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外头朔风劲吹, 雪漫长空。
屋子内却奇香盈鼻尖,温暖如春色。
景黛的身子骨不健朗,耐力也不够, 到了最后,那被浸润的手指再提不起劲儿。
宋伯元亲亲她因使力而变得潮红的脸,扯了枕头垫在背下说风凉话:“姐姐到底行不行?不行让妹妹来。”
景黛抬眼, 视线相撞。
她收回手,将指上的湿润尽数抹在宋伯元的身上。
塌了腰。
茂盛的草木相抵, 待爆的火山口重新变得滚烫。
熔岩在薄壁里踊跃着, 像是随时要喷薄而出。
山下的小动物趋利避害的四散逃窜,直到乌云压顶。
小溪顺着山峰间的缝隙倒流,一副世界末日之兆。
幸运的逃生者大口呼吸,在滚烫的丛林间寻找活下去的生路。
路上偶遇同伴,两人相互借力,相互配合。
直到那如期待中的熔岩顺着火山口流下来,以摧枯拉朽之姿焚烧了一路。皮肤也带起阵阵颤意,像随时要溺死在丛林里的沼泽地。
身边之人拉了她一把,景黛缓缓睁开眼,眼前之人的脸熟悉非常,她正飞扬着眉毛看向她,兴奋地对她道:“姐姐,我方才好似碰到了天庭之门。”
景黛伸出条手臂紧紧搂住她, 像从她身上汲取更多的能量。
“白色的,满天都是。”
宋伯元重新占据主导地位, 她拉她的手, 她摆她的腿。
景黛就像个再提不起精神的布娃娃,随她摆弄, 随她带她去天庭或下地府。
冬日的日出较往常稍早些。
人还处在混沌之中,窗外却已是旭日东升,染红一片云彩。
景黛没力,她只知道哭着抱紧宋伯元。
所有的苦难被快乐一冲而散,余下的韵味足够剩下之人回味许久。
分离是成年人需要学习与适应的课题,重逢就成了更新的希冀。
屋子里还萦着那春色如许,室外却是落雪隆冬之日。
炭炉子里头的炭渐渐变少,屋内的气温却不降反升。
“听说,”宋伯元懒洋洋地抬眼,手指掐景黛的脸捏了捏,“在手心上写人的名字,夜晚就会梦到这个人。”
景黛抬手蹭了蹭生理性流出的眼泪,闷闷对她道:“我不信。”
宋伯元抬起景黛的手臂,认认真真打开她的手掌,以指…尖作笔,一笔一画地将她的名字写在她的掌心。
“今夜,姐姐若梦到我,千万记得写信告知我。”
景黛抬抬自己酸疼的手臂,将掌心靠近自己的脸,认真看了一会儿后才点点头。
“好。”
“姐姐不是不信吗?”宋伯元敲起唇角好笑地问她。
景黛没力气与她周旋,只顺着心意胡说乱说:“你信就行。我还听说对婚姻不忠之人,下辈子要投生成黄牛,一辈子被困在田地里,直到最后累死在田间被端上人类的餐桌。”
宋伯元抬起上身,靠在床头,景黛趴在她的小腹前,轻轻浅浅地呼吸。
“真的?”
“嗯。”
“那,”宋伯元抬手将景黛脸上的头发抿回到她的耳后,对着那白里透红的脸问道:“一双有情人守到白头,下辈子会怎么样呢?”
景黛抬眼看看宋伯元那还未散尽□□的眼,突然问她:“你觉得呢?”
宋伯元冲她摇摇头。
床帐外水桶里的水已重新变冷,等热水间隙,宋伯元抬抬她的脸,将景黛整个人放到自己身上。
“我不重吗?”景黛问。
热水被重新灌进水桶里,桶里的花瓣也重新捞净洒了新的。
宋伯元抱她径直放进那冒着热气的水桶里。
“不重,像小姑娘。”
景黛笑了一声,指指桶外的宋伯元:“你才像小姑娘。”
伸出去的手指被人猝不及防含进口腔,宋伯元舌…尖轻扫她的指侧,含混不清地回她:“我看,还需再叫一遍水。”
景黛在水里一个转身,手臂扒着桶沿向她低声求饶:“够了,真的。”
“姐姐不是还要与旁人合作呢吗?”宋伯元挑眉问,手掌一遍遍撩起水摩挲她露在空气中的香肩。
“没有,我瞎说的,”景黛眼疾手快抓了宋伯元搭在桶沿的手,将她往桶内拽了拽:“阿元进来,一起洗。”
水桶正对窗子。
两人头靠头,见了一场雪落尽的最后一刻。
所有的一切都变成白色,像梦里濒死之时看到的世界。
景黛在温暖的水中,宋伯元的怀里累得睡死过去。
宋伯元换好盔甲,坐在小花身上,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在黑暗中渐渐苏醒的汴京,就头也不回地往北境而去。
屋子里的景黛渐渐醒来,她睁开眼,炭炉正燃得热烈,王姑正将她今日要穿的衣裳摆进托盘里。
她轻咳了一声,王姑赶忙回身给她递过一杯暖茶。
“姑爷走了大半日了。”
景黛喝了茶才觉得喉咙舒服了不少,她费力地将手臂放到被子外,转头问王姑:“可有替我在奶奶那儿和阿娘那儿告过假?”
“姑爷亲自去的。”王姑坐在床榻边的红木椅上,看着此时的景黛发愣。
景黛支起上半身,学刚刚的宋伯元那样靠在床头,手指抚过那还带着少年气息的软枕,对王姑喃喃道:“这是我们共同商议的结果,我不去送她,她也不许回头。”
安乐与宋佰玉送宋伯元好几百里地,此时刚刚回来。
她恭敬地敲了敲景黛的门,进门之后,站在炉子边烤了一会儿才凑到景黛身边来。
“小姐。”
景黛抬眼看看她,又朝她招招手,“安乐,过来。”
安乐跪在榻边,将头凑过去。
景黛摸摸她的头,“你也出发吧。”
冰天雪地中的小五和宇文翡过了围京圈的安全地带,越往北走天气越不好,治安也越差劲。
护送她们去北境的,是宇文广身边武功最好的一鸣和尚。他不是真的和尚,只是因头上光头而得名。
马车在结成冰碴儿的路上缓缓行进,不时有来挡路要银子要吃食要药物的。
一鸣和尚亲自掌车,见人就砍,最后也是将它们顺顺利利送到了大梁目前还未沦陷的最北地,桑榆镇。
桑榆镇里饿殍遍野,又逢今岁冬日更冷,显得这小镇更加死气沉沉。
镇子里的人家皆闭门闭户,她们到了地方,也只能委屈宿在马车里。车轮子被血染得通红,倒是很配那喜庆之事。
马车最后被一鸣和尚带到一处挡风之地,整伙人就这么暂时安顿了下来。
解决了住,又开始解决口腹。
在马车边生了火,路上逮的野狗兔子狍子刺猬,甚至是老鼠,都被一鸣和尚穿到冻硬的树枝上,架在火上烤。
镇外就是镇守大梁的英国公的军队,红边黑棋。
小五从马车处探头出来问一鸣:“我们不需要与大梁军接触吗?”
一鸣从火堆中抬起头,对她不满地喝了一声:“躲进去!”
小五撇了下嘴,才将身子重新挪回车厢里。
“小姑姑,我们跑吧?”
宇文翡看她一眼,笑了,“你和我?跑了的后果就只有死,这冰天雪地还不是幸亏有一鸣和尚在?要是只算上咱们两个加上带的那几个侍女,早不知道死几百遍了。”
宇文流苏长叹口气:“我要是早知道百姓过的是这种日子,从前就该俭省着点的。”
宇文翡拍拍她,“行了,知错能,改善莫大焉。”
车厢里重新归于寂静。
宋伯元的大军还差半日就能抵达桑榆镇,驻扎休息时,她去看了看车厢里的肖赋。
肖赋床上躺了几个月,此时那脸还是煞白的,见到宋伯元的第一眼,就面无表情地开口:“安乐来了。”
宋伯元朝他点点头,“我一会儿要和她做点事,这里能不能能交给你?我们在桑榆镇碰头。”
肖赋手捂着自己遇冷变得僵硬的腿,狠瞪她一眼,“你这哪是请求啊?你这明明是通知。”
宋伯元嘿嘿笑了两声,“那你说你帮不帮忙就完了,反正这事是你们小姐吩咐下来的。”
肖赋身高腿长,平时学大梁人的样子,扎大梁发饰,穿大梁衣裳。要不是宋伯元提前知道他是安乐的亲哥哥,这么看他,是一点儿都没有胡族雄壮威武样子的。
“小心点。”肖赋递到宋伯元手里一盏凉茶,“我估计着咱们到了北境,大梁军就该撤退了。咱们后头部队还没上来,不能与阿严流硬碰硬。你和安乐提前到了那儿,也千万记得捂紧自己个儿的尾巴。”
“你们胡族那马就这么强悍?这大冷的天儿也能战?”宋伯元坐在他床边问道。
“从前是不能的,只是阿严氏千百年来专司驯马,到了阿严流这代,驯马术已到达炉火纯青之流。”
“我知道这场仗想赢很难,但你是匹秋后人,我是镇国公之后,只要咱们两个放下芥蒂精诚合作,就没道理令那马夫在此作威作福。”
肖赋抬眼瞥瞥她,“你知道我叫什么吗?”
“匹秋,赋?”宋伯元不确定地问了下。
“不是。肖赋和安乐都是小姐帮我们取的名字。我叫匹秋步骨得,意为草上飞鹰。”
宋伯元扬扬眉,“所以呢?”
肖赋突然一个眼刀看过来,“胡族崇黑崇天上猛禽,我想我父亲给我取这样的名字,一定有他的意义。宋伯元,我选择相信你,你也得相信我。”
宋伯元见他这恳切样子,想必他心里是有了谋算,“你说。”
“你将一部分青虎军交给我,退回到永州训练成骑兵,打步骨得的旗号。这期间,你要尽力用剩余的兵力挺过阿严流的突击,等到我的部队训练成型,咱们就可双剑合璧。”
“这你不是开玩笑吗?”宋伯元当即表达不满,“全部的青虎军都在这,我也没把握就能抵得住阿严流的突击。”
肖赋无奈地长吐口气,“你没把握你就不可能来。你最开始的计划就是带我,带上我最有用的办法就是打我的旗号,趁机瓦解胡族联盟。你能不能诚实点,有什么条件你尽管提。”
宋伯元干笑了两声,“这么地,你得在全军面前向我立下军令状,一年之内,练成像胡族那样骁勇善战的骑兵军团。我助你收回胡族后,你得把兵原原本本地交还给我,还要继续履行你们匹秋氏与我大梁签订的二十年和平之约。”
肖赋盯着她:“我现在答应你,也可能以后翻脸啊。”
宋伯元搓搓被冻得发僵的手,“我就要一个你现在的口头之约,你若翻脸,就当我真心错付还不行?”
肖赋狠推她一把,“滚,到了北境,别给我整那出娘唧唧的样来。我答应你,就算看在小姐的面子上。”
宋伯元这才起身,笑呵呵地朝他拱拱手,临下车之前,突然回头,“你若是表现得好,没准儿我还能帮帮你。”
“帮什么?”
“张左丞。”
肖赋一脸秘密被堪破的囧样,他倒竖了眉头又去踢她,被宋伯元一手拦住腿,直接将他推到一边。
宋伯元都下车了,还能听到肖赋骂她的声音。
她咯咯地偷笑了两声,才离开。
顺利了一路的一鸣和尚,没想到临近午夜,突然被两大高手夜袭。
宇文翡瑟瑟发抖地躲在车里,小五还有胆量开窗偷偷去瞧,最后被宇文翡一把扯进了怀里,“一会儿要是有人过来,我先扑上去,你见到机会就跑,知道不知道?”
宇文流苏摇头,“就算是死,我也要死在小姑姑身边。”
宇文翡狠瞪她一眼,“休要胡言。”又揽过她的头,将她整个人护在自己身下。
一鸣和尚在大梁单对单,基本上没有对手。
但巧就巧在,这鸟不拉屎的桑榆镇竟偷偷藏了两大高手。
她们配合默契,身法互补。
竟打得他无力招架。
一鸣和尚不敢弄丢这用来和亲的公主郡主,就只能硬着头皮与人打下去。
因北境风硬入骨,又是颠簸了一路过来,一鸣渐渐开始力不从心。
车厢内,小五挣开宇文翡的钳制,突然双眼亮晶晶地抬头看她:“小姑姑,不如我们趁这个时候逃跑吧。”
宇文翡皱眉摇头,想了想又推推她:“你跑吧,我不能跑。”想到这,立刻将宋伯元给她的包裹捡出来挂到她身上,偷偷看了眼窗外的鏖战,赶忙回身去推小五:“走吧,你现在就走。趁着夜色,最好去江南去,或者去蜀地,总之再也不要回汴京。”
宇文流苏却拉她,“不行,我得和小姑姑一起。”
外头的刀剑碰撞声,伴着呼呼的北风,震得人耳膜发痛,宇文流苏就是不动,只背着那包裹,双眼亮亮地看向宇文翡。
“小姑姑若不与我走,就算死在这,我也不会自己离开。”
第 62 章
镇外的战鼓在隆冬半夜间突然响起, 证明胡族又过来骚扰疲惫不堪的大梁军了。
此时的桑榆镇已远离胡族大本营很远,马吃这边的干草吃不惯,人也适应不了这边湿冷的气候。所以胡族最近的作战一直都是骚扰为主, 想将大梁军拖死,等到来年春日,好一举攻入汴京。
一鸣和尚抬头远眺的功夫, 两个蒙面之士一前一后,将他堵在最中间。
身前之人穿大红色胡服, 头上扎了无数个胡族小辫子, 可以确认是胡族之人。身后那个比身前之人稍微高点瘦点,但看不出具体的身份。
一鸣和尚咬咬牙,“两位,两位,能不能谈谈?大梁话能说吗?”
眼前之人对他轻笑了一声,手里攥着的钢鞭在空中绕了两圈,最后收回到她的手腕之上。
“谈什么?”是个清脆的小姑娘的声音。
一鸣甩了甩刚刚被撞麻的手臂,朝前方之人稍扬了扬下巴,“两位大人要寻的可是和亲殿下?”
那小姑娘却对他摇摇头。
一鸣和尚皱眉:“难不成,两位大人还真是寻我的?”
寒风乍起,在小小的桑榆镇聚起一个小型的龙卷风。
身后之人趁着一鸣将注意力全放在前头,两个箭步攀上他的肩膀,手中剑高高抬起, 一鸣也不是吃素的,他迅速抓了身上之人的脑袋, 一个矮身将身上之人甩出去, 在那同时,他的腹部突然传来一道尖锐的痛意。
他皱皱眉, 费力地低头看了看,腹部之上正插着一个钢鞭柄,正随着他的身体发颤而颤动。
双腿因撑不住自己庞大的身体而单膝跪下,他将手放在那鞭柄之上,咬牙往外一抽,那钢鞭上头不知何时加装了飞勾,看着自己泛着绿光的皮肉,也知那飞勾上淬了毒。
那小姑娘出声是故意的,令他看轻了对手,以为自己能在言语上讨得便宜。
脑子渐渐开始犯晕,他单手捂紧自己的下腹部,头尽力去看眼前的小姑娘,“你们,”
话还未说完,他整个脸就埋进了膝盖前的雪堆里。
捂着伤口的手脱力后,那带着绿光的通红血液瞬间在满目的白中留下一段刺目之红。
就像汴京的一枝寒梅开在狭小的桑榆镇,小小的龙卷风吹了一阵,渐渐式微,到最后消散于雪堆的尽头。
镇外的战鼓还未停。
被他甩出去老远的人,手拄脖子晃了晃,暗暗骂了一声,“这老东西还真强。”费力在地上爬起身,将几百米外的剑捡起来,眯起眼检查了下剑上之刃。
那小姑娘走到这人面前,抱臂撞撞这人肩膀,笑着道:“你这毒,有点儿东西啊。”
那人自得的挑挑眉,几步走到一鸣身边,一脚将他的头踹出雪地,看到那瞬间肿起的眼后,对小姑娘点点头。
两人有默契的一个上了前一辆马车,一个上了后一辆。
抱团在一起的仕女小黄门们跪成一排央求眼前之人绕了他们的命。
“贵人贵人,”有个年轻的小黄门儿从那一排之人中爬出来,抓了小姑娘的腿,“贵人要找的和亲公主不在我们这儿,只要贵人绕了我们的命,我们可以为贵人做牛做马。”
“去胡族伺候阿严流也行吗?”小姑娘歪歪头。
“当然,只要贵人,”话才说到一半,小姑娘手抓了他的头,一个寸劲,他整个人的脑袋就以一种极度诡异的姿势瞪着眼倒下。
整个车厢里的人都怕得瑟瑟发抖。
小姑娘笑呵呵地坐在车厢里临时搭建出用来坐人的木板上,随手指了个人,“你呢?”
“奴婢,奴婢都听贵人的。”
小姑娘笑了笑,不知从哪里扯出一大块圆形银饰戴在身上,又撅着唇拍了拍那银饰,银饰随着那动作哗啦啦地响了后她才放松地呼了口气。
“若我要你们去斩杀那和亲公主呢?”
