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饼
庆毓宫。
牧晏熟门熟路地穿过小径, 小径旁的梅树只剩下干瘪的树枝,随着夜风张牙舞爪,她加快了脚步,想要快点去见小璟。
她没准任何人跟过来, 不想被人打搅和女儿的独处时光, 外加方便……偷偷逃跑。
风吹乱她的发丝, 如今过于消瘦的身体让她有种随时会被风吹跑的感觉, 但她还没来得及被风吹跑,就硬生生止住了脚步。
“周予知?”
牧晏盯着夜色中负手而立的少年,没什么表情。
“没什么事就让开,别挡我的路。”
她语气平静,好像他只是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
周予知低声说了句什么, 只是这句话被风吹散了。
牧晏没有听清,疑惑地看向他:“你说什么?”
她话刚说出口,就被周予知死死抱进怀中, 随之而来的是浓烈的酒味,她无声拧眉, 推了推他但没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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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想你。”
周予知说这句话时几乎带了哭腔, 她被他紧紧抱在怀里,甚至能清晰地感受到他的身体在不断的颤抖,像寒风中一片凋零的落叶。
“我还以为你打算彻底抛下我和小璟。”他又些委屈地控诉她。
牧晏并不否认这句话,在昏暗中她并不能看清周予知的面容,她轻声问:“周予知,你就是要与我说这些吗?”
周予知满腔的关心都被她这寡淡的一句话堵在了喉咙,只觉得浑身血液越来越冷, 他努力去忽视她的冷漠,不断地为她去找借口, 半晌艰难地出声:
“姐姐,你是不是喜欢上了谢端?”
牧晏有些意外于他说出口的话,一时间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
周予知见她半晌不说话,以为真的被他说中了心事,瞬间红了眼睛,泪水不受控制地从眼眶滚落。
“牧晏,你怎么能这样欺负我,我们俩分开才多久,小璟甚至连一周岁都没满,你就移情别恋了旁人。”
他这样一番声泪俱下的控诉,倒让牧晏难得反省了一下自己。
她还真的没有喜欢上谢端。
毕竟上辈子也算是老夫老妻,腻了,她这辈子也没什么想吃回头草的欲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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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不喜欢谢端又能喜欢谁?
牧晏还真没有特别喜欢的男人,爱情于她而言只是昙花一现的悸动,生活里可有可无的调味品,这世上还有远比爱情值得她追逐的事物。
上辈子她最喜欢权力。
这辈子她最喜欢自由。
“周予知,对不起。”牧晏叹了口气,轻轻回抱了一下他。
鲜衣怒马的少年将军因为她变成了颓废酗酒的醉鬼,她难得心中滋生了许一丝愧疚。
这一句“对不起”迟到了几百年的光阴,她不过是稍稍哄骗,少年苦守边疆多年,只求她坐稳皇位,可她却因着莫须有的忌惮,将他枭首示众,挫骨扬灰。
“我记得你从前并不爱哭,每回见到我都是凶巴巴的模样,我想……或许我一直都做错了,我自己的事情,不该拖无辜的人下水。”
“周予知,我对你做了很多过分的事情,你不该喜欢我的,你该恨我的……”
牧晏百感交集,鼻尖酸涩,说着说着也哽咽起来。
周予知瞬间手忙脚乱替她擦拭眼泪,“你哪有对我做什么过分的事情,再说了如果有朝一日你杀了我,那也肯定是我心甘情愿的,我不会怪你的。”
牧晏听他这样说,莫名想起临死前他死死盯着她的眼神,眼泪汪汪地推开他为她擦泪的手,“胡说,若是我真杀了你,只怕你临死前都会死死盯着我,做鬼也不会放过我。”
周予知听她这么说,仔细想了想,倒是觉得真有这种可能。
只不过。
“我肯定要多看你几眼,以防我转世投胎把最爱的人给忘了,再也寻不到你。”
“也害怕……你把我忘了。”
周予知将她抱得更紧一些,附在她耳边小声呢喃:“姐姐,我知道你的秘密,我已经等你等了很久了,其实……我可以再多等你一会儿,不必因为伤害我而愧疚,你给我的一切于我而言甘之如饴。”
牧晏揪着手帕胡乱擦了擦泪水,这时她又恨这夜色让她看不清他的脸,“再多等我一会儿?你打算再等我多久?”
周予知很认真地思索片刻,“我这辈子也不知道还能活多久,如果这辈子等不到,下辈子也行,如果下辈子也不行,我可以继续等。”
她蓦然踮起脚,重重捏他的鼻子,轻哼:“这叫等一会儿,指望我生生世世跟你缠在一起是吧,做你个春秋大梦吧你。”
周予知疼得“嗷呜”一声,不住地求饶:“姐姐,姑奶奶,祖宗,别掐了,再掐破相不好看了!”
牧晏这才放开了他。
“这破地方我可待够了,不过你要是去我的世界找我,我倒是不介意多一个你这个男朋友。”
说者无心,听者有意。
周予知眼眸骤亮,灼灼的视线盯着她,“那我能与姐姐一同跟你回家吗?”
牧晏自己都不知道能不能回家,但她为了稳住周予知,也就勉强对他画几个大饼。
“我自有办法,你这几天安生些,别给我添乱就行。”牧晏朝着他比了比拳头。
周予知得到了她的承诺,自然忙不迭答应:“你放心,我肯定不会给你添乱,姐姐你不是要去看小璟吗?我陪你一起去吧。”
牧晏没有让周予知跟着一起,而是独自去看牧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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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悄悄推开了寝殿的门。
牧晏看到有位宫女背对着她,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哼着歌谣,正在哄牧璟睡觉。
“小裕。”
牧晏低声轻唤小宫女的名字,不过光看着一个背影,她便认出了小裕。
小裕顺着声音望去,却见到熟悉的面容,瞬间露出惊喜的笑容,随即又惊惧地抱着小璟躲到了摇篮后:“娘娘,你是人还是鬼呀?”
牧晏嗔怪地瞪了小裕一眼:“好呀,我是鬼,我这就去让人扣你月份。”
小裕听了这话连忙将小璟放在了摇篮里,一个猛扑扑到了牧晏怀中,牧晏差点没接住她 。
“娘娘,小裕就知道您是假死的,小裕和铜铃儿可想死您了。”
“你怎么知道我是假死的。”牧晏问她。
“话本子里的女主角都是这样演的啊。”小裕撇了撇嘴,仔细打量了一遍牧晏,心疼地看着她:“娘娘,你瘦了也黑了,在外面肯定受了不少苦。”
牧晏却瞧着摇篮里睡着的女儿,心思又移到了别处,“方才你说铜铃儿?铜铃儿在哪?快把它抱过来!我也好想它!”
等撸完了大胖猫,看完了小璟,天色已经深了,小裕让她在庆毓宫歇息,牧晏怎么着也不愿意非要出宫。
牧晏并不敢保证沈照寒会再关她小黑屋,索性连夜出宫更安全一些。
她提着灯笼走到宫道上,没一会看到了前方的停着的一辆马车。
马车旁站着一位熟悉的人。
叶生。
宋成玉的贴身侍卫。
心动
叶生神情戒备地盯着牧晏, 但态度还算恭敬:“姑娘,大人在等您。”
牧晏将手中的灯笼递给叶生,踩着木凳登上马车,侧过脸去看站在马车旁的叶生, 冲着他点了点头, “叶生, 好久不见。”
叶生茫然了片刻, 没能理解牧晏这句话,明明今日他第一次见她,何来的好久不见。
牧晏并未再多言,掀开车帘走了进去。
良久,叶生隐约听到自家大人轻声唤了一句:“晏晏。”
叶生表情骤然变化, 难以置信地看向紧闭的车帘,默默走远了一些。
车厢内,宋成玉将手中的书放在桌案上, 俊美而苍白的脸不见一丝阴郁,一如从前般温和, 好像她不管不顾丢下他, 将病重的他抛在江南的事从未发生过。
牧晏迅速瞥了一眼桌案上的书,书卷上密密麻麻的小字,苍蝇似的,好像是一本佛经。
她暗道宋成玉看佛经挺好,多念念佛心里的执念说不定渐渐也就放下了。
马车很宽敞,牧晏给自己选了个角落的位置,正好与宋成玉隔着不远不近的距离, 可即便如此她还是觉得这地方太过狭窄,窄到她能清晰地感受到她急促跳动的心脏与呼吸声。
宋成玉则是死一般的平静, 除了开始唤她那句“晏晏”,其余再没有说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率先受不住这诡异的氛围,缴械投降:“不是,你究竟什么意思?要杀要剐你给我个痛快行不行?”
