手臂,花魁娘子的娇媚不在须臾,而是日积月累的浸润。
她稍扬了扬下颌,娇声问道:“宋佰玉?”
宋佰玉放下手里的剑,径直走向初兰。
初兰顺势抬起手,双臂搭在宋佰玉的肩膀,她挑了下眼,懒洋洋地问她:“终于想起我来了?”
宋佰玉按下她的双手,将她的双臂压在她头顶两侧。
沉重的呼吸夹着困惑与侵略,她发了疯地去咬初兰娇香细软的唇。
初兰被动承受着,待宋佰玉终于抬起脸时,初兰朝她魅惑地笑了一下:“这么多年过去了,三娘子的良心没见长,吻技倒是愈发精进了。”
宋佰玉压低声音否定:“我说过了,那晚,明明是你先勾…引我的。”
初兰的双手被宋佰玉牢牢地按在床上,她偏过头笑了笑:“不是你痛哭流涕地求我教你的吗?不手把手地教,你怎么学得会?说到这个,”她虚虚抬起下半身,轻轻蹭了蹭宋佰玉,同时她压低了嗓音问她:“你去试过了吗?和你二姐姐。”
宋佰玉恨恨地瞪她,她突然松开禁锢初兰的手,跪在床榻上脱她自己身上的衣裳。
初兰躺在床榻上小声地笑,笑着笑着想起什么似的,突然开口问她:“你知道宋伯元娶了个厉害的吧?不如你猜猜,你那好看的‘弟弟’在床上,到底是上边那个还是下边那个?”
宋佰玉俯下身揪了初兰的头发,狠狠咬她的鼻尖,她断断续续地说:“你管那么多,反正我知道,你是下边那个就够了。”
她侵吞了初兰的回话,像无情地君王那样掌控着初兰的一切。
屋外有人“咚咚”地敲门,“姑娘,可发现什么可疑人等?外头禁军和金吾卫满街的晃荡,我就想着先上来问问姑娘。”
初兰躲了躲,小小声地求饶后,却换来更加无情的压榨。
“姑娘?”来人又快速敲了敲门。
初兰豁出去般屏住呼吸,硬是一声都不肯吭了。
门外的人听不到回答,立刻撞了门进来。
隔着道屏风,宋佰玉顿住手,空着的那只手死死掐了初兰的脖子,她在她耳边轻轻道:“让她出去。”
初兰却笑,她扬起修长的脖颈,抬了手蹭了蹭宋佰玉两侧鬓角上的薄汗,“你,求我呀。”
第 44 章
对峙, 在狭小的空间,每个呼吸,脑海里都有千百种想法一瞬而过。
脑中最后的那条线被人轻轻一拨, 她整个人就像漂泊在海上的渔船突然找到了渔港的方向。
那人就快绕过屏风之时,初兰突然抬起脸,“没事, 我刚醒,外面怎么了嘛?”懒洋洋的语调, 配初醒沙哑的嗓音。
“姑娘没事就好, 也不知道怎么的,外头都是禁军和金吾卫,想来是宫里又发生什么大事了。”那人退离开,“既然姑娘没事,我就退下了。”
她转身,突然感受到一阵冷风,抬眼,看到窗子大开着,正呼呼地往里灌风。她挠挠头,径直走到窗边,亲自合上后才转身离去。
听到门合上的声音之后,初兰推了推身上的宋佰玉,“外头怎么回事啊?”
“没事。”宋佰玉怏怏的, 她坐起身,随手拿了干净的布擦了擦初兰的身体, 又轻拉起她:“最近不太平, 你这兰熹坊该关门就关门吧,反正你也不缺银子花。”
初兰意外地看她一眼, 昏暗的室内,她却能清晰地看到她硬朗的侧脸,下颌线如刀割,眼神却柔软得让人心疼。
她拽拽宋佰玉的手,人趴过去,轻声安慰她:“贵妃娘娘吉人自有天相,定会逢凶化吉的。”
宋佰玉轻翘了翘唇角,突地转过身看向初兰:“二姐姐不知道我喜欢她,除了你以外,这世上没人知道我喜欢她。”
初兰顿了顿,人趴在她的背上,尽力控制着自己的呼吸,“那你学的那些床上功夫,岂不都用在我身上了。”连这种时候,她都要说些浪荡话来掩盖住自己的爱意。她们之间的身份隔着天堑,她不能喜欢宋三娘子,就像宋三娘子不能喜欢贵妃娘娘。
宋佰玉抓过她的手,把她整个人从自己背上扯下来,“我们也,是不对的。”她真诚地看向初兰,“你不怕吗?”
“怕什么?”初兰挣开她的手腕,“我要是惧那闲言碎语,汴京城人口一言的唾沫星子都能把我淹死,我还有什么可怕的?”
宋佰玉沉默下去,“对不起。”
“对不起什么?”初兰在她身边坐好,房间里的窗子已被人合上,密闭的空间里没有流动的空气,像世间所有的一切都随之凝滞,只留对面那个爱慕许多年的人还鲜活着,“我这身份,能与三娘子得过几晚真心实意的□□,还算三娘子对我开了恩呢。”
“什么都对不起。”宋佰玉回身拿了自己的衣裳,三下五除二地套上后,“我也绝非姑娘的良人。”说罢,那个一推就开的小窗户被人轻轻推开,屋外的夜风从窗外缓缓吹进来,吹走了初兰身上那点子刚经历过情事的暧昧味道。
姑娘,满世界只有宋佰玉这么叫她。
初兰一个泄力,人整个躺回进刚还有些挤的床榻。
此刻只剩自己,还显得有些空旷,她轻轻转了个身,看着身旁凌乱的床单发呆。
夜,重新变得静悄悄。
宋伯元赌气,她坐在床上打盹儿,就是不想躺下去。
地灯还亮着,两人默契地睁着眼望天儿。
远处传来开市的鼓声,宋伯元打了个哈欠,回身去看景黛。
景黛虽闭着眼,眼皮下的眼珠却咕噜噜地转个不停,一看就没睡。
宋伯元叹了口气,自己起身,静悄悄地去门外面洗漱。
等她快要吃完早餐时,景黛才姗姗来迟。
宋伯元抬眼,将桌上晾了好一会儿的红枣羹往她那边推了推:“现在吃,温度正好。”
景黛瞥了她一眼,没动那碗红枣羹。自己舀了碗菜汤,坐在一侧乖乖巧巧地一汤匙一汤匙地喝。
天大的事,也要一道回门。
宋伯元对景府不陌生,骑上小花,闷头就往景府的方向走。
景黛坐在轿内,王姑坐在她身侧。
“小姐,这才刚入秋没多久,您就开始犯病了,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啊。”
景黛笑着宽慰她:“还好,这不是能起床能做事吗?”
王姑沉吟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北境雪山水,南湖万年鳖首,琉球碧萝草,高丽冒肩花,这些个东西殿下都存着多少年了,就算九殿下能等,您的身体可是等不住了。”
景黛蹙眉抬起手,“这事不要再说了,就当匹秋氏确实都死绝了吧。”
“可是,”王姑还欲再说,被景黛着急地打断,“嘘!”
王姑抿起唇,视线朝下静默下去了。
景雄因宋伯元的暴打而未来得及参加殿试,这分明是一辈子的遗憾。
按景雄的性格,他绝不会令宋伯元顺利入门。
车队突然停下,景黛偷偷打了帘往前头望了望。
宋伯元站在最前头,正与人分辨。
景黛手一松,帘子垂下。
“景卓呢?”
外头的马车夫回头:“未见大公子。”
景黛略一沉吟,总觉得事情不对劲儿。
她打了门帘儿,对外头的马车夫道:“去寻安乐,叫她进景府看看景卓在干什么。”
外头的人垂头应了声好,脚尖儿一点木板,立刻不见了踪影。
景家内宅,原属于景黛的高阁内。
景卓小心抬眼看了下对面的人,“殿下?”
那人眉眼肖似景黛,但细看却是分外不同的两人。除了都有些病态外,那人看着倒更像是养在道馆里的人,满脸的超脱淡然,恍若什么都提不起她的兴趣。
她手轻拄在那张收拾得非常舒适的大椅上,转头对景卓道:“这么久也够了。”
景卓忙跪下身,恭敬泥首道:“遵旨。”
他从那高阁上起身,麻溜地顺着那梯子下来,径直走向府门,拉了景雄的肩,朝宋伯元温声道:“请国舅爷原谅我这弟弟顽劣,快进来吧,进来再说。”
宋伯元狠瞪了景雄一眼,才撩了下袍入门。
安乐上了景家的房顶却完全摸不着头脑,四周看不到半个人,但只要她单脚踏入小姐的小院儿,就会被人用圆滑的小石子精准地打在后脑勺上,没一会儿的功夫,安乐就被打成了猪头。
她愤怒地抓了抓脑袋,转身就往景黛那儿去了。
趁人不注意,她一个闪身钻进景黛的马车:“小姐,我根本就进不去,有人在外头守着,好几个高手,与宇文广身边那几个大内高手比也是不遑多让的。”
景黛看着安乐被打肿的头,立刻心生惧意。她微侧了侧身,将安乐紧紧抱在自己怀里。
安乐不知道景黛为何突然如此恐惧,只是被小姐抱着,脑袋上那点儿痛也就不觉痛了。
王姑也察觉出景黛的不对劲儿来,她伸手碰了碰景黛绷直的背,小声问她:“怎么了?小姐。”
景黛扬起头朝王姑摇了摇头,又突然问她:“真人说下次什么时候来?”
“三日后。”
景黛点点头,抿起唇再不说话了。
景卓过来亲自扶她下了马车,还偷偷告诉她:“景雄犯了糊涂,小妹千万别和他一般见识。这是又要熬上三年,心里愤懑不满呢。”
景黛不接他的茬,突然拉他的手问:“咱们府上可是来了什么大人物?”
景卓干笑了两声对她摇摇头道:“没有的事,小妹想多了。”
景黛分明看出他眼里的游移,但还是点了头默认了。
在景府吃了午餐后,她与宋伯元准备入宫。
景卓送她们出府之际,突然煞有介事地提醒道:“小妹身上这病啊,要抓抓紧,再重要的事那也不如自己个儿的命重要,对吧?国舅爷。”他突然转头看向宋伯元。
宋伯元跟着转头看向景黛,想起她那所剩不多的寿命,那点子不忿立刻烟消云散了。
她沉默的对景卓点点头,亲手拉了景黛的手,一起坐进轿子里。
两人分坐轿厢两端,中间还能再添补上七八个人。
“这么多年,你也收集过解药吧?”宋伯元突然打破沉默问道。
景黛从思绪里抬起头,看了眼宋伯元,语调不起波澜地回:“还差匹秋氏的血。”
“这匹秋氏就真的一个都不剩了?”宋伯元抬眉。
景黛拢了拢身下的裙摆,闷闷地朝她“嗯”了声,“我知道你好心,但事实就是事实,不要瞎想了。”
“姐姐这是什么话?”宋伯元攥了攥膝上的拳头,偷偷抬起屁股朝景黛那儿挪了挪,“胡族疆域辽阔,就算匹秋氏主脉俱损,也总有未死的分支吧,不可能那么倒霉就这么绝了后。”
景黛稍抬了下眼皮,“匹秋氏,是胡族皇脉,统治胡族千百年,每位部落王也只能娶一位布佳。子嗣本就不盛,又有族规,后代里选出最雄壮的儿子当了大王后,第一时间就要杀死父亲与其他全部的兄弟姐妹,如若不从,会给全族带来灭顶之灾。所以说,就算有漂泊在外的匹秋氏,他们自己隐藏起自己都够难的了,哪还能可哪宣称自己是匹秋氏呢?”
宋伯元觉得冷风飕飕地从自己脑瓜顶掠过,她又朝景黛那儿挪了挪,“这什么烂规矩?都是当了王的为了自己的统治稳固而特意放出的假消息吧?”
“听说胡族最后一任匹丘氏的王,匹丘·力象就是像你这么想,亲手放掉了他的亲生弟弟与妹妹,这才遭了灭顶之灾。阿严氏原是匹秋氏世世代代的忠仆,这届阿严氏的家主叫阿严流,他亲手杀了匹丘·力象,成为了胡族新王。也就是这位阿严流,要撕碎宇文广的二十年休战协议,打算进犯大梁。”景黛把她知道的,尽数都说给了宋伯元。
宋伯元却眼神一亮,“他那个弟弟妹妹呢?”