“都,都成的。”被指的那个垂了头,脸都吓得失了血色。
小姑娘站起身,挨个指过去,只有最后一个小宫女闭着眼大声朝她喊:“有能耐你现在就杀了我,我可不怕你们胡族鞑子。”
小姑娘塌了笑脸,蹲在那小宫女身边,用手拍拍她的脸,低声问她:“你想求死啊?我还偏偏不让你顺心呢,”小姑娘笑着拍拍她的后颈,像个地狱修罗似的站起身,环视了一圈儿剩下的人,“你们都愿意替我杀了和亲公主是吧?”
那挤成一团的人互相抬起头看看,沉默着没人说话。
小姑娘又问了一声:“听不到吗?”
那群人这才纷纷点了头,“都听贵人的。”
安乐这才笑了,她眼都不眨地挨个摸过去,手抬起的瞬间人的脑袋不受控制地落地。
最后只剩下了那个骂她胡族鞑子的小宫女。
安乐拍拍手,重新坐在那木板上看她,“现在,你是我的仆人了。”她抬起头想了想,“你以后就叫,”
“呸。”那小宫女虽吓得生理性发抖,却还是以此表达了自己的意愿。“你休想,我生是郡主的人,死也是郡主的鬼,大梁的地界,哪容你们胡族鞑子在此作威作福的道理?”
安乐轻“嘶”一声,刚伸出去手,那小宫女就吓得在她眼前晕了过去。
前面的车厢里,蒙面之人刚刚现身,宇文翡就拿了个瓷碗砸过来,嘴上还惦记着宇文流苏:“小五快跑。”
宇文流苏却没动地方,只是眯起眼看了看那黑布之上露出的漂亮眉眼。
须臾之间,她“嗖”地伸出手一把砍在了宇文翡的后颈之上,宇文翡立刻晕倒,蒙面之人立刻抬手接住了她。
“你干嘛啊?”
宇文流苏一把扯下了宋伯元脸上的黑布,“你们什么计划?”
宋伯元将手里的宇文翡抱起来,轻轻放到了座位之上后才转身,“我娘子准备了一个与郡主九成像的替身,打算替她进阿严流大营。你半路插一脚,就只能策划了这场胡族之人劫杀你们的闹剧,和亲公主永庆殿下宇文流苏今晚的死将会昭告全天下,同时,安阳郡主失踪,你也正好趁着这时候想想以后带着郡主去哪里躲躲。过几日,郡主替身将会独身去寻阿严流,可怜一点反容易被信任。”
她说完了话,从怀里摸出一金簪递给宇文流苏,“没想到这么快就再见吧,这东西还给你。”
小五收了那金簪,却对她摇摇头。
“什么意思?”宋伯元问。
“小姑姑刚刚舍身救我的时候,我突然想放弃了。”
“放弃什么?”宋伯元扶她坐好,“郡主吗?”
宇文流苏手掌扶额头,外头的风拍得车头那大红的喜字旗猎猎作响。宋伯元回身将宇文翡被蹭开的狐皮大氅细致地系好,抬起头时,宇文流苏突然看向她:“就让我死得在彻底点吧。”
宋伯元挑眉,“你是说,连郡主也瞒着?”
“阿元,你能懂我吗?这一路走下来,我才觉我前半生荒唐。我伤害小姑姑,小姑姑还愿意舍身救我,我从未看重过百姓,百姓却反过来夹道送我出嫁。”
“所以,你想?”宋伯元蹲在她面前轻声问她。
“我想改名换姓过一种全新的生活,等到有一天我自觉身上的罪孽洗干净时,我自会回来寻你们。若我,”她顿了顿,“若我就此死在路上,你们也只当我罪有应得就好。”
“你真的舍得放下郡主,一个人走啊?”宋伯元拉拉她的手,“她都愿意为了你去死,你还舍得让她为了你伤心落泪?非要在一起才算在一起吗?”
宇文流苏抬起头,充满血丝的眼转头定定看了眼躺在车座上的宇文翡,才捏捏宋伯元的手,“阿元,你就当我自私行吗?”她快准狠地将宋伯元腰间挂着用来剔肉的小匕首,眼都不眨地划了自己的脸,从左眼下斜着划到右唇角。匕首放下时,宇文流苏已是满脸的血。
宋伯元被这场景吓了一跳,她愣了一下,才像无头苍蝇似的满车厢找能止血的药品,宇文流苏攥了她的手腕,就顶着那张血肉模糊的脸看向她:“阿元,小姑姑就拜托你了。我的孽太多太重,我得自己去还。”
说完话,将手里小匕首上的血,尽数蹭到了她自己身上,等到匕首干净如初时,她将那匕首郑重搁到宋伯元手里。
宋伯元叫了她一声,“小五。”
宇文流苏回头,“她死了,死在胡族主战派手里。”说完,她虔诚地跪在宇文翡身边,静静看了会儿她的脸,唇凑过去在离宇文翡唇间只差一指时,突然改了个方向,认认真真亲了下宇文翡的侧脸。
抬起头时,发现宇文翡的脸也被蹭上了她的血,她不好意思地小声道了个歉,就跳下马车一个人走了。
宋伯元冲出去喊她:“宇文流苏!你这么出去,就只有死路一条!”
小五朝她摆摆手,“阿元!”她以同样的音量喊回来,“你是我最好的朋友,也是这世上唯一肯站在我身后的人,对不对?”
宋伯元点点头,又朝她摇摇头。
“一定一定要替我照顾好小姑姑,一定一定要将阿严流打回他的老家,剩下的话,就未来再见时再说吧。”小五朝她摇摇手,又拍了拍身上那个宋伯元送她的包裹:“再见啊,阿元。”
宋伯元明明能追上她,腿却像就地生了根。
她偏头看了眼被宇文流苏打晕的宇文翡,挠了挠头,最后还是讲义气地放了小五走。
宋伯元就站在那马车边,亲眼看着宇文流苏一脚深一脚浅地离开视线的尽头。她会去哪里呢?她想做什么呢?她那脸还会不会好了?
身后的安乐也抱了一个晕倒的人出来,“行了,别演独角苦情戏了。”
宋伯元回头看她一眼,抬手擦了擦眼底的泪,才问她:“就这一个忠心的?”
安乐撇撇嘴,“你当谁都像小姐似的,跟了她的人就没有叛变的。快点儿走吧,太冷了,这鬼地方。”
“为什么呢?”宋伯元靠在马车边,抬眉看向她。
“因为小姐宁肯死,宁肯痛苦一辈子,也不会动摇她曾许过的诺言,也不会要我们的命去换她的。”
宋伯元一脚蹬上马车,将车上的宇文翡抱下来后,转头问安乐:“张焦不是喜欢她吗?她嫁给我,张焦就没动过背叛她的念头?”
安乐冷笑一声,又上上下下地打量她眼:“你以为谁都像你似的?人家张左丞一身的报国志,与小姐在政治场上那就是绝佳搭档。”安乐不乐意地挪了挪那小宫女的手,抱怨了声:“怎么这么沉,这小宫女吃得还挺好。”说完话后,才补充道:“张左丞是前朝镇戊太子太傅之子。老先生听说镇戊太子身亡后,就自己吊死在自家大厅,整个张家就剩了这么个独苗苗。”
宋伯元几步追上安乐,“你来这一趟,你们小姐就没给我带点东西?”
“带什么?”安乐无辜回头。
宋伯元白了她一眼,“没有就没有呗。”说完,赌气似的拔腿就飞奔。
遥远的汴京,镇国公府外,跪着一个消瘦挺拔的人。
雪落了第二场,只有他身下是土色。
景黛坐在淮南王妃房里,对面是宋佰金。
淮南王妃靠在床头吃药,放下碗时还不忘数落宋佰金:“那孩子从秋天跪到冬日,身上的官位没了,面子也没了,你再大的气也该消了。”
景黛抬眼看了宋佰金一眼,麻利地接过阿娘手里的碗后没跟着搭腔。
宋佰金对着淮南王妃摇摇头,“ 就不能惯着他。”说完,才看向景黛:“黛儿,我和你讲啊,阿元也是一个道理。你退一步,她恨不得蹬鼻子上脸地前进三步。对付男人,就不能心软。”
景黛将手里的空碗搁到身边的几上,挤出个淡淡的微笑,“嗯,大姐姐说的对。”
淮南王妃偏头瞪了一眼宋佰金,对她不满道:“人家小两口的事,你别多管。”又转过了头,拉了景黛的手拍拍:“不能心软是对的,但千万要注意了分寸,”
景黛朝她点点头,刚以为是阿娘偏袒自家“儿子”,阿娘立刻凑过来小声道:“这还是你祖母教我的法子呢,别人我都不会讲的。对付‘男人’,不能太硬,也不能太软,你得先知道这事到底是自己的不对还是对方的不对。要是对方不对,你当然要硬!但若是在争吵途中发现是自己的不是,这时候你就要软下来了,你给他分析,尽力把屎盆子往他身上扣,你越软,他越内疚,就阿金这事,我看是差不离了,这时候就该去给他讲道理去了。”
宋佰金不情不愿地站起身,先是拿起景黛搁在桌上的碗,出门之前回头对淮南王妃道:“是是是,奶奶那套,就阿娘你用得最好。”
淮南王妃笑着拍拍景黛的手臂,“这里的学问多着呢,等阿金回来,我给你们讲讲这夫妻异地相处之道。”
景黛抬手堵在唇边笑了笑,也跟着去催宋佰金:“大姐姐快去,我都迫不及待要听阿娘的话了。”
“得,宋家又出一个听你们那套的,传承是吧?”宋佰金大笑了两声,痛快道:“我去去就来,阿娘千万别给黛儿开小灶。”
淮南王妃嗔她一眼,“你不是不信吗?”
宋佰金笑了一下,“这祖母传女不传男的好东西,我不学白不学嘛。”
刚说完,李清灼就现身在小院儿门口,见了宋佰金那不紧不慢的样子,立刻快走两步,扯过她手里的空碗对她道:“碗给我,你现在就出门,告诉那混小子,除非他入赘到我镇国公府,不然以后也不用来了。”
淮南王妃在屋里子头听到李清灼那洪亮的嗓门,立刻推推身边的景黛:“看吧,老太太心里门儿清呢,我就觉得这个时候刚刚好。阿元离了汴京,府里正缺个组织人干杂活的男子。”
景黛抬手给她倒了碗热茶,将茶碗递到她唇边,偏头问道:“阿娘,阿元这都走七八日了,您看我该何时写些家信呢?”
淮南王妃嗔她一眼,“这才七八日你就扛不住了?真没出息。”说完了话,又拍拍她的手,对她低声道:“阿元虽是女娘,那也是一个道理的。”将景黛手里的茶一饮而尽后才继续道:“你得稳住了,等她来联系你。”
景黛眨眨眼,放下空茶碗后人又凑过去:“那她七八日都不联系我,是不是证明,”
“不是。”淮南王妃及时制止住了她的遐想,“那孩子自小就憋着股劲儿,头发茬子可硬了,人犟着呢。她在那头赌气,你在这头可得稳住了,拿捏了她这一次,往后那稍回来的家信不等你拆旧的,那新的就来了。”
“真有这么神?”景黛好笑地看着她。
“那还有假?”淮南王妃指指外头的李清灼:“你叫祖母进来,问问看是不是这么个事儿?”
还未等景黛起身,李清灼就自己进了屋子。
“你们娘俩聊什么呢?这么开心,说出来让我也跟着乐呵乐呵。”
景黛又倒了碗新茶,尊敬地递过去后才对她道:“阿娘教我何时给阿元写家书呢。”
李清灼不悦地看过来,眉头倒竖,一拍桌子,震得桌上的茶碗茶壶一起跟着动,“这时候写什么家书,就得吊着她,她这一去指不定什么时候能回来,”缓了缓气儿,才继续道:“你得等着,等她先给你写信。不然她先收了信,就觉得她拿捏住你了,在外头再搞出什么莺莺燕燕来,不难解决不是心里犯膈应吗?”说完了话,才抬头看向景黛:“你说是不是这么个理儿?”
屋子里不时传来祖孙三代的嘻笑,外头的马铮可就没那么好运了。
宋佰金冷着张脸看过来,甚至连台阶都不愿下,“你回去吧,回家去,我们已和离了。”
“没有,阿金,那和离书我就没签过字,”马铮膝行着朝宋佰金娜了挪,“我错了,我真的错了,你要我做什么才肯原谅我?我现在辞了官,我阿娘也不管我们了,你有什么要求,我都能答应你。”
马铮向来是个正人君子,就算整件事他都不知情也没想过对宋佰金提。在他眼里,宋佰金在他家里出了事,就是他没保护好宋佰金,就是他的错。
宋佰金摸摸自己的肚子,对他道:“我以后都不能有孕了。”
马铮立刻抬起眼,眼里都是悔恨与歉意。他往后稍了稍,抿抿唇,仰头看回去:“那,别人家也许就不会,不是,”他摇摇头,不允许自己那么恶意编排人,“我的意思是说,你就原谅我吧,我会对你好的。”
“想原谅你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
“真的?”
“除非你愿意入,”
“我答应,入赘是吧?”马铮仰起脸看向宋佰金,“只要你给我这个机会,不管做什么,我都答应你。”
“那我要是家里养几个面首呢?”宋佰金眯眼垂头看他。
“既,既是我入赘到你家,你喜欢,喜欢的话,我,我也是依的。”
宋佰金看着眼前这人非常不乐意但还是昧着心哄她的话,不觉有些心软。又想起方才祖母的话,立刻绷起脸,对他不耐烦地挥挥手:“想好了,就回家知会你父母一声,省得你娘再来我家里闹。”
马铮立刻点着头地站起身,因跪得久了,立刻踉跄着重新倒在了地上。
他对着宋佰金摆了摆手,“那,阿金再见,我腿不麻之后,立刻就回去通知父母。”想了想,又哆哆嗦嗦地站起身,“我还是现在就去,阿金千万等我。”
第 63 章
在混乱中度过了十几日的汴京城, 最近才终于开了城门。
整个朝野上下,被宇文广赐死了半数,剩下的三成入了大牢, 能自己个儿从宫里坦坦荡荡地走出来的大臣,那是不足一成。
张焦刚从宫内出来,就径直来见景黛。
小黑忙前忙后地准备茶点后, 站在门口纠结了会儿,还是拿了托盘退出了房间。
景黛抬头看了房门一眼, 又亲自叫王姑把他叫进来。
张焦大口喝了手边的茶水后, 才满足地谓叹了一声,“还是你这儿的茶水香,被关宫里那么多天我都快失去味觉了。”
“怎么会?”景黛冲他笑笑,“只是,你现在还歇不下,我这儿还有个大活交给你。”
“什么?”张焦放下手中的茶盏,身后的小黑立刻上前给他续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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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北境最近的城市是永州,汴京城内筹得的钱草食粮都要先送到永州那儿去。
宇文流苏死亡宇文翡失踪的消息刚传到这儿来,宇文武盛气得脸都青了。
“这和亲的没去成,这不是眼看着要开打了?”
身边的账房先生点点头,又递过去一个勾勾画画的账本,“宋伯元先带走的先头部队大概还能支撑大梁军半月的用度,两方一旦对垒, 咱们这儿存的东西可都得足数地往那头运了。”
宇文武盛不耐烦地扯过他手里的账本,细细看过后才将那帐本甩回去, “太慢了, 咱们现在的进度还是太慢了。反正七八成的粮草都堆在咱这儿,不如就一不做二不休, 直接吞了算了。”
“那宋伯元可不是个吃素的,要不咱们还是送出去两成良器精粮,挺过今年冬日,咱们的兵马也就凑齐了,没必要现在就惹宋伯元的猜疑。”
宇文武盛皱眉长吁口气,手拍得身下那红木把手“嘭嘭”地响,“这小五就会给我添乱子,她要是顺利过了边境,没准儿阿严流就酒香帐暖歇了打仗的心思。这边约定好的和亲公主被杀,两边都不会认。这么一搞,肯定要打的呀。那粮里掺的沙子能摘干净,那铁里头掺的烂东西上了战场不是只有送死的份儿?宋伯元这把挺不过,这风就吹到咱家门口了!”
账房先生小心地觑了他一眼,“那就,先只交粮?兵器战车什么的再拖一拖?”
宇文武盛“嗖”地站起身,“不行,我总是觉得心发慌,走,咱们再去查一遍库房。”
战场如棋局,为将之人与那运筹帷幄的旗手相似,哪怕一丝的糊弄马虎,都会葬送全局。
场上瞬息万变,场下的后勤供给却更加重要。
原大梁军军师,英国公得力之人李炳生接纳了宋伯元运送过来的粮草新兵后,却不让她上战场作主将。宋伯元倒是也不急,李炳生去哪她就跟着去哪,虽是挨了不少夹枪带棒的骂,半个多月,倒是也学到不少新东西。
再最新的一轮骚扰过后,宋伯元单手接过李炳生摘下的头盔,偏头看他,他下巴那来不及剃的胡须最后蓄成了一把山羊胡,那胡子上还挂着不少晶莹剔透的冰碴儿。
“李叔,您看啊,两军正面冲突,咱们压根儿就没有赢的机会。”
李炳生一个眼刀看过去,“这里什么时候有你说话的地儿了?”
宋伯元也不恼,捏着他的头盔帮他打开营帐厚重的门,“您看这样行不行?您就给我五十个大头兵,我去烧了他们的粮草。成了,那就是意外之喜,不成,顶多就为国牺牲了五十一个人。和与胡族正面冲突相比,划算死了好吧?”