此时马车缓缓走动,宋成玉将目光落到她的脸庞,缓声道:“我怎会舍得杀你?”
他闻到了她身上的酒味,便知方才她与周予知在一处。
宋成玉将千言万语都吞咽下去。
心脏被名为嫉妒的情绪积压着,淬着毒液,腐蚀着五脏六腑,夺去着他的一寸寸呼吸。
这种情绪,从谢端请求赐婚时就开始滋生,蔓延到现在,隐隐在失控的边缘。
牧晏也无暇顾及他的情绪,简单阐明她今日之所以会上马车的目的:“我来见你没有别的目的,只是想跟你道个歉,以后你就将我给忘了吧。”
宋成玉神情终于有了一丝波动,“你让我把你忘了?”
牧晏点了点头,表情郑重:“其实我们在一起的时间挺短的,连半年都没有吧,而且我们在一块的几个月几乎也没什么值得回忆的事情。你一直都在不停地受伤,这段痛苦的记忆忘掉也没什么的,宋成玉你以后安然做你的宰相,好好生活,找一个真正爱你的人,不要再自我折磨了。”
她难得说了这么一堆关心他的话,从前即便他要病得在她面前,她也从未真真切切地关心过她,心中想的全是等他病得更重些,她就可以逃的远远的。
上辈子更是如此,她将他甚至没当过是个人来看,不是囚禁他就是折辱他。
两人之间哪有什么温情可言。
牧晏将这话说完,期待地看着他,希望从他口中可以听到一些正面的反馈,可以听到他可以彻彻底底放下了一切,往前看。
但牧晏只听到他毫不犹豫的一句:“绝无可能。”
牧晏一番苦口婆心,没想到宋成玉油盐不进。
她恼羞成怒:“宋成玉,那你想如何?我是注定没有办法与你在一起,难不成你还想继续关着我锁着我吗?”
宋成玉听她这一番抢白,喉咙里的血气更重,让他几欲作呕,他怕在她面前吐血将她吓到,生生忍着,苍白的脸色愈发惨淡。
他何曾真正想过去关着她,当初也不过是为了阻止她成婚的权宜之计。她口口声声说让他将一切都忘了,可哪里就那么容易忘,她主动将他拽入沼泽,他越陷越深,她却在岸边冷眼旁观,还要故作慈悲让他忘掉。
如何忘掉。
他孜孜以求半生,才换来与她三月光阴。
他如何能甘心,怎么能甘心。
马车缓缓停下,牧晏不耐烦地掀开马车帘,她以为车夫将她带回了宋府,可万万没想到却停在了卖点心的康仁轩。
“你从前最爱吃甜酒酿和桂花糕,现在想吃吗?”宋成玉柔软的视线落在她的眉眼,仔细的描摹,把她的模样牢牢地记在心底。
牧晏心头微动,“好啊,我在漠北许久,的确想这口很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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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玉听她提及漠北,低声询问:“你在漠北过的可好?周予知有没有让你受苦?”
两人下了马车,往康仁轩走去,天色已经很晚,但康仁轩还没有关门。
牧晏随意找了个位置坐下,思及漠北,她难得心中生了一丝眷恋:“那里虽然苦寒,但风景极美,无边无际的荒漠,夜晚天上全是星星好像伸手就能够到,而且与江南不同,漠北大部分时间都在下雪,不过下雪天风干的柿饼真的也很甜。”
她顿了顿,轻声呢喃:“如果没有战乱会更美一些。”
宋成玉听到了她的呢喃,有些微怔,也有一种深深的恐慌。
好像他距离牧晏越来越远,他没有去过漠北,更难以想象她说的场景,也不明白她究竟经历什么样的波澜,渐渐变成了他不熟悉的牧晏。
他自私地想她如从前那样多好,这样他捧着锦衣华服,金银珠宝,权势地位,她至少还会因此多看他一眼。
可现在。
她好像不再需要这些。
他还能用什么留住她。
热气腾腾的酒酿飘着赤豆,牧晏用勺子舀了甜汤喝下,整个身子都暖洋洋的。她用筷子夹了一块桂花糕,桂花糕是糯米做成的,没那么甜,但泛着桂花馥郁的香气。
“宋成玉,当初你认出我的时候,我们就来的这里。”牧晏突然提及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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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成玉自然是记得的,他怎么会不记得,他记得他如何的妒火中烧,又在她面前装作一无所知的模样。
他带她来这里给她买糕点,可心中想的一会是她和祁韫,她和沈照寒在一起缠绵的模样,有那么一刻他甚至想在糕点中下毒,或者将她这个折磨他的女人掐死,他再自/杀,陪着她一起下地狱,这样他们之前就再也没有别的人横插一脚。
但等牧晏糕点吃的太急被烫到时,他想的不是掐死她,而是让她吃慢一点。
她脖颈间的暧/昧红痕刺目得很,他克制地移开目光,心中想的却是要用怎样的方式,才能将她身体覆盖上他的痕迹,永远不会消失。
“你排队给我买糕点的时候,我真的有心动过,其实你还不知道吧,小璟是你的孩子,所以没有任何人能动摇你在我心中的地位。”牧晏放下了勺子,轻轻握住他的手。
别碰我
宋成玉瞳孔微缩, 玉塑似的外表隐隐有龟裂的痕迹:“你说……小璟是我的孩子?”
他喃喃低语,不敢相信。
宋成玉从未想过小璟会是他的孩子,他也不在乎小璟身体流淌的是谁的血脉,只要是牧晏的孩子, 于他而言就是他的亲生骨肉。
牧晏见他如此, 暗暗舒了一口气, “是啊, 小璟自然是你的孩子,你算一算小璟的月份就知道了,那时我可还在你身边呢。”
“玉奴,如若我对你半点真心都没有,我怎会拼死生下孩子, 你不知道生孩子可疼了,我当时独自一个在漠北,你也不在我身边陪我。”牧晏说到此也跟着流了几滴眼泪, 好像受了不小的委屈。
宋成玉呼吸都快停滞,他先前为了她豁出性命也被她无情丢弃的埋怨, 在她这滴眼泪中尽数融化消散, 成了揪心的疼痛。
他为她因他而受苦感到心痛自责。
“晏晏,对不住。”
宋成玉剧烈地咳嗽起来,鲜血的铁锈味溢满了口腔,他连忙拿出帕子捂住唇部。
牧晏本来还为他轻而易举的原谅偷偷开心,见他咳嗽的这么可怕,难得对他多了些真心的关心。
“宋成玉,你没事吧?”
