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儿奴
谢瑜浑浑噩噩地飘在谷欠海中, 外面的风吹动着敞开的窗户,吱呀作响,庭院里的早樱的花瓣有的被风卷进来,软软地落在他的眼皮上, 有些痒。
他已是外袍大敞, 露出玉色的胸膛, 皮肤上多了几道突兀鲜红的划痕, 再往下看更是狼狈不堪。
暖阁里浓郁的香气随着这阵风淡了不少,牧晏头脑难得多了一些清明,地面上凌乱地散落着花瓣,她此刻赤/身/luo/体就躺在谢瑜的怀中。
她单手支撑着身体,侧过头去看他。
谢瑜的发髻被她揪得乱了一些, 但银丝海棠步摇还好好的簪在发髻上,绸缎般的黑发同样有落樱坠落,素日昳丽美艳的容颜此时此刻竟多了些清冷,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误落凡间的神女。
如若不是随着她视线往下,看到他那可观的……
果真人不可貌相。
“晏晏……”
他初尝□□, 像是做了一场醒不过来的梦, 狂喜之余又难免失落。
他守了二十年的贞洁就这样被她夺去,随便又潦草,从头至尾她待他连一点怜惜都没有,不过稍有不满就拳脚相加,到现在他浑身都像是散了架,疼得他又想要落泪。
牧晏却觉得心情舒畅不少,她本就不是什么拧巴的人, 气撒去了便不会再白白自我折磨。
她盯着怨夫似的谢瑜也是难得好脾气,思及刚才她的确是有些过分。不过稍稍倾身, 便将他眼皮上的花瓣叼在唇齿间,随即含着那片花瓣吻上了谢瑜红肿的唇,将花瓣渡了过去。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瑜本想硬着心肠不去理这个坏女人,可却在牧晏吻过来的顷刻瞬间没了脾气,乖乖地回吻,接过那片湿濡的花瓣,喉结微动,竟将花瓣吞下。
他眼中的媚意,下唇的咬痕,无一不在撩拨着牧晏,勾引着牧晏。
牧晏别开了眼,话锋一转,转而问他:“你方才说小璟在周家,所以周予知已经回了京城?”
谢瑜听她在这种时刻,还有心思提及旁人,失控的妒意再次浮上心头,可他惯是会装的,装作若无其事道:“是啊,昨日刚回京,晏晏是想要去见他吗?”
牧晏对见不见周予知倒是无所谓,但是牧璟是她拼死生下的女儿,再如何她也不至于冷漠到对亲生女儿不闻不问。
谢瑜心思敏感,偷偷觑着她沉默的神情,用外袍裹住她,继续强装大度温柔:“晏晏,你若实在放不下小璟便将她接过来吧,我和你一起抚养小璟长大如何。”
牧晏深深瞥了谢瑜一眼,有些失语:“你来养小璟?我可不敢把小璟给你养。”
谢瑜这种疯疯癫癫的,她还真的怕谢瑜把牧璟给养坏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的这几个人前任里面,一个比一个疯,以她来看,正常点的也就是周予知和宋成玉。
她在离去之前,至少得把牧璟给安顿好。
可周予知到底不是牧璟的亲生父亲,牧晏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把小璟交给宋成玉抚养最好。
“谢瑜你给我记住,千万别把小璟身份暴露,不然可就麻烦了。我现在得想想怎么把小璟偷过来。”
牧晏想到襁褓之中嗷嗷待哺的女儿,不由得托腮陷入哀愁,第一次切切实实体会了一把当老母亲的心。
谢瑜没敢说话,更不敢告诉牧晏,今早朝堂上小璟的身份已经暴露。
*
公主府。
周予知刚下了朝,第一件事就去暖阁中看小璟,他将官袍脱去又在暖炉旁烘了许久,褪去了一身的寒气,这才走向摇篮中的女儿。
小璟刚刚满月不久,小小的一只被被褥裹着,此刻在摇篮中熟睡,金鱼吐泡泡,浑然不觉外面即将为她掀起的腥风血雨。
周予知还未坐下,本来熟睡的女儿骤然开始哭嚎,他熟稔地抱起小璟抱起来,利落干脆地想要为女儿换尿布,只可惜他抱小璟的时候小璟还没尿完,周予知衣服瞬间就湿了。
“嬷嬷,小璟醒了,快叫乳娘过来。”周予知也不恼,甚至对这种事情早已习惯,轻声对着站在一旁的嬷嬷说道。
嬷嬷连忙又去隔壁屋子里唤乳娘。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周予知怀中抱着换了干净尿布的小璟在房间里兜圈,轻轻拍着小婴儿的脊背,没一会小璟就不哭了。
此时乳娘正好也来了,将牧璟抱去隔壁喂奶。
“小将军,宋丞相来了。”周予知还未来得及换衣服,下属又敲响了房门。
周予知不禁咬牙,暗恼宋成玉动作这么快,又恨谢幸川那个杂碎故意给他找事。
“不见。”周予知冷声道。
下属挠了挠头,犹豫不决:“小将军,这不太好吧,那可是宋丞相。”
等下属要去回禀的时候,周予知又蓦然叫住他,下属回头见自家将军一身煞气走出来,手中甚至提了剑:“带我去见他。”
宋成玉独坐在亭中,凝着不远处早已凋零的梅树,神情寡淡,看不出什么情绪。
他抬眸见到周予知满脸防备走来,神情里蓦然多了些许轻松,淡声道:“这便是周将军的待客之道么,宋某可在此地吹了许久冷风。”
周予知对情敌可没这么多好脸,完全不愿意与宋成玉多言,只是停在亭子外,满眼嫌恶道:“本将军是个粗人自然不懂待客之道,宋丞相来这里所为何事,我与宋丞相似乎没有什么交情。”
宋成玉闻言双眸微动,清浅的目光落在周予知年轻漂亮的外貌,笑意微敛:“宋某的妻子走丢了,不知小将军可曾见过。”
周予知瞬间神情变了变,他来前猜过牧晏那混球可能招惹了宋成玉,但他依仗着自己孩子爹的身份,完全不慌。
可没料到宋成玉如此直接,他当即脸色也跟着沉下来,死死地望盯这传言中光风霁月的宋丞相,上下打量了几番,心中危机感更甚。
要知道的是,周予知可还没和牧晏拜堂成亲过,说起来反倒是他名不正言不顺,从来也没敢自称过牧晏是他的妻子。
宋成玉缓缓站了起来,走至周予知身前停下:“不知周将军又可否能将宋某的女儿还给宋某。”
淬毒
牧晏再睡醒已经是晚上, 她想要下床找点吃的,但身侧的人的手臂却牢牢地禁锢着她的腰肢,让她动弹不得,好像生怕她离开。
她拧了拧谢瑜的手臂:“谢瑜, 快松开我。”
谢瑜头埋在她脖颈, 轻轻蹭她, 闻她身上淡淡的香气, 半晌才依依不舍地将她松开。
牧晏刚点燃烛火,外头正好有人敲门,她随手披上衣服,将门推开,却见柔樱就站在门外。
“不是说今日来拿行李的吗?我等了你一天你都没来, 也是,你如今成了少爷的女人,身份不一样, 自然是不愿意再踏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柔樱抱怨的话还没说完,就被牧晏轻飘飘一句“妹妹”打断。
牧晏受了柔樱一记眼刀, 也没放在心上, 反而冲她讨好一笑:“我今日头疼得厉害,实在没想起来这茬事,妹妹你可千万别生气,我真的没有别的意思。”
“好端端的,叫我妹妹作甚。”柔樱将一个包袱递给了她,脸色比方才好了许多。
牧晏笑了笑,没说话。
自然是因为牧晏不知道她叫什么, 外加柔樱看着也不过十五六岁的模样,她唤她妹妹也挺正常的。
可柔樱的好脸色并未持续多久, 再借着月光她看到牧晏脖颈上的吻痕后,少女刚刚柔和下来的表情瞬间又结了一层寒霜。
“阿晏,你竟……”
柔樱难以置信往后退了一步。
牧晏硬生生从她眼神中看出了点哀怨的意味,她没想那么多,还以为是小丫头春心萌动喜欢谢幸川,这才从刚见面开始就一直说话刺她。
她老神在在拍了拍柔樱的肩膀,苦口婆心劝道:“妹妹,你还年轻,别整天吊在一棵歪脖子树上,男人如衣服,做女人就要天天穿新衣才对,为个男的伤心难过真不值得。”
柔樱面色古怪却不接她的话,转而问道:“听说你绑了神医,若是被夫人知道,你也不怕她追究。”
牧晏这才想起祁韫的事情,她吩咐人将祁韫绑了之后,顺便搜罗了他的药,之后便让人将他扔进了柴房,没有再管。
“你放心,我这就去将他放了。”牧晏睡了大半天,头脑浑浑噩噩的,披着一身单衣就出来,如今站在门口被冷风一吹,不禁打了个喷嚏。
下一刻,柔樱已经解了披风,利落地披到了牧晏身上,轻声抱怨:“多大个人了,怎么还不懂怎么照顾自己。”
牧晏被比她小好多的妹妹又嗔又怨的,心中不免怪怪的,说不上来的感觉。
怎么感觉这姑娘不像是喜欢谢幸川,而像是喜欢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被这想法骇住了,连忙尴尬地咳了咳,笑道:“妹妹,那没什么事的话,那我先回去了。”
柔樱冷淡地点了点头。
等到牧晏匆忙将门关上,少女抬头望着天上的明月,神情寂寥。
牧晏抱着包袱回到里屋,本来半醒不醒的谢瑜瞬间睁开了眼,盯着她身上多出来的披风:“不过是一会的功夫,你便背着我沾花惹草。”
“胡说八道什么呢,正好你醒了去帮我办件事。”
牧晏本来绑着祁韫就是为了抢药,顺便给他点教训,倒也没去想过要祁韫的命。
她随口说道:“早晨遇到个卖假药的,就让人把那道士给绑了,如今饿了他一天想必他也得了教训,你去将他给放了吧。”
“道士?”谢瑜心头一动,瞬间想到他派了那么多人都没杀死的祁韫。
“你问这么多做什么,还不快去。”牧晏不耐烦地催促道。
谢瑜连忙找衣服穿上,不过没穿女装而是穿了男装,看起来倒像是个温柔俊朗的小公子。
说起来也奇怪,谢瑜和谢幸川明明是同一个人,可是气质却是截然不同。
谢瑜不敢耽误,出了门直奔柴房,守门的人为他开了门。
祁韫身上的绳子不知何时已经被挣脱,此时此刻正在柴房里打坐,听到动静缓缓睁开了眼,见到谢瑜神情倒也平静。
谢瑜却忽然笑了起来,思及过往祁韫与牧晏的种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吐出的话中几乎淬着毒:“祁韫,你可终于落到我手里了。”
玩物
祁韫眉毛微微上扬, 不解地看着站在门前的谢瑜,轻笑道:“谢公子,我记得我可没得罪你啊,为何次次针对于我。”
谢瑜没有立刻答他的话, 可眼底却泛起了刻骨的妒恨和嗜血的森寒, 这份妒意扭曲了他本身的柔和, 他站在烛火幽微处, 愈发显得阴森可怖。
“你嫉妒我?”
祁韫还是吊儿郎当的样子,丝毫不惧谢瑜流露出的杀意,反而打量了谢瑜片刻,表情认真:“也是,我生的可比你好看, 你会老去我可不会,迟早你容颜不在,以那个女人的性格, 只怕早将你抛在脑后。”
谢瑜被他戳中了心事,抬眼望去, 柴房昏暗的光映着祁韫紫色的眼眸, 远远的看,眼瞳里像是四散着奇异的暗芒,竟是比烟火还灿烂。
他便是用这双妖瞳勾引牧晏的么。
谢瑜唇角勾起一抹残忍的笑,令人不寒而栗:“无妨,你死了便好。”
他话音落下,停顿了一瞬。
“你叫祁韫,前朝也有个皇帝叫此名, 莫非你身上有前朝皇族的血脉?”