景黛嗔她一眼,“听说饿死了。”
马车轻轻地晃着,景府到皇宫还要走上半个时辰,景黛似是有些乏了,又或者只是不想听宋伯元追问下去,她重心后仰,慢慢靠在身后的软垫合上了眼。
宋伯元自顾自的琢磨了一番后,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儿。按景黛的性格,哪怕只有万分之一的几率,她也定是要努力去寻的。但看她那样子,却更像是怕别人问起匹秋氏的事。她怎么看,怎么觉得她是在暗暗保护匹秋氏的那对儿兄妹。
只是景黛已合了眼,她不想惹人不痛快,也就没讨嫌地追问。
马车路过一段儿土路,路面不平,坑坑洼洼地垫起马车的车轮,景黛不悦地挪了挪自己的头。
宋伯元见状,立刻蹭过去。她坐在景黛身边,将景黛的头轻轻掰到自己的肩膀处。
景黛没睁眼,顺着靠到宋伯元的肩头后,闭着眼问她:“你想好一会儿去哪了吗?”
宋伯元摇摇头,又反应过来景黛看不见,立刻出声道:“还没想好。”她顿了顿,又问:“二姐姐若是真的生了那孩子,姐姐会杀了ta吗?不管怎么说,那孩子都该姓宇文。”
景黛闭着眼听宋伯元这样问,顿觉好笑。她从宋伯元肩膀处抬了头,强迫自己抬眼看向她:“你觉得我会怎么做?”
宋伯元摇摇头,“我要是知道姐姐的心就好了。”
景黛对此没辩解,只对宋伯元道:“姐姐知道你的心就行了。”
入了皇宫,有小黄门过来引路。
她们两个都垂着头,一路无言的跟上。
很久没见宇文广,宋伯元狠不得当场揍他一顿。
只是碍于他身后站了几个殿前佩刀高手,还是老老实实恭顺地跪下去谢恩。
宇文广此时面对宋伯元,心情就很复杂。
他一方面怕她,一方面又觉得有愧于她。随她前来的新妇,病病殃殃的,看着也不像是个能长寿的。
偏巧昨个夜里,太医传来宋佰枝怀了龙子的消息,令他实在不知对宋伯元该作何反应,只能一挥手,把人往皇后那儿引。
从御书房出来,往坤宁宫去的途中,景黛叫住前头的小黄门,“胜子,带国舅爷去换衣服吧。”
宋伯元震惊地看向景黛:“你连宫里都有人使唤啊?”
景黛不看她,只笔直地往坤宁宫去。
宋伯元被那个叫做胜子的黄门带到了一处荒凉的偏殿,胜子给她扔了套和他身上一模一样的黄门衣裳,尖着嗓音对她道:“ 国舅爷快着些,奴婢在门外恭候。”
她快速换了衣裳,手里提着自己的衣裳探出头问胜子:“这个放哪儿?”
胜子看白痴似的看她一眼,从她手里接过那衣裳,迈步进了门,将它们大剌剌地放到了床榻上。
又恭顺地垂着头问她:“国舅爷去哪儿?奴婢这就带您走一趟。”
宋伯元想了想,最后只能无奈道:“东宫。”
东宫刚因前一夜的事,被禁足。这时候见到宋伯元犹如鱼见了水,饿狼见了兔子。
“阿元,快过来。”宇文昌兴奋道,“舅舅今早刚给我送了信,”他四下里看看,挥散了殿里的众下人后低声对她道:“舅舅偷偷在京郊外的小燕山囤了几百的兵力,胡族一旦犯我边境,父皇必把禁军调遣出去支援前线。到那时,只剩金吾卫守皇城,舅舅的人在外头,城内只有你的人,咱们迅速里应外合,架空了父皇,你觉得怎么样?”
宋伯元一脸懵,她还没劝太子大逆不道呢,倒是太子先反过来劝她。胡族进犯,作为储君的东宫不忧虑百姓该如何度日,却在琢磨怎么逼自己父皇退位。
她稀里糊涂地点了点头,又对宇文昌道:“我只有一个条件,殿下上位之时,我需带我二姐姐离开皇宫。是死是病,不管殿下怎么宣称都行,殿下可答应?”
宇文昌拍拍她的手,“自然,自然,昨日夜里,你是没看到我父皇发疯的样子,庄贵妃都快被他打没了半条命,贵妃娘娘那姣好的背最后血肉模糊的,甚是吓人。”可能是宇文昌怕宋伯元反悔,他竭力在向她诉说着宇文广的劣行。
坤宁宫内,皇后亲自走下高台,手抓了景黛的手和煦道:“兄长早些时候给本宫捎了信,说先生如当世诸葛,要本宫珍之重之。今日一见先生之姿,果然不同反响。”
景黛浅浅地笑了下,未搭这茬。
皇后见她这幅超脱的性子,立刻遣散了众人,着急地凑过去问道:“依先生之见,我儿这次,可真的能黄袍加身?”
景黛对她小幅度地点点头,“娘娘勿忧,天下迟早是东宫殿下的,早些晚些,都是顺应天意。”
皇后听了这话依然忧容满面的。
景黛又说:“昨日夜里的事,娘娘听说了吧?若不是庄贵妃娘娘遭了这趟极刑,我和我家官人也不必这么急的。”
皇后抬头看向她:“先生对胡族进犯之事有几分把握?”
一国之母,却对外邦来犯一脸期待。景黛立刻露出不耐烦的表情,轻飘飘地对她道:“皇后若继续这样瞻前顾后,我想,我和我家官人也该回家细细思量了。”
思量的是要不要起兵造反,还是换个主子,没人知道她的意思。
皇后立刻对她堆笑道:“就按先生的意思办。”
郑义被贬,东宫朝堂上将再无忠心拥趸。郑义还未陷其中之时,是东宫党唯一看得清宇文广对宇文昌看重的人。只是他一朝落了难,也跟着一叶障目,抓了救命稻草就再不敢放了。
景黛太过自信,以至于觉得这些勾心斗角都有些没意思。
她不想再戴上面具与人演戏,所以起了身,丝毫不带留恋地离开了坤宁宫。
她出门后,右转,去了宋伯元换衣裳的偏殿。
等了一会儿,宋伯元才终于鬼鬼祟祟地进了殿门。
景黛见她穿上那身小黄门的衣裳煞是可爱,有心逗她。
“咳咳。”
宋伯元原以为殿内无人,突然听到身前有人咳嗽,立刻想都不想跪下身,将自己的头死死垂下。
“奴婢该死,不知贵人在此,冲撞了贵人,请贵人责罚。”
王姑站在景黛身后,看她这样子,偷偷笑了一下。
景黛也笑,回过头朝王姑轻轻“嘘”了声。
她走到宋伯元身边,绕着她走了两圈后,夹着嗓子问道:“你是哪个宫里的?怎么看着如此眼生呢?”
宋伯元又把脑袋往自己胸前挤了挤,她跪伏在地砖上,紧着求饶:“请贵人饶了奴婢这次吧,奴婢一时糊涂,走错了路,这就离开。”
刚垂着头起了一半儿的身子,景黛突然厉声喝住她:“站住!”
宋伯元登时僵在原地,起来也不是,跪下也不是。
“这位小公公,看着生的倒是漂亮,不若,”景黛坏心眼儿的顿了顿。
宋伯元立刻扬起手晃了晃,“贵人,请贵人自重,奴婢,奴婢已与宫女姐姐结了对食,可不敢肖想贵人。”
景黛抬手捂了捂唇,继续问道:“是哪个宫女?本宫杀了不就是了。看小公公这细皮嫩肉的,本宫就耐不住心里的燥热。”
宋伯元偷偷咽了咽口水,心想,怎么这宫里的女人如此欲求不满,见到眉清目秀的小公公竟然也能生情。更可恨的是还像景黛似的,见了人就要杀。
她摇头,对对面道:“我对姐姐一片痴心,贵人若逼急了奴婢,奴婢可是要已死铭情的。”
“ 哦?”对面之人缓缓走到她面前,手隔着衣料抚上了宋伯元的肩膀,“可惜了,如此好看的皮囊,那就,一并杀了吧。”
宋伯元着急,她狠狠甩了身上的手,愤怒地抬起头,看到眼前是景黛时,瞬间愣在原地,“你,你玩儿我?”
景黛显然还沉浸在戏里,她双手搭在宋伯元的后颈,腻着嗓子问她:“是哪个宫里不要脸的勾引我的官人?”
宋伯元瞪她一眼,拦腰把她抱起,扔在了那破殿唯一的一张床榻上,床上有她自己的衣裳,正好隔开灰尘。
第 45 章
有光从窗外直射进来, 连空气中的灰尘都清晰可见。
宋伯元看向景黛,她坐在自己来时穿的淡紫色圆领袍上,尽量将自己缩成一小团, 眉间轻皱着抬手挥了挥空中漂浮着的尘埃。
宋伯元跪下身,凑过去问她:“奴婢倒是没见过这位贵人呢,敢问贵人是哪个宫里的?”
景黛眼皮一挑, 睁着眼睛说瞎话,“叠琼宫。”
宋伯元轻嗤一声, “叠琼宫是小五的, ”她说完后,眼神一眯,“说到这个,黛阳从前就是叠琼宫的吧。那这样一说,叠琼宫本就该是你的呀。”
景黛对她撇撇嘴,“怎么?想当驸马尝尝鲜?”
宋伯元摇摇头,又低声问她:“你想不想回叠琼宫看看?我带你去?”
景黛怀疑地看向她,小黄门生得溜光水滑,眼神里都是得意的少年气,就算穿着那套奴才衣裳,也丝毫盖不过她本身自带的矜贵气质。
“让我当你那对食姐姐?”景黛笑了笑,才摇头道:“不要。”
宋伯元缓缓挪到门口,偷看了眼门外的王姑后, 转头对景黛双手合十道:“就这一次,不带王姑, 走嘛~”
床榻上的人跪起身, 脚搭在床边轻晃了晃。
有戏。
宋伯元耗子似的一溜烟儿地凑过去,“姐姐, 姐姐,求求你了。”
景黛偏了偏头,将手轻搭在了宋伯元的肩上,“我可不换宫女的衣裳。”
“得嘞。”宋伯元一低头,笑意掩都掩不住。她走到那窗框前,一手一边,一个寸劲儿就把那老旧得忘了涂新漆的窗框卸掉了。
仗着身高腿长,她坐在空着的泥台上,对景黛招招手,“过来。”
景黛将信将疑地走过去,对着那四方的空地方犯难:“你想让我钻窗子?”
宋伯元眨眨眼,手去揽景黛的腰,“你试试呢?真的很好玩。”见景黛还是抗拒,她不由分说的抱起景黛,将她整个人放在自己腿上。
她朝外头指了指,“你不想过一天不是黛阳的日子吗 ?每天打打杀杀的容易老。”她凑到景黛面前,看着景黛的脸笑了一下,又没头没脑的说了句:“姐姐生得真好看!”
就这一瞬间,景黛耳边立刻泛了一丝热意。她有些困惑,遂拉着宋伯元道:“你再夸我一句。”
“什么?”宋伯元问。
“你再夸我一句,”景黛转了个身,整个人面向宋伯元,“我就听你的钻出去。”
宋伯元一愣,她原以为景黛是个不屑于听人夸奖的人,没想到她还能主动求夸。
“啊,你生得好看,性格也好,温柔可人,大家闺秀,”她是想起什么说什么,景黛立刻不满道:“你还能再敷衍点吗?”
宋伯元收回探出去的头,此刻她与景黛的距离近似于无,景黛稍动一动身子,宋伯元立刻身生不适,她按住她,头顶在景黛的肩膀处低声道:“别动。”
景黛抬眼,宋伯元的脸看着分明是比自己更红,难道夸人也会害羞吗?她这样想着,又朝宋伯元靠了靠,“要我夸夸你吗?”
那温热的呼吸喷在脸上,宋伯元甚至觉得脸上的毛孔都跟着依次绽开。小腹处被人轻轻蹭了蹭,有股奇艺的热与难耐的痒汇在一处。
宋伯元自己猫腰,率先从那窗框处钻了出来,又背着手看向景黛,“你自己出来!”
景黛皱眉,伸出一条雪白的手臂愤愤道:“你不拉我,我就不去了。”
有种邻家小女儿的娇憨感。
宋伯元没想到有朝一日她能看到景黛对她娇蛮耍横,只得弯了腰垂了头,小臂搭在她的手上,“贵人这边。”
景黛满意,顺着宋伯元的力,分外不雅地将自己的腿从屋内抬出来。
两人光明正大的从窗框溜出来,还在辨认方向的时候,迎面碰上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
小女孩身上穿的不是宫女衣裳,按理来说该是宫里有名有姓的贵人,但身上的衣裳却旧旧的,头上身上也没什么值钱像样的首饰。
宋伯元还穿着那身黄门衣裳,见了小女孩立刻先垂着头跪下去,还坏心眼地对景黛使了个眼色。
景黛像看不到似的,她微弯了弯腰,将小女孩身上歪了的领子正了正,“九殿下这是去哪里?身边怎么没有嬷嬷跟着呢?”