宋成玉垂眸看着帕子上的殷红血迹, 悄悄将帕子攥紧,“我无碍的。”
牧晏捏着一块桂花糕递到他唇边, “快张嘴,吃点甜的就不咳嗽了。”
宋成玉微微怔住,难免受宠若惊,从前牧晏莫说给过他什么东西,更多时候连一句真切的关切都从未有过。
“你怎么不吃。”牧晏保持着抬手的动作,手臂有些酸涩,开始没耐心地催促。
宋成玉羽睫微颤,缓缓张口,将小小一块桂花糕咬入唇中,坚硬的牙齿轻轻碰到她的指尖,她猛得缩回手,桂花糕甜丝丝的,蔓延进了心脏。
牧晏收回了手,指尖痒痒的,她又偷偷觑了他一眼,大半年的时间并没有在他身上留下任何痕迹,他的眉眼浸染在此夜的月光中,可又少了最初那种难以接近的孤傲,温柔得杀人。
但牧晏又知道,他仙人似的外表下,潜藏着的污浊。
“我要走了。”牧深吸一口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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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的月亮布置不知何时被乌云遮掩住,连带着他也变得黯淡。
宋成玉想挽留她,可又知道留不住她,更因着小璟的事情愧疚于她。
如若不是他的错,她怎么会吃那么多的苦。
他根本不配挽留她。
康仁轩离谢府并不远,走几步就能到,阿晏从小到大都是在谢府长大,在她心里谢府已经能算得上半个家。
牧晏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也只能回谢府。
宋成玉目送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夜色中,即便如此他还站在寒风滚滚的街头,一动不动。
叶生目露忧色,“大人,人已经走了。”
宋成玉低声轻咳:“叶生,陪我去一趟同心堂吧。”
叶生心中大惊,连忙道:“大人您的病情又加重了吗?”
他还要说些什么,就被宋成玉轻轻一瞥震慑住,不敢再说话。
“无妨。”@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宋成玉深夜去同心堂并不是为了咳血的旧疾,而是想去开一副药。
绝嗣药。
小璟大概是他与她最后一次有的,他当时病重昏了头没有服药,才让她无端受了生育之苦,即便如此依旧不可原谅,他不能陪着她一起疼,只能用此来偿还她了。
***
牧晏摸黑回了原来阿晏的住处,好在一切未变,即便房间简陋了些,但于她而言已经是很温暖的小窝。
她胡乱洗漱了一番,便换了衣服睡觉,这一晚赶了太多场子,放在往常牧晏肯定是沾床就睡,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她躺在穿上翻来覆去睡不着,不停地胡思乱想。
更夫的打更声响起。
天越来越晚,她丝毫没有半点睡意,而窗边传来了“咯吱”声,牧晏“唰得”从床上坐起,警惕地聆听着窗外的动静。
房间里没有点蜡烛,漆黑的一片,但牧晏莫名觉得有人就站在黑暗中,安静地窥伺着她。
小偷?刺客?偷花贼?
牧晏怎么想都觉得不至于,谢府的守卫不至于连个贼都防不住。
“谁在那?”
她声音明显得开始发颤,胡乱地将枕头抱在胸前。
月光不足以照亮这黑漆漆的房间,以至于牧晏只能看见一个模糊的身影,很明显就是个男人。
黑暗中的男人走得越来越近,也同样将衣袍上龙涎香的香气携带了过来,牧晏对这味道可太熟悉了,当即将枕头扔了过去砸他,控诉道:“堂堂一国之君半夜翻窗户,传出去也不怕被百姓笑掉大牙。”
沈照寒稳稳当当地接住了枕头,透过凄迷的夜色,他手指精准地捏住她的下颔,顷身俯视着她,两人之间隔着一个枕头,但牧晏的呼吸立即变得急促,心跳扑通扑通的跳动,不是为了别的,而是紧张害怕。
不同于周予知,宋成玉,他们早早就知道她与旁人有了牵扯,即便在这种情况下还是与她在一起,他们可能心中也早已知晓她是个什么样的人。
但唯独沈照寒不同,他肯定是不知道她还与别人有瓜葛。
尤其一下子还是四个男人。
这对于沈照寒这种占有欲极强的人。
怕不得发大疯。
“朕竟不知晏晏这般有能耐。”
沈照寒的身上带着夜晚的寒气,掺杂在阴森森的语调里,冻得牧晏手臂上的皮肤冒起鸡皮疙瘩。
牧晏呼吸还在紊乱着,在周予知和宋成玉面前的招式此刻全都失了效,她只能呆呆地坐在床上盯着黑暗中的他。
他高大的身躯极具压迫感,每吐出一句话的热息喷涌在她的耳蜗,鼻息里尽是他身上清苦的味道。”朕的臣子一个个都被你勾的失魂落魄。”
沈照寒的手从她的下颔缓缓下移,移到了她纤细的脖颈,仿佛稍稍用力就会拧断,轻轻地抚摸着,摩挲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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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晏艰难地咽下口水,她同样害怕就这样不明不白被沈照寒掐死,但狡辩的话一句都说不出口。
沈照寒声音沉了沉:“怎么不说话?你与旁人在一起时也是这般沉默?”
牧晏心跟着一抖,颤颤巍巍地握住他放在她脖颈间的手,将脸贴在了他的掌心,哽咽着:“你别这么凶我呀。”
她这话说完,停顿了片刻,试探性地唤道:“郎君?”
沈照寒可没那么容易被她的甜言蜜语欺骗,恼怒地去想她做的那些事情,她在他面前可曾有过一句真话。
“松开我。”沈照寒声音压的很低,带着厚重的阴霾。
牧晏很清晰地能感受到他的怒火,她才没那么傻此时将他放开。
更何况以她的力气哪能将他钳制住,无非是男人欲拒还迎的把戏。
不仅如此她将隔在两人中间的枕头拿开,大咧咧地环抱住沈照寒的腰身,在他身上蹭了蹭:“你别生气了,我们能不聊这些不开心的事了嘛,我真的好想你。”
沈照寒的身体骤然僵硬。
而牧晏却声音惊奇:“哎呀,不是要杀了我嘛,怎么我不过蹭了蹭就……”
沈照寒杀人的视线瞥过去,牧晏即便看不见还是很准确的接受到了,没有再不知死活的继续讲下去。
“我离开的这段时间你有想我吗?”牧晏也分不清心跳是谁的,她将他抱得很紧,死死的不松手,身体彼此间几乎没有缝隙。
沈照寒没有回答她。
怎么可能不想,只要他还活着,还在呼吸,每时每刻都在想她。
“很疼吗?”沈照寒突然出声问。
牧晏愣了一下,她不知道他是在问她跳下城墙的时候疼不疼,还是生孩子的时候疼不疼。
她本就是习惯在他面前装可怜的,从前在他身边手上被花枝划个红痕都要在他面前嚎半天,希望能因此获得他的怜惜,多长一点好感度。
可如今为了让他消气,不再叨扰她,牧晏本该毫不犹豫地卖惨说很疼的,但此时此刻真当他这样问时,她突然就有了一些没那么有用的骨气,很矫情的不愿意将自己的痛苦告知于他。
“时间过得太久了,忘了。”
沈照寒的手轻轻抚着她的后背,她现在的身体瘦得离谱,几乎是皮包骨头,他的手按在她后背几乎能摸到她突出的脊骨。
他恼怒于谢端对她的照料不周,又心疼她经历一次次的折磨。
说不生气是假的,怎么可能不因为她的拈花惹草朝秦慕楚而生气嫉妒,可更令他难受的是她从未真心信过他。
他甚至不奢求她能爱他。
“又说谎。”
他声音平静。
牧晏眨了眨眼睛,在黑暗中冲他笑了笑:“那我不骗你了,真的挺疼的,快要疼死了,郎君你快心疼心疼我吧。”
沈照寒蓦然抱紧她,每一根手指的骨节都泛着酸涩的疼,他艰涩地问:“不是说可以回家的么?怎么还留在这里。”
牧晏手指揪着他的袖子,不自觉扣他袖口的金线,语气不以为然:“我被骗了,不过这些都算我应得的吧,你不知道我其实是个特别坏的人呢,你上辈子在我手里死的可惨了。”
她上辈子做了很多错事,坑害的不仅是他们几人,也间接害了许多无辜的人。
她默默补充了一句:“如果你记起那些,肯定恨不得把我碎尸万段。”
“不可能。”
沈照寒毫不犹豫否认,这天底下还从没有人逼迫他做任何事,即便他真的死在牧晏手里,也是他心甘情愿。
牧晏才不相信,于是很简略的将她对他的罪行一一列举。
比如她如何欺骗他的感情,哄骗他将皇位拱手相让,教唆他去谋杀亲生父亲背黑锅,为了防止他生出异心将他锁在龙榻上,还要没事帮她批阅奏折,不开心时鞭笞他用簪子扎他都是小事,时不时还会折辱他,并且与别的男人欢/爱,让他在旁边看着……
只不过最后这件事牧晏没敢说出口。
沈照寒听后表面没什么反应,但牧晏却很明显的感受到他本来平息下去的……又起来了……
“晏晏,今生你若是还愿如此,我也未尝不可,为你而死,我心甘情愿,何来报复。”
“我很喜欢晏晏的……恶毒。”沈照寒附在她耳边轻声道。
牧晏很可耻地……想睡他。
沈照寒感受到了她疯狂跳动的心脏,急促的呼吸,两人在一起七年之久,他怎会不知牧晏在想些什么事情。
他却缓缓推开了她,神情淡漠,一字一句道:”牧晏,如果没有想好和我在一块,就不要碰我。”
本能
牧晏不恼反笑:“如果我谁都不选呢。”
她挪到床边用火折子点燃了烛火, 幽微的光芒在黑暗中摇曳,点亮了她的周遭,乌油油的青丝散落在纤瘦的脊背上,穿着单薄的寝衣, 坐在床边仰头看他。
沈照寒静静地睨着她, 没有回答她的话。
牧晏主动去挽住他的手, 认真道:“沈照寒, 我能不做选择吗?我知道只要你想你完全可以把我关起来,不给我半点自由,但是你不会这么对我的,是不是?”