祁韫凉凉地瞥了他一眼,他虽然还在笑, 但笑容里也多了一些察觉不出的冷厉。
“听说祁氏的血肉食之可以百病全消,容颜永驻。”
谢瑜不免又想起被牧晏抛弃的那个雨夜,她抱着周予知在雨中亲吻,而他只能远远地哭着看他们亲昵相拥。
这已经是她第二次抛下她了。
他不敢想还会有第三次。
若是她再丢下他,谢瑜不敢想象他会做出什么疯事。
他茫然的视线落在祁韫身上,随即飘忽不定的心获得了一些安定。
若是他再美一些,漂亮一些,说不定她便不再去找旁的男人,说不定她就可以安安心心与他一直在一起。
一辈子。
“你的晏晏知道你这样吗?”祁韫盯着谢瑜半晌,又别开了眼。
他看到在这样美艳的皮囊下包裹着的是一个扭曲可怖的恶鬼。
说来也是可笑,这种人是怎么会爱上牧晏的。
“她不必知道。”谢瑜冲着守门的人使了个眼色,守门的人立刻走进来,将祁韫压在了冰冷的地板上。
祁韫平静无波的心连一点涟漪都无,反倒觉得有些新奇好玩,从前谢瑜再疯也不至于疯到这种地步。
反正挣扎不开,反正也死不掉,他索性放弃了挣扎。
“你也不过如此,不如我便先剜去你这双勾引人的妖瞳,再将你剁成碎片。”谢瑜从袖口拿出匕首,缓缓抽刀,刀刃凌冽的寒光折射出他惊世的容颜。
他最是忌惮祁韫的外貌,以至于第一刀就划破了祁韫的侧脸。
血缓缓落在地面,啪嗒啪嗒,祁韫似是连疼都没察觉到,好像对这种折辱全然不在意,也是谢瑜这个人彻彻底底的忽视。
谢瑜并未获得快意,反倒愈发嫉妒,着人掐住了祁韫的脸,抬刀就要剜去祁韫的这双紫瞳。
他理智尚存,冷静得可怕,思索着从哪里下刀才能不将血溅到衣衫。
“你说她看见这样的你,还会再多看你一眼吗?”谢瑜寻好了下刀的位置。
祁韫陡然发出了痛苦的轻喘,因着难忍的疼痛身体不受控地发颤,随即血溅了一地。
谢瑜用帕子缓慢擦拭手上不慎沾染的血迹,盯着祁韫空洞的双眼,血不停地滑下来,像是一行血泪。
他终于获得了一丝满足和快意。
这样的祁韫,还拿什么来勾引牧晏。
“你也别怪我,抢我的女人,你早该想到会有今日的下场。”谢瑜闻着房间里浓郁的血腥味,难得高兴起来,由衷的高兴,几乎想要笑出声。
如果有机会,他会杀光每一个试图和他抢牧晏的人。
祁韫听他在笑,不免也跟着笑,即便眼睛还在流血,可这笑声怎么听都粘黏着讥讽,像是牵扯不断的线头,缠绕着谢瑜。@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笑什么?”谢瑜抽出侍卫腰间别的佩剑,准备将祁韫的心脏挖出。
祁韫躺在血泊里,道袍全部染了血,满头白发散开,往常的俊美此刻尽数消失,血洞似的眼仍准确睨着谢瑜,看起来让人心生惧怕。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瑜,你且回头看看。”
“妖道,你又耍什么花样,你以为你能逃得掉吗?”谢瑜这样说着,但还是回过了头,表情上的阴狠还没有褪去。
牧晏几乎站不稳,堪堪扶着门框,被柴房里的血腥场面吓得呆滞住。
方才柔樱哭着敲门,告诉她谢瑜发疯要杀祁韫,牧晏被赶鸭子上架就过来了。
只是没想到看到这么可怖的场面。
尤其谢瑜刚才回过头那一眼,骇得牧晏连忙倒退一步。
“晏晏,你怎么来了。”谢瑜的手一抖,剑瞬间落在了地上,心脏瞬间被恐惧溢满,想要走近她。
“呕……”
牧晏瞬间捂住嘴,跌跌撞撞地跑到旁边的花树下,大吐特吐。
谢瑜无措地跟上了上去,表情焦急地关切:“乖乖,你怎么了?”
牧晏伸出一只手挡住了他的靠近,一手捂着翻涌的胸口,继续吐。
她白天几乎没吃什么东西,几乎没什么东西能吐,不断地干呕,吐出些酸水,难受得眼泪直流。
谢瑜见她不愿意让他靠近,又是惶恐又是害怕,却又只敢站在花下陪在她身边,像是在罚站。
牧晏终于舒服了一些,扶住粗糙的树枝,稳住了身体。
此时此刻,她脑海里都是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该如何面对谢瑜。
明明印象里那么美丽漂亮的姐姐,怎么渐渐扭曲成了如今的这番模样。
谢瑜看她表情平静得可怕,心中更慌,想握住她的手。
牧晏挥开了他的手,对他又是害怕,又是厌恶,完全不想谢瑜碰她。
她转身就欲走,谢瑜却亦步亦趋,他不敢乱碰她,委屈地为自己辩解:
“晏晏,你别生气,我……我平时不是这样的……”
狂风卷得花枝乱颤,白色的樱花簇簇地落下,像是下了一场雨,两个人都被淋了个透,怪浪漫的氛围。
牧晏拳头攥紧,忍住想打他的冲动。
“是祁韫先害我的……我不过是反击……晏晏……你信我……”谢瑜伸手拽住她,却又被牧晏狠狠甩开。@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你的反击就是剜他的眼睛,毁他的容?”牧晏对这种疯子根本无话可说,只恨不得离他远远的。
谢瑜却掐住了她的腰肢,将她抱入怀中,柔软的唇在她脸颊轻蹭:“晏晏,你要信我,你怎么能不信我呢,我是你的小鱼啊,我怎么会欺骗你呢。”
牧晏只要想起刚才的场面就想吐,尤其此时此刻他还在抱着她蹭着他,隐隐约约的,她甚至能闻到血腥气。
她在他怀中转过了身,冷冰地打量着他,可谢瑜抱着她的力气越来越重,呼吸也变得急促起来,牧晏明显得感知到腰腹上抵着的东西。
没有人性的畜生,这种时刻都能在发/情。
她内心里的小鱼,就在此夜已经彻底死了。
牧晏没有保留任何力气,一巴掌瞬间将谢瑜扇倒在地。
他的脸颊迅速红肿,嘴角也冒出了血迹,茫然地捂着脸,眼眸里迅速蓄满了泪水,抬头看她:“晏晏,你怎么又打我,明明白天时我们还……”
“还什么?你是说上/床吗?跟我上过/床的男人多的是,你以为你又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是无聊时用来消遣的玩意。”
牧晏居高临下地俯视他,漫不经心地吐露残酷的事实,或许他哭得太伤心了太委屈了,牧晏连起初的那点害怕都消失不见。
谢瑜听到她说的话,连哭声都变得微弱了许多,怔怔地抬头:“晏晏,你要生气打我骂我都好,但你怎么能说这种话呢。你不是说要一辈子对我好的吗?你都忘记了吗?忘记了当初在宋府你对我说的话了吗?我怎么会是你消遣的玩意呢,你明明也是喜欢我的……”
“这话是对小鱼说的,不是对你说的。”牧晏转过身折断一根花枝,枝叶繁茂上面的花朵暗香幽幽。
“小鱼已经死了。”牧晏握着花枝挥向了谢瑜,结结实实地打在皮肉上,花叶摇摇欲坠,裹挟着谢瑜小声的呜咽。
“晏晏……小鱼错了……你别打小鱼了……小鱼好痛……”谢瑜又挨了几下,浑身都是火辣辣的疼,跪爬到牧晏脚边,抱着她的腿不松手。
“畜生。”
牧晏将快要断掉了花枝砸到了谢瑜身上,摇摇欲坠的花朵几乎被碾烂了,叶子破碎了,如同谢瑜稀巴烂的心脏一同被她踩在了脚底。
“把祁韫放了,我与他一同离开。”牧晏怕她继续待在这里,迟早有一天被这疯子也给剜了眼睛。
谢瑜一听她要离开,哽咽瞬间停下,眼泪晕在眼眶:“晏晏,你要去哪啊,明明这里才是你的家,你还能去哪里……”
“我去哪不需要你管。”牧晏踢开了他,转身就要走,结果又被谢瑜抱住了腿。
“谢瑜,你找抽是不是?”牧晏回过头看他。
夜色模糊了谢瑜的面容,牧晏只能听到他低低的哭声:“晏晏,你继续打我好不好,我给你当一辈子狗,只是……你不要离开我好不好?”
牧晏又踢开了他,这一脚踢在了谢瑜心口,他瞬间脸色惨白,失去了力气。
她连回头看他一眼都没看,转而去柴房想去查看祁韫的状况。
“牧晏,你是真的要他不要我是吗?”谢瑜哀怨的声音随着夜风散开。
牧晏脚步一滞,依旧没有回头。
“你再往前一步,我就死在这。”谢瑜将簪子抵在了心口处,那是方才她打他时掉落的,他爱惜她的一切东西,即便被她打的时候,还是悄悄地将簪子藏了起来。
“那你去死吧。”牧晏心烦意乱,推开了门,走进了柴房。
初见
牧晏听到轰然倒下的声音, 她本不想回头,如果不是该死的系统发出一遍遍的警告,她真的不会回头。
锋利的簪子已经完全没入他的胸膛,衣袍上的花瓣由白色成了血色。
谢瑜凤眸含着血泪, 狼狈地倒在青石板地面, 死死地盯着她, 痛和欲, 爱与恨交织在一起,他猛得呕出一口血,“牧晏,别再丢下我。”
牧晏眉心微微动了动,转头对着呆滞在柴房里的护卫道:“还愣着做什么, 还不快去救你们公子,你们公子快死了。”
两个男人不敢多看她一眼,听了她说的话, 跌跌撞撞地跑到外面,瘦的甚至跑得过快被凹凸不平的板砖扳倒摔了个底朝天, 但又连忙连滚带爬地去看谢瑜的状况, 发出哀嚎:“公子,你可千万不能有事啊,你要是出了什么事情,世子知道会扒了小的皮的啊!”@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把柴房门关上,也挡住了谢瑜绝望惨淡的目光,她连忙蹲下来去查看状况更惨烈的祁韫。
祁韫眼睛紧紧阖上,只剩下眼角滑落的血迹, 脸颊上那道深深的刀伤此刻竟然凝成了血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在渐渐愈合。
“你这个道士还真有几番神通。”牧晏小声嘀咕, 但还是悄悄松了一口气,看起来情况还不算糟糕。
她拍了拍祁韫的脸:“喂,你死了没啊。”
祁韫突然捂着胸口剧烈地咳嗽几声,吓了牧晏一跳,她差点没稳住身体坐到了血淋淋的地面,他声音恹恹:“你再打我,我就真死了。”
“你这伤口愈合的速度这么快,所以眼睛是不是也会逐渐恢复?”牧晏连忙缩回了手,生怕真把他打死。
祁韫这时候还有闲心开玩笑:“小娘子,我若是真瞎了该如何?你的情郎为了你将我弄成这样,怎么着你也该养我一辈子吧。”
牧晏难得滋生一些愧疚,她随心所欲惯了并不是什么顾及他人感受的人,但牧晏的原则始终坚定,那就是绝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
祁韫这死道士固然可气,但不至于遭受如此惨无人道的对待。
牧晏光是想想剜眼这件事都觉得疼,不由得硬着头皮捡起血泊中的匕首,说出的话都在打着颤:“那种疯子才不是我的情郎,你是不是特别痛苦,实在不行的话……不如我送你一程吧。”@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韫疼得龇牙咧嘴,听到她这番体贴的话,表情凝滞了一瞬,半晌憋出一句:“不用了,谢谢你啊,你人还怪好的。”
牧晏本来惨白着脸,已经在继续呕吐边缘的跃跃欲试,可听到他无意间的这句话,脑海里的一根弦突然绷住,心中忍不住翻起惊涛骇浪。
这会自动愈合的身体,不是与她差不多,每回她又是跳楼又是得疫病,每一次身体都搞得破碎不堪,但又被系统慢慢修复损伤,再而重生,改变样貌,继续进行任务。
她生平第一次激动到欣喜若狂,笑容几乎收敛不住,手在发抖,不停地去想该怎么样去确认祁韫的身份。
如若祁韫也是自带系统的穿越人士,是不是也就意味着,她真的有朝一日可以安然无恙回家。
牧晏思来想去,只想到一个“奇变偶不变,符号看象限”被用烂掉的烂梗,她正要开口去问不免又有些犹豫,万一祁韫没学过三角函数怎么办,万一她也被空口鉴抄了怎么办。
她小心翼翼地环顾柴房四周,确定了没有人,满怀着期待,眼睛亮晶晶的,小声对祁韫唱:“乌~蒙~山~连~着~山~外~山~”
等了半晌,柴房里一片寂静,祁韫如死人一般躺在那不动弹。
牧晏重重推了他一下:“祁韫,你怎么不说话啊。”
“小娘子,我这都快死了,你还在这唱歌。”祁韫继续瘫在地上装死,完全不配合她。
牧晏被祁韫气得直跺脚,恨不得一脚踹飞他,电光火石间,她身躯一震,喃喃道:“你怎么知道我在唱歌?这个朝代和现代人说话的语调完全不同,你是怎么听懂我在唱歌的。”
牧晏又蹲了下去,这回揪住了祁韫的衣领,盯着他堆雪般的白发,紧闭的双眸,咬牙切齿:“好啊,你小子可算被我逮到了,原来不是什么仙人道长,而是跟我一样是个穿越过来的打工狗,你还害我这么多次,你要点脸不。”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韫表情都未变,即便被她揪着领子,如此狼狈,浓郁的桃花香混合着血的铁锈弥散开,让牧晏脑子也跟着一同生了锈,萌生一种想要摧毁他的冲动。
她及时松开了他。
祁韫整理了一下凌乱的衣襟:“小娘子,我与你可不同。”
牧晏用怀疑地眼神看过去,不太高兴地问他:“你这便是承认了,咱们俩有何不同。”
“自然你尚且还在被命运玩/弄,而我……”祁韫停住了话茬,不再去答。
他惯常招猫逗狗贱兮兮的表情此刻消失不见,整个人冷凝又沉默,恍惚间牧晏觉得他有一丝诡异的熟悉感。
“我们是不是在很久很久之前,就已经见过?”牧晏忽视心头的一丝悸动,不太高兴地说道。
“不知道呢,也许吧。”祁韫缓缓站了起来,长发及腰,银白的发丝沾着血,双眸闭着,皮肤白得透明,看起来又诡异又美丽。
他对着牧晏告别,通情达理的模样:“小娘子,没什么事情我就先走了,你的情郎伤的还挺重的,你可要好好照顾他。”
祁韫告完别转身就欲走,没想到迎来的是头皮一痛,硬生生将他钉在了原处。
牧晏拽着他的银发不松手,闻着他身上浓郁的桃花香,她低声轻笑:“祁韫,你这么急着要离开做什么。我们好歹来自同一个地方,怎么着也是老乡,于情于理,我也该好好招待你呀。”
祁韫实在是怕疼,就这样硬生生又被牧晏给拽回了柴房。
牧晏推了他一下,祁韫本就没什么力气,瞬间摔在了柔软的稻草堆,无力地捂着胸口剧烈咳嗽,咳嗽牵扯着全身的伤痕,疼得他昏昏沉沉:“小娘子,你这是做什么啊?小娘子,我有得罪你吗?”