李炳生瞪她一眼,“你懂个屁啊,就你?五十个楞头大兵?那就是活生生去送命的。”
宋伯元将他的头盔搁到那巨大的沙盘之上,又抬起手费力地将自己的头盔拿下来,她原来晶莹剔透的小脸儿早已被那无情的北风吹得皴裂发红,被冻裂的皮肤甫一碰到冰凉的盔,痛得狠狠变了个脸。
李炳生见状,一个指头伸过去,死死压在了那开了条小缝的伤口上,“你清醒一点吧,粮草能那么好烧,咱们也不至于丢了最好守的亚北关,让人撵到这鸟不拉屎的桑榆镇对线了。“
“您看,还没试过您怎么就知道不成呢?”宋伯元迎着他的手指顶过去,直把李炳生顶得后退了一小步。
李炳生收了手指,再不打算理她了。他拿起沙盘上已泛黑的银棍儿,棍头指了指胡族所在的丰源城,“这里易守难攻,又是冬日,咱们的兵将基本上都是中原人,又没有作战经验,只要能在桑榆镇挺到春日,那就算赢。等到了春日,咱们的兵正好也适应了气候,身板也练出来了,不愁没有出头之日。此阶段,就是苟,苟下去,就有翻盘的希望。”
宋伯元朝整个营帐的人摊摊手,“反正都是苟,怎么就不能给我几十个兵试一试?”
李炳生一脚踹过去,宋伯元灵巧地躲了下。
整个人躲在前锋营营长周令的身后,伸出头过去:“要是真算的话,那兵还都是我征上来的呢,凭什么就架空了我主将的位置?”
李炳生拿着那根黑棍儿指指她,又紧急地绕过那沙盘,抬起的棍儿最后打在了周令的肩上。
周令比李炳生年轻不少,此刻手里握住那根棍头,竟令李炳生手拄着棍尾动弹不得。
“要不,让她试试?”
李炳生趁着周令说话的空档,“嗖”地抽回了手里的棍,“你是不是脑子让门框挤了?你听她胡说?她屁大点儿的人懂个屁!”
第 64 章
沙盘前, 谁都不肯退让半步。
直到所有人都因肚子叫而暂缓了会议进程。
走出营帐,外头的伙头兵正有条不紊地给兵将们盛粥。
天气太恶劣,导致锅下就不能停火。
营帐周围几十里地的木材基本都用在这块儿了, 没有茂林做防护,连风沙都如入无人之境。
宋伯元抬手挡了挡眼前被冻硬的沙子,呲牙咧嘴地揉了揉自己脸上被冻裂的小伤口, 拿着空碗跟在李炳生后头继续磨:“真的,李叔, 你就信我这次呗。”
大梁军的军规是, 开伙后兵先吃,将排在后。
就算只剩下米汤,也不许伙头兵为了将官们另开小灶。
眼看着前头碗里的米越来越少,李炳生抓宋伯元的衣领子把她往前推了推,“我信个屁!”
宋伯元将手里的碗往前伸了伸,那伙头兵扫她一眼,一勺子米汤下来,只能在碗底找到几粒米。宋伯元看了一眼,又端着那一碗米汤转过来看李炳生:“李叔,永州的粮还没给咱送过来呢?”
李炳生看她一眼,无奈地叹口气。
“永州不是废亲王宇文武盛的封地吗?宇文武盛被贬就只能把不满撒到咱们头上了呗。次次去问,次次说在盘帐。那帐盘不完,就不许咱们领粮。”
宋伯元将碗沿搁到自己唇边, 利索地吸了口热乎汤水后才皱紧了眉看过去:“他说不给就不给了?咱们有兵,还能怕他一个被贬封地的废王?”
周令过来续第二碗汤时, 接了句话:“也不知道这宇文武盛给永州百姓下了什么迷魂药, 咱们的人一去,那百姓恨不得生吞活剥了咱们的人。咱们要是真动真格的, 还没等胡族人打过来,永州百姓都要戳死了咱的脊梁骨了。”
宋伯元将手里的空碗搁回到回收的桌边,掐了腰皱眉沉思。
周令喝完碗里的水,抓她进了能挡风雪飞沙的营帐。
“你有办法?”
宋伯元朝他点点头,又探出个头看了眼营帐外的李炳生,立刻趴到周令耳边低声道:“咱们两个今夜往永州走一趟,明早点名之前回来就行。”
周令也跟着鬼鬼祟祟地探过头来,“能行吗?咱们去了能怎么办?”
“一把火烧了宇文武盛的府邸,咱就能找到存粮的地方。”
周令将信将疑地看她一眼:“这事我能陪你去,但是咱们说好了啊,老李要是发火,你得在我前头扛着。”
“好说,好说。”宋伯元拉拉他的手腕,“李叔嘴硬心软,疼我呢。”
待那红日衔山,余晖横照之时,宋伯元一骨碌从被子下爬起身,外头的盔甲没穿,翻箱倒柜地从来时带来的箱子里翻了套纯黑色圆领袍套在身上。
两人身上都有进出牙牌,碰头后顺顺利利地出了兵营。
在桑榆镇临时租了两匹棕马,上路永州。
路上,周令问她:“你出来这么多日,你那新妇没给你捎封信啊?”
宋伯元在马上撇了下嘴,仰起头看了眼天上的明月。
月倒还是那弯月,只是身边换了人。
在残酷血腥的战场浸了这么多日,那点子曲曲绕绕的小女儿心肠早被她甩远了。
自打七日前,阿严流的银枪擦着她的耳廓而过,每次从战场上回来,她都会给汴京捎信。只是信像北境的雪片子似的纷纷扬扬地往出送,倒是没收回来一封。
她歪歪头,扯了下缰绳,“我家大娘子不是寻常的女娘,她胸有天下,不会因为这种儿女情长之事绊住了手脚。”
周令顿时来了好奇,他紧跟上宋伯元的马,“那也是刚新婚的女娘啊。”想了会儿子,又偷偷扫了眼宋伯元的下身,想起她那不能尽人事的传言也就跟着默了声去。
宋伯元这时偏头看了他眼,看到他那来不及收回的眼神,立刻在马上站起身,踢了一脚周令□□的马。
周令的马受惊,立刻扬起前蹄,打了个很响的马鸣。周令费力地掌握好马后,重新去追宋伯元。
落日余晖下,少年大笑着纵马飞驰。那未来得及盘仔细的头发,随风扬起几根碎发出来。
周令追上去,看了眼她认真驭马的侧脸,不免想起十几年前,那个亲手推他离开皇宫的宋尹章将军。
“阿元,”周令冲她喊了一声。
宋伯元笑着转过头来,“怎么?想来和我比试比试?”她狠扯了下手里紧攥的缰绳,因着恶劣天气,手都冻得僵硬,手底下马皮做的缰绳握在手里,拉得她生疼。
周令摇摇头,“就是想谢谢你来了北境。”
宋伯元鼻尖冷哼一声,“大男人矫情死了。”她狠甩了下马鞭子,最后句话被隐进风里,随那肆虐的北风的尾巴传到周令的耳朵里,“我不来谁来?我宋伯元就是北境的王!”
周令抬眼,领先自己一箭地的少年,此刻双脚紧紧踩在脚踏上,左手攥着缰绳,整个人从马上站起身,右手甩了个漂亮的马鞭,马觉痛立刻”嗖“地窜出去。
那少年就在他眼前浮浮沉沉地跃过,像飞鸟越山峦,自由又恣意。
在天色黑透之时,他们按计划到了永州城。
永州城大门紧闭,早过了闭门之时。
宋伯元双手盘在胸前,双眼紧着打量眼前的城门。
拴好马的周令过来,跟着抬起头看了一眼,“翻上去不难,但是要是碰到人,怎么办?不能杀吧。”
宋伯元撇嘴,“有什么不能杀的。”她从周令腰间解了盘盘绳下来,安好飞勾后,直接甩上城墙。
在手里紧扽了扽后,将手里的绳子递给周令,“你先上,碰上人就杀。”
周令好笑地接过来不忘揶揄她:“你怎么不先上?不还是不忍心?”
宋伯元狠推他肩膀一下,“废话那么多,你不行就我来。”
周令这时候都蹬上去两步了,听了她的话,立刻松了手里的绳子,眼都不眨地从绳上头跳下来。“行,那你来。”
宋伯元暗骂了他一下,还是接了那绳子。
她知道杀人是为了救更多的人,但她还是祛不掉常伴她左右的那点恻隐之心。这时候被赶鸭子上架了,就只能硬着头皮往上爬。
两人轻功都不错,借着绳子的力几步就上了城楼。城楼里守城门的兵正倒在椅子上呼呼大睡,椅子边架了个烧得正旺的废盆。宋伯元低头瞧了一眼那盆里的炭,又想起兵营守夜的兵只能靠自身温度抵挡寒夜就不免愤怒,好东西都提前在永州用上了,怪不得永州百姓不肯放物资给边防军队。周令上来后收起绳子,跟着宋伯元的脚步蹑手蹑脚地往出走。
等他们顺利下了城楼后,宋伯元才转过头去对周令愤愤不平道:“咱们的兵,一站一整夜,就怕胡族鞑子搞夜袭。他们永州倒是好,我看刚那盆里的炭可是上等的银丝炭,无烟无味好烧得紧。”
周令叹了口气,“别说那个了,咱们还真能放胡族鞑子进永州吗?进了永州那就直抵汴京了。”
“这宇文武盛也不知道开了哪门子窍,自己吞了好东西还不忘给永州百姓分享。”
有一列巡夜的兵打着火把从路的尽头而来,周令忙拽了她一把,小声在她耳边回话:“所以我说那些达官贵人就没有一个好东西。”
宋伯元咧嘴笑笑,等那队巡防兵走了之后,她才对他道:“我还不算好东西?就算我不算,那我家大娘子肯定算。”
周令对她笑了一下,“你家大娘子就那么好?日日夜夜的挂嘴边儿,也没见你收到半个字儿。”
宋伯元立刻像被霜打的茄子,蔫头搭脑地推他一把,“废话真多,跟上。”
她拐进一家带小院的民户,脚踩在粮仓的门上,刚要往瓦上蹦,立刻被周令叫住。
周令抬手指指那关不严的门,仰起头看过去:“都是粮,都溢出来了。”
宋伯元心一咯噔。
粮要是全藏在各户人家里,那他们就算有通天的本事也休想从百姓手里抢出来。
她朝周令打了个手势,踩上屋顶后才说:“你去那边,我去这边,挨家挨户看看粮仓。”
“不去烧宇文武盛的府邸了吗?”周令抓了她的手腕问。
宋伯元抿唇点头,“烧!丫的,一会儿烧死他。”
两人立刻分开,大半夜挨家挨户地看过去,发现每家的粮仓都堆得高高的,立刻掉头回去寻周令。
周令没有她那么好运,刚要过来就迎面碰上起夜的老头,在心里犹豫要不要打晕他的时候,那老头立刻训练有素地点了手里用来传信号的烟花筒。
宋伯元亲眼看着那烟花升空后在她眼前爆炸,她只觉荒唐,这么重要的军用物资,宇文武盛竟然随手发给了永州百姓,只为了防他们大梁青虎军。
周令也再不犹豫,伸出手去直接拧了那老头的脑袋。从他手里抢过那只剩竹子外壳的筒,心疼地揣进怀里。
烟花炸开,整个永州开始兵荒马乱地挨家挨户亮起灯。
周令翻身上屋顶,与宋伯元会和之后,拔腿就往整个永州最奢华的府邸那儿去/。
确认府门上挂着【王爷府】的牌子后汁源由叩叩群1五耳耳七无二八1整理,欢迎 加入两人躲在暗处等待机会。
恰好刚才那列巡防兵走到他们这儿,两人默契地随手抓了最末尾两个兵,迅速扒了他们的衣服换上,趁着夜色慌慌张张地跟上队伍。
随着这队巡防兵,堂而皇之地踏入了那恢弘气派如宫殿般的府邸。
刚一踏进来,宋伯元就后悔了。
里头列队穿梭着数十队装备精良的兵。
他们互相间都有打招呼特有的暗号,眼看着有一队径直朝他们而来,宋伯元紧张的大气都不敢出。
一人一个字的喊,等到周令之后就是她。
暗号像古诗词,大概是觉得军户都没什么文化,所以这么难为人。
周令却顺利接上,宋伯元不免有种五雷轰顶之感。
她念少时候读书就不认真,长大也没有温书的爱好,眼看着要露馅,索性也不装了,直接踢了眼前拿了火把要照她脸的人,趁乱按了下周令的肩膀,整个人飞身上瓦。
下头所有的兵都开始吹起胸前挂着的竹哨,整个府邸的兵全都朝这儿聚拢过来。
宋伯元挠挠头,只能无奈地先跑了。
全城的人都在追她,直把她累得没了半条命才找到了一个可安身的“安全地方”。
宇文武盛三更半夜坐在高台上喝茶,那不是有病吗?
宋伯元几步走到他面前,抢了他手里的茶碗一把扔下去,“大梁青虎军扛不住,你以为你在这儿就安全了?”
宇文武盛耸耸肩,“听说父皇将能做事的官僚都杀了,汴京都已经乱成一锅粥了,我再不趁机捞点油水,那才是真的死定了。”
“ 你暗中招募了私兵?”宋伯元斜眼看向他,宇文武盛倒是没变什么样子,还是脸煞白,一副羸弱气血不足的样子。
宇文武盛笑了笑,拿起个新茶盏,倒了茶后推给宋伯元:“我之前在汴京许你的,我现在也能许你。你把景黛那臭婊子骗过来,我将我所有的兵权都交给你打理。等大梁破国之时,你我联手就是天命所归。”
宋伯元看他一眼,看傻子似的笑了一声,“静妃和七殿下八王你都不管了?”
宇文武盛抬眼,须臾之后才咧起嘴笑了笑。
“宋伯元,你这脸糙了,皮破了,性子却还是这么天真啊。我夹着尾巴败走汴京之时,我的母妃可有为我做什么?她还以为老八那畏畏缩缩的性子真能登上父皇那宝座呢,真是可笑。”
高台下不时有几队巡逻兵交叉走过。
有个师爷模样的人登上高台,看了她一眼,才站到了宇文武盛身后。
整个府邸的后林突然燃起火光,宋伯元站起身,往那头看了一眼,应该是周令得手了。
宇文武盛却不紧不慢地叫她:“诶,宋伯元,只要你站在我这头,我可以保你在汴京的家人都安顺无虞。别小孩子脾气,好好考虑一下吧。”他站起身,往宋伯元的方向走了几步,站在了她身边。
眼前就是冲天的火光,脚底下是无数的人正忙着抬水浇火。
宇文武盛懒散地倚在柱子边看高台下的大火,眼里只有空洞。
“你们打胡族很吃力吧?”他转身过来,正面看向宋伯元,“放弃吧 ,中枢都被宇文广那疯子搞得崩溃,你们守的大梁根本就没有气数了。既然你没有起死回生之力,不如就带兵投靠我吧。”
宋伯元好笑地抬头看他:“有胆识之人皆入了我青虎军,此时进你军营的不过都是贪图小利之辈,你还指望大梁国破后,靠这些虾兵蟹将阻挡阿严流吗?”
“所以,我在很认真地拉拢你啊。”宇文武盛抬起手,触了触宋伯元被风吹得发红的手,“还真是三日不见当如刮目相看啊,当年名噪汴京的第一纨绔公子哥儿,竟然吃得了这种苦。啧啧,这皮肤要回汴京养上七八年才成吧?”
宋伯元甩了下他的手,自己看了眼自己的手背,不在意地回答:“我都娶了娘子了,再丑也没关系。”
闻言,宇文武盛突然对着夜空开始哈哈大笑起来。
他笑得直弓了腰,笑过后才抬手指她:“你真不知道假不知道啊?汴京都传那张左丞与你那大娘子日日夜夜同处一室,就你还被蒙在鼓里呢吧?”
宋伯元听完,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掐了他的脖子,五指被冻得发僵,但对付宇文武盛这种烂人倒还是绰绰有余。
宇文武盛手放在自己脖子与宋伯元的手之间,带着宋伯元环视了一圈,“看不到是吧?啧啧,老刘,让弓箭手都点起火把。”
老刘在高台中央打了个手势,紧接着南面看守塔边就见了亮,慢慢地,那亮光将整个高台紧紧围住。
“这还是我和你那红杏出墙的大娘子学的呢。”宇文武盛笑了笑,“给我松开!不然,我就让人把你射成筛子。”
宋伯元抿唇打量了一圈儿弓箭手的位置后,手上渐渐松了劲儿,宇文武盛趁机挣开她的手,站在她两米开外看着她:“我这次放你走,你回去好好考虑。三日,”他立出三根手指戳到宋伯元眼前,“你以大梁军与青虎军联合军主将的身份发声明归顺于我,我就发粮给你,咱们兄弟俩,在乱世中闯出一番名堂,不好吗?还有你那婊子娘子,直接送给咱们队里的兄弟玩儿玩儿,”
一拳砸过去,宇文武盛立刻被砸出了鼻血。
弓箭上弦绷起来的声音,就如响在耳边。
宋伯元一个身跃,身后有无数的剑雨叮过来。
宇文武盛大笑着将手捂在自己的鼻子上,朝外头的宋伯元喊道:“你好好考虑啊!把她锁在你屋子里,只供你玩乐也行。”
宋伯元皱眉看了他一眼,看他在高台上那疯癫样子,不免觉得他和他那常发疯的父亲与兄长有几分相似。
“放,他们走。”宇文武盛对着下头的人喊了声,“我说话算话,宋伯元! 你他妈给我记住了,婊子就是婊子。”
宋伯元趁他发疯之际,立刻跑到城楼那儿去。
更讽刺人的是,此刻的永州城门大开。
那些守门的将领还卑躬屈膝地请她出门。
周令在城外皱着眉头向她招手,身上那巡逻兵的衣裳还没脱。
宋伯元只能走了城门,见她出来,周令立刻拉了她一把,“这什么情况啊?宇文武盛是不是疯了?”