她仗着他对她的喜欢,一步步地逼近, 侵占,毫无道理。
“你知道你在说什么吗?”沈照寒纵使不想答应她,可还是难以再次推开她。
他情不自禁想想去接近她, 就好像去触摸这幽深黑暗中的一簇摇摇晃晃的烛火,即便这会烫伤他。
牧晏眨了眨眼, 茫然道:“我能说什么?我不过是不想再和任何人有牵扯罢了, 我只想可以安然无恙的回家,你们别继续给我添乱就好。”
沈照寒哪里会被她轻易糊弄过去,凉凉地瞥了她一眼:“晏晏,做人别太贪心,五个人……你吃的下吗?”
他心中也紧接着涌起了怒意,恼她是个没心没肺的负心女竟能毫无愧疚对他说出这种话,又恨外面的野男人将她的魂都给勾没了。
如今的牧晏就像是花心在外的丈夫, 理所当然的要求家中糟糠妻默许她外面养的那些小妾,且要糟糠之妻不许哭不许闹给她添乱。
牧晏伸手捂住他的唇, 连忙否认:“郎君,这话可不能乱说,我又不是要做皇帝,哪有本事做这种事情。”
她只不过是不想给名分,也不想负责任,还要他们别闹腾罢了。
这是什么很过分的要求吗?
沈照寒蓦然站了起来,吓了牧晏一跳。
“你一惊一乍做什么?”
沈照寒神情晦暗,几乎是明白了她的想法,即便是她也知道不占理,连明着说出来都不敢,他面部表情:“我去将他们杀了。”
牧晏连忙跟着站起来,从他身后死死抱住他,生怕他真的发疯做出什么无可挽回的事情。
“不行,你可千万不能动他们,他们几个哪个不是世家大族出身,位高权重,你要是杀了他们,你这皇位肯定也坐不稳。”
“我不在乎,快把手松开。”
他已是醋意滔天,越想越气,只怕牧晏现在拦着他,也是怕她那几个相好的死了。
沈照寒不禁想起紫宸殿外她拿剑指着他的场景,纵使早已知晓她对他无心,可总归还是有一些小小的奢望。
如今这点奢望也被她毫不留情碾碎。
沈照寒眼睛里容不得半点沙子,更不能接受旁人的存在。
“你这话可与他们说过?”
牧晏对别人自然是不敢实话实说的,周予知和宋成玉都比较好骗,她稍微骗骗就可以稳住他们。但沈照寒可不好骗,两人在一起最久,他对她了如指掌,她破罐子破摔索性就将自己的真实想法告诉了沈照寒。
“怎么可能,他们怎么能跟你比。”牧晏比较狗腿地说道。
她轻飘飘的一句话,就将他心中燃起的怒火熄灭个大半。
可能他从前在她那得到的都是嫌恶欺骗,牧晏不过稍稍对他说点好话,沈照寒就没了脾气。
牧晏怕劝不住他,又叮嘱他:“你千万别冲动,如果他们死了,可能我就回不成家了。”
沈照寒沉默片刻,缓缓转过身:“你找到了回家的方法?”
“没有,但我有预感,我快回家了。”
牧晏耸了耸肩,不过经历了那么多的蹉跎,纵使她最后没能回家,其实她也能勉强接受好好留下来生活。
但是她更希望可以离开。
上辈子被雷劈后她就回家了,现实毫无征兆,好像只是20岁的她黄粱一梦,之后她安安心心读书,恋爱,毕业,工作,直到一场意外车祸。
再醒来时,她穿越到了“书”中,而她却只有死亡以及20岁的记忆。
从系统的只言片语中,她隐约猜出是他们一直在等她,执念难消,故而她的灵魂才能重新来到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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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他们的执念消除了,是不是就意味着……
她将沈照寒抱得更紧一些,低声哭诉道:“我真的很想一直与你在一起,可是不能回家的话,我真的生不如死,沈照寒……每次死的时候,我真的好难受啊,如果这次再不成功,我可能就真的没机会了。”
沈照寒亲眼目睹过牧晏两次的死亡,他怎么可能不知道她经受的痛苦,每一次他只能苦苦地抱着她,感受着她的生命一点点流逝,他自己堪比被千刀万剐,痛不欲生。
他轻轻在她唇边吻了一下,虔诚的,认真的。
“上次我不会拦你,这次同样不会。”
牧晏有些恍惚地站在原地,沈照寒已经离开了,但她还有些回不过神。
预想之中的槽糕情况完全没有发生,她站在宴会上暴露身份的那一刻,她已经做好了被这几个人轮流关小黑屋的准备,像一个被随意抢夺的玩物。
但是出乎预料的,他们最关切的是她“疼不疼”。
牧晏说不出这种感觉,只是突然就觉着她不是孤身一人在苦苦挣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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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们也算是。
她的家人吧。
她突然想起谢幸川。
上辈子她与谢幸川其实是最要好的,他是个对她温柔到近乎没有底线的人,她的暴戾很多时候都发泄在他那里,而他永远像是一潭水,温柔而平静地吸纳她的一切负面情绪。
当初他会同意穿上女装当花魁,也是为了她。她偷走了老鸨的私房钱,带着柔樱一起逃跑,却被老鸨逮住。
出身名门身份高贵的世家公子,即便落到这种腌臜地方,与她也是不同的。她习惯性笑脸伏小做低讨好别人,故而才会给他送包子。谢幸川是个硬骨头,老鸨怕毁了他一身好皮肉又想教训他,便用针扎他,给他喂虎狼药,放在常人身上早就遭不住求饶,可他硬生生挺了半个月。
但那天他替她挡住了鞭子,十三岁的他穿着女人的衣裳,跪在老鸨脚边一遍又一遍地磕头求饶,磕得满头是血,求老鸨把她放了。
当时她怎么想的呢。
她想她定要好好对待谢幸川,把他当成是她的家人。
牧晏回过神,已经走到了谢幸川的院子里。
此时皓月当空,像极了他浑身是血死在她面前的那晚。
护卫认识她,挠了挠头,偷偷告诉她:“姑娘,今晚世子殿下将公子给罚了,公子如今还在祠堂跪着呢。”
牧晏点了点头,又转身往祠堂的方向走去。
没过多久,她看到了跪在祠堂院子里的谢幸川,院子里都是坚硬的青石板,外加这么冷的天,也不知谢幸川究竟犯了什么错,谢端才会这样不留情面地惩罚他。
“你来做什么?”谢幸川还跪在原处,没有回头却知道是她。
“听说你挨罚了,我自然得来观赏一下你倒大霉。”
牧晏一点都不心疼他,他这辈子确实狗的很,谢端罚得没有任何错。
她大大咧咧地走到他面前,存心让他不痛快。
“欣赏完了没?欣赏完了就赶紧走。”谢幸川都没抬头看她,神情阴郁,但他可能挨了揍,嘴角还残留着伤口,艳丽的容颜也没那么刺人。
牧晏缓缓弯腰,伸出手指想要触碰他嘴角的伤但却被谢幸川躲开,她不耐烦地强行掐住他的下颔,板正他的脸,手指粗暴地按住他流血的唇角,惹得他“嘶”了一声,愤恨地盯着她。
她离谢幸川更近一些,另一只手缓缓掐住他的脖颈,闻着他身上浅浅的海棠香,轻声问他:“你跟我说实话?谢瑜真的消失了吗?”