“我只是有几个问题想问,问完你想去哪里都可以。”牧晏是真的百感交集,情绪复杂,短短几天经历的事情太多,情绪大起大伏,大惊大喜。
“无可奉告。”祁韫只给她四个字答复,轻描淡写四个字,丝毫没有任何的同情心同理心。
牧晏平静地看向他双颊上的血痕,缓缓启唇:“祁韫,你疼吗?”
祁韫不明所以,但却点了点头。
“哦,你让我给谢瑜吃的药我还收着呢,要不给你也试试,说不定等会会更疼。”牧晏盯着他紧闭的双眼,暗思这祁韫如今不过是个瞎子,无论如何他都是逃不掉的,只能任由她摆弄。
牧晏的话成功让祁韫沉默了一瞬,不由得想到悬崖底,深林中的那场隐秘的情/事,她将他浑身抽得没有一处好地方,给他喂了虎狼之药,逼着他……
祁韫不想再想下去,但呼吸却渐渐变得沉重。
“祁韫,你刚才说什么来着?你说我尚且还再被命运玩/弄,这话是什么意思?我怎么听不懂?还有你未说出口的话又是什么?你说给我听,我就放过你,如若不然……”
牧晏剩余的话没有说出口,但祁韫却已了然,忍不住嗤笑:“小娘子,你的手段还是一如既往的简单,粗暴。”
“谢谢夸奖。”
牧晏找了个小板凳坐在祁韫面前,大有他不说实话她就一直跟他耗下去的意思。
“小娘子,你真的不去看看你的小情郎吗?万一他真的死了你该怎么办?万一……他死了你任务失败又该怎么办?”祁韫说出的话专门往牧晏肺管子戳。
牧晏“唰”得站起来,恨不得扇祁韫这个乌鸦嘴几巴掌,她问一句话他能回八句,每一句都明显不怀好意。
她准备寻个绳子将这厮吊起来,再用鞭子抽个几百下,看他还跟不跟她东扯西扯。
他这话说完没过多久,外面果真有人敲了门,声音急促夹杂着恐慌:“姑娘姑娘,不好了不好了,公子快不行了,你快去看看他吧,夫人已经哭晕过去了。”
牧晏头痛欲裂,对外面一直哐哐敲门的人吼道:“死了就死了,叫我过去做什么,我又不是大夫,难道我能医他的病吗?”
祁韫在草堆里找了个舒服的姿势,还有闲情建议她:“小娘子,你就去吧,在我这里你问到明天也问不出什么的,还不如去见见你的小情郎最后一面。”
牧晏不为所动,声音平静:“他是男主,他不会死的,我也没有必要去看他。”
祁韫唇角微勾,带着些嘲讽:“是啊,谢幸川不会死,但你的小鱼可会死啊。”
牧晏似是没听懂,幽幽地看向祁韫,猛得咬住下唇,没注意咬破了下皮,她神情有些迷惘。
“他就是个疯子,本就该死不是吗?”她轻声问道。
祁韫没有回答她,回答她的是天地间一片的寂静,还有冷风卷过花枝的窸窣声。
谢瑜的确是个疯子。
但这个疯子,爱她。
“再不去就迟了。”祁韫悠哉地将稻草缠在手指再把稻草折断,翻来覆去,毫不厌烦。
牧晏几乎是被风卷着往前跑,踩过满是寒露的青石板,踏进高高的门槛,推开了房门,终是看到满屋子里站满着的人。
她闻到苦涩的药味,浓郁的血腥气,还有谢瑜身上惯有馥郁的花香。
房间里的人自动让了一条路,牧晏推开珠帘,无视了奢华的卧房,直勾勾地盯着靠在床边闭目养神的男人。
“小鱼……”牧晏嗫喏着他的名字,同时又重重松了口气,暗恼祁韫的多嘴,明明谢瑜没有什么事情好好的呆在这,怎么就成了命不久矣了。
男人缓缓睁开了眼,眼神是熟悉的阴郁,浓墨般的黑,让牧晏瞬间觉得喉管都被无形的手卡住,让她难以呼吸,下意识往后退了一步。
“牧晏,我该怎么感激你才好,谢谢你……帮我杀死了一直缠着我不散的……贱人。”
谢幸川脖颈的锁链已经被解开,散了架的金链子随意地丢弃在脚下,明明昨晚的时候谢瑜还宝贝地蹭着她,在她怀里撒娇,说他要戴着这条链子一辈子,做她一辈子的小狗。
“谢瑜呢?”牧晏似是听不懂他说的话,无知无觉地问他。
谢幸川难得的好脾气,一字一句地告诉她:“谢瑜已经死掉了,你亲手杀的,他以后再也不会出现。”
牧晏呼吸都停住了,尽管如此她却没有哭,只是哑着嗓音:“是这样吗?他死了便死了,反正我本就是要与他一刀两断的,他做了错事还胡搅蛮缠,确实……该死的……”
理是这么个理,可是牧晏怎么安慰自己,可还是掩藏不住心底那一点的痛意。
分明她是不爱谢瑜的,分明她是厌烦谢瑜的,可是为何心好像空落落的呢。
她想起与谢瑜初见的时候。
多么明媚的夏天,他与她一同划着船,荡过湖面的涟漪,遥看远山的迷雾,恰好夜幕上有流星滑过,她连忙拽过他的手,紧紧握住,虔诚地向流星许愿。
“苍天在上,牧晏与谢瑜此生此世,永生永世,不离不弃,要一直做最最最最好的朋友!”
她说完似是还觉得不够,谢瑜太过美丽,几乎与月色融为一体,于是悄悄在他脸颊边亲了一下。
她眼见着他的耳根慢慢爬上红云,笑嘻嘻地拦住腰肢,甜腻腻地跟他说着没完没了的情话:“小鱼,我若是男人便好了,这样我就可以迎娶你回家,让你做我的正房夫人,我们一辈子在一起不分开。”
谢瑜悄悄地攥紧帕子,低低地回她:“你这样说,我会当真的。”
“当然是真话啦,我怎么会骗你呢!”
牧晏回过神,迟来的悲伤也跟着袭过来。
谢幸川目光森冷:“将这女人关进柴房,与她的瞎子情郎关到死为止。”
不要脸
“姑娘, 你也别怪我们,公子吩咐的话我们哪敢不从,你现在就好好呆在这吧,有什么需要的可以尽管找我们。”胖子几乎是将牧晏请到了柴房中, 态度恭敬得不像话。@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他们是没资格进入卧房的, 也根本不知道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只知道自家公子醒过来就将牧晏关进了柴房。
两人对此都摸不着头脑, 明明昏迷之前还为人家要死要活,怎么醒来后就变了副嘴脸。
他们思来想去都觉得这可能是人家小两口之间的情趣,他们这种做下人的就得懂主人的眼色。
于是两人几乎是毕恭毕敬将牧晏请回了柴房,还一番嘘寒问暖问她还需要什么,他们好及时做准备, 生怕怠慢了她。
牧晏心里不太好受,也没提什么要求,只是要床被褥。
她被关回柴房后, 看见祁韫没跑悄悄松了口气。
不过一会的功夫,祁韫脸颊的血迹已经被擦掉了, 不知从哪里搞来得白布条, 将眼睛给蒙住,不得不说乍看上去还有那么一丝高洁不可亵渎的意味,如果他不说话的话。
“小娘子怎么回来了,莫不是舍不得我。”
牧晏懒得理他,独自坐在一旁的草垛上,双手托着腮,神情有些茫然, 心里也是空荡荡的。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祁韫非常贴心地安慰:“小娘子别伤心,反正你男人那么多, 死一两个也没什么的。”
“不会说话可以选择闭嘴。”牧晏白了他一眼,随即又想到这人如今是个瞎子,瞪他他也看不见,她又收回了视线,继续茫然地盯着房顶。
“小娘子,咱俩要被关在这里关到什么时候。”她难得不说话,祁韫话倒是变多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烦她。
牧晏冷笑:“关到死为止。”
祁韫“啊”了一声,语气含着不合时宜的笑意:“小娘子要是不嫌弃,我也是可以和你一同在这里被关到死的……到时候我替你收尸也未尝不可。”
她被他这么频频打岔,本来心里那点不舒服此刻都化成了愤懑,恨不得找个东西将这人的嘴堵上。
真的是聒噪至极。
“祁韫,方才你为什么不走?留在这里做什么?”牧晏烦躁地捂住脸,已经在暴怒边缘。
她先前是不许他走,现在是盼着他赶紧走。
“我这不是舍不得你。”祁韫躺在稻草堆里,嘴里还叼着一根草,怎么看都是悠闲自在,好像被剜去眼睛的人不是他。
这句话彻底惹恼了牧晏,她算是看明白了,祁韫留在这不走就是待在这看她笑话,存心恶心她。
牧晏“蹭得”站起来,她积攒了很多的火气终于找到了出口,上前揪住祁韫的领子,抬手就要揍他。
她还没得手,拳头硬生生停在了半空,怒斥道:“你爹的,我还没打你呢,你狗叫什么。”
祁韫很无辜很委屈:“小娘子,我就不能害怕吗?你要打我难道我还不能惨叫吗?”
“你能不能小声一点,不知道的还以为你在叫/床呢。”牧晏被他叫的浑身冒火,她想也不想伸手捂住他的唇,举起拳头又要去揍他。
可是他的唇好凉,凉得让牧晏浑身的怒火被凭空泼了一盆水,但这个不安分的贱人却伸出舌尖轻轻舔了舔她的掌心,牧晏熄灭的火气犹如春日野草般疯长。
牧晏粗暴地掐住他的脖颈,拇指指腹按住他的喉结想让他呼吸困难:“你大爷的,我在打你呢,不是在上/你。”
祁韫即便被掐着脖子,但神情自若,还有心情对她开玩笑:“你若是想上我,我也没意见。”@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刚想劈头盖脸骂他不要脸,但却觉得哪里不对劲,掐住他脖颈的手紧紧贴住他的皮肤,随即脸色骤变:“你颈动脉为何没有搏动?”
牧晏瞬间慌了神,又去探他的鼻息,毫无动静。
这个人没有呼吸没有脉搏皮肤冰凉。
牧晏思来想去也只有一个解释。
祁韫是个死人。
她僵硬地收回手,但出奇的没有特别的害怕,沉默了半晌,轻声问他:“所以……以后我也会像你这样吗?变成一个不老不死的活死人,永远被困在这里。”
祁韫不答反问:“长生不死,不好吗?”
牧晏眼眸里蒙上了层阴霾::“好什么好,长生不死对我来说就是恶毒的诅咒,看着身边的人慢慢离开,最后只剩下自己一个留在人世,想死都死不掉。你快说啊,我会不会也变成这样啊。”
“不会的,你可比我幸运。”祁韫笑起来潋滟灼目,让牧晏眼睛都移不开。
她伸手揉了揉酸胀脖颈,不自在地问他:“我哪里幸运了?”
祁韫语气有些哀怨:“这个世界的气运之子都爱你啊,小娘子我可比你惨,我活了这么久可没人爱我。”
牧晏打量了他玛丽苏男主般的外貌,才不相信他的鬼话。
不过她也跟着坐在了草垛上,跟他套近乎:“喂,你不如给我剧透一下你的剧本呗,莫不是你拿的是起点男主的剧本?”