宋伯元抬眉,仔细看了看那小女孩的脸,与宇文广和小五还真有几分相似。九殿下是孟答应生的唯一的孩子,前几年,孟贵人病死在宫中,九殿下就成了整个宫里最不打眼的殿下,宫设大宴,下人们都敢忽略这位九殿下,她忘了宫里有这么个人也是情有可原的。
不光宋伯元惊讶,宇文流澈也惊讶,这宫里竟还有认得自己的贵人,立刻扬起脸对她道:“我正和嬷嬷玩游戏呢,这么久了,嬷嬷找不到我该急了。”
景黛对她笑了笑,又从身上掏了块帕子,轻轻柔柔地帮宇文流澈擦了擦额头上的汗。
“好,九殿下慢行。”
宇文流澈许是很久没感受过别人的善意,她小跑几步出去,又回过头来认真地看向景黛:“小九冒昧问下贵人姓甚名谁,往后有小九能帮得上忙的也好知道贵人名姓。”
宋伯元抬起脸,看向景黛,她正站在黑色的地砖上,聊胜于无的阳光打在她的侧脸,给她镀上一层分外迷惑人的温柔特质。
景黛微蹲了蹲身,先是瞥了一眼跪在一侧的宋伯元,才皱眉看向小九,“九殿下只要记得,这世上除了殿下自己,没人值得信任。请殿下谨记,一个微不足道的善意,不足以换殿下口里天大的助力,反倒会把殿下拉入危险之中。”
宇文流澈好像是听明白了,又好像只是疑惑这人为什么突然对她说这些,只对景黛抱抱拳:“小九知道了,多谢先生。”
宋伯元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她甚至觉得眼前这两人在当着她的面打哑谜。
景黛那种老谋深算性子也就算了,小九才多大?孟答应在的时候,她就不受宠,孟答应都过世几年了,可看这孩子的言谈举止,倒不像是没人教的。
等九殿下跑了之后,宋伯元站起身,疑惑地问景黛:“你又设什么坑给人跳呢?”
景黛凉薄地瞥她一眼,“看不懂就老实看着,别总是问问问,显得蠢。”
宋伯元这回听明白了,景黛这是在直不愣登地骂她呢。
要说这皇宫也是有趣,诺大一个宫城,有奢华无比的殿不足为奇,多走几圈,甚至能看到些破败的残殿,里头时不时传来些女子的哀怨声,听着令人戚戚焉。
宋伯元抱紧自己的双臂,对景黛道:“你觉得冷吗?”
景黛点点头,“我时时都冷。”
宋伯元那时候没理解景黛的意思,只当她在打趣她,没去搭她这茬。
快到叠琼宫时,宋伯元终于抬头挺胸起来。
那里的下人,都认识她。
她抓景黛的手,对着那些下人道:“别通知五殿下,我要吓吓她。”
那些下人看她那模样,只嘴角含笑地撤到一边给她们让出条路来。
景黛疑惑地看她:“你说不通知就不通知啊?那永庆殿下也太容易暗杀了吧?”
宋伯元嗔了她一眼,“你能不能不要总是用这种奇异的角度思考问题。我和小五那是什么关系?她有什么秘密我不知道?”
景黛凉凉地垫起脚凑到宋伯元耳边问:“她知道你不是男儿身吗?”
宋伯元差点咬了自己的舌头,她轻拍了景黛一下,“你别胡说!我死了,你也得给我陪葬。”
绕过前殿,宋伯元问她:“你还有记忆吗?对,就是这里。听说当年的黛阳殿下,三岁可背诗,五岁能作文,”又想起什么似的,对她道:“那块儿看见了吗?那个树下原是镇戊太子亲手给黛阳造的秋千,被宇文广一刀砍了,改种了树。”
景黛困惑地眯起眼,视线从那树冠游移到树根,又横移看了眼后殿的摆设,皆是陌生的像初见。
宋伯元见她这样子,又拉她往殿内去:“外头被宇文广特意改造过了,你记不清也是正常的,进去看看,里头那些瓶瓶罐罐,可没挪动。”
殿外站着一脸煞白的小黄门,他抬眼,见到景黛先是一惊,才照例先向宋伯元行了礼,“奴婢给国舅爷与夫人跪安。”
宋伯元支起一根指头对他嘘了嘘,轻轻推开殿门,景黛抬眼,屋子里所有的摆设与布局皆不是她舒服的样子,她眯起眼往前走了几步,突然听到了几声奇怪的叫声。她慌忙拽了把宋伯元,亲手合上了殿门。
宋伯元莫名其妙地看她,直到她也听到了那声音。
景黛未经人事不懂那声音的意义倒无可厚非,但宋伯元常年流连花楼,对这声音确实非常不陌生。
她涨红着脸,拉了下景黛,“你,你傻啊,咱们,咱们进来干嘛啊?”
景黛也压低了嗓音,凑近宋伯元道:“不是你说,要带我来看看吗?”
耳边是那孟□□声,面前是景黛无辜的双眼,宋伯元僵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
她就算现在带着景黛出去了,门口的飞原也会告诉小五她和景黛曾经来过。她就这么跑了,以后怕是难圆了。
太尴尬了,尴尬得她想原地爆炸。
景黛好死不死地终于回过味儿来,凑过来问她:“永庆殿下不会羞愤得下令弄死你吧?”
宋伯元回头,“我死了,你以为你能跑?”
景黛低婕偷偷笑了笑,她大剌剌地坐到了厅下侧座,还对宋伯元招招手:“都到这儿了,走又走不了,不如等着完事了,与永庆殿下晓之以理动之以情的好好谈谈。”
宋伯元狠狠瞪了她一眼,小五也是到了年纪,她能理解她年少火气旺,大白日宣淫。只是她不知道小五是自己情之所至,还是正与人苟且。要是与人,那人又是谁?侍卫?黄门儿?宫女?反正绝不可能是安阳郡主。
一对儿未经□□的新婚“夫妇”,坐在别人的厅上,听着别人的□□,面面相觑。
随着那声音越来越难压,到最后如上满了弦的箭,射出去后徒留手里一阵麻意。
满室静悄悄的,宋伯元觉得她甚至能听清身边景黛的呼吸频率。
景黛突然拍了拍她的手,把她狠狠吓了一个激灵。
她不满道:“干嘛?”
景黛无辜地朝她扬了扬下颌,“出来了。”
宋伯元握了握拳,对景黛道,“稳住。”
景黛“嗤”地一声笑了。
宇文流苏穿着宽松的衣裳,摇着团扇脚步虚浮地走出来,突然在自己殿里见到宋伯元和景黛,立刻愣了一瞬。
她紧着摇了几下手里的团扇,才搞清楚这么两个出着气儿的人确实是实打实的真人。
宇文流苏径直走向主座,不带半分羞赧地看向宋伯元:“来干嘛来的?”
宋伯元默了默。
宇文流岁突然大笑起来,“怎得还穿着这身奴才皮?”
宋伯元尴尬地“啊”了声。
宇文流苏也终于意识到气氛不对,她偷偷翻了个白眼,“你们刚成了亲,也没少做这事吧?有什么好害羞的?倒是我,我堂堂一国公主,还要自己动手满足自己,我都觉得我该被写进《列女传》了。”
“那倒是有些,”宋伯元挠挠头,又擦擦汗:“夸张了。”
宇文流苏哈哈大笑,她将自己的脚从软鞋上抽出来,懒懒散散地搭在脚下的泥金踏板上。
“说来,你那东西,到底能不能用?”她困惑地抬眉,看向宋伯元涨红的脸后,又好心地看向景黛:“那景家姐姐说吧,宋伯元她从小就脸皮薄,这事平时都不让问的。”
景黛眼前一黑,让她说什么?
她第一次觉得心虚到难言的地步,默默抬起手里的茶杯掩饰,视线也随之平移到宋伯元脸上。
宋伯元看景黛那难能可贵的害羞样子,不知从哪里得来了勇气,她大手一挥,挺身而出:“我,我可厉害了。”
“噗。”
景黛正口含着剩下的那半口水,对宇文流苏点了点头,“确实,我家官人,不错。”
宇文流苏突然福至心灵的懂了。
她皱眉,同情般地看了眼景黛,“姐姐,受苦了。”
景黛咽下嘴里那半口水,抬了手,紧紧挡住自己红透了的脸。
宇文流苏显然不愿放过她,她搁下手里的团扇,上半身凑过去问景黛:“我那儿收集了不少自己用的小玩意儿,姐姐需要吗?”
景黛一手掐自己的腿,一手朝宇文流苏摆了摆,“谢过殿下,只是,我就不用了。”
“害。”宇文流苏挪回去,“这也不是脸皮薄的事啊。现在你不觉得怎么样,等以后就知道了。”
静默,落针可闻,又似度日如年。
宋伯元就快从里到外的热炸了,她立刻站起身手指了指自己:“殿下也看到了,我偷着过来的,呆不了多久,这就得回了。”
宇文流苏可惜地啧了啧,“行,东西我给姐姐留着,等姐姐需要的时候,告诉我一声就行。”
宋伯元忙拉了景黛的手逃也似地离开了叠琼宫。
宋伯元脚下生风,不管不顾地往前走,景黛就快跟不上,忙拽了拽宋伯元的手腕,“走慢些,我要喘不过气了。”
宋伯元这才回过神来,她转头替她拍了拍背,才顾左右而言他道:“姐姐看清了吧?你对叠琼宫还有印象吗?”
景黛摇摇头,抓着宋伯元的手腕大口大口地喘气。突然抬头问她道:“那事,真有那么快乐?”
宋伯元刚退下来的脸色重又赤霞满天。
她“啊”了声,又摇摇头。
景黛狠皱了眉,“出宫后,咱们去花楼吧,我想瞧瞧两人是如何行那事的。”
宋伯元转头,“你活了二十多年,就没见过画本?”
景黛老实摇头,“没有。”
宋伯元不愿对这事多谈,见景黛慢慢恢复成常态,又拉着她的手往那破殿而去。
两人离开,宇文流苏顿觉无聊。
她摆着手,坐上自己四处透风的辇,去了安阳郡主那儿。
刚入了门,安阳就不悦地给她撇了件衣裳:“穿上。”
小五眯起眼眼笑笑,恍如无骨般,趴在宇文翡肩上朝她撒娇:“小姑姑~为什么给我穿啊?怕别人看我?”
宇文翡涨红了脸推她,“你一天一天的,到底有没有个正形?”
宇文流苏把那衣裳敷衍地挂在身上,又凑过去看她:“小姑姑,你就承认了有那么难吗?”
“承认什么?”宇文翡站定,视线直勾勾地看向宇文流苏,“承认你放浪形骸,没有大国公主之姿吗?”
宇文流苏气呼呼地撅起嘴,一个人找了座坐下,手里那团扇甩得飞起。
自己委屈得不行,虽然知道小姑姑没有义务与自己行那鱼水之欢,但还是委屈。自己偷偷做了后来见她,还要被指着鼻子骂。
宇文流苏就没受过这气,连当朝太子都不敢给她耍脸子,却屡屡在小姑姑这儿碰壁。
她耍了脾气,骂了所有在她眼前经过的下人。
宇文翡终于受不住,“小五,你能不能不要总是这样?”
“哪样?”宇文流苏脸一横,“我就是喜欢小姑姑罢了。”
宇文翡不敢置信地抬眼,“你说什么?”
宇文流苏也愣了一瞬,见宇文翡的反应立刻打起哈哈来:“我喜欢的人多了,就小姑姑对我如此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
被她这样一说,宇文翡还真的开始自省起来。小五确实天之骄女,若不是生为女儿身,皇位哪还轮得上其他那几位目光短浅的皇子。她甚至觉得,就算小五犯了捅破天的错,也会被圣人偏爱保下。
日头渐渐西移,宇文流苏有些坐不住了。
她神色怏怏地看向宇文翡:“小姑姑既是讨厌我,我走就是了。”
“我什么时候说我讨厌你了?”宇文翡抬起头来看她,给她盖肩膀的衣裳松松垮垮地搭着,头发往勾栏样式那儿靠拢,任谁看,都是个不懂事的小丫头,哪还有一国公主之威严。
“那你干嘛不和我说话~”宇文流苏努起嘴,眼泛热意地看向宇文翡。
还真是委屈坏了。
宇文翡心软的够了够她,将她的头抱在怀里又轻轻哄她:“我是在想,我是不是确实对你太冷漠了。”
“你就是!”宇文流苏扔了身上的外套,膝盖跪在地上,扬起头委屈兮兮地看向坐在椅上的宇文翡。
宇文翡手搭在宇文流苏的后脑,轻轻顺了顺后,豁出去般对她道:“要不,今晚,我陪你睡?”