谢幸川挣扎的力度蓦然变小,雌雄莫辨的脸庞浮现出一丝淡淡的嘲讽:“谢瑜死没死又与你何干?”
牧晏不假思索道:“我喜欢谢瑜,男女之情那种。”
谢幸川毫不留情揭穿她的谎言:“骗子,你喜欢他,那你打他?你让他去死?”
她双手捧着他的脸,以俯视的姿态,目光流连在他的琥珀般的双眸,认真道:“当时我真的很蠢,我也是失去了才知道后悔,你可能不信,你死后的每一天我都在怀念你。”
然后痛失所爱,坐拥江山……再而不遗余力地找替身。
谢幸川冷着脸想要推开她,“你恶不恶心,对我说这些话做什么,我又不是谢瑜。”
牧晏听他这样说,勾了勾唇:“你不就是谢瑜吗?你有谢瑜的全部记忆不是吗?”
谢幸川听她这样说,本就不太好的脸色更加难看,好像受了奇耻大辱,他想也不想反驳:“我怎么会是那种人?不男不女的怪物。”
他极度厌恶自我,完全不愿承认谢瑜的存在,也不愿意回想任何一点幼时被绑架的经历,每回只要想起都会他几欲作呕。
他不愿意承认幼年的他将自己幻想是一个怪异的男人,让他可以心安理得地穿女人的衣服,梳妆描眉,弹琴献媚,他做出的一切只是叫谢瑜的另一个人,与他谢幸川完全没有关系,他依旧可以做回从前谢府那个洒脱无羁的谢二公子。
谢幸川盯着她的脸,半晌,怨毒地说:“都怪你,我当初怎么会救你这个一无是处的傻子。”
以他的脾气,没有撑到家人来救,宁愿死也不会折辱气节。
可当他看到老鸨抓住那个小傻子的时候,笑着说有客人就喜欢她这款有瞎又哑的,他便昏了头地想去救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寒风吹动两人的衣衫,衣袍缠/绵在一起,一如两人如今亲密的姿态。
他当初第一次见面就针对她,将她扔到宋成玉床上,并非没有缘由。
谁让她与家里的那个傻子那么像。
牧晏轻轻抚摸他如瀑的长发,轻叹道:“你还记得我们第一次见面吗?你十三岁的那年,妓院的地窖里只有我们两人,我坐在角落里害怕地哭,你还安慰我给我糖吃,我抱着你唤你姐姐,你没有推开我的。”
隐疾
不远不近的梆子声传来, 祠堂里灯火幽微,牧晏用无比怀念的语气,说着如此柔情的话,但是掐着他脖颈的手却没有松开。
谢幸川还笔直地跪在冷风中, 被她掐得几乎喘不过气, 冷白的皮肤留下鲜明的红痕, 他艰难地吐字:“你疯了?”
牧晏对着他温柔地笑, 语气分外天真:“谢幸川,你就是条低贱又肮脏的狗,不是么。你的父母兄长都嫌恶你,但我不同,我知道你所有不堪的过往, 可是我愿意接纳你。”
“这世上也只有我真心待你。”
谢幸川被她的每句话钉得几欲作呕,但他不得不承认的是,牧晏说的一点都没错, 他这么肮脏不堪的人得不到任何人的关切,只能永远活在烂泥里。
他又敏感地察觉牧晏与以往不同, 从前她不是没骂过他, 但大多是故意嘲讽让他气愤,憎恨他厌恶他,从未将他放在眼中,但今时今日不同。
她说愿意接纳他。
她的每一句话天真又恶毒,但却又信誓旦旦,包括她口中的“真心对待”。
他头一遭从她身上窥见了一丝“真心”。
这点“真心”是从前都没有的,连谢瑜都未曾得到过的真心, 他渐渐的心中生出一些颤栗,这种奇异的情绪致使他连挣扎都忘却。
牧晏终于大发慈悲松开了他, 给了他喘息的机会,她冰凉的指尖抚摸着他冰凉的耳垂,像是给他的安慰。
不过片刻,谢幸川无力地拽住她的衣袖,手背上泛着隐隐的青筋。
“阿晏……”
他没有唤她牧晏,而是阿晏。
牧晏缓缓在他身前蹲下,贴着他滴血的耳垂,轻声道:“小鱼,你想解脱吗?”
谢幸川拧眉,想说他不是谢瑜,但却被牧晏捂住了唇。
“你不就是谢瑜,不要惹我生气。”
她这话说完又抚摸他的脸,掌心温热,他在寒风中跪了许久,可耻地贪恋着这点温度,竟没有习惯性地自我否认,说出难听的话。
“我知道你身体有隐疾,只有成为谢瑜时才能正常。”@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轻描淡写地说出他苦苦隐瞒的事实,谢幸川身体骤然僵硬,昳丽的脸庞浮现显而易见的难堪。
“你既然知道,又何必如此羞辱我?”
她缓缓在他身前蹲下,认真地盯着他一双潋滟的凤眸,“只要你乖,我又不嫌弃你。”
谢幸川怔了怔,罕见的有些慌乱,躲开了她的目光。@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下意识的想去说出些恶毒的话,为自己挽回一些颜面,可思及从前周予知在她面前口无遮拦的惨状,又生生将“别自作多情”的话生生咽了下去。
牧晏见他没有说话,也不恼,只要他消了气,她有的是法子折腾他。
“小鱼,我们就此和好行不行?再说上次也不是我的错,明明是你有错在先。”
谢幸川抬眼看他,眼眸里多了一丝潮意,从前的阴冷消失了许多,看起来与谢瑜几乎没什么分别。
他轻轻蹙眉:“分明是你心疼祁韫,那道士对你……”
他此时此刻也分不清,他究竟是谢幸川,还是谢瑜。
不过,不重要了。
今夜谢端无故的羞辱斥责已经让他彻底认清所谓的兄长,家人。原来敬重的兄长如此嫌恶他,憎恨他。
在这世上,真心待他的。
也只有她了。
牧晏打断了他的话:“那又如何?没有他,我以后也会找别的男人,你这么下贱,难不成还想做我的夫君?”