祁韫没有立刻回答她,也不是很想跟她说这些东西。
他华丽的声线掺杂着困倦慵懒,蛊惑着她的清醒的神智:“小娘子,哪有什么剧本不剧本的,天太晚了,快睡觉吧。”
“祁韫你说不说,不说我继续打你。”牧晏知道他和她是老乡,对他多了几分亲近感,即便知道祁韫现在是死人也少了几分害怕,反倒对他同样绑定系统这件事更加确信无疑。
祁韫眼睛被白绸蒙着,但还是准确地握住牧晏的拳头,对她的纠缠很是头疼,甚至已经开始思考着要不要把她的记忆再给清除掉。
“你说不说。”牧晏骑在了他腰腹间,再度掐住了他脖子,表情凶巴巴的。
“小娘子,你怎么翻来覆去就这一招。”祁韫困得打哈气,浓郁的桃花香掩盖住了房间里的血腥味,对牧晏的威胁视若无睹。
牧晏觉得这人马上真要睡了,脑子顿时一抽,捧着祁韫的脸,对着他冰凉的唇就是重重一吻。
前来送被褥的胖子透过门缝恰恰好好看到这一幕,骇得腿直发抖,完全不知这是演的哪一出,怎么好好的还红杏出了墙。
谢幸川站在晨雾昏茫中,思及茯苓方才说的话。
牧璟昨夜无故失踪。
周予知连夜把京城翻了个底朝天也没找到孩子,据说现在已经重兵包围了丞相府,大有宋成玉不把孩子还回来誓不罢休的样子。
谢幸川心口的伤还在隐隐作痛,不断提醒着她的冷漠无情,可听到这个消息后身体还是不受控地走到了柴房前。
“你这是在做什么?”他凉声问道。
胖子站在门口本就心虚,一听到谢幸川的声音比见到鬼还要让他害怕,他瞬间软了腿,圆滚滚的身体没稳住,直直地栽进屋子。
谢幸川就这样看到了柴房里“耳鬓厮磨”的两人。
牧晏丝毫不慌,按着祁韫不让他瞎动弹,转过脸冲着谢幸川挑衅地笑:“你看什么看,怎么着,也想加入我们吗?”
坠崖
谢幸川对于她的挑衅出奇的平静, 安静地盯着他们俩人,一言不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以至于牧晏被他盯得头皮发麻,浑身不自在,率先推开了祁韫, 恼怒地瞪他:“你来这做什么, 不是说要把我关到死吗?”
祁韫火上浇油:“小娘子, 他这是不和你好, 也见不得咱们俩好呢。”
牧晏踢了他一脚,“乱说什么。”
谢幸川瞧着牧晏和祁韫打情骂俏,亲密无间,双眸微敛,慢悠悠地开口:“你女儿下落不明, 你这个当娘亲的还在柴房里与野男人厮混,果真是个无情无义的……”
后面的话谢幸川没说,牧晏不用想都知道他说的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她蹭得站起来, 急匆匆走至谢幸川身前,在离他有几步远的距离停下:“你什么意思?什么叫我女儿下落不明, 小璟出什么事了?”
谢幸川见她如此神情更冷, 斜着冷峭的眼,故意为难她:“你做娘亲的都不知道女儿出了什么事情,我这个外人又如何知道。”
牧晏听到他的话愣住,随即脸上浮现厌恶的表情,道:“你若是不说就别在这恶心我,怎么你一大早过来就是来讨打讨骂的吗?昨日才那么对你,今天又上赶着来当狗是吗?贱不贱啊你。”
牧晏本以为她这样骂他, 能把谢幸川给气死,但不料谢幸川不仅没有生气, 反倒靠近她一步,轻声问:“这就生气了?”
他站在晨雾中垂头看她,模糊迷蒙的雾气让他的尖锐刺人的美丽多了些许潮湿的柔软,像是毒蛇冲着猎物露出身体美丽的纹路,引诱她,再伺机等待咬断她的脖子。
牧晏警惕地看他,神情复杂:“你疯了?疯了就去治病,来我这发什么癫。”
谢幸川勾起猩红的唇瓣,苍白得能看见血管的手落在牧晏瘦削的肩部,轻轻握住。
牧晏这才发现他唇上都是伤口还在渗出血珠,又穿着一身白,像个索命的鬼,忍不住一阵恶寒。
“就在昨夜,你捅死谢瑜的昨夜,牧璟无故失踪,周予知将京城都翻遍了,可都没找出你的女儿,这是不是你杀死谢瑜的报应。”
牧晏脸色一阵白一阵青,再开口嗓音已经哑了:“你说的是真的吗?”
谢幸川没松开她,欣赏着她的痛苦挣扎,可心里并没有预料之中的轻松愉悦,反倒心脏随着她的苦闷也变得发涨发痛。
他将这些反常归结于谢瑜的影响。
牧晏焦躁地晃了晃他,谢幸川回过神,垂眸看向她的杏眸:“我骗你做什么。”
她松开了他,神情有些茫然。
她不明白好端端的,小璟怎么会丢了,那么小的一个孩子怎么能丢了。
牧晏思绪乱糟糟的,她能做的太少,以至于第一个冒出来的想法,就是去找周予知亲自确认。
她在心中再次询问系统:“系统系统,你在哪呢,你能不能出来,你这么神通知不知道牧璟去了哪里?”
系统不回答。
系统又不回答。
自从上个周目她发现怀孕这事被骗后,系统除了谢瑜快死掉那次的警告,牧晏就再也没见过系统,不仅没有提示剧情,甚至连从前的死遁任务都没有。
牧晏满心都是对牧璟的担忧,心中逐渐被不安充斥。
她纵使再无情,但对于牧璟她始终是愧疚的。
无论如何也不可能对女儿的丢失无动于衷。
“我要去找周予知。”牧晏深吸一口气,当即做了决定。
她如今的样貌与陈晏截然不同,周予知应该是认不出她的,即便认出了,以周予知的性格也不会做出极端的事情。
谢幸川不拦她,也不想拦她。
当日朝堂上故意当着宋成玉的面提及牧璟,他为的不就是这一日,为的不就是看着他们为了她和她的女儿互相撕咬,缠斗,你死我活,痛苦不堪。
这是他对她的报复。
这是他对她摧折他,羞辱他的报复。
“你走吧。”谢幸川负手背过身,不愿再看她。
牧晏本来还怕他阻拦,见到他没有阻拦她,悄悄在心中松了口气。
她对着柴房里的祁韫喊道:“你还在那装什么死,还不快过来。”
祁韫犹犹豫豫地走近她,小声道:“小娘子,我不想去,上次周予知杀了我那么多族人,我怕他,我一看见他我就心慌。”
牧晏一听就知道这人在鬼扯,她可还记得上次明明是祁韫带着她差点把周予知给杀了,但她眼下心烦,看见祁韫不愿意走,气不打一处来,踮起脚伸手就拧祁韫的耳朵:“你是不是当我跟你商量呢,我对这边的路不熟悉,你在这卖假药你肯定认识路,你给我带路。”
祁韫疼得嗷嗷叫,连忙求饶:“小娘子,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跟你去就是了,你别揪我耳朵,我耳朵要掉了!”
牧晏没松手,而是揪着祁韫往外走,生怕他临阵脱逃。
谢幸川盯着牧晏和祁韫的背影越来越远,猛得闭上眼睛,负在身后的手紧握成拳。
茯苓抱着剑出现,拱拳:“公子,世子传了信说路上遇刺今夜不能同夫人用晚膳,让您替他与夫人赔个罪,还有……您真的不拦阿晏姑娘吗?”
谢幸川没有回答茯苓的话,冷声问道:“路上遇刺?”
“是,大抵是朝中的人,世子贵为节度史把守重镇,手握重兵,朝中多的是人眼红忌惮世子。”茯苓恭敬道。
“用不了多久,京城就会天翻地覆,你说父亲兄长可会支持我……取而代之?”谢幸川淡声道。
茯苓早知谢幸川的谋反的心思,谢家权势滔天,世子手握兵权,这些年借着浪荡的名声迷惑众人,私下却是豢养私兵无数。
圣上后宫空置,迟迟无子,朝中早已人心动荡,只要圣上一日无子,旁人蠢蠢欲动的心思就不可能消停。
她实话实说:“王爷和世子对圣上忠心耿耿,只怕不会支持公子。”
谢幸川嗤笑一声:“他们如此忠心心甘情愿为旁人做狗卖命……倒是怎么养出我这个叛臣贼子。”
茯苓噤声,不敢再答。
牧晏带着祁韫还未到门前,就碰到了柔樱,她关切地问她要去哪里。
牧晏只是说出门有事。
柔樱却是笑了,挽住她的手:“阿晏,这府中的大小事务都归我管,你要出门怎么不和我说呢,我这就让人去寻辆马车吧。”
“那便麻烦你了。”
牧晏想了想,同意了,坐马车总归快一点。
祁韫望了望牧晏,又看了看柔樱,立刻弯下腰捂住肚子:“小娘子,人有三急,我真的忍不住了,你就让这姑娘给你带路吧。”
柔樱立即接话:“带路?可以啊,我自幼在京中长大,对这里的路很是熟悉。”
牧晏无可奈何,只能对祁韫恨恨道:“懒驴上磨屎尿多。”
祁韫逃也似得跑了。
柔樱随着牧晏走到门口,看着车夫缓缓驾驶着马车停下,但车夫却下了车。
牧晏有些奇怪。
“阿晏,你要去哪里?车夫还有别的事情,你放心的,这京中我很熟悉,不过驱个马车而已。”
柔樱主动解释。
“那麻烦你了,我想去公主府。”牧晏思虑着小璟,也没想那么多。@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柔樱点了点头,扶着牧晏上了马车。
马车平稳缓慢的移动。
牧晏的心也渐渐安定了些许,一切顺遂,只要她找到周予知,就能搞清楚具体发生了什么事情。
可随着周遭的嘈杂声渐渐消失,马车又行了许久,还没有抵达公主府。
牧晏连忙掀开帘子,却看到周围全部是浓密的树林,她心中陡然一惊,连声去问:“妹妹,这是哪里啊?你要带我去哪?”
柔樱此刻伪装全部褪去,她驾着马车飞快地往悬崖处跑去,她露出冰冷阴狠的笑容:“带你去哪?自然是带你去阴曹地府,你杀了我姐姐,就该血债血偿。”
牧晏自然也看到了近在咫尺的悬崖,失声尖叫:“你姐姐是谁,我怎么会杀了你姐姐呢?你搞错了吧!你快把马车停下来,要掉下去了!”
“你还装,你杀了阿晏,你杀了阿晏,我要你偿命!”柔樱掏出簪子,重重地锥在了马背上。
“我就是阿晏啊,你别激动!快把马车停下,我们有话好好讲!”牧晏吓得腿都软了,尤其是那深不见底的悬崖越来越近,越来越近。@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慌不择路,想要跳窗,可窗户太小了,她根本没办法逃出去,只能尽量去劝柔樱。
“骗子,你可知阿晏她……是个五感不通的傻子,如若不是你杀了她,她怎么会在一一夜之间变了那么多,她又怎么可能不认识我!”
柔樱说到最后几乎是哽咽,她驱着马车抬头望着暖烘烘的太阳,明明春日是个最好的时候,可是她的姐姐活了那么多年,从未见过春天,听过鸟的啼鸣,甚至如今……还丢了性命。
明明她已经快攒好了赎身的钱,明明她马上就可以带着阿晏过上好日子,不用再卑躬屈膝做奴婢,不用再担惊受怕饿肚子。
柔樱不由得想到她和阿晏最初见面的时候。
阿晏是个五感不通的傻子,牙婆手下的那些孩子们总是逮着她欺负。
那时柔樱家道中落也被卖到了牙婆手中,她脾性冷硬,不懂得服软,常常也是被欺负的那一个。
可是每回她挨饿挨打的时候,阿晏那个傻子总是护在她身前,总是偷偷递给她她藏好的半个窝窝头,脏兮兮的脸上总是挂着无忧无虑的笑容。
柔樱发誓她要不择手段出人头地,将阿晏一同救出这个火坑。
本该是她来做这个通房的,可不知为何一切都变了。
她的傻子阿晏。
也死了。
谢端
【宿主, 宿主,你快醒醒。】
【宿主,宿主,你任务完成了!快醒醒!再睡就被野兽吃了!】
牧晏努力掀起沉重的眼皮, 刚一睁眼, 迎面就是刺目的阳光, 她又连忙将眼睛闭上, 缓了好久才勉强适应光线。
山野间风声滚滚,时不时有鸟雀啼鸣,这寻常的一切此刻灌在耳中分外清晰,好像她是个在无声黑暗中呆了许久的人,乍恢复了感官, 对周遭的一切都如此新奇。
“你说我任务完成了?那我可以回家了吗?”牧晏刚出声就把自己吓了一跳,嗓子嘶哑得可怕,好像她已经很多年没有开口说过话。
系统:【宿主, 这里就是你的家。】
牧晏猛得睁开眼。
她此时此刻躺在溪水中,全身湿了个透, 她眨了眨干涩的眼睛, 仰头看天上的流云,无力地扭动脖子只看到无边的草木。
“放屁,这还不是在书里。”牧晏从溪水中站起来,可她不过稍稍动弹,膝盖处传来剧烈的疼痛,这种疼也让她想起了她先前坠崖的遭遇。
“柔樱呢?她死了?”