宇文流苏知道宇文翡的意思,小的时候,她就常缠着要小姑姑陪她睡,小姑姑不习惯两人同榻而眠,十次有九次是拒绝的。只是她都长大了,小姑姑还是没长大,还以为同榻而眠就是单纯的睡觉。
第 46 章
瑟瑟的秋风从漂亮的庭院中穿过, 百年古树也跟着抖了抖,落了一地的金黄色。
宇文流苏想硬气地拒绝,但却难抵内心深处对宇文翡的渴望。
她踌躇了一番, 宇文翡见状,笑着抬手碰了碰她的脸,“不愿意就算了, 干嘛做出这种忧国忧民的表情?”
宇文流苏心想她哪里忧的是国民,她忧的明明是自己, 她怕她会鬼迷心窍地做出什么伤害小姑姑的事情出来。只是太多的担忧也抵不住内心真正的渴望, 她还是点头同意了。
都走到府门外的辇边了,宇文翡却拉拉她的小指,“走着去吧,今日天气凉爽,正是散步的好时节。”
宇文流苏哪有不从的,宫里的花草树木全都有人看管,以至于到了秋日该是破败的景象,宫里反倒移步易景,处处有平日里未曾留意过的小惊喜。
她身上披着小姑姑给她的外袍,兴奋地跑在前头追蝴蝶。宇文翡就乐呵呵地跟在她身后,间或给她指指蝴蝶的去向。
这好像是宇文流苏自十二三开了窍后,第一次抛去喜欢与宇文翡作童年玩伴般共处。
快乐好像很容易,平日里豪气地一掷千金也换不来此刻的心安。
宇文流苏跑得满头大汗, 突地回头给宇文翡绽了一个最无邪的笑来。
“小姑姑,是不是你身上太香了?怎么蝴蝶都围着你转呢?”
宇文翡抬抬头, 无奈地对她道:“就知道说些好听的来糊弄我。”
蝴蝶哪能追着人跑呢?
原还觉得漫长的路, 不知不觉的竟走到了尽头。
叠琼宫的一景一物,都熟悉得不行, 此刻宇文流苏却只想那路能更长点,再长点,最好就这么走到生命的尽头。哪怕就这么死了,只要与小姑姑在一处,宇文流苏想她也是愿意的。
只是想象终归是想象,房门一关,屋子里就只留下自己与小姑姑两个人。
床榻未来得及叫人清理,凌乱的像现场给她倒放了一遍她刚刚才做过的事。
宇文翡想都没想,顺手就帮她理了理床单。宇文流苏有口难言,她红了红脸,俯下身去抓住宇文翡的手,“叫人换副床单吧,别弄了。”
她嗓音暗哑,似在诉说着什么暧昧的□□。
宇文翡眨眨眼,稍偏了偏头,“你怎么了?”她侧过身,神色自然地拉开与宇文流苏的距离,又指了指那床榻,“怎么这么乱?”
宇文流苏暗暗咽了咽口水,在自己最放松的地方却不自觉地绷着一根弦儿,那弦儿敏感又神经质,总不敢偷偷卸下失了分寸。
“小姑姑知道的,我不喜欢房间里有别人。”她像模像样的低下头抻了抻床单,特意扫了眼床上可有什么湿了又干了的印迹。闲祝负
宇文翡坐在床榻边的椅上问她:“你有想过以后要招一个什么样的驸马吗?”
宇文流苏的手顿了顿,她直起腰,坐在床沿处看向宇文翡,“小姑姑是什么意思?嫌小五烦了,要把小五嫁出去吗?”
宇文翡摇摇头,“只是才听说宋家元哥儿都娶了亲,不免有些替你担心罢了。”担心你所托非人,又担心你出了宫得了无尽的新鲜就再也记不起她自己。
难得在小五脸上见到窘迫,宇文翡又起了个话头,“三皇子下个月就要回永州了,你去不去送?”
宇文流苏撇嘴,“就算东宫被贬,也不干我事。”
“也是。”宇文翡淡淡地点头,“那我呢?”
宇文流苏起身,抓她的手,“小姑姑也不要去,三皇兄这次被贬,恐此生再无法回京,你送不送这一趟,都无碍的。”
两人一坐一站,等着小宫女给她们换套新的床品。
小宫女退出去之后,宇文流苏终于缓了口气儿,仿佛那床单上沾着自己最难以启齿的秘密。
她先脱了鞋子坐上床榻,往后让了让后才朝宇文翡招手,“过来吧,小姑姑。”
宇文翡自己带了床上软鞋,换了之后才直挺挺地躺到床边一侧。
她很不习惯身边有人,此刻躺在小五的床上才有了些强迫自己的实感。算下来,她已有好几年没与小五躺在同一个床榻上了,小五已长大成一个大姑娘,她自己却还依然被困在皇宫,去无可去,归无可归。
小五睡觉不老实,不是蹬被子就是踢腿打把势。
已躺下好一会儿,小五却纹丝未动,不免让宇文翡有些好奇。
她稍撑了撑手,头探过去看了看小五的脸。
小五生得像皇后,睡觉时闭着眼倒很有种贤良淑德的典范。她缩回头,往床的边沿又挪了挪,控制自己闭上眼就能一觉到天亮。
“小姑姑睡不着?”先珠副
宇文流苏突然开口,把宇文翡吓了一大跳。
她睁开眼睛,转身看向宇文流苏:“不知怎的,有人在身边竟有些无端紧张。”
宇文流苏微翘了翘唇角,她也转身,面对面地看回去,“紧张什么?”她顿了顿,又问:“我在身边,小姑姑都这么紧张,竟还盼着去嫁给男人?”
宇文翡被狠狠一噎,她无措地开口解释道:“我只是想出宫去,不是想嫁人。”
宇文流苏突然起身,她靠过来,用极轻极淡的语气问她:“小姑姑想不想知道,嫁了人后那男人会对你做什么?”
宇文翡本能的抗拒,她推了推小五的手臂,“我不想,我说了,我只是想出宫去。”
宇文流苏突然起身,她强硬的掰了她的手腕,双眼带着宇文家特有的侵略感直视宇文翡道:“小姑姑不提前准备着,万一以后被夫家嫌弃怎么办?”
宇文翡被激怒,她生气地狠推了小五到一边,“你以为我愿意离开母亲过这从小就寄人篱下的生活吗?这宫里的生活,你也不是没过过,除了值钱的吃喝外,还有什么乐趣?我又不是那上古饕餮,只认口腹之欲,我是个活生生的人啊。你有皇后娘娘教你育你,我自不会艳羡,只是,”她歇了歇,眼里似有受伤的情绪,“你都已拥有了,作何还要嘲笑从未拥有过的人呢?”
不管是母亲,或者是既定的偏爱。
宇文翡从来没有过,她只知道要乖巧,要听话,父亲才能在遥远的北境过上好日子。眼看着熬到了头,没怎么见过的父亲却死了,她觉得自己从前的付出全是笑话。
她也知道小五不是这个意思,但还是忍不住的迁怒于她。
“我还嫁什么人?一辈子作尼姑算了。”她负气道。
宇文流苏从榻上起身,见她这样不免有些内疚,她拉了拉宇文翡的手臂,“我不是这个意思,但既然小姑姑在意,我就对小姑姑道个歉嘛。小姑姑别生气,千错万错都是小五的错还不行吗?”
宇文翡仰脸看她,“什么就你的错?我就是那么蛮不讲理的人吗?”她搞不清楚自己的反感来自于哪里,总之现在小五说什么,她都下意识的想要反驳。
宇文流苏没别的办法,只能往后退了退,她张扬跋扈了半辈子,还从没在哪刻感受过如今夜这般的害怕。
从前是嘉康王爷急迫催婚,她就找人杀了他。现在,仿佛是自己在把小姑姑往外推。
她摇头摆手,“不是,没有。”
皇后与景黛谈完后,总觉得没那么心安。她想着,小五惯是个机灵剔透的,就偷偷摆了架往叠琼宫去。
宇文翡看宇文流苏那真诚的模样,又不免开始自责。自己总是这样,无能又心软,除了与小五辩上几句,就再没了作为郡主该有的锋芒。
两方情绪拉扯着她,令她顿觉难过。
她偷偷抹了抹泛红的眼眶,又直挺挺地躺了回去。
宇文流苏偷偷的小心翼翼地瞧了她一眼,自己蹭到床角处,再也不吭声了。
宇文翡没感受到身边床榻的塌陷,她稍抬了抬头,见小五一个人抱着腿缩在一边,顿觉自己过分。
她边流眼泪边起身抱住了宇文流苏,她哭着对她道:“干嘛这样?我又没欺负你!”
宇文流苏手足无措的躲在宇文翡的怀里,许是疯狂上了头,又或者再也压抑不住内心的雀跃,她抬起手蹭掉宇文翡脸上的泪,对她道:“小姑姑,不若,我带你私奔去吧。”
那抽泣声戛然而止。
宇文翡带着哭腔问她:“你说什么?”
“我说,我喜欢小姑姑,不若我们放下这尊贵荣耀的姓氏,去民间做对寻常夫妇去吧。”
宇文翡愣在原地。
皇后扒在门上的手,竟有些抖。
她大力推开门,反手就叫身边的婢女把宇文翡揪下小五的床榻。
“好你个不要脸的,本宫与圣人供你吃供你喝,你竟还敢勾引本宫的女儿。嘉康死了,找不着靠山,就来拉拢本宫那未满十六的女儿是吧?”她势若雷霆,这几日难挨的日子积攒下的怀疑与恐惧皆一股脑的撒在宇文翡的头上。
宇文翡的眼泪还挂在脸上,被皇后搞这么一出,都忘了眨眼。她跪在床榻边,呆愣愣地看向皇后。
宇文流苏也被这场面惊得一愣,她光脚踏在地上,起身就把宇文翡扶到床上。
转身看向皇后:“我劝母后小点声音,因这微不足道的小事,再把父皇招来可就得不偿失了。”她脸上没有丝毫秘密被勘破的难堪,只是冷了脸令一众皇后带来的人滚出去。
待人鱼贯而出后,才端坐下来看向皇后:“我若猜的不错的话,母后今日是见了阿元和景家姐姐,不然也不能连夜来寻我。”她胸有成竹地开了口后又道:“母后想从我这得到什么消息不妨直说,我喜欢小姑姑这事也希望母后为我守口如瓶。”
皇后惊道:“你欲本宫杀了坤宁宫所有的贴心人儿?”
小五抬眸,那与生俱来的矜贵气质举手投足间倾泻而出。
“母后若做不到,小五也不知舅舅与东宫正筹谋的事要不要说出来。”
“你威胁本宫?”皇后绷着脸终于有些坍塌,她不敢置信地看向宇文流苏:“小五,你知道你在对谁说话吗?”
宇文流苏对此无动于衷。
——
出了宫的景黛,拉着宋伯元在马车里嘀咕:“你真的不和我去吗?”
“不去!”宋伯元蹙眉说了声,又转过身去对她道:“你也不许去。”
“这是什么道理?”景黛扒开宋伯元拉着自己的手,意有所指地看她:“我也是心疼你,你娶了我,也不能一直这么憋着不是?”