又解了马的缰绳,一匹递给她,自己长腿一蹬上了马。
宋伯元温吞地接过来,上马之后问他:“你听过我家娘子的传闻吗?”
“什么传闻?”周令偏头问。
“宇文武盛说,她与别的男人日夜相对,整个大梁都传遍了。”宋伯元垂了垂头,“怪不得,我没收到,”
“诶!”周令凑过来,拍拍她塌起的肩膀,“宇文武盛的话你能信?不如信咱们明年开春儿就把阿严流杀死。”
宋伯元冲他摇摇头:“不是,这事他没必要骗我,只要随便找个人就能问出来的事,实在没必要撒谎。”
“你觉得你家大娘子背叛你了?”周令拽了她的马缰绳,一并攥在自己手里。
“不是。”宋伯元摇摇头,“我是在担心她的身体,她肯定是在查什么东西。但她那身子又不像我,根本就熬不住。”
周令朝天翻了个白眼,将手里的缰绳重新甩回去,“害我还以为你怎么了,自己拿着缰绳。”
宋伯元死死拧着眉头,“这宇文武盛的粮肯定是不会给咱们放了,咱们得回去告诉李叔这粮都分存到百姓之家了。”
“那能怎么办?难不成还真能屠城啊?”周令叹口气,“真是太玩笑了,大梁军被打成那样,都没一个逃兵。反过来,百姓倒占了军资发起国难财了。”
宋伯元心神不宁地,也就没搭她这话,在桑榆镇还了马之后,她们两人当场就被扣下。
李炳生坐在马厩内的铁椅上,铁青着脸看他们。
宋伯元手脚被绑,嘴里也被堵了布团子,只能“呜呜呜”地为自己鸣不平。
李炳生站起身,一把将她嘴里的布团子拿开,“说!别说废话,直奔主题。”
宋伯元嘴部张张合合地动了动,才开口:“我带老周去永州了,城里的粮都被宇文武盛存放在百姓家里的粮仓里了。”
李炳生皱了眉头,看看她又去看她身边的周令,周令朝他点点头,确定了宋伯元嘴里的消息。
“你们这趟,没受伤吧?”李炳生问。
周令摇摇头,“不光没受伤,宇文武盛还开了城门送我们。”
李炳生提了提眉毛。
旭日终于冲破云层,给那难得一见的洁白云彩染上了一道金边。
桑榆镇依然安静,只有身边的马鸣在强调这里有生命活动。
“所以他真的要吞了军粮器械?”李炳生问。
“嗯,要我三日内带着大梁军和青虎军归顺于他,不然就断我们粮。”宋伯元因一夜没睡,而困得打了个哈欠。
“荒唐。”李炳生气得咒骂了句:“真是糊涂爹生的糊涂儿子。”
两人趁机互相给对方松了绑,周令掏出怀里的空竹筒递给李炳生:“老头为了防我放的。”
李炳生手里紧握那竹筒,直到那竹筒被他生生捏碎。
“三日后,直接入城去抢!”
“那时候胡族趁乱进犯,咱们怎么办?丢了永州,那就是开了汴京的大门给他们闯,还顺带着给人几个月的补给。”周令上前一步,拉住了李炳生。
第 65 章
几人还未研究明白, 镇外的战鼓又开始重新敲响。
李炳生白着脸冲他们两个比划了一下,就骑着自己的马率先往镇外赶。
阿严流每次都主打骚扰,有的时候会亲自现身, 有的时候就派几十人的小队快马加鞭地在营帐外头溜达几圈,中原的马在这种极端天气下根本就撵不上。
宋伯元忍无可忍,这次没跟在李炳生后头, 直接抓着周令,带着马场所有的马从桑榆镇绕到了战场大后方。
桑榆镇马场里的马只能作短途运输之用, 此时被两人带上战场, 个个燥狂。
两人同时松了系在一起的缰绳,马蹄踏飞灰,各个方向地挣脱。
中间的胡族人见飞沙眯眼,万马奔腾的景象,还以为直接被大梁青虎军给围了,各个往前去挣。
马炳生对付胡族也攒了许多经验,胡族人靠蛮力,不懂智谋。一旦□□马乱,那人就像白菜一样,随变砍。
恰好这次阿严流没有随军出征,整个小阵营被大梁青虎军尽数俘虏。
宋伯元与周令从大后方出现的时候,李炳生正眉飞色舞地数马。
两人头一歪,手一摊, 李炳生看过去,“多少银子啊?”
“几十两吧。”周令挠挠头。
李炳生瞬间呼出一口气, “几十两倒还好, 看来这马场主还是个心理拎得清的好人,桑榆镇的马换胡族战马那是稳赚的买卖。”
“黄金。那马场主坐地起价, 我又着急。”宋伯元笑着凑过去,直接被李炳生一个手指推回来。
“几十两黄金?”李炳生眯眯眼,看了一眼地上被绑在一起的胡族人,拉了宋伯元去一边,“马确实是眼巴前儿的重要物资,但几十两黄金是不是有点儿太贵了?”
宋伯元一皱眉,“李叔,你能不能别这么抠搜,胡族的战马,你几十两黄金也就能买下来一匹,这次让你无痛抢了几十匹,你还算计那个?”
李炳生直接将宋伯元的头盔从她脑袋上扒了下来,“要是永州的物资跟不上,就咱们手里这点银子,够养活几个人的?往朝廷上发的信和人,就没一个回得来的。依我看,咱们最后啊,还是得靠自己,谁都他娘的指望不上。”
话音刚落,一道鬼哭狼嚎之音从桑榆镇的方向传来。
那人从飞奔着的马上一跃而下,立刻崴了脚。他又一瘸一拐地见到瘦子就去扒人家的头盔。
宋伯元定睛一瞧,这二傻子不正是自家那小黑吗?
她蹦着朝那二傻子招招手,“小黑!”
小黑见到她的脸,先是困惑地愣了愣,稍降低了点音量,朝她一瘸一拐地扑过来。
“呜呜呜,我们如花似玉的公子到了这地方,变得又丑又糙了,呜呜呜,不会被大娘子嫌弃吧。”
宋伯元立刻双手提起他的双臂,双眼一横,“你这是什么意思?我娘子那是爱慕我的内里,又不是皮囊。”
李炳生在后头一把将她推开,双眼有神地看过去:“可是朝廷派人来了?”
“是,是是。”小黑从怀里拿出一文书递给李炳生,“最后两成的物资随我们一起来的,两日后就可绕过永州抵达桑榆镇。”
宋伯元挠挠头,一屁股把李炳生挤走,“朝廷收到我们发出去的消息了?”
“没有。都是咱们家大娘子与张左丞日日夜夜熬着算出来的。这不,紧赶慢赶,在你们弹尽粮绝之时送到了。”
李炳生立刻笑得见牙不见眼,那多日没剃的小山羊胡,一耸一耸的。
他拉小黑往营帐内去,边走边问:“来,咱们帐内说,阁下在朝上任何职位啊?”
小黑对对手指,又偏头看了眼落在身后的宋伯元,直接实话实说:“奴是镇国公府的家生子,是我们公子最~器重的小厮。”
李炳生的牙花子还没收回去呢,立刻定在原地,“你说什么?”
宋伯元正好跟上,笑着扯了把李炳生的胡子,蹬鼻子上脸的朝他做个鬼脸,“看吧,我家大娘子还是在意我的。我老早就和你说了,中枢瘫痪,就只能靠我大娘子力挽狂澜,你们偏不信。”又扯了李炳生手里的文书,大致地扫了两眼才凑过去问小黑:“那大娘子没给我回信就是因为没收到我的信是吧?”
“不是。”小黑真诚地摇摇头。
宋伯元立刻皱眉看过去,身边的周令安慰性地拍拍她的肩,一溜烟挤进了帐内。
“她收到了还不给我回信?”宋伯元极力压制着自己的怒火,小黑没来时,她还能理智地分析,小黑突然出现在她面前,令她不免对景黛有些没道理的希冀。
“大娘子说了,没必要回。”
“她真这么说?”宋伯元手里扯着那张文书,倒吸口凉气。
“千真万确。”小黑一猫腰,就进了宋伯元的营帐,看着营帐里装着发污的凉水的洗澡桶,心都跟着拧巴。“呜呜呜,我们公子受苦了,又要用脏水沐浴又要用凉水,这身子骨,”他站起身捏了捏宋伯元的肩膀,愣了一下,似是不信般又捏了捏,立刻换了个语气:“身子骨倒是健壮了不少,但是确实实打实的变丑了啊,呜呜呜。”
宋伯元咬了下下唇,一个手掌劈过去,“你倒是被大娘子养得白白胖胖的。”
小黑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立刻手脚麻利地帮她整理帐篷。
宋伯元气不过,拿着手里那张纸就去找了李炳生。
“李叔,咱们既然有了物资,今天还打了场大胜仗,不如直接开了地下的酒,让兄弟们乐呵乐呵算了。”
李炳生白她一眼,“那酒是这么用的吗?那是留着有朝一日咱们背水一战时用来给弟兄们鼓劲儿的。”又扯了她手里的纸,仔细誊抄了一遍后,美滋滋地将那单子宝贝似的揣进了怀里。
宋伯元转身坐在他营帐口生闷气,周令在她身边陪她。
“你别泄气,咱们等老李睡着了,偷着挖上来一坛,我陪你喝还不行吗?”
李炳生的声音直接在他俩头顶上响起:“今晚我不睡了,我就要守着。”
宋伯元怒气冲冲地站起身看他:“你都一条腿迈土里的老头了,怎么还这么幼稚!”
李炳生也不生气,缕缕自己的胡子,对她幸灾乐祸道:“你别把你在女人那儿受的气发到老子头上来!”
周令也跟着站起身,拉拉这个,推推那个,“行了,行了。”
小黑收拾完宋伯元的营帐,天都擦黑儿了,他提着盏灯出来寻她。
刚走到一半,木头搭的看守塔上战鼓突鸣。
一瞬间,原还懒懒散散的兵营立刻整齐有素的凑到一起。
小黑一眼就看到了坐在高头大马上的宋伯元,宋伯元褪去脸上的稚气,棱角分明的脸上都是北境之将的气度,她左手轻扯缰绳,右手提着杆青虎军旗杆,坐在李炳生最近的一侧,眼里是对胡族的怒火,脸上却带着悲天悯人的气质。
他突然不觉得宋伯元变丑了,相反,此刻的公子就像那画本上画的少年英雄。
李炳生正阵前认真喊话:“阿严流坐不住了,终于放了大军与我们正面相对。咱们大梁青虎军最擅长打阵仗,阿严流放弃游击,就只有被我们按着头打的份儿。这送上来的人头,咱们不割白不割,杀了人回来,咱们烤肉喝酒!”
宋伯元身子笔挺,听完李炳生的战前动员,脸上带了抹若有似无的笑,稍扬扬手里的旗帜,一开口,借着那山谷回音,方圆几十里地都听得见。
“跟着我的旗,什么都不要想,杀了胡族人,给咱兄弟姐妹们报仇!”话音刚落,她手里的旗帜就随着她的人和马,一跃而下。
大军出动,两方终于正面对垒。
小黑手里提着那灯,内里的血液都跟着振奋,看着眼前一跃而下的大军,不免跟着喊了声:“大梁青虎军冲啊!”
战场上刀剑不长眼,又有阿严流坐镇,胡族稍稍有那么点子章法。
宋伯元不管,扯了旗就冲。
眼里只盯着阿严流,阿严流使锤,刚猛有力,缺点是动线短。
宋伯元手里的旗杆其实是长枪,她灵巧地插着两锤之间的缝隙,直接伸向阿严流的脸。
“嘿,阿严老儿,知道今日是怎么败的吗?”
阿严流身子后仰,躲过这一波后,一锤打过来,宋伯元灵巧地躲过,“你们那儿有内鬼,再不查查,今年冬天我们大梁青虎军就要在草原过大年了。”
对面根本不搭她的腔,见与她分不出胜负,立刻换了人去锤。
宋伯元就像闻到腥味的猫,只跟在他身后打一枪磨叽一句:“我还听说,匹秋氏那两兄妹还活着呢。匹秋,额,匹秋步骨得对吧?他正暗中屯兵呢,你们那内鬼就是从他那儿漏出来的。”
她不管阿严流信不信,反正她就跟在人屁股后头一通乱说。
最后终于逼得阿眼流在她眼前说了蹩脚的大梁话,“你休想,挑拨离间我们。我们胡族,草原之子,受青空之神庇佑,必会直捣汴京,杀光你们口蜜腹剑的中原人。”
宋伯元冲他笑笑,一枪怼过去,抢杆子上绑的旗帜立刻迷了阿严流的眼,周令见缝插针,一剑砍过来,阿严流凭经验身子前倾躲了一下,头上那攒了不少年的小辫子却被周令一剑砍断。
宋伯元顺势矮身接过,手里扯了那半截散着血腥味儿的辫子,对周围大喊道:“诶哟,阿严老儿,你这没了辫儿,以后可配不上我们大梁公主和郡主了。”
阿严流双锤紧跟而来,宋伯元大笑着躲过,举着那小辫子像举着阿严流的头颅,在战场里游蛇般走了一圈儿。
伤害性不大,侮辱性极强。
就算阿严流忍得住,胡族的兵却忍不住,一动了怒,那点战前阿严流教的战场阵营是全部忘到脑瓜子后面。
胡族果然不适合大军对垒,压抑了大半年的大梁军,与来这儿三个月没打上一场痛快仗的青虎军,追着他们的马屁股揍。
战场拼的是实力,比的是气势。
大梁青虎军突然振奋了士气,成摧枯拉朽之势,撵得胡族夹着尾巴逃回了大本营。
宋伯元的长枪上,扎了两个胡族人头,手上还攥着那截小辫子随手甩给身边人,“传着踢几脚,解解气。”
回到营帐内,整个军队的人皆兴奋得睡不着觉。
这是大梁青虎军自合军以来,打得第一场真正意义的胜仗。
伙头营提前将陈年冻肉从库里取出来,迎着那大胜的大军,开始架火。
每个营前都摆了一坛子酒,一扇儿猪肉。
将士们兴奋,竟唱起儿歌来。
轮番着唱完,那随着宋伯元出生起就陪伴着她的童谣也被念起。
【金儿玉女迎新朝,天下大盛福如招。万民安康财源旺,和谐祥瑞福满堂。】
周令在宋伯元身后推推她,递给她一碗属于军营的烈酒,“这把可以啊。”
宋伯元却无精打采地接过,小口啜了一口,递还给周令:“困了,回去睡觉了。”
她营帐内,小黑正躲在里头给她烧热乎水,见她出现,立刻抹抹脸上因起火而扬的灰:“马上就好了,公子再等等,洗香香见我们大娘子才行。”
“啊?”宋伯元凑过去,“你说什么?”
“大娘子是六日前收的公子的第一封信,之前的可能被宇文武盛劫走了。大娘子说不写回信了,叫我随物资直接来找公子,大娘子转道去了永州。”
“景黛来了?她真来了?”宋伯元激动地跺了跺脚,又觉得自己不成熟,立刻摆了冷脸,但嘴角是怎么压也压不住。
“当然了,大娘子说怕你搞不定宇文武盛,自己带着人走小道去了永州,算算日子,应该到了两三日了。”
“那你说话怎么大喘气啊,”宋伯元美滋滋地笑了笑,又推推他的肩膀,“行了,本公子要沐浴了,你出去等着。”
“水还没热完呢,”小黑话都没说完就被宋伯元拎小鸡一样拎出了营帐。挂好她自制的锁,脱了衣服就进了那半冷半温的水桶里。
景黛果然是疼她的。
也不枉费她这么多日为她绞尽脑汁的找理由,快速洗净身上的血腥味后,起身穿好已洗得泛黄的里衣,在那箱子里翻腾了半天,才找到那么一套满意的衣裳。
重逢当然要穿白了,要干干净净地出现在景黛眼前。人糙了不少,只能靠衣装了。
宋伯元拉起门锁,对着小黑伸长了手臂转了一大圈儿:“小黑看看,我怎么样?”
小黑手拄在下颌上看了她一圈儿,“公子,奴有句话不知当讲不当讲。”
“当讲。”宋伯元看向他。
“公子里头那件里衣被外头那件显得太黄了,要不公子还是穿黑色吧,挡一挡。”
宋伯元瞪他一眼,又讪讪地进了营帐换了。
小黑还是像从前似的,在那箱子里找了件小玉器,蹲在她身前亲手替她挂在腰间。待一切齐整后,小黑退后了一步,看着宋伯元的样子,心生酸涩。
嘴里喃喃道,“大娘子见到公子这模样,一定会心疼死。公子见了大娘子,可要温柔再温柔些,大娘子的身子最近实在萎靡的厉害。”
“为什么?”宋伯元偏头过来。
小黑挠了挠眉心,心里暗自挣扎了一番,还是闭上眼睛招了。
“公子走后一个月,王妃突然犯了病,眼瞅着救不回来,大娘子放了自己的血将王妃从鬼门关里拽了回来。大娘子千叮咛万嘱咐地扯着耳朵叮嘱奴不要对公子讲,但奴觉得,这事儿,公子您得知道,老祖宗说过咱们宋家人不该得了恩情不报恩的。”
第 66 章
从前讨厌的风沙冷冰到了此刻, 都显得处处可爱。
宋伯元驱马前去永州,小黑要在营地等物资抵达后查验,所以周令抽空陪她。
“你们家大娘子真有这么厉害?”