牧晏下意识问,她问完才反应过来奇怪的地方。
她是怎么知道柔樱的名字的。
她深呼一口气, 胸口也是疼的,但混杂的记忆里却浮现了一帧帧一幕幕陌生的画面。
她……怎么好像是个傻子?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不对, 还是个瞎子……还是个哑巴……
系统:【柔樱没有死,坠崖的前一刻她跳下了马,人家是报仇不是殉情哦,宿主。】
“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解释一下?我怎么会有阿晏的记忆?”牧晏只觉得荒谬至极,但又出奇的平静。
从前她总有一种自己被骗的感觉,等到此时此刻真的发觉被骗了,她不仅不生气,反倒有一种尘埃落定的感觉。
系统:【宿主,现在不是挺好的。】
牧晏很想问候系统全家,但她是个文明人,即便人还躺在溪水中,还是非常好脾气要一个说法:“你什么意思?”
系统:【宿主有孩子有丈夫,可以很圆满幸福的生活在一起,这难道不好吗?】
牧晏翻了个白眼:“你是不是有病,如果我追求是是这个,我为什么要折腾这么多次,难道不是你说的可以让我重获新生!重获新生呢?”
系统:【宿主已经重获新生了。】
牧晏还欲再问,系统又玩失踪了,她怎么喊它也不出来。
“祝你三十岁被优化。”她冷笑地对着空气咒骂道。
不同于前几次的死亡,她每次醒来都筋疲力尽,这一次她精力充沛,充满了力气,即便从悬崖摔到河流里把腿摔伤了,痛得她浑身痉挛,但她还像还有许许多多用不完的力气。
“有没有人啊,救命啊!”牧晏大声呼救,好在春季少雨,溪水很浅,并不会出现把她冲走的情况。
她每一次呼救,山野间都惊起无数的飞鸟,怪好玩的。@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如果溪水里没有游来一条蛇的话。
牧晏还能多喊几嗓子。
这是一条通体碧绿的蛇,与溪流中的树叶几乎融为一体,在水中游曳着缓缓向牧晏游来,很漂亮的一条蛇。
如果它不是三角头的竹叶青的话。
牧晏顾不得腿伤了也顾不得什么回不回家,连滚带爬就挣扎着往岸边爬,但她这一动又把蛇给惊到了,蛇身竖起,随时要攻击她的姿态。
这一刻。
牧晏连自己请全村吃席的挽联都想好了。
上联:做人被欺
下联:做鬼被骗
横批:草蛋的一生
“莫要再动,你吓到它了。”冷硬但却悦耳的声音传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下意识转头,看见一个浑身是伤,看起来同样潦倒的男人。
她十分听劝地不敢再动,生怕被这蛇给一口咬死,蜷缩着身体瑟瑟发抖,很是可怜的样子。
谢端手中捏着石子,以一种灵巧的角度,将石子准确地砸到了蛇头。
竹叶青瞬间晕在了溪水中,蛇身挺直,顺着溪流而下。
牧晏骇得直接站了起来,单腿支撑着身体,往前蹦了几下,没几步身体又摇摇欲坠,好在男人及时稳住了她。
他动作极为克制有礼,只是隔着衣袖扶住了她的胳膊,其余都没有碰到她一点。
牧晏盯着他手指上的玉扳指,莫名觉得眼熟,但又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
“公子,谢谢你救我,我该怎么唤你?”
谢端眸光一闪,盯着阿晏半晌,沉声道:“谢无蘅。”
谢端名为端,字无蘅。
这下脱离了危险,牧晏才有心思打量这谢无蘅。
谢端又高又壮与她相比,她像个小鸡崽子,即便他脸上有伤也难掩俊美无俦的姿容,不过这分俊美多了许多硬气,此时此刻外他纤浓的眉头拧起,薄唇紧抿,一身玄色衣袍,加为人又沉默,看起来就很凶的样子。
牧晏向来是个欺软怕硬的性子,见这谢无蘅一看就不好惹,顿时吓得不敢吱声,生怕一不小心惹到他,他将她扔在这荒郊野岭。
“谢谢你,公子。”牧晏习惯性对她可以欺负的人装凶蛮,对可能欺负她的人装柔弱。
她不知道,谢端是认识她的,从前傻子阿晏被欺负时,除了躲到妹妹柔樱身后,就是寻求他的庇护。
谢端有许多问题想问,但目光触及她清澈的眼眸,又将那些疑问通通吞了下去。
是不是也有可能他认错了人。
阿晏是个傻子,怎么可能用这种眼神看他。
牧晏不懂谢端的想法,以她的角度只能看到他坚毅的下颔,微动的喉结,还有他漫长的沉默。
她害怕他将她丢下。
于是牧晏故意身体一软,往他身上栽去,以瑟瑟发抖的姿态,她眼眶微红,哽咽着问他:“谢公子,我的腿好痛,你能不能背我?”
谢端还在沉默,甚至推开了她。
半晌,他才说一句:“男女授受不亲,姑娘自重。”
牧晏不明所以地眨了眨眼睛,呆呆地接过了他从地上捡来的木枝。
“谢公子,你有喜欢的人吗?”她有些幽怨地问他。
“嗯,我已心有所属,请姑娘自重。”谢端面不改色地说道。
如果他不是误以为她是阿晏。
他根本不会多管闲事。
新生
谢端带着她到了一处山间的废弃小屋, 这处大概是冬天猎人上山的临时落脚地,现在这里成了他们两人暂时躲避风雨和野兽的避难所。
牧晏不断地复盘白天发生的事情,怎么也想不明白系统说的话是什么意思。
她如往常点开系统的面板,任务的进度条已经显示百分之百, 但谢幸川的感情进度条被隐藏, 根本看不见。
这也就意味着, 她完成了任务, 但却没有回家。
牧晏无论如何呼唤系统,系统都不出来,系统好像凭空消失了。
她瞥到屋顶上的横梁,又看到地面上用荆棘编制的绳子,忍不住去想若是她主动去死一次, 是不是就能回家了。
不过刚有这个想法,脑海里就浮现出了机械的声音。
【宿主,不要做傻事。】
“你很怕我死?”
牧晏透过半敞的门扉看到正在生火的谢端, 将目光收回,心中腾腾生起对系统的怨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幸川明明没有喜欢上我, 怎么我就已经把攻略任务完成了?你个骗子, 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系统:【宿主,人世种种皆有因果,可能你做了什么导致因果变化,提前激怒了柔樱对你痛下杀手。男主对你的情感并不会影响你的死亡。】
牧晏听懂了。
她想起从前在庙中抽的签文,每一次都是不得好死的下场。
“你的意思是,我本就是必死的命运,至于什么男主的情感与我的任务根本没什么关系, 至于什么攻略任务不过是糊弄给我看的,让我心甘情愿去死是吧。”
“为什么要这么骗我?”
系统:【系统并未骗你, 如今你确实获得了新生,从前你的躯壳不过是盛放灵魂的容器,如今你的身体却是有血有肉的实体,这于你而言就是重获新生。】
牧晏将信将疑地解开衣带,果然胸前的海棠花已经不见,甚至连生牧璟导致的生理变化也通通消失。
“这不是我的身体,是阿晏的身体,我没这么恶心去占据别人的身体苟活于世。”牧晏将衣带系好,对于占据别人身体的事情很是不满。
系统:【宿主,阿晏就是你,你就是阿晏啊。】
两个已经行至此路,又到了不得不摊牌的时候,每回系统对此都分外头疼,只能斟酌着语气,尽量不去惹怒牧晏。
系统的目的只有一种,那就是让牧晏通过死亡让本来消散的魂魄归体,再让她以阿晏的身份安然无恙生活下去。
明明如此简单的事情,可是牧晏回家的执念如此之深,连系统清除记忆都清除不掉,只能一遍又一遍的失败再而重开。
系统:【牧晏,宋晏,陈晏只是虚构出的存在,唯有五感全失的阿晏,才是你本来的面目。】
“不,我不是阿晏,我是牧晏,我明明是穿越到书中,完成任务就能回家的牧晏!”牧晏完全不信系统的话,系统骗了她第一次,就可能骗她第二次。
系统:【这已经第十次了,宿主再没有重开的机会,或许是时候该认清真相。】
脑海里的声音如同一阵风散去。
紧接着是排山倒海般的记忆纷沓而来。
牧晏承受不住,生生呕出一口血,跪倒在地,顿时泪如雨下。
原来什么古早狗血虐文都是假的,根本不存在。
她的确是阿晏。
胎穿。@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从记事起就被贫穷的父母卖给牙婆,又被牙婆卖到妓院去给一位姿容极盛的花魁做丫鬟。她不甘心以自己穿越女的身份直接卑贱地活在泥泞里,满心想的都是该怎么往上爬。
她无意看到花魁娘子竟是个男子,家世不凡,她讨好他,保护他,终于等来了谢幸川家人救他出去。
谢幸川是个疯子,但却爱她,他对她发誓等她及笄就娶她作夫人。可她怎么会瞧上一个疯子呢,再如何她也当得世子夫人的身份。她早被贫寒饥饿扭曲,为了地位名利可以不顾一切。
老天爷不垂怜她,她自己去争去抢,不过十六岁她就成了诰命加身的世子夫人。
冬天的一场夜宴,红梅白雪,年轻的状元郎美得像是一幅画。
除了未来皇后,她便是京城最尊贵的女人,强取豪夺个男人也不算什么。
宋成玉被她在水牢中关了半个月,这半个月状元郎的傲骨早就被她折断,踩碎。
她本以为自此可以在京城里横行霸道,却忘了除了半死不活的皇帝,还有东宫那个高高在上太子,她的一言一行尽数被人上报太子。
太子为了敲打她,特意让她进宫,美曰其名赏花宴,实则将她留在宫中当奴婢当了半个月。
牧晏恨毒了沈照寒,可却也在这段时日中窥见了帝王的权势。
渐渐的,她心中滋生了一个大逆不道的想法。
辛辛苦苦穿越一趟。
她为什么不能做皇帝?
光有谢家的兵权还不够,只要沈照寒一日在,她便一日实现不得大业。
她不断地派人去刺杀沈照寒,不断地失败,但唯独有一次成功了。
她尚且不知这是沈照寒的计谋。
但好在她临时改了主意,面不改色就是给了自己一刀,最后倒在了沈照寒怀中。
沈照寒将她带回宫中,亲自照料她,甚至因着她的身份与谢家反目成仇。
她得意忘形,自以为稳操胜券。
但却在她一次偷穿龙袍时,正好被沈照寒逮住。
出乎预料的,沈照寒并没有生气,反倒说她这样很美。
沈照寒将她抱到龙椅上,她与他极尽缠绵恩爱。
他给她口的时候,她突发奇想:“沈照寒,你现在去把老皇帝杀了,我是不是明天就能当皇帝了。”
他笑着说:“好。”
阿晏也是在这时候,才陡然发觉沈照寒并没有他外表那般人畜无害,而是个彻头彻尾的疯子。
事情进展顺利异常,毕竟她有四条权势滔天,但却听话的狗。
除了周家的周予知。
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如若不是他军功震天,她需要他替她镇守边疆,她会让他了无生息死在漠北。
当上皇帝后的很多事情她记不太清了。
她只记得周予知是怎么死的,她记得他屡屡边关大捷威胁到了她,即便他已经成了她的裙下臣,可她依然忌惮他。
好像是随便寻了个谋反理由,将他给斩了,她亲自监的斩。
他死的太惨了。
血溅三尺。
头颅滚落至她脚下,目光还在死死盯着她。
她想他大概恨死她了。
她想若是有来世,他肯定要百般折磨她。
可惜怎么会有来世呢。
没有人敢为周予知求情,除了宋成玉。
她问他是不是仗着皇太女父亲的身份,才敢这样忤逆她。
他跪在金銮殿,脊骨挺直,指责她:“陛下不该残害忠良,战士无辜,百姓无辜。”
她听不出他的心痛关切担忧。
她只知道她最厌恶忤逆她的人。
当朝宰相又如何,小璟的父亲又如何,她不会手软。
她让人打断了他的膝骨,让他去游街,乞讨,一日日跪在街边反省。
当年清风明月的状元郎,就这样死在了一个寂静无声的冬夜,瘦骨嶙峋,据说临死前手中紧握着的是一株盛开的红梅。
她知道后没什么反应。
只是对谢幸川说:“还是你最听话。”
这些年她最喜欢的就是谢幸川和沈照寒。
无论她做什么决定,他们都不会阻拦她,甚至无一例外的支持她。
他穿着长裙,挽着云鬓,仙子般的模样,与当年的花魁几乎没什么区别。
此时早已稳坐江山的她却陡然生出一丝羞意。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羞耻于她曾给谢幸川做过婢女,羞耻于她靠着裙带关系一路向上的过往。
这怎么能行呢。
她可是高高在上的女帝。
怎么能有人知道她这般不堪的过往。
她再看向谢幸川时,眼神已经从迷恋变成了杀意。
她骗他从西域得来一种可使男子有孕的药。
他毫不怀疑服下,日思夜想都是能为她诞下孩子。
但她却转脸将他关入暗无天日的冷宫,期间他自残过,甚至用簪子划破他最宝贵的脸,从此至终她都没有去看过他一眼。
她见他的最后一面,是因为冷宫送来的一个死胎。
谢幸川还是穿着长裙,美得惊心动魄,只是腹部在不断地流血,手边是一把沾血的匕首,他竟然硬生生将腹部划开取出了死胎。
她惊恐地后退,直言谢幸川是个怪物,该被烧死。
谢幸川听到她的话,不住地狂笑,她这才注意到他脸颊上有一道未愈合的伤痕,接着他忽然奋起拿起匕首,她尖叫一声,被他握住双手,直直地将匕首捅入血肉之中。
预料之中的疼痛并没有,他就这样倒在了她的脚下。
她慌乱地擦拭手上的血,不断地说:“晦气!”