他表情受伤,心有不甘地问:“那我又是什么?你又骗我。”
“自然是我的狗呀,你若做我的男人会被我抛弃,但是做我的狗可不同,我不会抛下你的。”
她柔声蛊惑着他,手指从脸颊移到他喉结处的那颗红痣,“方才我摸你耳朵时,你就有了反应,是不是很难受,不如我帮帮你……只要你同意当我的狗。”
“不会抛下我?”他轻声重复着她的话,声线又低又哑。
他认识她最久,见过她一次次狠心地抛下那些男人,按理说怎么着也不该被牧晏的甜言蜜语蛊惑。
他就该一如既往保持着嫌恶他的态度,这样才能不必如谢瑜那般飞蛾扑火。
谢瑜的的确确是死了。
死在了他对她爱意最浓的时刻。
但谢幸川没有死,他有谢瑜的记忆,有他的情感。
与其说谢瑜是他灵魂的部分,不如说谢瑜是他爱她的本能。
少年时帮她脱困是本能,紫藤阁中初见心动亦是本能。
他好像被她下了诅咒。
逃不脱,挣不开。
他在这祠堂跪了一晚,没有人过问他,她是第一个来看他的,就像他少年时被下了媚药,倒在无边黑暗中,她透过缝隙递给他一个冰凉的馒头,她是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
黑暗中,她不能开口说话,只能胡乱地比划着动作。她只有微弱的聊胜于无的听力,但却凭此听到他的遭遇,为他而心焦。
谢幸川透过黯淡的月光,看懂了她的意思,为了报答他在地窖中给她的一颗石榴糖。
牧晏最喜欢吃石榴糖。
他蓦然心安理得接受他爱她的事实,他早已在花魁时期就被调教成扭曲混乱的爱意,他想匍匐在她脚下,想为她生下孩子,想做她唯一的狗,去伺候她还有她未来的……夫君。
他只需要描摹着精致的妆容,梳起流行的发髻,穿着美丽的华裳,安心地待在金丝笼里,静候他的主人归家。
汲汲谋取的权势?如果牧晏想的话,他可以助她坐上皇位。
牧晏缓缓站了起来,理了理有些凌乱的裙摆,垂眸去看还跪在原处的谢幸川。
与往日的装扮不同,他穿着浅青的衣袍,披着雪白的狐裘,只不过挨了谢端的揍,咳出的血将衣袍染脏了,但又不仅不显狼狈,反倒硬生生成了病弱美人的姿态。
而如今病弱的美人哀哀地瞧了她一眼,随即在她脚边磕了个头,姿态虔诚像是在拜菩萨,“阿晏既然这样说,以后便莫要负我。”
牧晏神态自若:“我定然好好待你,不如你先跟我回屋,这祠堂阴森森的。”
谢幸川正欲起身,却被牧晏又按了回去,他不解地望向她。
“你从前对我做了那么多错事,我是个记仇的,总该要给你些惩罚。”牧晏嘴软心硬,纵使这谢幸川这病美人再美,她也没什么怜香惜玉之心。
“都是我的错,你打我吧,我不会再躲了。”他跪在他脚边,脸色苍白,强撑着精神。
“我今日不打你。”牧晏还真怕将他给打死了,她想了想提出了几个要求:“从今日起你只能唤谢瑜。”
他听她不打他心中略微失望,明明之前她经常打他的,她怎么如今反倒不打他了,莫不是她不喜欢他。但听到她让他唤谢瑜反倒高兴起来,因着谢幸川这个名字是父母给的,而谢瑜这个名是她给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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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初他胡乱地选了几个名字,交给瞎子阿晏让她随机选一个,正巧她就在几个纸片中挑中了谢瑜。
这是她赐给他的名字。
狗就该用主人起的名字。”我明日就让族长把族谱的名字改了。”他连忙说道,几乎是迫不及待。
“好啊,那么现在……就从这里爬回小院吧。”牧晏轻轻拍了拍他的脸。
两人不过说几句话的功夫,打更的梆子声还没有传远,反倒越来越近,也不知道会不会撞到……
牧晏能想到的事,谢幸川自然也能想到,但第一次做这种事情,很难去克服这种可能被奴仆看到的羞耻,但他不想去违背牧晏的命令,他对她做了那么多坏事,这都是他应得的。
让谢府的奴仆护卫看到又如何,他本来就是牧晏身边的一条狗不需要隐瞒,不过他们若敢轻视她,他就将他们都杀了。
谢幸川将手掌放在了粗糙地面,他惯常眼高于天,如今结结实实做了一回狗,反倒兴奋异常,“阿晏,我可以背你回去。”
牧晏还没疯到如此地步,利索拒绝。
夜深人静,后院除了更夫,轮班巡逻的护卫,再没有别人。
谢幸川慢悠悠地在地上跪爬,羞耻和自尊与他没什么关系了,黯淡的月光下,他像是一只刚成形还不会学人走路的狐狸精,美艳得让她难以错开眼。
随着脚步声越开越近,似乎再过一个转弯就能和巡逻的侍卫撞到,而谢幸川无知无觉还是一味地往前,牧晏丢不起这个人,深吸一口气,踢了他一脚。
她将他拖着躲入了黑暗的角落,示意他正常点,谢幸川站了起来,呼吸沉沉,将她死死地抱在怀中。
两人贴的近些,牧晏这才发觉谢幸川的衣服,不知何时竟然湿/濡了一大片。
牧晏闻着空气里隐隐约约的麝/香味,嗤笑道:“你也就这点本事。”
谢幸川被她掐得闷哼一声,温热的嘴唇在她脖颈摩挲,他舔/舐着她的脖颈,牙齿轻咬,笨拙地讨好她:“晏晏,我错了……”
牧晏被他撩拨得难受,推开了他。
他却以为她还在生气,反倒愈加惶恐:“晏晏,你可以……可以打个贞/洁锁给我套上,我的一切都是你的,你任意处置,我再不敢了。”
若是牧晏决心留在这里,对于他的提议肯定兴致勃勃,但她今日之所以来找谢幸川,本就是目的不纯,更没有兴趣在与他折腾这些。
“无妨,更何况你的隐疾,如今不是已经好了。”
谢幸川愣了愣,有些自厌,对他不受控的行为。
他待她一片赤忱真心,怎能对她滋生这种肮脏欲望,还不如当初直接剁了为好。
疯子
牧晏被他勾得口干舌燥, 脸颊发烫,她轻声骂他:“天生当狗的贱货。”
谢幸川被她这样骂,将她抱得更紧,“晏晏, 你与旁人在一块时, 也打他们骂他们吗?”
“自然不会。”牧晏嫌弃他抱得太紧, 推了推他。
谢幸川听牧晏这样说, 心情愉悦了许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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牧晏只打他骂他,这就意味着他是她心中最独特的存在。
“晏晏,你对我真好。”
牧晏被他这话逗笑了,目不转睛地盯着他:“这就叫对你好?”
两人此时此刻勾缠在一块,躲在墙角, 光几乎透不进来,方才被沈照寒撩拨又不得纾解的意动又浮了上来,她咬着甜丝丝的嗓音命令他:“小鱼, 亲亲我。”
他几乎是受宠若惊,垂下头正欲吻她, 却被她软绵绵地扇了个巴掌。
“谁叫你吻我的。”她轻斥道。
谢幸川愣了一瞬, 随即立刻明白过来她的意思,她不但不嫌弃他反而让他伺候她,他几乎幸福到落泪,立即又跪在了地上。
“小鱼,你好听话。”
她奖励似地弯下腰吻向他冰凉柔软的唇,渐渐迷乱在他身上淡淡的海棠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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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昏茫中,她隐约听到有人在喊她。
“牧晏。”
她没有听清, 那声冰冷的声音又叫了她一次。
牧晏站直身体,抬眼去看, 却见阴影处站着的男人,寒风吹动他的衣袍,衣决飘飘,借着惨淡的月光,她终于看清了他是谁。
随着他步步逼近,妖冶的容颜逐渐清晰,牧晏心脏骤然跳动,瞬间松开了谢幸川,不自觉地往墙角后退。
“郎君,你怎么还在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沈照寒一步未停,缓缓得走近她,死死地盯着她,眼眸幽深而锐利。
他怎么着都不明白。
她是怎么做到安抚亲近完他后,说他是她心中最特殊的一个,紧接着又和旁人做出这种事情。
是因为他拒绝了她的求欢?
他神情渐渐覆上了寒霜,又怒又气,气她的虚情假意,恨她的满口谎言。
“我怎么还在这?我倒是想问你,你不是说你累了要休息的么?”