“那是自然, ”宋伯元骄傲地扬扬头,回过身去横了他一眼:“快点儿,我不等你了, 磨磨唧唧的。”
周令笑笑,一扬马鞭狠狠抽在马屁股上。
两人疾驰在还未黑透的黄昏下, 山谷烂漫。白色的雪山横亘在远处, 太阳光散在那白色的顶上,带金边的云朵围绕着。
只是越靠近永州,宋伯元越觉得心慌。她稍稍等了等落在她身后两个马身距离的周令,“不知道是不是我个人原因,我怎么觉得这么不对劲儿呢?”
周令拢起手聚在眼框处眯眼,看了看永州的城门,又往上瞥了眼,这才拍拍她的手臂,“机灵点儿,不对劲儿。”
宋伯元心一颤,“我家大娘子还在永州呢。”
话音刚落,整个人和小花一起随风窜出去老远。
上次她与周令夜探永州,永州的城门是有人守的, 这时她与周令再去,永州已如入无人之境。
她汗毛竖起, 下了马将缰绳紧紧握在手里, 一步一步小心地踏入永州主街。
此时本该是晚饭后,一家人围在一起在屋子里闲侃的时候。
但此刻的永州却如一座死城, 漫天的血腥味儿飘在上空久久不散。
上空盘旋着无数黑乎乎的乌鸦,不时发出难听的叫声。
宋伯元脚软了一下,转头看了眼周令,对他打了个手势。
周令朝她点点头,将她的缰绳攥在手里,就近将两匹马拴在开市石上。
拴完了马才发现不对劲儿,周令一把将宋伯元拉到他身边,抬手指了指那开市石上的血点子。
宋伯元皱眉俯下身,手指碾了碾那石上的血迹,“最晚今早崩上的。”周令对她道,“血迹未干涸,这个角度,是动脉泵出的。”
“人?”宋伯元转头。
“大差不差吧。”周令回,“看这城都快空了。”
“咚咚。”宋伯元心连跳了几下。
看街上打扫得如此干净,更加剧了内心的恐惧。
宋伯元与周令背靠着背,战场上真刀真枪的都没有那么怕过。
永州城中间还有道门,名厘正门,守着永州权贵。
两人紧张地缓缓往那头挪,城楼上突然出现一排被绑着的人。
宋伯元拍拍周令,周令迷茫地看过来,又顺着宋伯元的手指看上去。
那一排像猪仔一样被麻绳捆在一起的人,有老有少有男有女,此刻全都被黑布堵着嘴,灰白着脸朝城楼内的方向摇头。
宋伯元忙朝上头喊了一声,“敢问,楼上的,是何方神圣?”
立刻有人在那排人身后露头,此人身高八尺有余,面戴黑巾,手持绑着红绳穗的剑把,电光火石间,剑落,鲜血溅射。
那人偏了偏头,抬手将眼角上被崩到的血点子痛快抹去。
那还喷着鲜血的人头就从四层楼高的城楼上直线坠落,摔得稀烂后还能咕噜噜地滚到周令脚边。
周令瞪大了双眼,下意识踢了一脚,直将那狰狞的人头踢到了远处。
鲜红沾满他的靴尖儿。
周令低下头瞧了瞧,才对身边的宋伯元低声道:“小心点儿,不是好惹的。”
宋伯元满心满眼的她家大娘子,哪有功夫管他好惹不好惹。
脚尖儿一点,顺着周令的肩膀,直接飞上了城楼。
周令:?
等双脚踏上那城楼之时,才亲眼看见什么叫做人间炼狱。
城楼东角堆着很多缺胳膊断腿的死人,人堆儿下的血都是黑的。隆冬十分,那躯体上竟平白怄出了不少白虫,它们寄生在尸体上,一寸一寸地缓缓蠕动。
那个刚刚被砍了头只留躯体的人,就倒在那男人脚边。身上的绳子还未挣开,绳子另一端挤着不少人,有人吓得失禁,有人吓得当场疯癫,整个城楼乱得要命。
那男人靠在身后的墙体,提眉抱臂,手里的剑正慢慢往那黑乎乎的地面上砸血滴,他恍然不绝,只慢声细语地对宋伯元问道:“大梁青虎军的?”
宋伯元被这一幕直接吓出了汗,应景的是,天上突然开始沸沸扬扬地下雪。
那男人动了动脖颈,抽出剑来,两指并拢从剑柄处快速划到剑尖儿,那剑上之血立刻成了注射到宋伯元脚边。他手里顺势甩了个剑花后,立刻蹲下身摆起要与她打架的架势。
宋伯元额上青筋突突地跳,跟着双脚前后挪了挪后,才问他:“先生这几日可见过一个身虚体弱的漂亮女娘吗?”
那人栖身向前,宋伯元立刻头朝下,躲过第一波后,两人位置对调。
她身边就是那群疯疯癫癫被麻绳串成一起的人,味道不太好闻,还有个年迈的老妪竟张牙舞爪地朝她扑过来。
宋伯元轻“嘶”一声,长脚一迈,才将那发疯的老妪踹到一边。
周令正好这时候露出头,她上前伸出条手臂给他,周令立刻握住,一个借力直接翻身进来。
只是人刚爬上来,又立刻捂着嘴转过身吐了一气儿。
宋伯元本来就是尽力在忍,亲眼看着周令在她眼前吐的不能自拔后,她立刻死死堵住自己的嘴,偏过头去再不看周令。
只是视觉上好受了不少,耳朵却根本不受控制地听周令一波波地吐。
那男人见状却直接收了手里的剑,朝宋伯元道:“你们是来救永州人的?”
宋伯元将自己的视线死死凿在他脸上,听了他的话立刻强忍着恶心对他点点头。
“那好,我家主人也不是非要这帮废物的命。”那男人虔诚地对身后拜了拜才回身看向宋伯元,“我们家主人大方得很,只要你们大梁青虎军一命换一命。”
宋伯元蹙眉,在那同时城楼处缓缓走上来一个人,她虚弱美丽,在此刻又显得强大而坚定。
一步一步,渐渐从城楼处露出她整个人。
她身上穿着厚厚几层裙,最外头还罩了个纯白不染一丝杂毛的狐裘大氅,雪花簌簌落下,尽数隐进那狐裘里。头上还顶着做工精致的金步摇,每走一步,头上的饰品都跟着清脆的“叮当”相撞。
那蒙脸男人立刻对着眼前之人恭敬地弯了弯腰,沉声叫她一声:“主人。”
那被绑在一起的发了疯的都停下了嚎叫,纷纷趋于动物本能地缩在墙角。
那是景黛。
身后跟着胡人打扮的安乐,安乐放下手里的藤椅,抱臂站在景黛身后冷脸看向宋伯元。
景黛轻轻缓缓地坐了,又紧了紧身上的白狐裘,眼尾一挑,看向宋伯元:“换吗?”
宋伯元脑海里设想了千百种要与景黛重逢的方式,只是眼前这种完全超出了她脑子所能承受的。
她眨了眨眼,先是看到她整个人无虞后才动起脑子。永州百姓围护宇文武盛是为了自身利益,打着保护国民旗号的大梁青虎军不能擅动他们,又不能真的放胡族过了桑榆镇。可要是国内凭空出现一伙变态无主之派,那宇文武盛费心营造了许久的坚固护城河【百姓】就直接不攻而破了。
宋伯元张了张发麻的手,不免暗骂了句这无情女人。
“换,换换换。”她闭眼朝景黛喊了几声。
她身边的周令都快吐得虚脱了,一听宋伯元这话,立刻扯了扯她,“那可是咱们过命的兄弟,用命换这群乌合之众,先不说老李,老子第一个不同意!”
宋伯元没办法当场给他解释,只能强硬地推他一把,“这次听我的。”
“听个屁,”周令刚转过身,突然看到那尸体堆儿,立刻重新转过去“哇”地一声吐了。
宋伯元一手拍他的背,一手伸向景黛,“换,现在我俩就换两个。”
景黛嘴角噙着笑,看她伸过来手也没嫌弃,抬了手握住,暗暗使了力狠攥了宋伯元的手一下,“不若,宋将军与我下去谈?”
那勾人的眉角,还有微微泛红的眼尾,都在此刻具像化地表达了来自景黛的思念。
宋伯元回身抓了周令的腰带,一并将他扯了下去,身后的安乐直接一掌快准狠地劈在他脑后,周令立刻晕了。
“宇文武盛呢?”宋伯元偏头去问。
景黛转了转眼珠,立刻扯了她的手臂,转移话题道:“怎么样?惊喜吧?”
宋伯元不免砸咂舌,“你也没必要搞这么真吧?”
“什么真真假假的?上头那都是真尸体,不听我的话,我就杀了他们。”那小鼻子襟了襟,显得她人异常可爱。
宋伯元却万万不敢将那可爱的话说出来。
“不听话,你也没必要,”宋伯元刚张嘴,景黛朝她伸伸手指,那剩下的话立刻被咽了回去,“军需你帮我查验过了?”
下了最后一道台阶后,景黛却推推她,侧身而过时立刻朝她小声道:“才死了一成,还剩九成等着看你我演戏呢。”
宋伯元抬眼,果然永州城剩下那半段主街全都绑着人。
个个冲景黛吐口水,骂骂咧咧的声音不绝于耳。
“妖女!”
“杀了那惑国妖女!”
“大梁青虎军会为我们老百姓做主的!”
“将军救命啊!”
“救救我们!”
宋伯元偷偷瞥了眼正处在骂声漩涡里的景黛,却突然觉得她足够心软了。
不,她应该是整个大梁,最最心软的神。
为了军需,为了大梁青虎军的威望,却平白扯了个要自己挨那下十八层地…狱的谎。
宋伯元不免有些鼻尖发堵,她一手捞着已被打晕的周令,一边抬头面向这满城的恶意。
民声鼎沸都不足以形容眼前这一幕。
千夫所指,万人唾骂的滋味儿,那就不是一个正常人能承受的。
景黛却像听不到似的,眼波一扫,那巨大的噪音立刻烟消云散。
“要我说,他们真的不配你们大梁青虎军以命相抵,但谁让我喜欢你们青虎军呢,”景黛适时看了眼宋伯元,“所以,我准了宋将军的提议,就让你们大梁青虎军一命换一命。”
景黛人虚弱,发音却清楚,字字落在那被绑之人耳边,又一传十十传百传过去。
顿时,半个主街上的人纷纷痛哭流涕地朝宋伯元矮身,又因身体被绳子绑着,只能弯一个小小的弧度。
景黛随手拍了拍距离她最近的两个脑袋,“就他们两个吧,放了。”
她时时都是挺拔着的,仿若一株永不会分叉的树,栽于这漫天飞雪间,怎么都不肯弯腰。
她身后那身长八尺的男人,立刻用手里那把杀人的剑割断两人身上绑着的麻绳。
“你们,去大梁青虎军报告此事。这两个小郎君,我就扣下了。”景黛抬腿,脚尖儿触了触眼前那半死不活瘫跪在地的男人。
两个男人立刻朝她拜了拜,互相掺着离开了厘正门。
戏演足了,演员该谢幕了。
景黛轻快地走到宋伯元面前,当着满城人的面,将自己的手伸进了宋伯元的手里。
那半条主街的人,都跟着替她默哀。
宋伯元心里却只觉悲伤。
仿佛一个光辉的英雄就该纤尘不染的由另一个罪大恶极的恶魔衬托后,才能成为那受世人爱戴的神。
宋伯元不想作神,太累了,景黛的生活太累了。
她不欠任何人的,却要揣着那心里不灭的野火在隆冬十分踽踽独行。
宋伯元将手里的周令郑重交给安乐,才轻轻扯了下身旁的景黛:“我是不是,变丑了?”
她像以一种轻松的口吻说出这话,只是此时进了无人的温暖房间,立刻哭丧着脸看过去。
景黛踮踮脚,抬了一只手轻轻抚了抚她被冻红的耳朵,“不丑,”她换了个手拿手炉,又用另一手抚了抚她另一只耳,“好看,阿元时时都好看。”
宋伯元红了眼眶看向几月不见的景黛,妖女脱了外头那件撑场面的狐皮大氅,立刻重新化成了病弱的宋家掌家大娘子。
她坐上那依旧搭了几层皮草的床榻,拉了宋伯元过去。
又乖乖跪在她身边,双手托着她的脸仔细看她。
“你好像长高了也长大了。”
她看了许久,最后只闷闷说了这么一句。
宋伯元扯着嘴角对她干笑了声,“后悔放我来北境了?”
景黛闷头不答,只指了指衣架后头散着热气的木桶,“洗澡吧,姐姐亲手给你洗,好吗?”
宋伯元仰起脸笑了笑。
自己脱了衣裳后,钻进了那几个月没感受过的盛满热洗澡水的洗澡桶。
舒服地谓叹了声后,转个身趴在那桶口看向景黛。
景黛却偏了脸过去,手指在眼睛下不时地摩挲一下。
“别哭了,”宋伯元懒洋洋地冲她道,“这点小伤在我们军营里都不配进军医的帐篷。”
景黛红着眼睛贴过来,那柔软发冰的手指刚搭在那被热水浸红的皮肤上,宋伯元立刻舒服的扬起脖颈眯了下眼。
她说要亲手给她洗澡,绝没食言。
每每宋伯元禁不起撩拨要出桶之时,都会被那双常年冰凉的手大力按回去。
仿佛她不无声哭完,谁都不许离开似的。
宋伯元对这种场面完全没办法,只能依她都依她。
等景黛终于流干了眼泪,整个人素着张脸拿了巾栉认真给她擦身体时,宋伯元将她整个抱起来,不由分说地把她压在了那被褥之上。
“你那身体真的不咋地,以后能不能省省那珍贵的血,留着陪我到老不好吗?”
景黛眼皮一掀,“你知道了?”
“嗯,”宋伯元鼻尖挤出声。
“再来一次,我还会这么选择,直到我的血对阿娘再也起不到作用,我才能心安理得的看着阿娘在我眼前死去。”景黛抬起手,摸了摸宋伯元的耳垂,“你知道当时我在想什么吗?”
“什么?”宋伯元问。
“我在想,你回来的时候,面对阿娘的木碑时,会不会怨我。但是那念头直接一闪就过了,”她顿了顿,仰起脸亲了亲宋伯元干裂却依然鲜艳的唇,“我能接受身边任何一个人自然地离开这世界,你也应该一样。”
宋伯元知道,这是景黛迂回劝她的说话方式。按她的话,阿娘现在的状况应该还不算好,如果北境战线拉得长了,等她回去时,也许面对的真的就是阿娘的木碑了。
宋伯元吸了下鼻子,像寻食的小兽般用唇拱了拱景黛的脸。
“我知道,都知道。阿娘和奶奶姐姐们交到你手里,我自会放心。”
景黛笑着躲了躲,又开始咨询她今日的心理波折:“你今日来之前没想到吧?”
话都说到这儿了,宋伯元又问了她一遍,“所以我纳闷儿宇文武盛呢?”
景黛却直接踢了脚上的通红的床上软鞋,两臂搭在宋伯元后颈,将她捞到自己眼前。
“你听说过一句俗语没有?”
“什么?”
“小别胜新婚。”
景黛自打与宋伯元做过情…事后,对此事就抱着只要宋伯元想就做的态度,此时一反常态地主动,宋伯元立刻汗毛竖起,手攥了她的手腕,“你别是哪里挖坑给我跳呢吧?”
“怕啊?怕就别做了,咱俩就睁着眼睛聊天,行吗?”景黛眼尾一吊,那副风情万种的模样拿出来,宋伯元哪还有什么理智,直接对她举手投降。
“不怕,姐姐给我什么,我都咽得下。”她说完话,凑到景黛的颈间狠狠嗅了嗅,还是那份熟悉的草药混着花香,让她安心又上瘾。
景黛痒得躲到一侧,手抵在宋伯元的唇间咯咯地对她笑,“军需给你,威望给你,我们阿元想要什么,姐姐都给你。但是,”她气息一转,两掌将宋伯元的脸固定在她的眼前,“你如果死在北境,我就在镇国公府养上百八十个面首供我玩乐。”
宋伯元眉稍一扬,“这话,听着甚是耳熟啊。”她想了想,又将唇凑过去,与景黛接了个绵长的吻,“奶奶教的吧?听武鸣姐姐说,只要祖父一上战场,奶奶就以面首为话头狠狠敲打祖父。”
景黛差点儿被吻得憋死过去,此时正大口大口地喘着气。
听了宋伯元的话,才笑道:“奶奶说,这话百试百灵,怎么到你这儿就不顶用了?”她顿了下,身子紧紧弓起一团,“咳咳,咳咳咳咳。”她抬手挡了下嘴,再拿下来时,宋伯元分明看到了她掌心那点血红。
“你就这么糟践你自己,等你死了,我才是要纳上百八十个妾呢。”宋伯元将脸埋进她的颈侧。
景黛抬手拍了拍她的头,“这话,好像真有用。”那冰凉的手顺着后脑勺,缓缓滑到她耳尖,“你要是敢纳妾,我下了十八层地…狱,也要爬上来带你走。”
宋伯元笑了两声,“你以前不是同意我再娶吗?”