她年纪越来越大,开始逐渐畏惧死亡。
听说只要杀死几百个童男童女,就能续命。
她早已疯魔了。
沈照寒从不会拒绝她的任何无理要求,当即就着人去办此事。
也因着此事,她这些年的所作所为彻底惹怒了百姓,百姓揭竿而起,要杀了她祭天。
朝廷的将士被她杀了,进谏的文臣也被她杀了。
她的王朝摇摇欲坠。
她从婢女爬到帝位,竟然最后也只是成了个遗臭万年的昏君。
她活够了。
福也享够了。
她决定去死。
她穿着龙袍,
决定从高楼一跃而下。
沈照寒推开了她,他代替她从高楼跳下,偿还她一身的血债。
万千箭羽凌空,他的尸体被射成了筛子,她连一滴眼泪都没流,拍手叫好:“下雪了,可真好看!”
只可惜她这个祸害并没有遗留千年。
晴天霹雳一道雷。
将她这个祸国殃民的昏君给劈死了。
她死的时候,心中干干净净,唯独想到的是穿越前的父母。
这么多年,她终于想到了现代的自己,穿越的时候刚20岁,正是大好的青春年华。
她想还是回家吧。
做个普通人就好了。
这权势名利也没什么好的。
下辈子,她得做个好人。
再睁眼,她已站在人群熙攘的街头,她如往常一般过马路,想的却是工作的上的鸡零狗碎,作为一个快三十岁的社畜她已经习惯麻木了这些。
她刚一抬头去看绿灯,迎面一辆车直接将她撞飞。
系统:【叮!欢迎绑定古早虐文系统,宿主只需要完成四个任务,赎去自身的罪孽,就可以重获新生哟!】
求饶
牧晏掌心支撑着地面, 粗粝的地面硌得她手心通红,她无知无觉,只是低声呢喃:“为什么不早点告诉我?”
系统:【毕竟谁也无法保证一旦恢复记忆,宿主会不会再做一些不可控的事情。】
如若不是这已经是第十次, 如若这次依旧失败, 在没有重开的机会, 系统不会冒然告知牧晏这些。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缩了缩指尖, 掌心又攥成拳头,眼里还泛着潮气:“谁知道你是不是又在骗我,毕竟你骗了我不止一次,你们费心费力搞这些究竟是为什么,是为了看笑话吗?”
系统:【宿主, 你本没有重活一次的机会,是他们一直在等你。】
牧晏冷笑:“等我什么?等着将我碎尸万段报仇吗?”
【等你回家。】
系统的低语彻底消失,独留牧晏坐在木屋中, 脑海中的任务面板彻底消失,好像从未存在过。
她无力地抱着肩膀, 缓缓蜷缩起身体, 想要借此给自己一些底气。
“这儿才不是我的家,我不爱他们,他们才不关我的事,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吃饭了。”谢端推开半敞的木门,不期然看到蜷缩在角落抱膝哭泣的她。
他以为她膝盖的伤痛导致她哭泣,与阿晏一摸一样的脸在流泪,谢端实在做不到熟视无睹。
谢端又走了出去拿了什么东西, 没一会牧晏手中就被他塞了东西。
她泪眼婆娑去看掌心的东西,是烤熟的山药蛋, 还有些烫手。
“吃饭吧。”谢端简单三个字,也没有过多的安慰。
牧晏却无端想起从前,从前她是他的妻子,无论她做任何的错事,回家的时候他永远对她说的一句话就是“快吃饭吧。”
以至于她愈发肆无忌惮,不知天高地厚,惹了无数祸事,他从未责怪她半句,唯一的一次是因为谢幸川的死。
他怒斥她心狠手辣,已入疯魔,他不等她发作,将兵符上交,一身铁甲,自断经脉,请求她让他带着小璟去远离京城的封地。
她有着皇帝的通病,望着渐渐长大且愈发优秀的皇太女,她开始猜忌,开始寝食难安,生怕有一日被女儿夺去皇位。谢端正好解决她的心病,她瞬间平息了怒火,允了他的请求。
自此山高水远,再也未见过面。
“谢无蘅。”牧晏盯着手心的山药蛋子,低低唤了一声谢端的名字。
谢端看向他,不明所以。
她弯了弯唇,只是轻声道:“谢谢你今天救我。”
牧晏默默地想她确实变成了好人,至少此时此刻她不想再把谢端牵扯进来。
“不必谢。”谢端顿了顿,敛眸看向她这张脸,忍不住去问:“你是否有丢失的姊妹?”
她下意识摇头,轻轻咬了一口山药下意识蹙眉,含糊道:“我并没有什么姊妹。”
“你问我这个做什么?”牧晏思来想去,她这辈子是个五感皆失的傻子,记忆模糊成了一团,她好像并没有与谢端产生过什么交集,也不可能与常年在外的谢家世子有什么交集。
谢端不信这世上真有长得一模一样的人,除了是姊妹,他再也想不出别的缘由。
他凝眸看向渐黑的夜晚,“还没有问你,你叫什么名字?”
牧晏摸了摸鼻子,有些犹豫,她名字可太多了,一时间还真不知道说哪个。
谢端盯着她心虚的小动作,眸色更深,如同窗外的沉沉夜色。
阿晏每回做错事,也总是这种神情,耷拉着头,时不时摸鼻子,满脸无辜的模样。
“你是叫阿晏是么?”谢端蓦然走近她,吓了牧晏一跳。
牧晏僵硬地扯出笑容,完全没料到谢端认识她,拼了命的否认:“不是不是,我……我叫刘文。”
“牧”正好对应刘文,再普通不过的名字。
谢端却是不信,一个人外貌一模一样尚且可以用双生子解释,但连性格小动作都差不多,这又该如何解释。
双生子的心有灵犀?
“阿晏也不喜欢吃山药。”谢端淡声道,他说完这一句,就推门出去了。
牧晏恼怒地锤了锤地面,骂道:“诡计多端的男人。”
原来一开始就是在试探她。
不多时,谢端又进来了。
牧晏气还未消,没什么好脸色,可闻到一股微焦的香味,瞬间抬头去看,却见谢端手中拿着一根光秃秃的树枝,树枝上串着一个烤得焦黄的鲫鱼。
谢端望着她馋猫的样子,眼里多了一丝笑意。
牧晏伸手要拿,却被谢端躲开,她不满地瞪他,一双眼睛熠熠生辉,咬着清软的嗓音控诉他:“谢无蘅,你怎么欺负人呢。”
“这烤鱼是给阿晏的,你又不是阿晏,我为何要给你。”谢端不紧不慢地说道,本来容貌冷峻的青年,此时此刻化软了周遭的冷刺。
牧晏已经好久没吃东西,饿得要死,哪里禁得住勾引,目光死死盯着烤鱼,但她理智尚存,即便如此还是死不承认,只是一个味的软声祈求。
“好心人,我都好久没吃过饭了,再不给我吃饭我真的要饿死了。”
她将做宠妃时的撒娇功底全用在了此刻。
好在谢端明显是吃这套的,到底还是将烤鱼给了她。
牧晏拿着烤鱼,小心翼翼地咬下鲜嫩的鱼肉,幸福得眼睛都弯起。
谢端笨拙地轻抚她的头顶,咳嗽了一声,僵硬地说道:“下次要东西时能不能好好说话。”
她连忙点头。
谢端克制地收回了手,掌心还残留着刚才的触感。
他对阿晏动心已经是很早之前的事情。
可能从见她的第一面开始。
谢端没有办法形容那种感觉,大概就是天旋地转,好像你终此一生去等的人,此时此刻终于等到了。
即便她是个连话都说不出的小傻子,但在他眼里也是傻得很可爱。
她绝大部分时候都坐在木梯上,乖乖的等着她的妹妹柔樱忙完,她看不见听不见不会说话甚至连思考的能力都没有,只有在吃饭做梦的时候会露出笑容,像是一具没有灵魂的空壳。
有时谢端会陪着她一坐就是一下午,絮絮叨叨陪她说着话,耐心地教她写“阿晏”两个字。
即便他下一次再去见她,她依旧将他给忘了一干二净,连同“阿晏”两个字。
可是她记得柔樱,柔樱是与她一同长大的朋友。
她也记得谢瑜,谢瑜是她最憧憬仰慕的花魁娘子,他的亲生弟弟。
“你还记得我叫什么名字吗?”谢端轻声问他,生怕将她吓到。
牧晏茫然地抬头,嘴上残留着油渍,“你叫谢无蘅啊,你问这个做什么,你可真是个奇怪的人。”
谢端敛去笑意,没有再说话。
牧晏却心脏有些不适,只因谢端的眼神太过灼热,即便他已经很克制了,可她如今有了以前记忆,对谢端不免多了几分了解。
他的眼神像是要把她一口一口吞掉。
从前她是最不喜欢同他上床的,因为他每次都没什么花样,但却又凶又狠,埋头苦干,她在这事上很少会被弄到哭泣求饶,在谢端这她每回都得哭鼻子。
她自幼在妓院长大,没什么礼义廉耻,当初她勾引他手段也上不得台面……
牧晏想到了少儿不宜的事情,不免开始心虚,两个人现在还是独处,她瞬间觉得有些尴尬,手中的烤鱼都快不香了,眼神乱飘,不知道该往哪里去看。
“怎么不吃了?”谢端视线落在她受伤的膝盖,有些担忧。
“我吃不下了。”牧晏哪里还能吃得下烤鱼,她现在觉得自己像条鱼,在架在火堆上不停地被烤。
“你吃吧,别浪费了。”牧晏下意识将剩下一半的烤鱼递给他,可刚伸出手意识到谢端可是世子爷,手握重权的节度使,这种人怎么能吃别人剩饭呢。
可谢端却脸色平常接过了烤鱼,优雅斯文地用餐,全然不似她刚才狼吞虎咽的样子,也似乎并没有觉得吃她剩饭有什么不妥。
牧晏觉得有些别扭。
对她方才下意识的想法。
她上辈子之所以千方百计折磨他们,其实有重要一方面是因为深深的自卑。
阿晏出身底层,又在妓院当奴婢,是最底层的底层,从小到大她见多了权贵对女人的磋磨,对这些出身高贵的男人更是天然的痛恨还有畏惧。
但可笑的是,她又是靠着攀附男人而上位。她不停地学习汲取知识,可是无论她如何努力,出身学识见识样貌哪一样都比不过这些天之骄子。
她只能嫉妒,自卑。
即便当了皇帝,这种嫉妒自卑仍然如同跗骨之蛆。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只能贬低他们,玩弄他们,折磨他们,再而杀死他们。
但她却并没有获得精神上的满足。
反倒愈发惴惴不安,日益疯癫。
牧晏手指摩挲着衣服上的花纹,不断地去反思她方才下意识对自己的贬低。
谢端怎么就不能吃剩饭了,身份高贵又怎样,最后还不是要乖乖的把一切奉上,给她当牛做马,给他吃剩饭都是在奖励他。
牧晏轻舒一口气,暂时将自己从拧巴中解救出来。
“我们什么时候能出去?难道要困在这里一辈子吗?”牧晏虽然不靠谱,但她还是记得自己本来的目的,她可是因为女儿丢了急着出来找女儿的。
“这几日多雨,山间路滑,大概还要再过几日。”谢端道。
牧晏“啊”了一声,有些不情愿,这也就意味着还要与谢端单独相处好几日。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她头脑乱糟糟的,又是担心牧璟出什么事情,又是胡思乱想一些不该想的事情。
“阿晏就这么不喜欢与我待在一块吗?”谢端神情冷峻,又恢复了刚见面时的样子。
“你别多想,我没有讨厌你的意思。”牧晏干巴巴的解释。
“没有讨厌,那就是喜欢?”谢端一本正经地问她。
牧晏不说话,抱着手臂:“天太晚了,我休息了。”
谢端倒没有多失望,毕竟从前阿晏甚至连他是谁都记不住,如今能记得他的名字已经很好了。
这几日确实多雨,不过一会外面就淅淅沥沥下起了春雨,一场春雨一场暖,再过不久真正的春天就要来了。
牧晏难得睡了个好觉,可能是一切尘埃落定,她心中空落落的感觉一下子消失了,靠着墙边很快就睡着了。
下了雨的夜晚很冷,她即便蜷缩成了一团,还是冻得发抖,睡得并不是很安稳。
这样的野外难保会有危险,谢端并没有睡,见到牧晏不停地蜷缩再蜷缩,沉默地解开外袍轻轻地将其盖在她身上。
可睡着的人却很自然地揽着他的胳膊,蹭了蹭他,声音迷迷糊糊:“夫君,你别走,你身上好暖和,抱着我睡嘛。”
谢端呼吸一窒,声音几乎哽在了嗓子里,僵硬地问她:“阿晏,你唤谁夫君?”