宋伯元抿抿唇,“就算要做,那也是我…”多的她再没说下去,“总之,你不许去。”
景黛是什么人,她根本就不听宋伯元的,打定了主意要去,那是十匹马也拉不回来的。
车夫得了令,也不管宋伯元蹲在他身边如何苦口婆心的劝,那马车是直直的往景明坊的方向去了。
宋伯元心累,伸出手去要去抢马的缰绳,那马车夫空出一只手钳在她手上,宋伯元立刻手麻到失去知觉。
气鼓鼓地又回到车厢里,“回去,回去我给你演示。”
景黛抬眼,巧笑倩兮地瞥她,“如此,就麻烦官人了。”
“你!”宋伯元抬了手指她,景黛就是存心要她做那羞人的事吧。
回到府中,宋伯元闷头就往自己的小院儿走。半道碰上宋佰叶,还好心的劝她道:“一会儿碰见你嫂嫂,千万躲远了点,她心情不好。”
宋佰叶朝她身后看了眼,扬眉道:“这看着不是挺开心的吗?还对我笑了。”
宋伯元瞪她眼:“你到底哪伙的?被人卖了还帮人数银子呢。”
第 47 章
打开门, 一屋子的热气。
宋伯元对此早已习惯,她面不改色地脱了衣裳,坐在桌边给自己倒了杯冷茶。
景黛在她身后, 翩翩而至。
她看着状态不错,脸上还带着因走动而产生的健康红晕。
“什么时候开始?”清冷的嗓音,却说着让人万分羞赧地话。
宋伯元揣着明白装糊涂, 她放下手里的茶盏,眼珠咕噜噜地转了转, “你真的打算帮我, 扶持东宫?”
景黛没有正面回应此话,只轻轻掀了下眼皮,对她冷漠道:“今夜,我不想与你谈论政事。”
宋伯元起身,走到窗边稍透了透缝,立刻有夜风徐徐地透过那小缝吹过,凉得她身心舒畅。
“你喜欢我吗?或者说,”宋伯元顿了顿,“你喜欢过我吗?”
景黛坐在椅上仰头看她,“我倒不知,这事对你竟这般重要。”
宋伯元笑了笑,她侧了侧身,用自己的背牢牢挡住那一道缝隙。
“看姐姐的反应, 我倒是心里有了答案。”
景黛轻扯了扯嘴角,似是不愿在与宋伯元废话, 她起身离落地脱掉自己身上的长裙, 塌下肩膀,眼波流转地坐在床榻边看向宋伯元:“人生在世, 须懂得及时行乐。”
宋伯元转过脸去看她,带有浅浅红晕的脸庞,吊着情意的眼,还有那长年累月积攒下的盛气凌人的气质。
她瞳孔暗了暗,对景黛沉声道:“要熄灯吗?”
景黛眯了眯眼,像刚出世的小狐狸般对她扬扬下颌,露出那修长瓷白的颈,“不要。”
宋伯元快走两步,走到榻边,一手按在景黛的左肩,一手轻放在瓷枕上用来垫她的后脑。
她俯下身看向景黛:“姐姐的手,”
话还未说全,景黛一个转身,反将宋伯元压在身下,她骑在宋伯元的小腹处,得意地看向她:“你要是敢翻身,我现在就去杀了你那可爱表妹。”
宋伯元没听明白这逻辑,她躺在榻上,看向鸭子坐在自己身上的景黛,疑惑地问道:“和她有什么关系?”
景黛伸出手,五指张开对着窗外的月光看了看,又收回手,用中指挠了挠宋伯元的下颌角,她懒散,娇气,如被狐媚上身的妖,又缓缓塌下腰肢,修长的手指揪着宋伯元的耳朵,耳尖立刻传来些麻意与痛感,宋伯元清楚地听到景黛对着她耳边一字一字道:“用你聪明的脑袋瓜儿想一想,”她偏头,如小鸡啄米般轻轻啄了下宋伯元的锁骨,“我最近要忙的事情很多,阿元要乖乖的,才行。”
一阵麻意从宋伯元的锁骨直抻到脑神经,她躲了躲,手抓住景黛的手腕,直视着她的眼睛问她:“姐姐不会是吃醋了吧?”
景黛扬了扬那好看细长的眉,只五指攀在宋伯元的右脸有一搭没一搭地点,待宋伯元快沉不住气的时候,景黛才懒洋洋地问她:“吃醋?”她笑了笑,整个人趴在宋伯元的身上,无声地抱紧了她。
月牙儿挂在天上,树下有人一晃而过,快步走到她们卧房的门口,轻敲了敲。
“殿下,有急报。”
景黛转头,对外头道:“进来。”
宋伯元一紧张,立刻伸长了手,将床边勾着床幔的勾快速拨开,门响,幔落。
“线人急报,阿严流亲自带兵,扎营在边境线外百米处。”
宋伯元不想听,她在帐内推了推景黛的肩膀,景黛却趴下去狠狠咬了下她厚实的下唇。
那人没听到景黛的回应,又喊了声:“殿下?”
景黛这才抬起身,声音清楚地回:“你还记得孩童时期学过的《三字经》吗?”
那人疑惑的“啊?”了声,才点头道:“只堪记得七八成。”
“无碍,开始背吧。”
那人虽奇怪,却还是闷着头开始:“人之初,性本善,性相近,□□….”
有规律的顿口,和平和的男人声线霎时响在卧房。
宋伯元躺着却像上刑,景黛还偏偏不老实,又是扒开她的衣裳,又是俯身咬她的唇。
她没办法,一手放在景黛的腰上用以固定,另一手直接伸进了景黛的衣裳里。手顺着那细软的水蛇腰,缓缓摸上去。
景黛的身体确实如她所说,对痛觉和触觉都有些迟钝。
她歪头看向宋伯元,压着嗓子在她耳边问道:“这样会产生欢愉?那我该做些什么反应你才会开心?”
——
叠琼宫内,母女两人正在激烈对峙。
皇后狠狠瞪了眼宇文翡,才对小五道:“本宫是做母亲的,自然不会害你。你刚说的那些,你是怎么知道的?”
宇文流苏鼻尖轻哼,拿起桌上的团扇在脸侧摇了摇,才对她道:“我才不怕流言,只是担心母后的下人们多嘴,令小姑姑难堪罢了。”
皇后气得站起身,抽了她手里的团扇就扔在了地上,伸出脚去狠狠踩了踩那无辜的扇子。
“你到底怎么回事?作为大梁朝唯一的嫡公主,先生就是这般教你恬不知耻,不知羞臊的吗?”
“呵呵。”小五看了眼地上被踩得乱七八糟的团扇,轻抬起眼,眼里全是不以为意与刚听了笑话似的笑意,“太子与母后知羞耻,竟想到与舅舅合谋,逼父皇退位的好计策出来。”
这一番明讽令皇后有些无措,她不敢置信地看着小五,才像想起什么似的,突然抬头指向宇文翡:“我和你皇兄就算再不济,也从没想过杀了你的父皇。你呢?别以为我和你父皇不知道,嘉康的死定与你有关,不然,为何你要在自己的宫里偷设了灵位祭奠?”
宇文流苏瞪大了眼,立刻站起身走向宇文翡,“不是,小姑姑你相信我,我绝对没有。”
这母女俩一来一回的对话,早就超出宇文翡能接受的尺度。一朝被卷入话题中心,宇文翡先是愣了一愣,才反应过来似的看向宇文流苏:“你?你为何要杀我父王?”
“还能为什么?嘉康一直上书要入京为你择婿。她既是喜欢你,”
宇文流苏突然转身,狠推了下皇后,以一种极度压抑后的嗓音对她沉声道:“母后,我再说最后一次,不要逼我。”
皇后单手扣在矮桌上才得以稳住身形,她看向宇文流苏,小五双目赤红,眼里皆是恨意。寻常时候令人喜爱的小脸儿也紧紧绷着,像随时要哭出来似的。
她突然想起她怀小五的时候,没有孕吐,没有难受,顺利的将小五生出来以后,这孩子也没令她多操出一份儿心。
只是此刻,昏暗的室内,小五满身的戾气却如泄洪般向她扑面而来。
她被那巨大的恨意吓得后退了一步,才轻声为自己辩解:“母后没有要伤害你的意思,孩子做得不对,当母亲的,就得教导你才是。”
“我不用!”宇文流苏愤怒地瞪她,“今日你若不杀了外头那些奴才,天一亮,我定要去父皇那儿告发皇兄。”
皇后抬眼,她似是从没看懂过宇文流苏。好像前十五年看着长大的人突然被人换了芯儿,就像个陌生人那样对她。
“你敢!”皇后终于冷下脸,“别忘了,我才是后宫之主。”
她抬头挺胸走到门前,亲自拉开门,对外头的人道:“永庆公主私德不检,冲撞长辈,即日起,禁足叠琼宫,没有本宫的旨意不可踏出房门半步。安阳郡主宇文翡,”她稍回了回头,得意地看了眼小五,“体察圣意,愿以和亲公主之身份,亲往胡族和亲,以此换大梁安稳百年,”
“你胡说!”小五瞪着眼睛冲出来,霎那间对着门外的飞原使了个眼色,才狠狠抓了下皇后的手腕,登时一条血线显现,皇后后退了一步,做出一副慈母的样子看向宇文流苏:“小五别怕,等那狐媚子离开了汴京,你就会好了。”
不管小五再如何哭喊,终是胳膊拧不过大腿。叠琼宫的再如何嚣张跋扈,也抵不住一国之母的威仪。
皇后就那样带着胜利的战果走了,宇文流苏倒在地上崩溃大哭。又像想起什么似的,她爬到门口,对着门外的人喊道:“我要见父皇!让我见父皇!”
宇文翡自打出生起,从没见过这架势,她跌坐在冰冷的地板上,还是不知道自己该做何表情,是该愤怒亦或者认命还是悲伤无助?
她一直都是淡淡的,情绪从没有强烈地起伏过。到了今日,面对这样的小五,依然不知道该如何哄她。
“喂,你别哭了。”她沙哑着声音,“胡族也没什么不好的,听说,若是当上阿严流的女人,可以在胡族横着走呢。”
宇文流苏终于停下,她抬手擦了下眼底的泪,直视宇文翡道:“你没听到刚才母后说了什么?她说我杀了嘉康王爷。”
宇文翡还是那副懵懵的样子,她“哦”了声,又问:“你为什么杀他?”
宇文流苏被狠狠一噎,甚至想,就这样告诉她真相算了。
“就因为喜欢我,所以杀了我父王?”她又问。
宇文流苏垂下头去不吭声。
“怪不得圣人最喜欢你,小五,”她缓缓起身,亲手扶起了跪在地上的宇文流苏:“我不能接受你,因为你杀了我父王。”她还是那副淡淡的语气,又用指腹轻轻蹭掉了小五眼底的泪,“但若是我去和亲,能换来大梁百姓的生活安稳,我愿意去。”
宇文流苏诧异地看向她:“你疯了吗?那阿严流若是喜欢你也就罢了,若是不喜欢你,你就是大梁朝送去缓兵之计的替死羊,你知道不知道?”
“我知道,但我愿意试一试。”宇文翡坐在床榻边沿,垂着头又似不在意般地问她:“你这儿,设了我父王的灵位?我想拜拜他,行吗?”
还是如此卑微的语气。
她本该崩溃地质问自己为何杀了她父王的,她更该抓着自己的衣领埋怨她令她要远去胡族。
但她都没有,她还是那样淡淡的,稳定的,像什么都不在意似的。
宇文流苏还想硬撑,只是抬眼就看到那真诚的眼,立刻卷起手来投降。
“跟我来吧。”
她撑起身,从卧房走到书房,书柜中间那一层挖了一个小洞,被一个木板盖住,木板外放着一本宫廷画册。
小五拨开那画册,打开夹层,里面的香还燃着,看着似是常常过来忏悔。
她让开身位,看向宇文翡:“小姑姑,若我能带你走,你愿不愿意和我一起离开汴京?”
宇文翡像听不见似的,只眼都不眨的拔了那柱快燃到底的旧香,亲手为他父王上了一炷新香。
香气静心。
宇文翡虔诚地对着那灵位拜了一拜,才转身斩钉截铁地对宇文流苏道:“我不愿意。”
——
“曰士农,曰工商。此四民,国之良。”
背《三字经》的声音,还稳定的输出着。
宋伯元指尖一顶,景黛立刻伏在她身上。
她浅浅的呼吸打在宋伯元的耳廓,有些潮湿还有些燥热。
三字一顿的口,令景黛像抓不住跟的浮萍。
她想令人即刻住口滚出去,却受不住宋伯元一次一次的坏心眼儿。
景黛绷紧的神经发觉她根本就张不开嘴。
那是她人生中最伟大的一次体验,她终于觉得自己还像个人类。
有知觉,有回应。
不想哭也不难过,眼泪却一直挂在脸上。
“阿元,我有些喘不过气了。”
宋伯元抬起脸,轻柔地吻掉景黛脸上的眼泪后,才轻声问她:“是不是吃醋了?”
景黛摇摇头,手扒着宋伯元的肩膀,低下头狠狠咬了下她的鼻尖。
“我,我说,我快喘不过气了。”
宋伯元没停,她还是问:“你说,你是不是吃醋了?”