景黛瞪她一眼,“你是不是现在就想死?”
第 67 章
晨曦微光, 那汹涌着的澎湃爱意渐渐淹没人的躯体而直抵灵魂。
景黛的身子不佳,即使她有心再靠近宋伯元一些,最终也只能作罢。
宋伯元这个时候还有心笑话她, “看吧,没到三十,提前守寡。”
景黛一个眼刀飞过去, “你什么意思?”她对此愤愤不平,又将那瘦弱的手腕子搭到宋伯元的后肩, “我觉得我此刻, 好了一些,你要不要再试试?”
宋伯元趴在那柔软的绸缎褥子上痴痴地笑,笑了好一会儿才抬起头看向景黛:“那祸国妖女最后就是死在床上的。”
景黛扒着她的肩膀,气呼呼地咬她的唇,又觉得不过瘾,直接向下啃在了宋伯元那凸起的锁骨上,“你是不是就盼着我死呢?好逍遥快活去。”
宋伯元转了个身,将景黛抱在自己怀里,她右手轻搭在景黛的腰间,微低下头朝她的耳郭吹了口气,“别说死啊生啊的了,这大好的时光,姐姐就不想说些可配风情的话?”
景黛回身紧紧抱她, 那白皙的小脸儿搭在宋伯元的大臂上轻轻浅浅地呼吸。
外头的雪不知何时已停,配上那刚升起的太阳, 显得窗外的景色都靓丽了些。
景黛稍稍合了下眼, 又尽力睁开,眼巴巴地看向宋伯元, “你猜,我昨日放的那两个人会不会去军营报信?”
宋伯元摇摇头,用掌心覆盖在景黛的眼上,对她低声道:“睡吧,醒了的时候我还在。”
景黛仰起头笑了一下,又凑过去轻啄了一下宋伯元的下颌,“你怎么知道我在想什么?”她打了个哈欠,又提手盖住,整个人像个小兔子似的又朝宋伯元热乎乎的身体处挤了挤,“你是我身体里的寄生兽吗?”
宋伯元故意不回她,景黛立刻睁开眼,抬手推了眼睛上盖着的手,“你回答我。”她吸了下鼻子,委屈巴巴地又说一句:“你明明就在,为什么不答我的话?”
还没等那气升腾起来,宋伯元笑着看过来,又抬手刮刮她的鼻尖,“就想看看姐姐为我着急的样子罢了。”
景黛撇撇嘴,又自顾自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窝过去,闭起眼,嘴里时有时无地说了句:“你就是个小没良心的,”景黛平日里说话的语调比常人稍快,此时故意拖着尾音撒娇,让宋伯元的心被她的话不轻不重地挠了挠。
“撂下一大家子给我,还有檐下那聒噪的丑鸟都被我喂胖了许多,小黑也是,他常在我身边的,我和张焦一起做事的时候,他都在的。小叶最近很刻苦,我就安排她和小九一起在宫里学习了。大姐夫入赘到咱们府上,还有,你们家宋三娘子总是逼我叫她三姐姐,明明我比她年岁大上不少,等你回去时,定要为我讨个公道。”景黛正处于要睡不睡的混沌时机,说的话也一竿子一竿子地不搭嘎,宋伯元静静地听着,嘴角微微翘起,手掌被景黛的脸实实地压在枕上。
“啊,我还没说贵妃的事呢,静妃独守宫里唯一的皇子,就常害怕贵妃娘娘生的是个皇子,所以总是有意无意地过去看她。大姐姐说,大姐姐说什么来着?”她换了边脸靠在宋伯元的掌心,抬起手搂住她的腰,无奈地摇了摇头,“不说了,我的脑袋不转了。”她越说声越小,到最后,竟气息均匀的睡着了。
景黛向来是成熟稳重,爱负责任的人。宋伯元觉得她可爱的点在于,她就连马上睡着之前,也能交代出这么句话出来。
趁着景黛睡着的功夫,宋伯元认真看她。
景黛才是真的什么时候都好看,脸小还皮肤白,唇上稍微带点颜色就美得不可方物。她抬手拨了拨挡住她半边侧脸的发丝,手掌轻放到她的后脑,就像对待这世上专属于她的唯一珍宝。
雪停后,乌鸦重新盘旋在永州城上空,显得整个世界都吵吵闹闹的。
大梁青虎军没来人。
宋伯元无精打采地坐在周令屋内,边揉太阳穴边对他道:“今夜你偷偷走一趟吧,那两个废物应该是私自逃了。等咱们的人陆续进来后,直接将东西运走,永州百姓还得哭天抢地地感激咱们呢。”
周令却皱了眉头,认真看她,“那位妖,不,你家大娘子,也太,”他想不出词形容景黛,索性换了个话头,“你怎么,你是怎么,”
“怎么拿捏住她的,你要问的是这个对吧?”宋伯元低下头打了个哈欠后,才晃晃悠悠地站起身,“我没有,你要是了解她这个人就会知道,这世上没有人能在她那儿占据上风,我也不求多,只要她念着我,我就满足了。”宋伯元正好走到门口,拉开门前回头看了眼周令,“我愿意作她最得力的棋子,棋手本该就偏爱这样的玩物。”
拉开门,传过来的是北境很难闻到的花香。
安乐正捧着把花站在景黛的房门前,见到宋伯元露面,立刻将手里五颜六色的花束塞到她怀里,“一会儿等小姐醒了,你把这捧花送给她。”
宋伯元低下头嗅了嗅,纳闷儿地问了嘴:“这不是我常用的薰衣香吗?”
“对呀,”安乐瞪了她眼,“你走了那么久,衣橱里的衣服都不香了。离了你的味道,小姐夜间常做噩梦,我想让她开心点,所以最近日日都给她采【宋伯元】味儿的花。”
说到宋伯元三个字时,安乐咬牙切齿的。
宋伯元却笑了笑,又凑过去忽闪几下身上的料子,“你闻闻我现在还是不是这个味道了?”
安乐冲她跺脚皱眉,“你怎么又变味儿了?这些花我都熟悉了,借你的光,以后还要,重新,去寻。”
宋伯元拉了她一把,“安乐,”她朝她谄媚地笑了笑,“最近没去见你哥哥吧?”
安乐撅嘴扭头,“关你什么事?”
宋伯元一个手掌扣到她头上,强制性地将她的头转了回来,“不要去。你哥哥忙着练兵呢,你一去,他肯定要过来拜见景黛,这么一来一回的,容易暴露位置。”
安乐将信将疑地扫了她一眼,“你没骗我吧?”
“你看你,”宋伯元笑了笑,“疑神疑鬼的,这点就不要向你们家小姐学习了。”
话音刚落,身边的门口“霍”地一下从里头拉开。
“我怎么疑神疑鬼了,不若官人说出来听听。”景黛站在门里,身上依旧套着好几条襦裙,身姿笔挺,且胸有成竹地看过来。
宋伯元忙将花送上去,“快闻闻,心情有没有好一点?”
景黛一把接过,扫了眼宋伯元才将鼻尖凑过去,“还是从前的宋伯元好闻。”又朝安乐笑笑,对她小声地道了句谢。
撂下这么句话后,景黛转身进了屋子。
宋伯元眨了下眼,安乐立刻朝她做了个很丑的鬼脸。
她冲安乐瞪了下,忙大步跟着景黛进了屋子。
“我估计着,明日军营里才能来人,我又出不去这小屋,姐姐今日也不要出门去了。”宋伯元紧紧跟着景黛的步子,跟着寻了花瓶,跟着找了放花瓶的位置,景黛抬手推了她的肩膀一下,“凭什么?”
“什么凭什么。”宋伯元装作听不懂的样子,坐在那放花瓶的桌边,抬手去摸了摸景黛的手。
“你昨夜怎么对我说的?”景黛轻轻一扯手臂,甩掉宋伯元的手后才对她认真道:“你说,我醒了,你还在。可是我醒的时候,你正在别的男人房间里!”
宋伯元好笑地抬头看她,“怎么?你还吃男人的醋啊?”
景黛正拿着小剪刀剪花枝,此刻听了她的话,剪刀重重地扔到桌上,“你能不能配合一下?”
“好好好。”宋伯元抬手挠了挠眉心,“对!我就是水性杨花,红杏出墙了,你能怎么着吧?”
“当然是罚你了。”景黛狡黠地冲她眨眨眼,在盆里洗去手上的花垢后,拉宋伯元去了床边的衣橱,“挑吧,就罚你今日在这房里着一整日女装。”
宋伯元随意地抬手拨弄了几下橱里的衣裳,又挠挠头,“姐姐喜欢哪套?”
“你真要我选?”景黛扬起笑脸问。
宋伯元抱臂大退了一步,眼珠子咕噜噜转了一圈,豁出去般扬扬下颌:“今日我就舍命陪姐姐了。”
景黛抬手堵在唇边笑了一下,才在衣橱的最角落拿了一套红彤彤的肚兜,“就这个吧。”
“没别的了?”宋伯元接过去问。
“嗯。”景黛大义凛然地点点头,眼神从上到下地扫了眼宋伯元,连威胁带撒娇地扯扯她的袖子:“你穿不穿?”
宋伯元直接将手里的肚兜扔到一边的椅上,笑着将景黛圈到自己怀里,抬手揉了揉她的头顶,“姐姐也要陪我穿才行呢。”
景黛挣了挣,见实在挣不脱后,索性双臂挂到她后颈上,开始耍赖,“过了明日,你要回北境军营,我要回汴京解决宫里的事。你说,我就这么点小要求,你还不愿意满足吗?”
那被两人刻意遗忘的事实此时从景黛的嘴里自然地说出来,屋内的气氛立刻冷却下去。
宋伯元扯了那肚兜抓在手里,痛快脱了身上的外袍,手勾到里衣带子时,景黛抬手握住了她的,“我不是故意要将气氛搞砸的,”她抱过来,瘦瘦的一坨挤进宋伯元的怀里,“我只是,还未分别就开始想你罢了。”
“姐姐今日这嘴上是抹了蜜吗?”宋伯元揽住她,将下巴搁到她的头顶,嗅了嗅她头顶的发香,“还是说,这又是祖母教你的传代情话?”
第 68 章
“这是这个冬季, 大梁的最后一场雪了吧?”
景黛偏头,看了眼窗外的纯白。
是不是也意味着,只要熬过了冬季, 就能迎来万物复苏的靡靡春景。
宋伯元听了她的话,竟真的认真算起日子来。
北境的四月,差不多就是大梁整个冬季最后的尾巴。
宋伯元点点头, 松开怀里的景黛,随手将衣架上的狐裘大氅披到景黛身上, 又抬手认真帮她系了纯白的带子。
景黛很乖巧地站在原地任她动作, 等宋伯元系好后,她才仰头问她:“去哪里?”
宋伯元随手扯了刚脱掉的外袍,重新套在身上后,牵着她的手出了屋子。
门外有一高台,是宇文武盛曾经东施效颦模仿景黛的高阁做出来的。
宋伯元在前头走,景黛小心提着身上的氅衣,亦步亦趋地跟着她。
站到那能俯视全城的高台上后,宋伯元转过身,微弯腰牵了下景黛的手,身上的玉小器与匕首金三事相撞发出清脆的一声,“你看,那里就是我的军营,”她抬手指指北方那无尽的白, 骄傲地看过来。
她说,我的军营。
往常日日见小叶也不觉得她在长高, 此次一见宋伯元才恍觉时间像抵着人的指缝, 不知不觉地就随风漏了下去。在汴京时,宋伯元腰身细软, 此刻却已变得精瘦有力,就像时间在她身上施了什么法力,要长大要负责任要成为大梁的大英雄。
景黛突然有些眼热,她不知道大英雄要受多少的苦难才能走上神坛,她只是在此刻心疼她漂亮的小女娘。
也只是定格在此刻。
景黛不忍见万物失灵,却唯独亲手将宋伯元的灵气一点一点打磨成为一个她理想中的宋氏子孙。
她觉得自己残忍,又有种格外舒畅的痛快感。
景黛抬手推掉了木质栏杆上的厚厚积雪,手掌缓缓覆上去才发现,那被雪浸了许久的木头还没有她自己的手凉。
她抬起手对着北方,转过身看向宋伯元,“你看,我的手好像能透光。”
宋伯元站在她身后抱臂瞥了一眼,她细长的指尖确实像隐进了光里,此刻的世界是白色的,景黛也是白色的。
万物沉寂,有乌鸦成群结伴地低空从她们头顶掠过。
腐肉被啃食干净后,整个永州城重新变得安静。
那虚浮的来自于人的欲望随着人群对死亡的恐惧而渐渐消弭殆尽。
高台上的两个人,当然也不是全然干净的。
就像周令无聊,偶然在院子里发现了一个密道,从那密道蜿蜒走下去,是个潮湿又闷热无比的地下洞穴。
洞穴尽头有个天然形成的湖,湖面上有两个赤身裸体的人,手和脚被铁铐牢牢绑在湖边的金属桩上,人一动,就发出刺耳的金属摩擦声。
人好像被泡了好几日,从湖面传过来的味道恶臭得让人作呕。只是周令前一日吐得够多,此时胃里再也吐不出来东西了。
他直起腰,眯了眯眼,仔细辨认过后才看清其中一个人是宇文武盛。
脸是肿的,眼神是空的,头发已经掉了七七八八,此时见到活人也只知道朝他嘶吼,吼的是什么周令完全听不出来,那声音更趋向于天然的兽…性。
宇文武盛对面是个女人,披散的长发堪堪盖过胸,看那女人恐惧的眼神知道她还未像宇文武盛那样变成彻头彻尾的疯子。
“你是谁?”
周令扭过头,眼神定格在那金属桩上对湖中央的女人说道。
女人只尽力将自己沉于水下,只露出自己的头看向周令,“你是谁?”
“在下,大梁青虎军先锋营营长周令。”他别过眼朝那女人的方向作了个揖。
“救我。”那女人眼睛死死盯着周令的脸,“救我,快救我!”
声音凄厉如恶鬼,周令下意识看过去。女人脸上都是清醒的癫狂感,看起来比宇文武盛那真疯子还可怕上许多。
“姑娘是被谁绑到这儿的?犯的是什么错?”周令不是什么盲目助人为乐的大侠,虽觉得此法残忍,还是问了两句。
“哈哈哈哈哈哈。”那女人突然仰天大笑,直把她对面正在嘶鸣的宇文武盛吓的噤了声。
“我犯了什么错?我什么错都没犯。”那女人对他愤愤道,“景黛那恶女人善妒又残忍,我出去后定要亲手杀了她!”
周令皱眉,“姑娘说的可是青虎军主将宋伯元的结发大娘子?”
“呸!”那女人恶狠狠地眼光看过去,直把周令吓得起了身冷汗。
“救我,我能帮你顶替掉宋伯元当上青虎军的主将。”
周令抱起手臂,吓得后退了两步。
“我,我不要当,”周令嘴里磕磕巴巴说了两句后,立刻连滚带爬地往回跑。半路上,精神不振而不察被石头绊得摔倒在地。他立刻爬起来,手蹬脚刨地往出口跑。
见到曙光,刚想要舒口气。密道口立刻伸过来一只手,拽着他的衣领把他扯了出去。
周令抬眼,身子还被刚才亲眼所见的景象震惊得不时发抖。
“是你?”小丫头抱臂拧眉,“进去看过了?”
周令咬咬下唇,眼神躲闪。
小丫头挪了下脚,身上的巨大圆盘首饰哗啦啦地响了几声,直把周令吓得抖了一下。
“没,没有,我什么都没看到。”
小姑娘挑挑眉,又抬手摸了摸自己的后脑勺,不住地抱怨:“诶,烦死了,你没事瞎走什么啊?”说完了话,立刻从入口附近的箱子里摸出一副与湖里之人一模一样的铐子来。
周令立刻跪倒在地,不住地紧搓双手看向朝他走过来的小姑娘:“女侠饶命。我是与阿元一起来的,我要是凭空消失了,阿元定会找我的。我真的什么都没看见,求求女侠饶我一命。”
安乐歪歪头,还是不由分说地将他锁在了密道入口处。
走到小院中央,抬起头看了眼高台上的一对璧人,更加焦躁难耐。
她原地转了好几圈,还是踩上了那高台的台阶。
景黛不动声色地看她一眼,压迫感瞬间压下来。
安乐吸吸鼻子,手下意识甩了甩她身前的圆盘银饰,还未开口,景黛就挑了下眉朝她压了压手。
宋伯元转身看过来,笑呵呵地问她:“你这是从哪儿过来的啊?怎么一脸的不情愿呢?”她长腿一迈走过来,抬手掐了下安乐还有婴儿肥的脸蛋儿,“一天天苦大仇深的。”
景黛靠在那块被她推掉了雪的横木上,整个人站得懒懒散散的。
“阿元,”她突然叫她一声,“你昨夜没睡好,要不要睡个回笼觉?”
宋伯元转头看过去,景黛一脸自然的关心,懒散的身体语言也挑不出任何毛病,宋伯元刚起的那点子疑点又立刻被她自己推翻,她朝景黛怒起嘴,“是姐姐困了吧?还非说什么我没睡好。”
景黛笑着走过来,扯了她的手肘,脸趴在她的胸前定定地看她,“是,是我困了,那阿元要不要陪姐姐回去睡一会儿?”