牧晏本来很清醒地知道她抱着的是谢端,可被他这样一问她也迷糊了。
因为她有过好几位夫君。
她纠结了半晌,想来想去,最后小心翼翼地说出一个名字:“谢幸川?”
谢端脸色瞬间黑了,声音也染上了薄怒,想起自家弟弟平时水性杨花的作风,愈发质疑谢幸川趁着他不在轻薄了阿晏。
“阿晏,你们到了什么地步了?”谢端半蹲在牧晏面前,像是即将石化的雕像,但眉宇间的煞气越来越重。
牧晏还以为自己在做梦,梦里她又梦到了她还是世子夫人的时候,谢端就是这样将她拢在身/下,慢腾腾地问她:“你们到了什么地步?”
她有滔天的胆子,可还是天然的畏惧他,支支吾吾半晌一个字都不敢答。
她只能不断地哭泣求饶,说她再也不敢了,说她只是和外面的野男人玩玩,她会安安心心和他过日子生孩子的。
可是他早已不信她的谎话连篇,重重地一/顶,她魂都要破碎开,连声哭泣,想要逃跑,又被他拽着脚腕拖回去。
她语无伦次地唤他“哥哥”,“爹爹”。
可她无论唤什么都不能平息他的怒气,依旧只问她一句:“你们到了哪种地步?”
林间小屋,雨水噼里啪啦。
牧晏害怕地松开了谢端的胳膊:“我和他上/床了。”
赐婚
牧晏半边身子都是木的, 醒来时才发觉她正靠着谢端,她下意识离他远一些,却因这远离的动作发出声响,惹得谢端微阖的双眸缓缓张开, 侧头看向她。
“怎么了?”他神色如常, 除了眼底隐隐的青灰。
她蓦然想起昨晚做的梦, 有些燥热, 又怕自己昨晚做梦会不会胡言乱语,刚想试探性地问问,可瞧着谢端淡淡的面色,又忍不住发怵。
她还是决定不提那些的事情,僵硬地又往角落挪了挪身体, “外面的雨也停了,我觉得我的腿也没那么疼,我就……我就不打扰你了。”
昨夜谢端说还要在这里待几日, 牧晏只要想起昨晚做的梦就觉得不自在,简直一刻都不想再与他独处。
她宁愿自己一个人出去找路, 也不想在这小木屋里与谢端孤男寡女共处一室。
出乎预料的, 谢端并没有出声阻拦,反而附和道:“雨停了,我们俩确实该离开了。”
如果说谢端之前是想与牧晏单独相处几日,培养培养感情,但自从昨夜无意得知她与谢幸川的事情,谢端倒是觉得这感情也没有培养的必要。
婚后再培养也不迟。
他亲自看着长大的姑娘,竟然被他的亲弟弟给……
谢端只要想想, 就觉得气血上涌。
牧晏哽了一下:“我们俩?”
谢端没有回答她,而是率先站了起来, 嗓音隐晦不明:“阿晏,难道不是我们一同离开吗?”
她几乎陷在了他的影子里,身上还披着他的外袍,他穿着单薄中衣,可以明显可见壮硕的身材,肌肉线条明显,只怕一拳就能把她抡飞。
牧晏很没出息的怂了。
她艰难地扯出一个笑容,“好啊。”
有时候桃花太多也是一种烦恼。
谢端怎么也好像对她有意思,明明她印象里这辈子两人昨天才第一次见面。
一见钟情?再见倾心?
离谱死了。
在她的概念里一见钟情等于见色起意,可是她长相普普通通,最多算得上小家碧玉。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更何况上辈子谢端可是块硬骨头,她装作常常受到谢幸川的“暴力”,浑身是伤的寻他庇护,装可怜,□□,轮番上阵,也不过换得他承诺好好管教谢幸川,让他对她好一点。
以至于这事被谢幸川发现,她对待谢幸川态度完全不一样,他对她基本有求必应。
如果他不答应,她便哭哭啼啼重复谢幸川每回逃跑被关小黑屋,她偷偷给他递馒头,最后她被老鸨逮到挨了一顿毒打差点没了半条命的事。
她知道谢幸川喜欢她,疼她,见他不追究便得寸进尺。
“谢幸川你真没有用,每回你都要穿着女装才能she,我知道你心理有阴影,可是我不喜欢你这样,我跟着你这样的人真的受委屈窝囊死了。你还只是个大理寺卿,大理寺卿有什么用,世子才能继承爵位,世子才有实权,你若是不把世子的位置抢来,就不要阻拦我去当世子妃。”
谢幸川脸色苍白,捧着她的脸,涂着唇脂的唇颤抖着说不出话。
牧晏知道他此时此刻该叫谢瑜的,连谢瑜这个名字都是她起的。
怀瑾握瑜。
这么好听的名字,正好与花魁姐姐相配,只可惜花魁姐姐竟是个男人。
自从知道花魁是个男人,她就不叫他这个名字了,也收回了她难得的怜悯,只叫他谢幸川。
“晏晏,我是不会伤害兄长的,但……我能帮你嫁给他,只是……只是你不要抛弃小鱼好不好?”
牧晏拄着昨日的树枝,艰难地走出了小木屋。
远山如黛,水雾蒙蒙。
她深深地呼吸一口气,整个人都畅快不少 。
活着的感觉挺好的。
不是权利至上带来的随心所欲,不是纸醉金迷中浅薄的快意,而是在这个春日的清晨,深深的一个呼吸。
她没有想明白生活的意义,放眼望去她的未来依旧是一团迷雾,可有些东西本就没有必要想的特别明白特别清楚。
“我背你。”
谢端在她面前蹲了下来。
牧晏走路时才发觉她走路还是疼,确实是行动不便,她急着走出这片密林,见他主动要背也不扭捏,便趴到了谢端宽厚的背上。
谢端稳稳地背着她,顺着猎人踏出的小径,步履沉稳地往前走。
往东走,迎面正是太阳,牧晏被刺得不住地流泪,眼睛都快睁不开,抬起手挡住光线。
不知走了多久,光线没那么强烈了,牧晏四处张望发现层层的密林已经看不见,两人此时此刻正顺着一条河流,河流波涛汹涌,河边碎石嶙峋。
“谢无蘅,能找到出去的路吗?”牧晏双手揽住他的脖颈,有气无力地问道。
“睡一觉吧,等你再醒来,就能回家了。”谢端背着她走了那么远的路,呼吸都没有乱一点,脚步沉稳,让牧晏对他有一种值得托付的信任感安全感。
“好吧,那我勉强信你一回。”牧晏打了个哈气,缓缓闭上了双眼,趴在他背上闭目养神。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端又沿着河流走了许久,一直走到河流下游,终于见到几个穿着铠甲带着长刀的官兵。
几个官兵见到他,连忙冲了过来,刚欲行礼请罪,被谢端抬手止住。
几个人这才看到谢端身上还背着个人,他们都是谢端的亲卫,一眼就认出是阿晏,除了奇怪阿晏为何在这,倒也不敢再说话。
但转瞬又想起阿晏是个聋子,他们说话只怕阿晏也听不见。
牧晏被抱上马车的时候醒了,知道是得救了瞬间松了口气,迷迷糊糊地说:“等会麻烦你把我送到公主府可好。”
“瞧你这一身狼狈,不如先去买些衣服首饰。”谢端像是没听见她说的话,自顾自道,他不在的这些日子,阿晏好像有了许多他不知晓的秘密。
他也不需要她的答复,他与阿晏相处的时间太久,下意识还把她当做从前那个无感全失的傻子阿晏。
谢端暗暗思虑,他直接进宫求沈照寒赐婚,沈照寒会不会同意让孤女出身的阿晏做他的世子妃。
世家子弟婚姻不能自主,尤其他还有世子的身份,擅自成婚更是绝无可能的事情。
恰在此时,心腹的声音传来:“世子,属下有要事相禀。”
“说吧。”
谢端摩挲着手指上的玉戒,瞥了一眼身旁的牧晏。@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皇上今夜在宫中设宴,说是……说是寻回了流落民间的公主。”
牧晏本来紧闭的眼蓦然睁开,不可置信喊道:“你说什么?!再给我说一遍!”
鸿门宴
“怎么了?”
谢端诧异地看向她。@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后知后觉她的反应过于突兀, 她在谢端这里还只是个刚刚恢复神智的小丫鬟,怎么也不可能认识沈照寒的。
“没什么,我就是有些好奇而已。”牧晏随口敷衍。
她与谢端还不是很熟,有些事情没必要让他知道, 多牵扯进来一个人就多一份麻烦。
谢端倒不是很在意沈照寒多个女儿, 他常年在外从不参与京城的权利争夺, 对于朝堂之上的诡谲风云也不是很感兴趣。
不过。
今日确实是个千载难逢的好机会。
谢幸川的横插一脚让他多了许多危机感, 恨不得立刻娶了牧晏,将她牢牢地捆在身边。
牧晏一会在想女儿是不是真的在沈照寒身边,一会又在想是不是沈照寒背叛了她,在外面和别的女人生了孩子。
她向来是个双标的,只允许她负别人, 绝不允许别人对不起她半点。
牧晏很想现在冲进宫里把事情搞清楚,可一旦她露面只怕会被几个男人纠缠不休,她无论上辈子还是这辈子对几个男人做尽狗事, 若是被他们抓到……
她又开始犹豫起来。
谢端微微侧目,身旁的姑娘明显心不在焉, 他叹了口气:“不过两个月未见, 阿晏好像多了许多秘密瞒着我。”
牧晏冷淡地掀开车帘,瞧着外面热闹的街道,“你别这样说,从前我是个傻子什么也不懂,从前的事情我也不记得,所以……你打算在哪里把我放开?”
谢端像是没听到她说的话,仔细凝视着她的面庞, “阿晏,这儿离我别院不远, 不如先去换身干净的衣裳吃顿饱饭再走,更何况你的身契还在谢府。”
牧晏开始没想到身契这回事,听他这样一说才想到她并非良籍,没有身契,孤身在外只怕寸步难行。
“那好吧。”
牧晏点了点头,表情淡淡。
马车疾行,没过多久就到了别院。
牧晏率先下了马车,并不去等谢端。
她算是看出来谢端对她有意思,可是她现在身心俱疲,无心情爱,反倒想着怎么样能把谢端给甩开。
谢端对她的冷漠有些失落,但他只是道她被谢幸川带坏,尽数将这笔账记在了谢幸川身上。
别院的婢女领着她去沐浴,又给她拿了一身崭新的衣物,还有样式别致的首饰。
牧晏一眼扫过去就知道价值不菲,但她又思及谢端,大概是谢端在借此讨好她。
她才不是什么不和别人好,坚决不占别人半点便宜的大善人,纵使她这辈子算是个好人,对于男人这种供上奉上的好处,她完全可以心安理得的白嫖。
她洗完澡又吃了一顿饱饭,总算驱散了一身的疲惫。
外面的天色已经到了傍晚。
是时候离开了。
牧晏伸了个懒腰,推开了门,却见谢端站在院子里,背对着她,好像在看天上的月亮。
牧晏也跟跟着抬头去看,正是新月,月如弯刀,也不知有什么可看的。
簇簇的晚风吹动衣袍,牧晏走近他一步,毫不客气伸出手:“我的卖身契呢?”
“还在谢家。”谢端藏在袖子里的手攥紧陈旧的纸张。
牧晏收回了手,不满地瞪他:“你耍我?”
“谢家奴仆的身契全部由管家保管,但你的却在母亲手中,我得亲自去找母亲才能要回你的卖身契。”谢端的目光克制地落在牧晏的面容,又将这目光收了回来。
“我的身契为何会在夫人手中?”牧晏还在怀疑他在骗她。
“你做了谢幸川的通房不是么?”谢端说这话时声线极度平静,好像只是在陈述一个无关紧要的事实。
牧晏觉着这事似乎与谢端无关,她理直气壮:“是啊,怎么了?”