“我周公,作周礼。著六官,存治体。大小戴,”
“嗯~”
有些奇怪,那人抬了抬眼,看向帷幔下的人影。
“继续。”有些飘但却是殿下声音。
他又垂下头继续背道:“注礼记。述圣言,礼乐备。曰国风,曰雅颂…”
“《三字经》才背到一半儿,姐姐就喘不过气了?”宋伯元带着笑音问她,空着的那只手重新揽住景黛的腰肢,摆了摆位置。
“是,”景黛终于扬起头,她喘着粗气看向身下的宋伯元,“我是吃醋了。”
“你怎么了?”宋伯元支起自己的上身靠在床头,眼神灼热地看向景黛:“姐姐再说一遍。”
“我说,我是吃醋了。她不是小叶,我没办法将她看成妹妹。”景黛一股脑地说了,才亮声打断外头的背诵声,“辛苦了,回去通知张先生,要他时刻准备着,扶立八王。”
外头的应了声后退去。
宋伯元看向自己面前软了骨头,眉眼含春的景黛,“你做这事的时候都能想阴谋诡计?”
景黛不理她,她喘匀了气后,趴下身,看着宋伯元的眼睛沉声问她:“这么熟练,可是经验丰厚?不若令我听听,官人是从哪位野娇娘身上练出的神技?”
宋伯元狠呛了一下,景黛还没怎么样,她倒红了脸,像刚被人玩弄过似的,细声道:“你别胡说!我那是,我那是天赋异禀。”
景黛浅浅笑了下,将自己额上的汗尽数抹在了宋伯元的衣裳上,她拍拍宋伯元的脸,问她:“你说,我是把雪儿弄进三王府还是弄进东宫去呢?”
宋伯元偏了下头,她不悦地对她道:“就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女孩儿,也犯得着你为她下那么大一盘棋。”她抬起手,将景黛揽到自己怀里,“明日,就把她送回永州去,省得平白碍你的眼。”
“哦,看来,你是为她选了宇文武盛。”景黛冰凉的手指轻轻划过宋伯元的胸口,“行,都听官人的。”
宋伯元紧抿了下嘴,说的好听,什么就听她的了。
第 48 章
月黑风高, 适合杀人越货。
从宫里偷溜出来的飞原,先是脱去那层黄门儿衣裳,随后才往镇国公府而去。
永庆到了如今这般田地, 应已是弃子。
他也分不清自己该是庆幸自己能从此远离深宫,常伴殿下身侧,还是该替永庆惋惜, 信了不该信的人。
入了镇国公府,顺利见到殿下。
他把宫里宇文流苏与皇后刚刚发生的事如实说了, 又仰头看向景黛:“永庆殿下要奴去圣人那儿告发东宫欲反的消息。”
座上之人没精打采的, 听说小五做了这种决定后,长叹息了一声。
“你既背叛了永庆,肯定是回不去宫里了,就安心留在我身边吧。”嗓音有些哑,像初醒或者用久了声带。
“那,永庆殿下怎么办?”飞原着急地抬头看向景黛。
景黛见他这反应,立刻来了兴趣。
她起身,眯眼看向飞原那煞白如死人的脸,“你这是,开始怜惜永庆了?”
飞原顿了顿,才摇头。
“奴只是觉得,愧对永庆殿下的信任罢了。”
景黛笑了笑,又看向飞原:“你既如此愧对小五, 不如我给你个机会,救救她怎么样?”
“殿下请讲。”飞原一听说宇文流苏还有救, 立刻对她快速磕了个头, “若不影响殿下大计,飞原甘愿冒险, 救出永庆殿下。”
“嗯。”景黛喉间发出一声无意义的音调。沉默,每一个呼吸之间,他都能感受到四面八方来自景黛的威压。
飞原立刻扑倒在地,匍匐着去抓了景黛的脚踝,“奴婢该死,竟忘了忠臣不事二主的道理,殿下要打要罚,奴婢绝无二话,只是希望殿下能留奴婢一条命,见到殿下推翻宇文皇族为镇戊太子复仇之日,奴婢必自刎于室。”
作为上位者,自然不能尽数听信下属所言。景黛偏头看了看他,“你为皇兄做事的时候,可见过我?”
飞原抬眼,不解地朝她点点头,“自然是见过的,不然奴也不能只凭殿下的只言片语就信了殿下曾是黛阳殿下的事实。”
“你怎么就能断定我是黛阳呢?”景黛缓缓蹲下身,眼睛直视飞原。
“殿下小的时候,左眉间就有颗淡淡的小小的红痣,镇戊太子当年还曾说过,若殿下走丢了,凭殿下脸上这颗痣也能重新把殿下找回来。殿下此刻虽是长大了变了样子,那红痣也有些淡了颜色,但眉眼之间却还是和殿下小的时候一模一样的,有些凌人不服输的气势。”
景黛站起身,靠在身后的柜边沉思。
临时被打包扔进柜子里的宋伯元也跟着沉思,小五的事,她绝不能坐视不管。只是景黛还未作出最后的决定,她也欲沉下心来等等景黛。
“除了这个痣,你还能不能想起再多我小时候的特点?比如喜欢什么东西,讨厌什么东西。”景黛站在柜门外循循善诱地问。
因着距离太近,宋伯元透过柜门中间那道缝能清晰的看到景黛的侧脸,她努力辨认,也没看到飞原曾说过的那颗红痣。
飞原努力想了想,像突然抓到了救命稻草般惊呼,“对,还有,殿下小的时候好像是怕水的,镇戊太子为了帮助殿下克服对水的恐惧,经常带殿下去御花园里的河边玩耍呢。”
“还有吗?”
景黛又问。
处在暗柜里的宋伯元纳闷儿,她没事打听她自己小时候干嘛?现在不应该是思考如何救出小五,又不能将东宫谋逆之事告诉宇文广才对吗?
“殿下小的时候喜欢穿花裙子算不算?”飞原绞尽脑汁地想脑海深处黛阳殿下曾经的样子,只是还是因年岁久远,有些模糊不清了。但他就是能确定,景黛肯定是黛阳,因为她左眉间隐着一小颗淡粉色的痣,眉眼间有镇戊太子当年的风范。
景黛皱眉深思,那样子特别骇人。
飞原朝后蹭了蹭,咬紧了牙等着他最后的审判。
“这样,你就按照小五的意思,入宫见宇文广。只是有一点要记住了,你定要带上宋伯元的名字,说她欲助东宫谋逆,待宇文广盛怒之时,再说在小五的殿里隐隐约约地听说她潜进东宫阵营,只为了在圣人眼前立勤王大功,以保庄贵妃在宫里无虞。记住了吗?”
飞原点点头,天生就没什么血色的脸,看着更白了。
待人一走,宋伯元“嘭”地一声,推开柜门,从那狭窄的柜子里狼狈的迈步出来。
景黛眼皮一掀,看她那捶腿的样子忍俊不禁地笑了,“麻了?”
宋伯元单脚蹦过来,单手扶起景黛的脸,认认真真看向她的左眉后才说:“这么小这么淡,他是怎么发现的?”
景黛轻嗔她一眼,坐下身后才解释道:“你也不想想,我突然从汴京出现,想要让他们信任,自然是他们要瞧哪儿我就令他们瞧哪儿了。”
“什么?”宋伯元大惊,甚至忘了麻了的腿,一脚跺下去,又嘶嘶哈哈地抬起来,“哪儿,都看了?”她眼珠子从景黛的下身缓缓移到胸前,那样子想不让人多想都难。
景黛狠狠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想让我剜掉你那没用的眼珠子?”
宋伯元摆了下手,想起自己的手对景黛做了什么后,又“唰”一下收回去。
“你就这么把我推到宇文广面前,不怕我真被他弄死了,你守寡啊?”宋伯元撇嘴道。
安静,空气凝滞得像要干涸的浆糊。室内温度又热,宋伯元抬手擦了擦鬓角的汗。
景黛抬眼看向宋伯元,似是想要对她说些什么,又因着什么顾虑在拉扯。
腿上的麻意减消,宋伯元撂下腿儿,吊儿郎当地看向景黛:“你能不能直说?总是这样隐瞒,对你对我都不是什么好事。你不信任我,我自然也不能信任你,合作的前提不是得拿出诚意来吗?姐姐作姐姐的,这种道理都不明白?”
景黛第一次听宋伯元对她说教,觉得好笑之际又有些欣慰。
“阿元,”她朝站在她对面的宋伯元勾勾手指,像逗小狗那般。“我能相信你吗?”
“当然。”宋伯元挺胸抬头,又想起什么似的补充道:“伤害我家人不行,祸害无辜百姓不行。”说完了话,刚好走到景黛对面,她蹲下身子,头靠在景黛腿侧,仰起脸看向景黛:“剩下的,我都愿意为了姐姐去做。”
“我怀疑,”景黛顿了顿,手放在宋伯元的肩膀,像是汲取力量般,往里扣了扣,“我根本就不是黛阳。”
宋伯元猛地仰头,差点没把自己撅过去。
“你说什么?那真的黛阳到底在哪?死了?那谁骗你来当黛阳?你若不是黛阳,那你是谁?那你之前做的那些事,岂不都是为他人做嫁衣?那你以后打算怎么办?”她的疑问像连环炮一样,一个接一个的往外蹦。
景黛摇摇头,“我不知道,只是一种直觉。”
因着两人初度云雨,虽没有黏在一起,暧昧升腾,气氛却又有些轻微的尴尬。
宋伯元想了想,手揽了下景黛的腿,将头靠到她的膝盖处道:“你肯定有办法的吧?你想怎么验证?我可以帮你。”
景黛倾下上身,头靠过来,用她那快发不出音的嗓子低声道:“这么多年,我的睡眠质量一直不好,道长说可能是因为我的身体天然排斥金吾卫的失骨散,所以导致精神头不济。自我有记忆起,就有位真人每月都来道观亲手为我调理睡眠,每次调理后我都能睡个好觉,所以小的时候我日日盼着真人到来的那日。只是婚前数日,见到你我就犯困,睡了几个好觉后,我自觉精神头稍好些。怕真人劳累,要她往后不用月月都来,”她顿了顿,又用宋伯元的凉茶水润了下嗓子,“当日,睡了一觉却比没睡还要难受,”
宋伯元突然支起上身,正对景黛道:“等下,为什么你看了我就犯困?”
“这个重要吗?”景黛被打断了话,很是无奈地问她。
“当然重要。”宋伯元不依不饶,“姐姐是不是那时候就喜欢我啊?不然你怎么见别人就不困呢?”
景黛抬手拍了下她的头,“你到底听不听?”
宋伯元又偃旗息鼓地耷拉回去,“你说嘛~”
“所以我怀疑,我从小的认知是有人为我蓄意催眠。也许我压根儿就不是黛阳,而是当年镇戊太子缜密计划中为黛阳提早设下的替身。”
这话吧,一个字一个字的宋伯元都听得清,只是那字连在一起,宋伯元就发懵了。
“姐姐得出这种惊世骇俗的结论,还能精神如此稳定,真是令我佩服。”宋伯元皱了皱脸,“姐姐想要我怎么帮忙?把那真人拷起来?”
景黛摇摇头,“你从小就闻惯了各种奇香,所以我想请你帮我辨辨那香的作用。三日后,真人会来,我不想打草惊蛇,也不想手里镇戊的人就此倒戈。所以我需要你帮我确认那香,顺带着给幕后之人演一出连环大计,你看如何?”
“我自然是唯姐姐马首是瞻了。”宋伯元朝景黛拱拱手,“那真黛阳到底有没有中金吾卫的失骨散?”
“若我推测没错的话,”景黛随手翻了翻身边的书简,“她定是中了失骨散,不然景卓不能执意要我加快寻找解药的进度。”
“景卓?你说景卓知道真黛阳的来历?”
“我们回门那日,我听说景雄难为你,就请了高手去探,我从前那小院确是被高手护了个水泄不通,景家也待我不如从前,所以我才有了此番猜测。”
宋伯元整个人懵圈了,她完全理不出头绪,又不免对景黛心生敬意。
“那,姐姐害怕吗?”
“怕什么?”景黛看着眼露担忧的宋伯元,心生宽慰,她手指支着自己的头,含情脉脉地看向她。
宋伯元两膝跪在地板上,支起自己的上身面向景黛:“怕真黛阳夺走你手里的权力人脉,或者,只是担心黛阳伤害你?”