宋伯元眨眨眼,一副乐意至极的表情。
景黛适时表现柔弱,她卸了力,整个人扒着宋伯元的手臂,用最虚弱的嗓音命令她:“抱我下去。”
宋伯元当然照做。
因王姑被景黛留下照顾淮南王妃,安乐接班下炭的活。她拿了金属炉钩,翻了翻炉子里的炭后小心地合上那从汴京镇国公府千里迢迢带到北境来的炭炉盖。
宋伯元将景黛放到被褥上的同时,安乐回身关紧了房门。
景黛朝她勾勾食指,宋伯元立刻狗狗般迎上去,对着好闻的景黛一通闻后,才踢了脚下的靴子躺倒。
回身将景黛搂在怀里,手掌覆在景黛被冻得通红的耳上,“这场雪过后,再有了永州城的军需,我就要率大军反击了。”
景黛小小声地打了个哈欠,搂紧了宋伯元的腰腹,含混了句:“好,姐姐相信阿元。”
门外站了两个人,安乐从怀里掏了根短香,递到身边那高大的男子手里,“一会儿插进窗子里烧了。”
那男子挠挠头,对她小声解释道:“我就上个茅房的功夫,”
“那你也该叫我一声,”安乐不耐烦地推推他的手,“现在好了,又给小姐添桩大麻烦。”
昨日还杀红了眼的男人此刻却像受了委屈的小动物,手里攥了那根短香,蹲在檐下唉声叹气。
安乐看了他一眼,安慰了句:“没事儿,小姐不能要你以命抵命。”
知冶抬脸白了她一眼,“你就别在这儿说风凉话了。”
安乐也跟着蹲到他身边,“你说,小姐不能真杀了那个叫周令的营长吧?他毕竟是宋伯元那‘小子’的朋友。”
知冶凑过去,“难说。假如你是小姐,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安乐站起身,一掌拍在他的肩上,“我第一个把你绑到宇文武盛那儿。”
知冶脸白了白,仰起脸问她:“宋伯元那花‘小子’不能到了现在还不知道咱们小姐的手段吧?”
安乐用他的话回他,“难说。谁不想在最爱的人面前保持一副完美的样子呢?”
“我想不通的就在这里,小姐那样伟大的人竟然也会这么想。”知冶挪了挪脚,脚上的草鞋与这冰天雪地的北境格格不入。
安乐对此不置可否,只沉下手拍了拍他的肩,“差不多了,燃香吧。”
屋内气温偏高,宋伯元嫌盖被子热,直接连被子带景黛一起搂在自己怀里。
景黛抬起手抹了下她脸上的汗,笑着问她:“这才多久,你就不适应与我一起睡了。”
窗子被人小心地捅了个小孔,燃起的短香被插进那孔里去。
景黛又朝宋伯元靠了靠,“我身上凉,你将被子弄走。”
“不要。”宋伯元翘起唇角,“你要是因此受凉生病了,我怎么办?”
“你怎么办?”景黛支起上半身,情意绵绵地低下头看向她,又抬起手指戳了戳她沁了汗的鼻尖。
“我就,我就多留你几日呗。”宋伯元眯起眉眼笑了笑,“就只能让三姐姐那傻大姐自己努力保护二姐姐几日了。”越说声音越小。
景黛将滑落到胸前的头发尽数披散到肩后,看着宋伯元上下眼皮打架的样子,直接趴下去在她耳边低声沉沉道:“困了吧?困了就睡吧,姐姐在呢。”
说完了话,像哄孩童睡觉似的手掌有规律拍宋伯元的背。
“睡着了吗?”景黛亲亲她的唇小声问。
宋伯元嘴里嘟哝了声什么,脸朝软枕凑了凑。
景黛这才收回手,扯了下被宋伯元蹭开的衣领,走到房门处开门离开。
门关的同时,床榻上的宋伯元缓缓睁开眼。
第 69 章
她伸手将枕下的玉小器缓缓掏出, 又重新系到了自己的腰间。
离开汴京去北境,行囊本不该装些没用的装饰,孙星将能解迷药毒的香磨成粉装进那玉小器里送给了她。小黑的无心之举, 再加上景黛白日里露出的破绽,竟意外共同成全了她窥破景黛秘密的开端。
宋伯元穿戴好,却没动地方。只是坐在床榻的边沿思考, 她到底有没有勇气见到景黛更多的一面。
感性来说,她不想破坏此刻她与景黛的关系。理性又在她身边低语, 若她不去, 她将永永远远地对景黛产生一些不好的预设。
屋子外头的景黛出了门,快走到那密道口之时,突然回头看了一眼,大雪过后的天空澄澈,鸦群散去后整个永州城陷入寂静,她却突然有些心发慌。
安乐在她身边扶了她的肘一下,“小姐?”
景黛吸吸鼻子,顺势将小臂搭在她的掌心。
“没事,走吧。”
富丽堂皇的王爷府,后园子被大火烧过,还未来得及重新翻修,有些地方光秃秃地,在这雕梁画栋的府邸显得很是突兀。
景黛挺胸抬头地看过去, 密道口边铁链拴着个男子,穿寻常衣袍, 乖顺地垂头跪着。
“周营长, ”她起了话头后,觉得心稍微定了一点儿, 坐在知冶搬过来的大椅上,定定看向周令,“你去里头看过了?”
周令缓缓抬了头看向她,许是昨日的视觉冲击对他来说太大,此时他见了景黛立刻手捂着嘴,偏过头去要吐不吐地与自己的胃斗争着。
“里头可还拴着人呢,裸的,”景黛扬扬眉角,“周营长这一见,不是凭白污了王爷最喜欢的小妾的清白吗?”
“没有,不,”周令只顾低着头摇头,嘴里说的翻来覆去也只是苍白没用的辩解。
“按大梁律,周营长犯的可是剜眼之刑。”景黛随手从安乐腰间卸了个用来剃肉的小匕首,那匕首在她手里颠来倒去地过了一圈儿,最后匕首的尖儿直直地照着周令的眼睛扎过去。
周令忙闭上眼,吓得大气都不敢出。
只是那匕首尖儿悬在他眼前就不动了,周令轻轻睁开眼,眼前是一只非常漂亮的手,细长骨感,透着被北境腌透了的青灰色,那手抵在匕首背上,四指虚虚地搭着刀刃,一点一点顺着那刀刃滑到执匕首的手上。
“景黛,你在做什么?”
宋伯元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她就站在两人面前,微弯着腰看向大椅上的漂亮人儿。
景黛眨眨眼,在她身上搜寻了几圈儿,视线才定格在那散着异香的玉小器上,原来宋伯元身上变了的味道来自那里。
她直接松开匕首握把,那匕首立刻掉进了宋伯元的手里。
景黛收回手,抬起头看了眼宋伯元,“夫妻之间,也该有些秘密吧。”
“可是他是我在北境最好的朋友。”宋伯元针锋相对。
景黛长吸口气,整个人瘫进那舒适的大椅之上,见她没出声,宋伯元立刻回身用手里的匕首砍断了周令手腕子上那被绑的铁链。
金属坠落,砸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叮当”声。
景黛眯了眯眼,“阿元,我可以送你一个面子,但你也不能过问周营长无意撞见的东西。”
“你这么信任我?”宋伯元抬手将手里的匕首扔回给安乐,“你怎么知道等你走以后我不会问。”
“最起码,等我走之后。”景黛尽力淡定地看回去。
知冶蹙眉横了一眼宋伯元,宋伯元也凶巴巴地看回去。
周令在她身后抓了下她的手肘,“阿元,”潜台词是,他们两个打不过她夫人身后这两个人。
宋伯元冲景黛挑了挑眉,突然回身,游蛇般钻进了那密道里,景黛立刻起身,跟着她跑进了密道。
“宋伯元!你不许看。”
密道外的三人互相看了看彼此的脸,一个都没动。
宋伯元腿长步子迈的大,没一会儿,就见到了眼前那离谱的景象。
好一会儿后,景黛才气喘吁吁地姗姗来迟。
“表哥?”湖面上的女人抬头看向眼前那许久不见的人,顿了好一会儿后才突然发了疯般在那湖面上扑腾,“表哥救我!救我!那疯女人是真的疯子。”
宋伯元蹙眉,不敢置信地回头看向景黛:“你抓她干什么?”
景黛喉头轻轻滑动了一下,“我要是说,是她撺掇宇文武盛扣押你的军资,你会不会相信我?”
沉默,在潮湿闷热的环境里显得更加令人难耐。
宋伯元缓了口气儿,在岸边将金属桩上的铁链扔回湖里,转过身去背对湖面对江南雪道:“你先上岸,”又脱了身上的外袍扔到脚边,“上岸后穿这个。”
景黛几步走到宋伯元跟前,“你不信我?就因为你和她年少相知,两小无猜?”说这话时的景黛像是完全丢了作为景黛该有的端庄自持,她红着眼委屈地抖着嗓音看向宋伯元,“是,我是有嫉妒的成分在,”她抬手抹了下眼底,极力保持着凶狠的模样:“但她确实对我和祖母怀恨在心,要阻你的前途,我不能袖手旁观,她就该这样陪着宇文武盛,到死!但你为什么要进来?明明她就该这样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在这世上,你为什么要进来?”
湖面上的人带着一堆铁铐子慢慢扑腾到岸边,两三天未进食,此时离了那令人绝望的水,立刻套起宋伯元的外袍扑倒在她脚边,“表哥救我,表哥救我。”
宋伯元低下头看了一眼地上的江南雪,她整个人被水泡得浮肿,脸上有被人打过的青痕,还破了眼角。但和湖面上那还兀自发着疯的宇文武盛比,景黛确实对她优待了不少。
又或者说,她承受了景黛心底更多的恶。
景黛要她清醒地绝望着赴死。
宋伯元从未见过这样的景黛,景黛遇到什么事情好像都能轻松地解决。这是她情绪最外放的一刻,她任自己绑好的头发松了后胡乱搭在眼前,眼底有绝望一闪而过,“我明明,我明明想在你心里做一个正常人的。”她缓缓蹲下身,又因力气不够,最后瘫倒在泥地上,洁白的狐裘染了肮脏的污,就像她整个人一样,那一身扮演得完美的——为国为民的铮铮傲骨被宋伯元在今夜亲手打碎。
“表哥,你别信那疯女人的话,她真的疯了。”那被水泡得清醒的脑袋立刻抓住了问题的关键,“表哥,你看看我,再看看被她亲手折磨疯了的宇文武盛。你也不想最后沦落到这个地步吧?她就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说罢,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朝景黛恶狠狠地扑去。
宋伯元抬腿就把她踢到一侧,“出来后,你和宇文武盛一起与我回军营受罚,这么死,还是便宜你们了,私吞军资,当处凌迟。”她撂下这一句,几步走到景黛面前,弯下腰轻轻松松地将她从泥地上抱起。
景黛挣扎,五指攥成拳头不住地去打宋伯元的肩膀。
宋伯元躲了躲,最后躲不过,被一拳打到鼻翼,鼻子立刻流了血。
景黛愣了愣神,又用自己洁白的袖口去堵宋伯元的鼻尖儿,那鲜艳的红立刻像朵寒梅伫立在她的盈盈袖间。
从那空气不甚流通的密道里出来,景黛自知自己不能这个面目见人,整个脸埋进宋伯元的胸前,只是手还维持着堵她鼻子的姿势。
宋伯元扫了眼门口神色各异的三人,对周令道:“里头是宇文武盛和,”她偏了下头,问怀里的景黛:“江南雪真嫁给他了?”景黛用头在她怀里拱了拱,没出声。
“宇文武盛和他的新小妾,他们两个狼狈为奸作出私吞军资拒不交还等叛国行为,按大梁律,当处极刑。你今夜回去时,将此事禀告给李叔,此二人全权交给他处理。”
她说完话,走了几步,突然回头看向安乐,“把入口堵死吧,等军营来人降罪。”
从那后园子走出来,正赶上头顶飞鸟迁徙。
宋伯元驻足仰头看了会儿,景黛没出声,只双臂扒着她的颈,整个人趴在她身上。
待鸟群飞过群山,宋伯元这才组织好语言,“这事有什么好隐瞒的?害我还以为你私通阿严流被周令发现了。”说完又觉得用词不对,“不是私通,我的意思是,谁知道你闷葫芦里卖的什么药?”
景黛静静地听着,还是不说话。
“你吧,我不知道说你什么好,年纪也不小了,怎么这么幼稚?”宋伯元嘴里叨叨叨,就没有要停下的趋势。
景黛终于出了声,“那我要是真私自联系了阿严流,你怎么办?”
“我怎么办?我带你跑呗,咱们去琉球,再从琉球到伯斯,作些路上行贩的脚商。”宋伯元说。
“那你家里几十口人呢?”景黛小声问。
“都不管了,”
“我才不信!”景黛动了动,松了堵在她鼻尖的手,将整张脸埋进她的颈侧。
宋伯元冲她笑了笑,一脚踢开了门。
回身直接将门从里头锁上,扒了她身上的狐裘大氅,将她连裙带人地塞进了她临走之前灌满的热水桶里。
“泡在水里难不难受?”宋伯元问她。
“不难受。”景黛转过头,将背贴在桶侧,“你看你,就是心疼了。还说什么凌迟,到了军营你肯定要趁我不在,亲自救她吧?”景黛吸了吸鼻子,小声说道。
“你这么想我?”
“你嘴里就没一句正经的话。”
宋伯元捂脸笑了笑,反问她:“景黛,你嘴里有正经的话?你前脚说你困,要我陪你睡觉,转过身你就找人用熏香迷我。”
景黛立刻皱眉反手堵住了她的嘴,“别说了,反正你也防着我呢。咱们谁也别说谁,”她顿了顿,突然想起阿娘教她的话,立刻选择背起眼睛推锅:“不管怎么说,整件事就是你错了。”
宋伯元无语地看她,“我错在哪儿?我错在小时候不该有童年玩伴,我还是错在娶了你这善妒还擅长伪装的大娘子啊?”
景黛立刻从水桶里站起身,抓了宋伯元的衣领子将人头朝下拽进桶里。
“你后悔娶我了?”景黛阴森森地朝她笑了一下,“反正你也知道我什么德行了,我也不藏着掖着,你就算死了,也得和我的骨灰埋一块儿,往世接着走轮回道,活着就更不可能离开我。”
景黛现在整个人都处于秘密被最不想看到的人发现的窘迫,她用最平淡的语言发着最不带伪装的疯。
“还有,你以后不许叫我的名字。”
“那我叫你什么?”宋伯元终于将脑袋从水底露出来,手掌一把缕过被水撞歪的发髻,直接解了头上的小冠与发簪。
“叫主人。”景黛斜眼看她,顺手帮她将披散到腰的头发顺了顺,“你要是不服,我就把你拴进马厩里,成日和马绑在一起,吃干草喝污水,直到你愿意叫为止。”
宋伯元抖着肩膀笑了一下,“那我在马厩里,你守寡啊?”
“我找一群面首,就在你眼前苟且,要你亲眼看着。”景黛完全是破罐子破摔的状态,宋伯元问什么,她就循着心里最痛快地答。
“行。”宋伯元点点头,用食指抬了下景黛的下颌,“找男的女的?”
“都找。”景黛闷闷地答,又看到她脸上不少被风割开又长好的细小疤痕,立刻抬手蹭了蹭,“以后出门在盔里戴上毛围领。”线猪负
宋伯元缓缓靠近她,亲了下她的侧脸,双臂架在她头顶两侧的桶沿上笑着看她,“我被你拴在马厩里,还戴什么盔?”
景黛立刻恼羞成怒地推了她一下,“你就非要在言语上讨些便宜是吧?”
“不是。”宋伯元摇摇头,“我在姐姐身上讨些便宜便罢了。”说着,她将景黛整个人圈住,手指在她身上细细密密地打圈。
她身上的衣服随着水流时而飘在水面时而沉浸桶底。
景黛的肩膀暴露在空气中,整个人仰起头靠在桶沿上密密地喘….息。
那刚因献了血而破败的躯…体此时正努力地迎合着宋伯元。
水声潋…滟,景黛微张了张口,“宋伯元,我要告诉阿娘,”
“什么?”宋伯元从水里探出头来。
“告诉她你欺负我。”景黛抬手抹了下生理性流出的眼泪,“你回家定会在祠堂被家法伺候。”
“行,你再告诉她,我让你舒服哭了。”宋伯元在水底揽着她的腰,笑着问她,“行不行?”
景黛只管摇头。
手掌抵在宋伯元的肩膀上,不住地推她,“不要了。”
“那你还把我拴不拴马厩了?”宋伯元挑眉瞥她。
“不拴了,”景黛疲累得额头上的青筋直跳,若不是双臂搭在宋伯元的肩膀两侧,整个人可能就要沉下去。
“那我能不能叫你的名字?”宋伯元亲亲她的耳郭,笑着沉声问她。
那呼吸的气息喷在耳郭上,景黛立刻缩起脖子。她哭着扯宋伯元身上的衣领子,“求你了,”
“能不能叫你的名字?”宋伯元的声音抵在景黛的耳蜗,从耳蜗转了一圈到达脑子,又顺着水流声从另一侧的耳朵里流出去。
“宋伯元!”景黛小声地叫她,“你想怎么样就怎么样,行不行?我太累了,我想睡觉。”
宋伯元这才从桶里起身,两人的衣裳还贴在身上,她想都不想地把景黛从水里捞起来,脱光了她身上的衣裳把她擦干了直接扔进了厚实的被褥里。
景黛这次说困是真的困了,头一挨到那藏过宋伯元玉小器的软枕,就着那味道就沉沉睡过去了。
宋伯元认命地作善后工作,刚将桶里的水扔出去,安乐在一边闲散散地过来,看她一眼才开口道:“小姐睡了?”