谢端半边身子都隐没在黑暗中,她看不见他,只能听到他略微沙哑的声音:“没什么,陪我回谢府一趟吧,我们去把你的卖身契给拿回来。”
牧晏犹豫了一瞬,但想到谢端的品性还是同意了,他是个难得正直的人,应该不会为难她一个小小婢女。
为了防止节外生枝,牧晏也不想再与谢端有过多牵扯,于是她一坐上马车就开始装睡,不给谢端任何和她讲话的机会。
她这几天真的累惨了,没一会装睡成了真睡,可怜兮兮地趴在车壁上补觉,只留给谢端一个冷漠的背影。
谢端只是摩挲着手指上的扳指,盯着她的睡颜,将那张身契撕成碎片揉作了一团,毫不犹豫扔出了窗外。
她想要离开他。
做梦。
马车并没有向谢府行驶,而是径直驶向了九重宫。
在九重宫能坐马车的权贵不多,谢端算是一个。
马车碾在白玉石板,咯吱咯吱的,牧晏被这摇摇晃晃的动静给闹醒,迷迷糊糊地揉了揉眼睛,“怎么还没有到?”
“快到了。”
不知是不是牧晏的错觉,谢端语气柔和了许多。
他没有骗她,马车确实停了。
但她却听到了一声尖细的熟悉的嗓音:“哎呀呀,这不是世子殿下的车驾,老奴听说您回京途中遇刺还以为您来不了。”
牧晏两眼一黑,只觉得天旋地转。
她怎么听到了。
宋福子的声音。
说好的去谢府拿卖身契,怎么一觉睡醒就到了九重宫?!!!
谢端紧扣住她的手腕,让她无处可逃,波澜不惊的眼眸盯着她,“阿晏,下车吧。”
牧晏被他盯得双腿发软,做着最后的挣扎,“不是说要拿卖身契嘛,带我来皇宫做什么?”
谢端平静道:“求圣上赐婚。”
牧晏瞪大双眸,难以置信只觉得谢端疯了,想也不想就拒绝:“不行,绝对不行。 ”
“阿晏就这么讨厌我?你宁愿给谢幸川做通房也不愿做我谢家明媒正娶的世子妃?”谢端眸子盯着他,扣着她手的力度越来越重,几乎让她感受到了痛意。
“嘶,疼啊。”牧晏刚一呼痛,他瞬间松了力道,她刚松了一口气,可整个人瞬间被谢端抱起,连挣扎都来不及,就这样生生下了马车。
她连忙将头蒙在了他胸口,不敢去看等候在一旁的宋福子。
“哟,谢世子这还是带着佳人出席呢。”宋福子还是第一次见谢端如此,不免有些新奇。
牧晏掐了掐谢端胸口的肌肉,示意他赶紧走。
谢端倒还有一分理智,抱着她往前走,等彻底听不见宋福子的声音,她才开口道:“还不快把我放下来。”
谢端没有放她下来。
牧晏无奈妥协:“你放我下来,你要做什么我都配合你好不好?”
谢端这才将她放下来。
牧晏鬼鬼祟祟地望了望四周,索性掏出一张帕子将半张脸都给围住,这张脸本来就与以前有区别,这下蒙了半边,应该没人能把她认出来。
她本来就在犹豫要不要找机会混进宫看看小璟的情况。
既然现在谢端强行带她过来,她也逃不掉,那就只好趁这个机会把孩子偷走。
谢端没有问她为何要蒙着面,只要她配合他不再远离他,她想做什么都可以。
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保和殿,谢端在前牧晏在后,他宽厚的背影正好把她挡得严严实实,她拽着他随意找了个角落坐下,主打的就是低调不引人瞩目。
只是谢端的身份本就不该坐在角落的,以至于两人刚一坐下,周围官员的目光全都望了过来。
牧晏缩着身体,又掐了掐他。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端凉凉地瞥了他们一眼,那些乱七八糟的视线瞬间收回了。
没过多久,人断断续续到齐了,牧晏一直低垂着头生怕被人认出,根本不敢乱看,她也不知道今天宴会都来了谁。
直到“皇帝驾到”的声音响起,她跟着身边的人跪了下去,这才胆战心惊地抬起头。
沈照寒穿着明黄色的龙袍,俊美威仪的样貌,让人不敢直视,与以往不同的是,他怀中还抱着一个小小的婴孩。
她与小璟只见过一面,小孩子长得又差不多,按理来说隔了那么远她并不能一眼认出牧璟,可能是母女之间特有的血缘感应,牧晏莫名笃定沈照寒怀中抱着的就是她的女儿。
见到了小璟。
她悬着的心瞬间落地,可心脏随即而来又被迟来的愧疚充满。
她一时失了神,周围人都起身的时候,牧晏还跪在原地愣愣地发呆。
有人的目光扫过来。
是谢幸川。
谢幸川看到了本不该出现在这的兄长,还有他身旁本该坠崖而死的女人,本来看好戏的神情顷刻变化,不善的目光扫过谢端还有牧晏,不明白这两人怎么搅合到了一起。
牧晏坐回原处,目光恰好与谢幸川相碰,莫名其妙的,她就是觉得谢幸川把她给认出来了。
即便她有了前世的记忆,但今世谢幸川做的那些事情牧晏一刻也忘不掉,对他完全没有怜惜之情,甚至很是厌恶。
牧晏接收到他嫌恶讽刺的目光。
她后知后觉想起一个词。
长嫂如母。
若是她嫁给了谢端,是不是以后谢幸川得跪着给她敬茶?
这样想着,牧晏对谢端少了几分抵触,她故意气谢幸川,还特意往谢端身边挪了挪,几乎靠在了谢端的怀中。
果然谢幸川的神情愈发阴郁,目光死死地盯着她,好像她在做什么罪恶滔天的事情。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噗嗤一笑,隔着一层薄纱看不清她具体面容,但她眉尾微挑,可以猜想她的笑容放肆潋滟。
宋福子宣告了册封牧璟为帝姬的旨意后,沈照寒就着人将牧璟抱了回去。
出乎预料的,没有人反对。
前几天在京城里闹得沸沸扬扬的周予知沉默地坐在下方饮酒,宋成玉神色如常,两个人都没有太大的反应。
这场面诡异又和谐。
但牧晏觉得有些奇怪。
也就在此时,宋成玉开了口:“今日如此郑重的场合,谢世子身边的姑娘为何蒙着面?”
泼酒
此话一出, 牧晏连呼吸都快忘记,她不用看都知道,只怕保和宫里的人都在看她。
她心中陡然出现个猜测。
莫不是他们几个今日特意设了个局,就是为了引她自投罗网吧。
完了。
牧晏还能说什么, 她什么也不敢说, 但凡她开口说话, 只怕立刻就会被这几个男人认出。
宋成玉还在等她的回答, 神情波澜不惊,好像真的只是出于好奇才随口问了一句,只是手指握着的金樽的力道越来越重。
这的确是一个为牧晏设下的局。
以小璟为诱饵,先让周予知将牧璟失踪的事闹得满城风雨,但沈照寒趁乱派人偷走了牧璟, 好在他紧接着宣告天下,找到了丢失在外的公主。
沈照寒同样存在着这份心思。
他们都在赌牧晏对小璟的爱意,赌她至少会回来再看小璟一眼。
牧晏受不了这种场面, 她做贼心虚,已经开始疯狂盘算如何趁乱逃跑。
“我谢家妇如何似乎与宋丞相无关。”谢端轻飘飘回道, 他十分不喜宋成玉的多管闲事, 更不喜阿晏被不相干的人多嘴。
牧晏差不多半年没见宋成玉,他照旧是从前那种俊逸出尘的仙人姿态,只不过那份不染纤尘好像被寒霜浸染,少了从前骨子里透出的温和。
宋成玉察觉到了她在看他,两人瞬间视线相碰,牧晏不期然看到了他琥珀色的眼眸,像是幽深的大海潜藏着无数情绪, 波涛汹涌地向她席卷过来。
她迅速错开了视线,身体朝着谢端靠近, 希冀在他的保护下可以平安度过今晚。
谢端握住她的手腕,轻声对她道:“阿晏,你准备好了做我的世子妃了吗?”
牧晏这才想起赐婚的事情,她想说“没准备好”,可谢端哪里容她拒绝,不由分说将她带到了厅堂中央。
“陛下,末将与阿晏情投意合,早已拜过天地,私定终身,还望陛下能成全末将对阿晏的一片情意。”
沈照寒单手支颐,独坐高台,最近他精神愈发不济,纱帘随着夜风飘动,他遥遥地望着夜风刮来的方向。
“爱卿要朕为你赐婚?不知爱卿看上的是哪家姑娘?”沈照寒漫不经心的声音传来,似乎并没有要阻拦的意思。
谢端松了口气,搀着牧晏的手更紧,“阿晏是臣家中婢女,自幼在谢府长大。”
沈照寒听到此眼皮微抬,他这才透过纱帘看到厅堂里身影模糊的两人,随即幽声道:“谢无蘅,朕今日心情好,不追究你的胡言乱语。”
谢端想也不想跪下,低声恳求道:“谢端求陛下成全,末将戍守边疆十余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末将从未求过陛下何事,今日只求能够娶阿晏为妻。”
牧晏还站在谢端身边,生平第一次知道谢端对她的执拗如此之深,可明明从前的谢端并不是执念如此深的人啊。
“谢端,你不必多言,朕顶多允她一个侧妃的身份。” 沈照寒声线微冷,语气不容置喙。@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牧晏本来还是置身事外的态度,可她一听他要她给谢端做妾顿时心生不爽。
她从前要当皇后他不给她当也就罢了。
怎么连个世子妃她都不配当。
“沈照寒,我怎么就只能当妾了?我怎么就不配做世子妃了。”
牧晏话音刚落,周遭都安静下来。
几个离得近些的臣子窃窃私语,暗道这女子脑子有问题,不然怎么敢对圣上直呼其名,还说出这等疯言疯语。
谢端担忧地瞥了一眼牧晏,想要出声为她求情,但牧晏给他一个安抚的眼神,拦住了他。
纱帘之后,沈照寒早在牧晏出声的一瞬,失手打翻了酒盏,酒水洒了一身,龙袍洇出深色的痕迹,他已全然不在意,目光死死盯着台下站着的女子,生怕一眨眼,这又是一个梦境。
周予知本来一直在灌酒,喝得昏天黑地,但一听到她的声音整个人瞬间清醒,眼眶泛红,恨不得立刻上前去抱住她,可在看到她身旁的谢端后,又失魂落魄地坐了回去。
宋成玉相比其他两人,表面看起来平静许多,他无声咽下喉咙涌出的血气,方才他与牧晏对视的一瞬间,他就已经认出了牧晏。
谢幸川盯着谢端的背影,凤眸里都泛着阴鸷,拳头攥紧咯吱作响,掌心刚愈合的伤口瞬间裂开,鲜血淋漓。
不过几日的功夫,这女人就把他兄长迷成了这样,也不知下了什么迷魂汤。
兄长知道她亲手杀了谢瑜吗?
“你怎么不说话?哑巴了吗?”牧晏语气很冲,已经是极度不耐烦。
沈照寒想要为自己辩解,但又不知该如何说。
牧晏找他要皇后的位份他并不是不愿给,而是她对他除了欺骗再无一丝真心,他怕遂了她的心愿,她就会离开他。
沈照寒也不觉得牧晏此时此刻在冒犯他,只要她还愿意见他,别说皇后的位置,便是皇帝的位置他心甘情愿双手奉上的。
他已经掀开了纱帘,露出妖冶精致的容貌,眼角的泪痣似乎比以前更加殷红,他的脸色比从前苍白许多,透露着一股子病态。
离得近些的臣子已经跪下,哪里敢看天子的圣颜,一个劲地瑟瑟发抖,以为沈照寒要亲自斩了这个大逆不道的女子。
从前这位皇帝也不是没这么做过。
沈照寒在距离她几步地停下,生怕这又是一场虚幻泡影,他一伸手触碰,梦就会立即破碎,他继续回到冰冷的现实苟延残喘,苦苦地等待着她。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对不起,我说错了话。”
他久久压抑着咳嗽,嗓音哑了,自从剖开胸膛取出心头血后,他身体一直不大好。
谁也没料到一国之君会向一个小婢女道歉,姿态卑微得离谱。
满脸警惕,牢牢护着牧晏的谢端也是一
殪崋
怔 。@无限好文,尽在晋江文学城
谢端本来已经想好若是沈照寒敢伤害牧晏,定要他血溅此地。
牧晏知道他认出她了,但也没有将蒙面的手帕摘下,只是横了沈照寒一眼:“别人的婚事你也阻拦,也不怕折了自己的姻缘。”
沈照寒听见轻飘飘的一句话,瞬间惨白了脸,眼眸里逐渐溢满了雾气,声音苦涩。
“晏晏,我哪里还有姻缘?”
牧晏不是来和他叙旧的,确定了牧璟平安无事,她便急着离开。
“我管你有没有姻缘,我要走了。”
沈照寒下意识想挽留她,可却没有留住她的立场,他想要说话,可目光触及的是她冷淡嫌恶的表情。
“晏晏,小璟还在等你,你不想去见他一面吗?”宋成玉缓缓站起,脚步沉重的走到她面前,携带着冷冽冰雪混杂着檀香的香气。
牧晏想问他腿怎么了,但听到他说牧璟的事情,她便没什么心思多嘴问别的无关紧要的事情。
“小璟在哪?我去见见她。”牧晏有些期待。
【旧笔记小说网】JIUBIJI.COM