景黛给了她一个不屑的眼神,顺手扶宋伯元起身,将她搁到自己瘦弱的腿上,“就算镇戊从土里活着爬出来,我都不怕。你就安心呆在姐姐身边,姐姐定会护你一生无忧。”
宋伯元一边控制着自己不要压到景黛,一边对她摇头道:“我长大了。”
潜台词是她能保护全家,自然也能保护娘子。
景黛却对她笑笑,“你还没见过这世上最恶的恶,我亦不会让你经历那些。”
“所以,姐姐喜欢我?”宋伯元见缝插针地问。
景黛意味深长地挑了下眉头,反问她:“你觉得呢?”
第 49 章
风吹得树叶沙沙作响, 昼夜均分,间或听到些石阶下被绿藻覆盖的蟋蟀虫鸣。
晚间的风带着凉意,从那一小道被起开的窗缝中辗转。
“你觉得呢?”
宋伯元不想去深想, 她对她老实道:“首先,你知道我的,我喜欢姐姐。”
夜幕下的空间, 好像被墙壁分成两个世界。一边是自然的流逝,一边是人类无法直言所以刻意营造出的暧昧气氛。
景黛突然抬了头看向她, 眼神里带着怜爱和悲悯, 她冲她笑笑,又摇头。
“我告诉过你了,不要喜欢我。”
“为什么?”
景黛没有回答。
她起身,缓缓走到窗边,一把将那只有一道缝子的窗子拉得更开了。
见了凉风,她狠抖了抖身子。
宋伯元不解道:“你明知道你不能见风。”
挺拔的背缓缓转过来,她身后是树影。树冠子随风轻轻的摇摆,秋日凉爽的风终于呼啸般灌满了整个房间。
景黛不说话,她稍抬了抬自己的下颚,在那平日里需要裹紧了衣裳度日的时候,景黛突然扔掉身上的薄毯,脱掉身上的长裙。
她像个胜利者般竖起根食指对宋伯元轻轻“嘘”了一下。
月光偏爱美人,在她光滑的右肩洒下一大片的清辉。
她扔掉头上的环钗, 如墨的秀发像瀑布拍石涧那样倾泻下来。她轻轻打了个寒颤,又踢掉脚上的靴。
赤脚站在朱红色的地板上, 圆圆的脚趾被冻得缩了缩。
“阿元。”她用那快哑掉的嗓音叫她, “你看我,”
宋伯元痴痴地看过去。
“像人嘛?”
宋伯元似没听懂她的意思, 她站起身欲往她的方向而去,却被景黛喝止:“你不要过来,我只问你,你看我像人嘛?”
“像啊。不对,你就是啊。”宋伯元说。
“这世上九成九的食物我不能吃,破败的身体也不如意,我不会痛自然也不会愉悦。活在这世上我本该只剩痛苦,阿元。”她双目赤诚,踮起脚尖朝她而来。“那支撑着我到现在的使命如果真的是个圈套,我会毫不犹豫地杀了幕后之人,再自戕于宫门外。”
几步路走到宋伯元面前,她常年没什么温度的手,轻轻触了触宋伯元的锁骨,又顺着那灼热的锁骨,缓缓摸向了心脏的位置。
“但阿元却令我感受到这一生从未感受过的激情,像活着,像你的心脏,”
她手停在那地方缓了缓,皮肤与骨骼下的脏器正卖了力地表演。
“我还没想好。”
景黛收回手按在宋伯元的肩膀处,宋伯元被按进那熟悉的垫了三层皮草的大椅。
鼻尖是景黛常年自带的药香,那草药味似浸了她的筋脉,顺着她的血管流经五脉七窍再送抵宋伯元的鼻尖。
“你觉得,我不喜欢你的话,你就可以无牵无挂地离开这不如人意的世界?”宋伯元扬起头,方便景黛俯下身一寸一寸顺着血管的方向轻轻啄她的皮肤。
肌肤被水意浸湿,被风一打,带来难得的清凉。
宋伯元任她扒开自己的衣裳,带着热意的躯体碰上那常年不化的冰,令她也冷得打了个抖。
“看吧,”景黛从宋伯元的颈间抬起头,“和我搅在一起的,就没有人能全身而退。”
宋伯元却突地迎着景黛的方向,紧紧抱紧了她。
“这算什么?”宋伯元的肩膀紧紧靠在景黛的肩膀处,“你太累了,所以会产生这些不好的想法,听我的,好好睡上一觉,天亮后一切问题就都能解决。”
景黛无声地缩在宋伯元的怀里,她抬起自己的脚,将它们蜷在宋伯元的腿上。
“这样冰不冰?”
“不冰。”宋伯元咬着牙,将身上的亵衣脱掉,这下她们除了景黛身上那块突兀的肚兜外,终于算得上赤诚相待了。
景黛的手顺着宋伯元胸口间的沟壑缓缓往下,她扒着宋伯元的肩膀小声问她:“这样,你会觉得开心吗?”
宋伯元摇摇头,自己领了她的手,走过丘壑,迈进丛林,直抵那正吐露着岩浆的火山口。
冰凉的手指,放进滚烫的山谷。
潺潺的小溪顺着山脉的纹路缓缓而下,耳边似有虫鸣,山上有雄鹰飞过,涅槃重生的凤凰站在最高的山脉缓缓展开她的翅膀。
远处无辜的蜻蜓终于冲破最后一道屏障,直面那刚被吐出的花蕊。它瑟瑟缩缩地立在那花蕊上头,不知天上的神仙为何物。
宋伯元皱皱鼻尖,她抱紧景黛,“有些痛。”她说。
景黛疑惑地看向宋伯元布满冷汗的脸, “这样会痛?”
宋伯元没办法向她解释原理,只是眼泪缓缓落下,她红着鼻尖虔诚地看向景黛:“姐姐,今日起,我就是你的了。”
“是吗?”景黛偏偏头,心疼地吻去了她脸上的泪。她想收回那万恶的手,却被宋伯元狠狠按住。
“我会成为姐姐接下来的支柱的,就算为了我,好不好?”
平日里吊儿郎当桀骜不驯的小少年此刻哭得让人肝肠寸断。
那眼泪怎么吻都吻不没,景黛才终于开始心慌。
她空着的手抵在自己的胸口,微微侧身看向宋伯元,“阿元,不要哭了,我好像,又要喘不过气了。”
宋伯元看向她,紧皱的眉头一直拧着,毫无血色的唇看着也一点都不好亲。
她却还是将自己的脸凑过去,她边尽力往那口腔里吹气,边咬她的薄削的下唇。
“这样好点了吗?你能感受到痛吗?我没在哭了。”
景黛眨了眨眼,房顶本该是黑色的,此刻在她的眼里,却白茫茫的一片。
像塞北的雪,突然落在江南。
四面八方的冷空气突然笼罩在她身侧,她才终于想起自己身下那被冻得瑟瑟发抖的可爱小犬。
她睁开猩红的眼,看向宋伯元的眼里都是后悔。
“阿元,我们回到被子里吧。”
宋伯元点点头,她亲手将景黛的手指从身…下拔…出。
她抱景黛那轻得不像样子的身体,回到她们温暖的床上。
“姐姐,你看看我,我不怕冰的。”
宋伯元跪在榻上,膝盖处不知碰了哪儿,出了血却没受到主人应有的怜爱。
景黛抬起自己的手指,那膝盖上的血不知何时触到了她的指尖。
或者,又不是膝盖上的血。
景黛像终于回过身般,跪起身子,紧紧抱住了眼前的宋伯元。
“是姐姐错了,阿元能不能原谅姐姐?”
宋伯元被她像勒进骨血那般抱着,眼神却有复杂的情绪。
她说:“不能。”又抬起手回抱住景黛,“姐姐要欠着我的,一直还不清楚才好。”
景黛终于忍不住,她像疯子那样哭,又像傻子那样笑。
她伸手去打宋伯元,又可怜兮兮地去求饶。
宋伯元总是那样嘴角带着笑意的看她,任她发疯或者祈求神明。
气氛不良的一晚,也是不佳的人生经验。
翌日起床,宋伯元回过头来去看景黛的侧脸。
闭着眼的景黛,清冷,孤绝,像世人够不到的仙鹤,又像神仙都畏惧的心尖血。
宋伯元一动,下身就像整个人被撕裂般。
她闭眼,下了床榻,像从前那样在万花丛中一点黑中间找到小黑。
洗漱后入宫。
景黛的路已经给她铺到了脚底,她不能让她失望。
她要强大起来,做景黛最可靠的靠山。
入宫直接去见宇文广,宇文广正是被飞原那模棱两可的话搞得崩溃之际,突然间到宋伯元,像久旱遇甘霖,他乡遇故知。
“回陛下的话,东宫确有谋逆之意,臣,欲以宋家军名单作保,求圣人给臣一个证明自己的机会。”
“如何证明?”
“待东宫有异,臣会替陛下亲手解决了东宫,再双手奉上宋家军名录。”
“你要什么?”
“臣要二姐姐顺利产子,再保他一生远离皇权。若陛下允诺此事,臣必上刀山下火海,为陛下勤王出征。”
“你说出征?”
“是,臣愿手刃东宫后,为君出征漠北。”
宇文广坐在那高高的龙椅上,此刻看宋伯元那坚毅的脸,莫名像看到了他那单纯讲义气的好兄弟宋尹章。
“你不恨朕?”
“臣,无恨可生。”
宇文广皱眉,那沾了人血的手兀自发着抖。
“你不害怕?”
“有大梁百姓站在臣身后,臣的妻儿老小,皆是臣的靠山。”
宇文广终于站起身,他把那阿严流大军南上的消息亲手递到了宋伯元的手里。
“英国公被虏,三城沦陷。朕,已无人可用。”
宋伯元转身,看向那一重接一重的朱红宫门。
耳边似是听到金戈铁马,眼前似是见到血肉横飞。
她躬身跪下身,“臣欲在此立下军令状,不赶胡族出大梁,我宋伯元绝不回京。”
宇文广拍拍她的背,亲手拉起她,回了她一个下级拜上级的军礼。
“朕,愧对师父,请阿元今日代师父收下朕的道歉。”
宋伯元却挡了挡他的手,“臣不是祖父。”
宇文广尴尬地看向她。
宋伯元不看他只缓缓转身。
漠北的狼烟已点,只等那漠北的王去肆意收下她的城池,与她的权杖。
宋伯元前脚离开宫门,后脚大赏镇国公府的消息就传到汴京的各个角落。
宇文广终于舍得赐宋伯元荫封,又加封殿前督虞候,东宫逆反的筹码就更加雄厚。
景黛起得晚,听到这一消息的时候,宋伯元刚刚前脚踏入房门。
“跪下!”
景黛冷冰冰地看向她。
宋伯元不听她的话,只顾着脱她身上的官服。
衣服被扔在脚边,宋伯元穿纯白的短褂走向景黛,“娘子想怎么罚?”
第 50 章
中午的日头, 较早晚都温暖些。
脱了身上的外袍后,宋伯元越往屋子里走越觉得身体发冷。
主要景黛那么大一块冰块儿在那儿杵着,还凶巴巴地看着自己。
不免令宋伯元有些胆战心惊的恐惧。
屋子里的炭炉子明明不少, 宋伯元还是去衣柜自顾拿了套青色长衫换上。
“你没听到是不是?”景黛还坐在原处,眼皮一掀,视线紧紧跟随着宋伯元的动作。
宋伯元扣好身上的纽扣, 栽栽歪歪地走过来,不情不愿跪在景黛面前。
“这事我能解释的。”
景黛深吸口气, 桌下的手指发紧, 五指并拢搁在腿上。
“去北境送死?”
宋伯元咬紧下唇,摇了摇头。
“也不是这么说的,高风险高收益嘛。”
她觉得景黛聪明也不用细讲,偏偏景黛就不接她这茬。
宽阔的乌木书桌上,纯白的纸张已经被纯金的麒麟镇纸盖住,纸张前的砚台里,墨已磨开。景黛穿着纯白色的里衣,外头披了块儿焦布比肩,平时高高束起的头发此刻被一条红色绒线束在左胸前,显得她异常温柔。她左手搁在桌下,右手拿了根小狼毫看向宋伯元,“ 你知不知道你给我惹了多大的麻烦?为了保你在汴京,我要重新布局, 重新谋划,”
话还没说完, 宋伯元前倾身体稍稍打断了她一下, “可我,就是想去北境, 姐姐不用做这些无用功了。”
景黛克制地捏了捏手里的笔杆,视线下垂,看着宋伯元浑然不觉危险的样子就气不打一出来,她轻轻放下手里的笔杆,狼毫里储存的饱满墨汁因这一震,抖出一小块儿墨迹出来。
一张纸就这么废了。
“宋伯元!”她坐姿端正,视线平视,冷冰冰地叫了她一声。
宋伯元立刻跪好,朝着上头的景黛抱了抱拳,“我在汴京也没多少日子了,姐姐有时间罚我,不如多教我几条保命良计了。”
“你一定要去?”