他平时她身边他总是收敛着身上的暴戾,如今生平第一遭捉奸被她气狠了,阴狠地盯着他们俩,压迫感十足。
牧晏本就怕他,她见他如此,骇得躲到谢幸川身后。
谢幸川早就站了起来,半个身子挡在她面前,不耐地盯着沈照寒。
君臣这一套他还真没有,谢家手握大半兵权,如若不是父兄愚忠,他必然不会让沈照寒安然稳坐皇位。
“她是我谢家的人,似乎轮不到皇上多管闲事。”
沈照寒眸色深深,森冷的视线扫过他们紧紧馋握在一起的双手,渐渐心中起了杀意,仿佛要将谢幸川碎尸万段。
两人皆是身材高挑的人,牧晏站在谢幸川身后,慢慢的开始觉得害怕,毕竟她这还是头一遭被人当场拿下,头一遭直视两个男人相争。
如若她不在现场,她可以拍手叫好,让他们打得再凶一些。
但此时此刻,她就夹在两个男人中间,只恨不得立刻挖给地洞钻进去,逃的远远的。
两人都顾及着牧晏在场,没有立刻动手。
“晏晏,过来。”沈照寒沉声唤她,给她最后机会。
牧晏不是傻的,偷偷觑着他可怖的脸色,怎么着也是不愿意上前的。
沈照寒骤然没了耐心,抬手拽住她的手腕,扯过她,想将两人分开。
就在此时,谢幸川骤然发难,他惯常用的匕首不知何时已经出鞘,伴随着牧晏的惊呼,利落又狠毒地划向沈照寒。
他全然不介意这样做的后果,若是沈照寒死了才好,死了正好这皇位可以换人来坐。
沈照寒侧身躲开,但还是被谢幸川划伤肩部,露出血淋淋的伤口,他立即冲他挥拳,又重又狠,将谢幸川砸得摔倒在地面。
谢幸川本就身受重伤,又在祠堂跪了半晌,哪里是沈照寒的对手,捂着胸口又吐了一口血。
“小鱼!”牧晏连忙上前去查看他的状况。
沈照寒心中早就生了杀意,立即捡起地上的的匕首,就要往谢幸川胸口捅去。
“不要!”
她想也不想挡在谢幸川身前,神情仓皇,哀求着他:“沈照寒,你饶他一条命吧。”
沈照寒这还是第一次见她心疼一个人,心中妒意更甚,冷眼看着倒在地上的谢幸川,问她:“牧晏,你可知他方才要杀我?”
牧晏自然看见了,但是谢幸川不能死,她怎么着也不允许沈照寒杀他。
她被他这样质问,有些心虚,但还是挡在谢幸川身前,丝毫不让:“你不是没什么事,何必斤斤计较。”
肩膀上的伤口潮湿,还在不停地流血,沈照寒听着她的锥心之言,面无血色,从头至尾她连安慰他一句都没有,反倒句句责怪他斤斤计较。
沈照寒久伤未愈的心又开始疼痛,如同密密麻麻的虫子啃食着他的骨血,他不禁怨怼起她对旁人明显的偏爱,手中的匕首几乎要握不住。
“牧晏,你怎么能这么对我呢。”
他不是不能接受她有旁人,但凡她愿意对他说个谎,哄哄他,沈照寒可以对谢幸川的存在视若无睹,只要他不危及他在她心中的地位。
她口口声声说他是最重要的人,他还未走就见她急慌慌出门,他担忧她出什么事,却见她转头去找别人。
他听到他们之间露骨的对话,见谢幸川狗一样跪在地上给她磕头,她说他可以随时抛弃任何人,却不会抛弃谢幸川。
沈照寒到底没有宋成玉那般的修为,见她与旁的男人亲热能够视若无睹,终是抵不住心中的妒恨打断了他们俩。
现如今来看。
他倒是个彻头彻尾的笑话。
她越是心疼谢幸川,就显得他越是可笑。
牧晏死死护着谢幸川,生怕他对谢幸川发难。
沈照寒猛得闭上双眼,攥着匕首,“牧晏,你过来,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沈照寒,你能不能别闹了。”牧晏也是一宿未睡,此时此刻被他们这么一闹,头疼得厉害。
沈照寒被她这样说,连呼吸都困难,他本就不是什么正常人,在她面前常常压抑着本性,如今见她神情愈发嫌恶,他只觉得天旋地转,想也不想,手中的匕首狠狠地刺入胸口。
鲜血四溅。
随着一声沉闷的声响。
牧晏骤然失声尖叫,连滚带爬地爬到沈照寒身边,捂着他不住淌血的胸口。
疯了,真的疯了。
都是疯子。
天边泛白,月亮还挂在天际,远远的红色晨光模糊在半明半暗的天际。
牧晏浑浑噩噩坐在原地,看着护卫齐齐涌了过来,找大夫的找大夫,救人的救人,她低头望着满手的血迹,只觉得心累无比。
这一群疯子。
她帮不上什么忙,也不想再见到他们,不管不顾别人的目光,头也不回跑出了谢府。
牧晏实在是无处可去,漫无目的走至一处摊位。
找个位置坐下。
她对着跛脚的老板娘喊道:“老板,上几壶烈酒。”
老板娘还未说话,牧晏就听到熟悉的嗓音:“我要一碗馄饨,记在这位小娘子的帐上。”
祁韫毫不客气坐在了牧晏对面,瞟了牧晏几眼,啧啧赞叹:“小娘子这几日,艳福不浅啊。”
牧晏这才正眼去看祁韫,不过几日他那双眼睛已经完好如初,紫色眼眸潋滟,完全看不出任何受伤的痕迹。
她瞪了他一眼:“不能帮上忙就闭嘴,老板,馄饨的钱让他自己付。”
祁韫立刻苦着脸:“别啊,小娘子,自从你上次将我的药物钱财都搜罗走,我如今身无分文,流落街头,饥肠辘辘得很。”
牧晏只装作听不见。
老板娘将酒端上了桌。
祁韫眼馋地看着酒壶,“小娘子你若是请我喝酒,我未尝不能帮你。”
终章
“你能帮我?就凭你?你能帮我什么?”
牧晏给自己倒了一杯酒, 对祁韫的话表示质疑。
“小娘子,你可别小瞧我。”祁韫看到她不可置否的神情,就知道她打心里不相信他。
“你说你有什么用,上次你在柴房里的那个惨样我可还记得, 要不是我救你, 只怕你早被谢瑜给弄死了。”
牧晏将酒杯里的烈酒一饮而尽, 心中的郁闷倒没有借着酒意消散, 她反倒愈发烦躁,又倒了一杯酒,不醉不归,借酒消愁。
“小娘子,我哪那么容易死, 这世上能杀死我的人可不多。”
祁韫将桌面上的另一个酒杯捏在手里,见牧晏没有管他,连忙为自己倒了一杯酒。
“小娘子, 你一个人喝酒多没意思,我陪你。”
牧晏却问他:“你的意思是说这世上还是有人能杀你的, 比如是谁。”
祁韫盯着酒杯, 半晌不说话。
“老板娘,酒钱他付,他付不起的话,就留他在这里刷一辈子盘子。”牧晏自有应对他的法子,话音刚落,祁韫就已经求饶:“别啊小娘子,我告诉你就是。”
“小娘子, 当然只有你了,只有你才能杀我。”
也就在这时, 老板娘把馄饨端到了桌子上。
等老板娘离开,牧晏默默将桌子中央的馄饨推到了祁韫面前,“吃吧你,都饿到胡言乱语了,我要是有杀你的本事,还能被困在这里。”
“你不是都猜出了咱俩是老乡。”祁韫没有动筷子,只是闻着馄饨的香味。
他早就是个死人,行尸走肉,根本进不了食。
“原来你小子还真是穿越来的,只不过你怎么混成了今天这样子。”牧晏鄙夷地看向他,她怕他理解不到她的嫌弃,又补充道:“穷困潦倒,人嫌狗欺。”
祁韫为自己挽尊:“你别小瞧我,当心我一怒之下将你绑了。”
牧晏毫不留情嗤笑:“快快快,说实话我挺期待被你绑的。”
他对她无话可说。
祁韫刚被她从棺材里放出来时,整个人被恨意充斥,做梦都是死前的重现,他试图去报复过,但最后却发现他在做的事情,何尝不是命运给他的既定安排。
牧晏开完玩笑,又打量了一番祁韫,表情认真了些:“不过你对我说这些做什么,难不成今天你来找我,是让我杀了你?”