“嗯。”宋伯元收了水桶,穿着干净且干燥的纯白里衣,与安乐在檐下闲聊,“宇文武盛是怎么疯的?”
安乐看一眼她,“我不能说,这不是背叛小姐吗?”
宋伯元挪了挪脚,从屋子里扯了两把椅子放到门边:“有什么不能说的,景黛什么样我能不知道吗?”
“那你给我什么好处?”安乐大剌剌地坐下后,还大方地拍了拍身边的椅子,“坐。”
“许你一个愿望。”
“成交。”安乐朝她伸出手,宋伯元回握了一下。
“我们是扮胡商进来的,开了高价收购军资。两日,就从城里的集市将买卖做到了王爷府。宇文武盛刚一露面,就被我和知冶联手拿下了。之后宇文武盛和你表妹就被拴进那湖里,剩下的我就不知道了。”安乐耸耸肩。
“你诈我?”宋伯元抬手推她一下,“不知道你说什么。”
“那我再勉为其难地赠送你一个爆炸性消息,保证你这个愿望不赔本儿,怎么样?”
“说。”
“宋老三曾经喜欢过贵妃娘娘。”安乐抬眉。
“什么?”宋伯元瞪大了眼,“你说的喜欢,是哪种喜欢?”
“还能哪种喜欢?当然是你和小姐那样的喜欢了。”安乐理所当然道。
宋伯元的手脚跟着一起蜷缩,“我宁肯不知道。”又赶忙抬手抽了几下自己的耳朵,“能不能灌出去?”
安乐哈哈大笑,“不过现在没有了,宋老三和初兰姐姐在一起了,贵妃娘娘大着肚子偷偷在宫里给她们二人私定了终身。”
宋伯元整个人抽筋拔骨地扭动了几下,低下头对安乐认真道:“安乐,我恨你,真的。”
安乐却脸一缓,扯了扯她,“等小姐这次回去,就要开始刮骨了,我有点儿害怕。”
宋伯元听了她的话,也跟着蹲在她身边唉声叹气地愁,“我都不知道怎么说她好,”想了想,又叹了口气,“都是命。”
安乐也跟着叹口气,换了个话题问她:“你什么时候能回汴京啊?”
“不知道。”
两人沉默了一会儿,宋伯元重新挑了个话题。
“宇文翡怎么样了?”
“她?小姐把她送到汴京后山那个寺庙里藏着了。知道宇文流苏死以后还是该吃吃该喝喝,整日除了抄佛经就是念佛,超级无聊,我都不知道当年宇文流苏看中她什么了。”安乐低声道。
“这你也知道?”宋伯元挑眉看向娃娃脸的安乐,“你这小孩儿,自己长不大,知道的八卦倒是不少。”
安乐立刻愤怒地看回去,“我就比你小一岁,你别总是这么说我!”
她们两人在门口吵吵闹闹地直把床上的景黛吵醒,景黛揉了揉头,才想起来睡前宋伯元的恶行。
此时她手臂抬不起来,腿酸疼,除了嗓子没哑以外,简直糟糕到了极点。
被子一掀,发现宋伯元竟然不给她穿衣裳,立刻气得火冒三丈。
第 70 章
外头的两人也自知玩闹声过大, 互相提防着手,渐渐消去声音。
虽是冬尾,但北境的风依然会穿过长廊, 七绕八拐地侵扰人的肌肤,再顺着纹理进入毛孔。
宋伯元搓搓自己的双臂,原地蹦了几下后, 朝安乐道:“太冷了,我得进屋暖暖。”
安乐仰起头看她一眼, “小姐睡觉呢, ”
睡觉怎么了?
宋伯元扬起一侧眉毛朝她贱兮兮地道:“我就进去,我还要把她吵醒,让她抱着我睡。”
安乐立刻嫉妒得要死,抬手成爪,飞身朝她的肩膀掏去,宋伯元笑着开了门,一个闪身闪进屋子,安乐跟着一个前滚翻进来。
两人正无声对峙之际,床榻上有人缓缓出了声。
“你们两个,关上门,给我转过去并排站好。”
安乐立刻站起身,垂了头狠推了宋伯元一下,小声嘀咕了句:“全赖你。”
宋伯元回瞪她一眼, 也跟着规规矩矩地垂了头站好。
床榻之人缓缓起身,光足踩在长毛的地毯上, 随手披了件里衣。
那里衣是从汴京带过来的, 宋伯元的尺寸,此刻披在她身上还有些宽大, 显得她那本就细长的颈更加令人瞩目。
她抬手拿了根儿不知从哪里顺来的金教尺,尺尾用金丝拴着大红色的结。
景黛赤足从床台一侧缓缓走向她们两个,纯金的细长教尺顺着宋伯元的锁骨滑向安乐的脸。
“都吵什么呢,让我也听听。”
她收回教尺,慵懒的曲腿坐在床台边缘,一只手拄着自己的头,另一只手横拿教尺,细长的手指攥得紧紧的。
安乐用肩撞撞宋伯元的,宋伯元却朝后退了一步,一手将安乐推出去。
往常都是安乐捉弄别人的,这还是第一次在小姐面前被别人捉弄,她立刻一板一眼地选择搞死宋伯元:“报告小姐,我叫姑爷小声一点,她不听我的话。我还提醒她小姐正睡觉呢,她大言不惭地说要弄醒小姐,我一着急,声音就大了点。”
景黛笑着朝她点点头,手里的金教尺直直地伸向宋伯元,“该你说了。”
宋伯元抬手扯了一把安乐,“你说话能不能说全?我说的明明是叫她醒来抱着我睡觉。”
景黛睁了睁眼,手里的教尺快准狠地朝宋伯元的肩膀砸了下去,“你能不能有点儿羞耻心,安乐才多大年纪,成日里在孩子跟前儿说些不三不四的话。”
只是收回的时候,教尺头被宋伯元抬手攥住,她朝景黛笑了笑,“她就比我小一岁,有什么不能听的?”
景黛红了脸,看到宋伯元那张变糙的脸就来气,“你蹬鼻子上脸了,是不是?”
宋伯元手隐在身后朝安乐挥了挥,安乐气鼓鼓地朝她跺了下脚,对景黛抬手作了个揖,就转身离去。
景黛还没来得及叫住她,就被宋伯元一个横抱,整个人被抱离了地台。
她疾呼一声,手里的金教尺横着搁到了宋伯元的喉头处,“放我下来。”
“放什么放,地上凉,”宋伯元抱她几步走到床边,将她直直地扔到床上。又抬手拿了足袋,攥了景黛细长的脚腕将她拽到自己身边,景黛抬手就给了她一教尺,抬第二下时,又不忍下手,只能收了劲儿虚虚地碰了下宋伯元的肩,“你要干什么?”
宋伯元不在意地晃了晃肩胛骨,笑着抬起她的脚,特意用了力拍了下她的脚底板,“你自己什么身子你不知道?下了床不知道穿足袋?”
景黛疼得蜷缩了下脚趾,立刻不满地瞪她,“你要反了天了是不是?”
“是。”宋伯元字正腔圆地说了声,抓了她的脚,将手里的足袋强硬地套在她冰凉的脚上。
套第二只时,景黛叛逆的性子上来,整个人往床后头缩,“我不穿!”
宋伯元手里提着那只足袋,撵着她上了床,景黛抬腿踢她,手里的金教尺直勾勾地指她,发了怒地喊她:“宋伯元!”
这么一抬手,那松垮的里衣立刻被蹭得开了条大缝子,露出里头时隐时现的迤逦风情出来。
宋伯元跪在床边笑着看她,“干嘛不穿啊?你不冷啊?”
景黛不耐烦地扯了下自己露了风的衣领子,自己将被套上的那个足袋脱掉,一股脑砸在了宋伯元的脸上,“我就不穿,谁让你刚刚不给我穿衣裳。”
宋伯元抬手将脸上的足袋扯下来,跪在床上垂着头,肩膀笑得一耸一耸的。
景黛纳闷儿地伸出脚踢了踢她,“你干嘛呢?”
宋伯元突然伸了手,一把攥了她发凉的足,塞到了自己的小腹前,她跪在床尾,将景黛另一只脚也收到手里,并排在她的里衣下收好。
“不听话,就要挨打,知道不知道?”宋伯元双手扒在她的双足边,笑着问躺得直挺挺的人。
景黛鼻尖哼了一声,双臂紧紧抱着那根儿用来吓唬人的金教尺,“你敢。”
宋伯元的手不时地摩挲着她的足底,景黛发痒,想要收回自己的脚,又被人强制性地扯了回去。
“想干嘛啊?”
“痒。”景黛不耐烦地坐起身,脸上带着特生气的表情。
折腾这么几下,被束在脑后的头发蹭出来几根儿,调皮地挂在她脸上。她抬手蹭了下,瞪眼看向宋伯元:“看什么看啊?”
“看你好看,”宋伯元也学她的样子瞪她。
直把景黛逗得绷不住脸,自己凑过来,一口咬在了宋伯元的耳朵上。
宋伯元抱着她将她压到身底下,扯了被子从头到脚的把她盖住。
“下次能不能听话?”宋伯元问。
“这话该是我说吧!”景黛眨了眨眼,手里的金教尺被她伸出手放到床底下,空出的双手回抱住宋伯元的背:“你和安乐刚才在门外面干嘛呢?叽叽喳喳的。”
“好奇?”宋伯元抬手揉了揉自己被狠咬了一口的耳朵,“你求我,我就告诉你。”
“谁稀罕。”景黛偏了偏脸,“我在安乐面前那是说一不二的,你下次能不能别什么话都往出说。”
宋伯元头垂在景黛的颈间,笑得“咯咯”的,笑够了后才抬起头看她:“那你在我面前也说一不二的,我要是听你的话,我现在可上不了咱们景小姐的床。”
“知道就好。”景黛怒起嘴,看着宋伯元变红发肿的耳朵有些心虚,抬手堵住她的耳朵后,直视宋伯元的眼睛道:“一年,我就给你一年时间,再多的,我可就没耐心了。解决了宫里的事,等我倒出手来,我一定把你调回汴京。”
“行。”宋伯元大冷天躲在被子里,抱着自动降温的景黛舒服得直犯困,“你说怎么就怎么,反正你主意正,也没人管得了你。”
景黛却抬手捏住了她的鼻尖儿:“你不许睡!”
“嘿,这是什么道理。”宋伯元睁开眼,“你睡了一小天儿了,醒了倒不让我睡了。”
“明日军营就来人了。”潜台词是,明日她就走了。
宋伯元打了个哈欠,将被子从脑袋上拨开,“这都黑天了,不睡觉干嘛啊?”
景黛转头看了一眼窗外,不管攥得多紧,时间还是会一丝丝一缕缕地从四海八荒流失。
窗外伫立了一棵树,像棵柿子树,北境这地方又结不出果,她不知道这棵柿子树存在的意义到底是什么。
身上有只布满茧子的手正没完没了的四处点火,景黛侧了侧脸,抬手扣在宋伯元的后脑勺上,整个人朝宋伯元的方向蹭了蹭。
许是同意共赴极乐的心思太明显,宋伯元立刻像打了鸡血般激情上头,下了床洗了把脸,回来后双眼炯炯有神地看过去:“姐姐睡前的表现特别棒,一会儿可要继续努力。”
景黛顺从地点点头,自己抬起手抓住了床头的金属杆儿,“只要你不困就行。”
宋伯元抬眉笑了一下,“姐姐这么自信?”双手麻利地抽了景黛腰上的白色衣带,将那细长白皙的手腕用死结绑在了那金属杆上。
“除非你弄死我。”景黛抬眼,细长的眉尾高高吊着,“不然就是我弄死你。”
屋里未燃灯,窗外的月光在铺着长毛地毯的地板上洒下一片扇形的阴影。
昏昏暗暗的床帏内,景黛的身体开始变得灼热。
宋伯元特别享受景黛在床上时的表情,因为她知道,这世上再没有第二个人有这份荣幸。
“忍着干嘛啊?”宋伯元停了手,“我喜欢听姐姐的声音。”
景黛的右眼缓缓滑出一滴晶莹剔透的泪来,她睁开眼,压着嗓子骂了她一句:“没良心的狗东西。”
宋伯元笑出了声,“行,骂我也行,只要是姐姐的声音,我都喜欢听。”
景黛的手被她绑在床头,衣裳没了腰带,松松垮垮地堆在身体两侧。宋伯元就是没良心的坏心眼儿,她非要在人最需要她的时候,停住手,强制性地要她叫她的名字。
“景黛,”宋伯元直起上身,一把散开床上的帷幔,窗外的月光立刻与之分享。
她抬手拿了床边桌上的铜镜,整个镜面面向景黛的脸,“姐姐快看,明明是姐姐需要我才对。”
景黛抬了手把那铜镜扫到一侧,铜镜碰桌触地,“叮当”地响了一路,配合着她难以自抑的shen吟声,宋伯元被她紧紧ya住。
“姐姐怎么自己去了?”宋伯元被勒得肋巴扇儿疼,倒是也不耽误她打趣景黛的嘴。
“给我松开。”漫长的余韵过后,景黛睁眼,那寻常的严厉眼神一出,宋伯元才后知后觉她有些过于放肆。
“放开姐姐可以,但姐姐不能生气。”宋伯元的手不消停,眼神倒是干净澄澈得紧。
景黛弓起身子狠狠咳了好一会儿,头顶的手腕被那衣带子勒得发了紫。
宋伯元着急地拍拍她的背,又想起什么似的赶忙送了她的手。
景黛咳过后缓了会儿,再次睁开眼睛时,就像看待猎物的猎豹般,满眼的志在必得。
“宋伯元,”她轻声叫她的名字,又抬手摸了下宋伯元脸侧的汗,“你有自己试过吗?胜利回军营时,或者沐浴后换了干净里衣时,又或者在脚底下的桑榆镇里,路过那客栈上房时。”
宋伯元挑了挑眉,看着景黛那有了几丝血色的脸愣神。
景黛收回手,抬头就吻住了宋伯元的唇,唇齿间她断断续续地说,“我做成事后,沐浴过后,在客栈路过那些旖旎声音的客房时,我都想你得紧呢。”
她声音轻轻的,带着蛊惑和引导。
“阿元,你不知道吧?汴京现在还有卖你挂画的铺子呢,城里成了亲的未成亲的,各家各户的女娘都看过你那挂画。”她将手上的衣带解开,缓缓蒙在了宋伯元的双眼前,“下头画得粗鄙不堪,想来大家伙儿还是对你存着不少念想的。不过现在没有了,铺子老板都被我剜了眼睛,赶出了汴京。”她从宋伯元身下挤出来,双手抵在她的肩膀在她的耳侧喃喃低语道:“那画嘛,倒是没烧,虽然下头画的不怎么样,但脸上的表情倒是让人喜欢的要命。”
宋伯元听得不是滋味。
“人家卖画的也不是画师,再说,”
“画师?”景黛立刻打断她,又俯下身虔诚地亲了亲她的额头,“那你猜猜,画师现在在哪里?”
宋伯元双眼被蒙住,她看不见景黛的表情,只能猜:“死了?”
景黛在她耳边轻笑了一声,“有个画的极好的。”
“什么?”宋伯元着急地问道。
“其他的都死了,”景黛继续沉声道,“那个画得好的,我可舍不得。”
“郎君还是女娘?”宋伯元着急地问,又暗自唾弃了下自己第一时间想的竟然是这个。
“当然是女娘了,画得那么好,那无辜的眼神儿,真的栩栩如生的。”景黛意味深长地说。
宋伯元难耐地曲了曲腿,“你叫她给你画我了?”景黛立刻沉下…身贴住。
“嗯。”景黛鼻尖挤出声,又抬起手抚抚宋伯元高耸的鼻梁,“我让她把你画成女娘,没想到出了图,简直和你一模一样。”
宋伯元眯了眯眼,“是穿衣裳的吧?”
“你猜?”景黛轻巧地笑了一声,手指缠着宋伯元的衣带绕了几圈儿。
宋伯元摇摇头,“谁能猜出来你怎么想,你就不是个脑子正常的,”她皱眉闭着眼睛抬了抬胯,却被景黛一把按下来。
“正常人怎么会选你呢?”景黛发了狠地去扯她身上的衣裳,“我要是早知道你对我影响如此之深,我就该敬你千里万里才对。”
宋伯元抬手摸了摸眉毛,带着笑声对她道:“姐姐这醋吃的,未免有些太无道理。那犯了罪的人过了时候重新做人,那衙门还要敲锣打鼓地去表扬一番呢,怎么到了姐姐这儿,倒给我判了死刑了。”
景黛双手支起上身,认真看了看宋伯元的脸。宋伯元再糙,也还是汴京属第一的纨绔美“男子”。
被风沙吹得发红的脸,再加上那无数细小的疤痕,还有眼前那纯白的布,更是凭白给她添了抹来自自然的野色。
野外的动物是没有伦理道德的,他们弱肉强食,只有王者才有交…配的权利。
宋伯元也是野生的,她现在不听话,满脑子自己的想法。
景黛生气,又对她无力。
只能掐着她的脖子对她红着眼睛道:“你是我的,从始到终都是。”
宋伯元淡定地点点头,“当然。”她抬手一把按下景黛细弱的腰身,“姐姐还没告诉我,那画儿上,我到底穿没穿衣裳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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