“对,我一定要去。”宋伯元说。
景黛抿唇,抬起手将那洇了墨迹的纸团成一团,径直扔向宋伯元,那纸团擦着她的右耳划过,最后定格在她刚脱下的官服附近。
她还是收着劲了,不然这么近的距离,她不可能打不中自己的脸。
宋伯元暗暗窃喜了一下,又跪着朝景黛的方向挪了挪,“姐姐今日怎得未束发?”
景黛不理她,头偏到一侧咳了咳,又转过头瞪她:“你就是,你就是仗着我对你狠不下心,所以这样肆无忌惮是吧?”
“没有,”宋伯元装乖地摇了摇头,又说:“姐姐待我好,我都是知道的。”
“你知道个,”景黛适时收住,从那圆台上起身,径直走向宋伯元,她抓她的肩膀,眼睛紧盯着她看,“我要怎么做,你才肯听我的?”
坐在那高台上盛气凌人要她跪下的人,此刻站在她身边,却瘦弱矮小得像需要人保护的小鸟。
宋伯元单手揽了下她的肩头,自己投怀送抱上去,“姐姐放心,我一定会活着回来的。”
眼看着局势越来越不明朗,景黛终于咬咬牙,下定了决心。
她推开宋伯元,两掌拍了拍。
屋外立刻冲进来几个魁梧雄壮的姐姐,她们两人拿绳子,一人拿干净的白布。
这流程宋伯元熟悉。
结果也明朗。
她被人绑在椅子上,椅子外还放着根儿金炳钢鞭。
宋伯元先是扫了眼景黛手里的白色软布,又抬起头挑衅般地看向景黛:“姐姐真要用这东西打我?”
“你觉得我不敢?”
宋伯元干笑了两声,又嬉皮笑脸地道:“我是觉得姐姐舍不得。”
景黛唇上还有宋伯元昨夜咬破结痂的痕迹,此刻赢了宋伯元的话,俯下身捡起那短鞭,不眨眼地狠狠抽了下空气。
破空的声音很响。
宋伯元被绑在椅子上,想跳也跳不起来。
她缩了缩肩,看景黛瘦弱单薄却非要装得凶神恶煞就想笑。嘴角虽尽力绷着,但那眼底难掩的笑意还是不能使人忽略。
景黛坐上宋伯元被绑得牢牢的腿,手里的钢鞭轻轻划过宋伯元的脸,金属冰冷,配合着腿上的重量,有些压迫感,景黛还配合这氛围特意压低了声线:“你以为我对你没办法是不是?”
宋伯元还未出声,门被从外推开。
几个高且雄壮的姐姐扔了两个五花大绑的人进来。
宋伯元正对门口,所以她看得清楚。
左边是小黑,右边是江南雪。两人眼睛都被黑布蒙着,嘴里塞了布,正瑟瑟发抖地靠在一起。
宋伯元也不是第一天知道景黛的为人,她身体后仰,看看她,轻声道:“把人放了。”
“不要。”景黛摇头,“你不听我的,我就杀了他们。”
大概是捂住眼睛,听觉就会变得敏感。
江南雪听到景黛的声音,立刻呜呜呜地求饶。
宋伯元自己还被绑着呢,她用肩顶了顶景黛的,视线与之平齐,眼含压迫:“放,人。”
景黛抿抿唇,双手抱着宋伯元的后颈,转过头看了一眼江南雪。
小黑听到宋伯元声音的同时,就安静了下去,像知道宋伯元会救他,或者是自己做好了不能拖宋伯元后腿的准备。
景黛从宋伯元身上起身,走到两人面前,扯下了两人嘴上被封得严实的布。
江南雪立刻侧身,用耳朵找了一番后哭着喊道:“表哥?表哥在吗?嫂嫂她疯了呀。我就是不愿回永州,想多陪老祖宗几日,嫂嫂就遣人绑了雪儿。这是何等的毒妇?按大梁律,表哥可是能休了她的。”
景黛嫌她聒噪,修长的手指朝她指了指,用气声问宋伯元:“先杀她?”还一脸的求助表情。
宋伯元无奈地叹了口气,对着景黛摇了摇头。
景黛立刻皱眉,又小步子挪到小黑身边,“那他?”
府里正是准备晚餐之际,老太太听说宋伯元得了荫封,又要设大宴,家里人自然都要去捧场。
老太太院儿里的庖厨特意遣人送来今晚的菜单,好等着景黛点头,着手去做。
因着时间紧张,那小伙计着急地在院门外转了个摸摸。
又拿着手里的单子给王姑看:“姑姑,真的挺急的。要是单子上的东西不过,原料都要重新采买,老太太发话了,必须大娘子首肯才行,所以小的必须进去见见大娘子。”
王姑斟酌了一会儿,只得给他放行。
她领着那小伙计,走到门边,轻轻敲了敲门。
景黛偏头过去,“什么事?”
“老祖宗送来了酒菜单子,说必须得大娘子亲自过目了才行。”
江南雪听到声音,立刻身子朝房门那儿挪了挪,还张嘴喊着救命。
等在外头的小伙计听见这一嗓子,吓了一大跳。
他指指屋子,问王姑:“姑姑,里头,没事吧?”
“杀人了!请小兄弟去寻老太太救雪儿的命啊!”
景黛在门口,宋伯元轻易就挣脱了身上的绳索。
她几步走到门口,劈手就夺了那长长的单子,一样儿一样儿地看过去,最后对那频频往里头张望的小伙计道:“可以,但是千万记得菜汤里是一点儿荤腥油水都不能放。咱们家大娘子吃不惯,会干呕。”
小伙计点头应下,又指了指房内,“需要老祖宗过来一趟吗?”
“不用。”宋伯元朝他扬扬手,“大娘子绑着玩儿的。”
人一走,宋伯元冷脸将门关严。
“你有意思吗?你要真下得去手,也不用等到我回来再绑人了。”
景黛那点子护犊子才有的几分良心一朝被戳破,立刻恼羞成怒起来。
她扬起手里的鞭子,又抽了下空气。
小黑和江南雪都被那声音吓了一跳。
宋伯元一步走过来,扯了她手里的鞭子,又俯下身去将两人眼前的黑布扯下,“自己出去找人解了吧。还有,江南雪,你这就听你嫂嫂的话回永州去。”
“我不回。”江南雪委屈巴巴地看宋伯元,“这样恶毒狠心的大娘子,表哥竟也放心她执掌镇国公府?”
宋伯元皱眉,景黛靠在门边饶有趣味地看这两“兄妹”的互动。
“听我的话。”
宋伯元鲜少有真正不耐烦的时刻,她拎着江南雪两手间的麻绳将她拽起来,“你今日就回永州去,若是让我发现你还留在汴京,我一定会亲自找人押你们回去,不要敬酒不吃吃罚酒。”
推两人出门后,宋伯元直接将门边靠着的景黛抱起来。
景黛下意识地将双腿夹在宋伯元的腰腹处,又扔了手里的钢鞭,两手分别放到宋伯元的耳垂处捏了捏,“我不喜欢她。”
“我知道了。”宋伯元抱她轻轻放到案几上,纸张被景黛团成一团,刚好空出一个位置。宋伯元两臂搁在她身体两侧,把景黛整个人圈在自己怀里。
她低下头亲亲景黛的鼻尖,沉声问她:“那些破事都等晚宴后再说成不成?”
“你想做何?”景黛仰起那夹杂着满满挑衅的脸,手指抓了宋伯元的衣领子,“为你表妹报仇?”
宋伯元回头看了眼关紧的房门,二话不说就脱了身上刚刚穿好的淡青色长衫。
屋内闷热,只窗子开了一道缝用于空气流通。
炭炉子燃得热烈,良炭被从里烧裂,噼啪作响。
景黛挑了下眉,后知后觉地知晓了宋伯元接下来要做的事。
“晚上要陪奶奶吃饭。”景黛适时提醒她道。
宋伯元抬手就将景黛胸前的长发扔到她背后去,她俯下身,将景黛衣裳的前襟儿打开,露出里头大红色的肚兜。
那漂亮的肩颈线瞬间暴露于温热的空气中,纯白色的里衣挂在景黛的大臂上,隐隐约约地雪白配着扎眼的大红色,令宋伯元血脉喷…张。
脑子里的那根儿弦,霎时崩断。如纵身湖底,惊起一阵麻意。冷水拍脸,令她在一丝清醒中刻意放任自己的欲…望。
她眨了眨眼,手捧起景黛的后颈,就俯下身去啃咬景黛的唇。
景黛双臂搭在她身上,整个人飘在空中如无线的纸鸢。
砚台被挤下案几,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空气焦灼,发着幽香的磨汁流淌在案几下的柔软地毯里。
屋内温度升高,气氛灼热。
宋伯元抬起景黛的腿,在最后的那一刹那问她:“姐姐也想感受下疼意吗?”
景黛被亲得迷迷糊糊,听到宋伯元说话就想点头。像是不管她要去杀人还是放火,只要她说话,她就会帮她。
声音很碎得拍在案崖,激起的湖水惊起一片鹧鸪。
疼意由下至上,又被传到皮肤,由毛孔中散出去。
“阿元。”景黛出声叫她,才惊觉自己的嗓音又因这刻意的忍耐而重新变得黯哑,想到一会儿要在老祖宗的宴席上开口讲话,心里就一阵紧张。一紧张,身体就跟着紧绷,一连串的连锁反应后,宋伯元抬了抬头,“景黛,放松。”
在宋伯元开口叫她名字的一刹那,那种作为姐姐的羞耻感从脚底板升到天灵盖,又作用到宋伯元的背上。
她喘着粗气看向宋伯元,“不要没大没小,不许叫我的名字。”
宋伯元看她那往常喝令惯了的冷脸,此刻变得娇软可欺,她也不客气地凑过去,一声一声地温柔叫她:“景黛,黛儿,我们黛黛。”
眼看着那脸由白变粉,再由粉转红,宋伯元上半身靠过去,将她整个人放倒在案上。
脚下的地毯已被墨汁染黑,景黛整个人被宋伯元控制住,像离了她就再不能活。
宋佰叶听说了宋伯元今早在皇宫的事迹,想都没想就去敲了敲宋伯元的房门。
“宋伯元!你在不在?出来我找你有事。”
景黛理智突然回笼,她慌不择路地将身上散开的衣裳给自己盖了盖,又去推宋伯元的肩膀,压着声音提醒她:“小叶。”
宋伯元转了下脖子,粗声对着门外喊道:“忙着呢!一会儿再说。”
宋佰叶在门外无辜地眨了眨眼,一些双生子特有的默契迸发,她立刻收回手,小跑着回了自己院中。
景黛趁着这时候低下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皮肤,又用手指轻轻搓了搓胸前几道吓人的印记,“我要是一会儿盖不住,你就死定了。”
宋伯元相当无辜,她发誓她没有故意使景黛难堪的想法,只是她的皮肤轻轻一碰就会起一道淡粉色的檩子,这时候已经是惊人得不忍细看。再看回到景黛的脸上,恨不得当场抽死自己。
“哭得这么惨啊。”宋伯元心疼地松了手,将她拉起,抱在自己的怀里轻声哄了哄。
景黛这个时候才发现她自己流了眼泪,那眼泪吧,也说不上是疼的,总之夹杂着一些难以启齿的源头。
她冷下脸,喘匀了气,突然扒着宋伯元的衣领子道:“我不能千防万防,最后是死在你手里的吧。”
宋伯元正认真地俯身检查她身上的印子,听她那么一说,也笑了笑:“那也不错,最起码姐姐是快乐地离开的。”
景黛抿了抿唇,又缩起自己,胸膛紧贴着宋伯元的,似是一刻也不能分开。
“你走了以后,就不怕我尝到些滋味,找人苟且?”景黛眼睛是红的,鼻头也是红的,整个人像个小兔子,宋伯元心疼地伸出手蹭了蹭她的眼底,只留下一句话,“那姐姐可要藏好了,被我发现,我定是要姐姐真的死在我手里的。”
景黛狠狠一缩,刚被小叶吓退的湿热,又重新掌握了主动权。
“阿元,你这样,特别迷人。”景黛突然仰头双眼亮晶晶地看她。
宋伯元垂下头浅浅地笑了下,额头两侧的发似要扎进她的眼底。
“是我不懂事了,原来姐姐喜欢凶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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