祁韫点了点头。
她笑容消失,又饮下一杯酒,脸颊隐隐发烫。
“你开什么玩笑,我怎么可能杀人,再说了你的死活关我什么事情。”
“你杀了我,你就能回家。”祁韫眼里流淌着破碎的光,满头白发散落肩部,认真地睨着牧晏。
他身上绑定着系统,真真切切的系统,而不是牧晏身上那个冒牌货。
与其说牧晏身上的是系统,不如说是天道的怜悯,给她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教她安心留下,好好生活。
但祁韫不同,他身上绑定的系统,如牧晏所说的那样,确实是起点男主的标配。
有个非常羞耻的名字 “成仙。”
将一个国家从势微力挽狂澜,成为天下霸主,乃至最后修仙飞升。
但他最是不喜别人教他做事,主动打开城门给自己选了个比较惨烈的结局,将系统直接创出故障,为己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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创亖系统的代价他也尝到了,被百姓饮血食肉,关在地底,永世不得超生。@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直到牧晏将他救出,求他让他帮她回家。
他只要将身上的系统给她,她就可以回家,但那时的他不愿意帮她。
于是他索性顺遂她的心愿,将她杀死。
没想到,她根本杀不死。
祁韫就这样观看她的爱情戏码,生生看了十辈子。@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是真的看够了。
在别的地方活着太过无聊,他又总是想搅乱她的生活,变换着身份出现在她身边,结果每一次都被她毒打一顿。
时间一久,他倒是对她有了不该有的心思。
怎么可能只是因为被她用鞭子抽一顿,被她下个药,就没有尊严地跪在她面前,为她做那种事情。
还不是因为……早就喜欢她。
牧晏托着晕红的脸颊,她已经有些醉了,说话都有些费劲:“胡言乱语,你怎么会这么好心想帮我。”
有些话祁韫注定无法说出口。
她已经陪了他很久。
他也知道这是她最后一次机会,他不能再留她。
祁韫觉得这已经足够了,即便十辈子的时间,在她身边他只是扮演着无关紧要的角色,从未真正得到过她的垂怜。
但是,足够了。
“牧晏,你跟我来……我带你回家。”
祁韫对着她伸出手。
平常他总是流露着戏谑的笑,此刻他却没有在笑,眼梢敛着微末的暖光,天不知何时已经大亮,他站在晨光中,看起来让人心颤。
牧晏暗嗤他是个吸人阴气的妖精,这妖邪的美貌就是为了诱骗像她这般的良家女子上当。
但是鬼使神差的,她还是反握住他的手。
她将一块银锭子放在桌面上,昏昏沉沉的牧晏就跟着祁韫走,他觉得她走得跌跌撞撞,索性将她抱在怀中。
“我们要去哪?”
牧晏不禁有些后悔,一时被美色所迷,居然就这样稀里糊涂被他带走。
“秘密。”
祁韫还是吊儿郎当的模样,气得牧晏使劲拧他,直呼他怎么还不去死。
不知走了多久,牧晏远远的看到一座山,说来也奇怪,这个时节漫山遍野竟开满了野桃花,灼灼绽放,美不胜收。
她记得从前这是座荒山,寸草不生,万物凋零,京城里的人都说这是座不祥之山,无事不得靠近,以免招惹灾祸。
“牧晏,这是我的家。”
祁韫将她放下。
这里与其说是他的家,不如说是他的陵墓,也是他与她第一次见面的地方。
牧晏有些好奇,继续往前走,顺着山路慢慢地往上走,山野间的桃花香气浓郁,竟然与祁韫身上的桃花香味一般无二。
“你说要带我回家,我还以为是让我回现代呢,结果是带我回你自己的家。”
她随意折了一枝桃花,将其中一朵花破坏得七零八碎,将残破的花蕊砸到了祁韫身上。
他也不恼,反倒轻笑:“小娘子,这于我可是要命的事,我可不得多拖延会时间。”
牧晏也跟着笑:“难不成你带我来这里,想跟我叙叙旧?我可跟你没什么话可讲。”
她才不信他的鬼话。
两人走到了一处桃花林深处,再往前走一回,就是祁韫的陵墓。
她蓦然转过身,热切地盯着他:“莫不是你要带我来这杀人灭口?就因为我猜出你的身份。”
祁韫故作惊讶:“小娘子,这都被你发现了。”
他生的本就过分好看,如今一身道袍站在桃花林中,白色的长发有几缕编织成辫,一双紫眸如同琉璃折射出奇彩的华光,看着就让人心生破坏的欲望。
牧晏蓦然想起在林子里,她将他吊在树上又抽又打,他跪爬在她脚下伺候她的模样。
她轻声呢喃:“谁杀谁还不知道呢。”
祁韫没听清她在说什么,正欲要问,就见她已经扑了过来。
他一时没反应过来,就这样被她推得摔在了地上。
她率先骑在了他身上,抬手就给了他一巴掌,怒斥道:“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的眼神里全是……”
剩下的话,已经被祁韫堵在了唇中。
两人的位置瞬间颠倒,牧晏张口就要骂,但听着祁韫暧/昧的呻/吟,她瞬间便忘了自己要说什么。
爹的,怎么这么会叫。
祁韫亲了亲她湿润的唇,可怜兮兮道:“牧晏,我都要为你而死了,总不能活了几百年还是个处男身,你可怜可怜我吧。”
“那你给我口。”
牧晏还是不相信他,但他上次给她留下了挺深刻的印象,祁韫怪会伺候她的,外加她好事刚被人打断,积压着的欲/望并未消散,腹部酸涩,被他这么一撩拨,她便缴械投降。
祁韫轻抚她的脸颊,目光贪婪地描摹着容颜,他不再说话,而是用切实的行动告知她。
在要紧时刻,牧晏死死咬着唇,还分出些心思去问:“所以我什么时候能回家?万一我要是真的回家了,我还能见到牧璟吗?”
祁韫紫眸幽深,太阳穴流下汗水,满眼都是旖/旎的春光,他慢慢地磨着她,惹得她不断地战栗,轻声问:“你想什么时候回去。”
“我就知道你在骗我,如果真的等下一场风刮来的时候我要回家。”
牧晏抬头看着天上的云彩,头顶的桃花树,桃花坠在枝头,若是风刮下来的时候,粉色的花瓣就会像下雨般落下,肯定会很美很美。
“我不知道你会不会再见到你的女儿,如果有缘……可能会再见面吧。”
他终是将灭顶的快乐带给了她。
就在此刻。
从远山刮来的风四散开,馥郁的桃花香气,漫天簇簇落下的花海,她有些疲惫地躺在他怀中,将他虎口咬的鲜血淋漓:“刮风了,我就知道你在骗我。”
祁韫的长发落在她的胸前,他轻轻在她唇边覆下一吻:“睡吧,睡着了就能回家了。”
牧晏确实很疲惫了,她听话地闭上眼睛,没一会就沉沉睡去。
祁韫枯坐在原地,缓缓咽下口中几乎要喷涌而出的鲜血。
【“成仙”系统已转移成功,是否确认宿主回到原世界。】
他轻轻点了点头。
【指令正在执行……】
……
……
……
闹铃骤然响起,牧晏猛得从睡梦中惊醒,下意识去往身边去看,没有漫山遍野的桃花林,而是温馨而狭小的出租房。
她连忙去拿枕边的手机,打开一看,蓦然愣住。
2023年12月12日,零点零八分。
她今年23岁。
明天约好了面试。
……
她刚才是做了一场梦吗?
可是梦会这么真实而漫长吗?
【正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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