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二十这日,牙侩行里比着往日冷清了许多,梁堇从里面出来,袖子里塞了两张交子,年前她囤的生丝托李经纪帮她又卖掉了七十斤,余下的那二十多斤,她打算年后再卖。
这批生丝教她一共赚了三十五贯,二十贯的本钱回来了,利钱得十五贯,再加上她手里的十八贯,也就是说,她如今有五十三贯钱了。
这几次卖生丝的茶汤钱,梁堇还没有结给李经纪,等年后剩下的生丝卖掉,再一块结与他,剩下的生丝至少还能卖十三贯。
当初她手中才十六贯,借着生丝的东风,滚了两遭,翻了二四回,这样的机遇不是年年都有,像蜀地大旱,十几年还没有一回。
大商的手段坑害了小商小户,梁堇能在其中保全自个已属不易,好歹赚来了一笔傍身的银钱,她来到熟食铺,让婆子捡了半只烧鹅,两斤糟鹅胗掌,一副蹄子,见瓮中有糖蒜,又让给包了八两。
回到家中,她娘刁妈妈从外面端来一碗烂猪头肉,说是江大娘家今年从屠夫那买来一只猪头,费了十几l根柴才炖的软烂如泥,香喷喷。
“娘,不好白吃人家的,我这买的有几l包熟食,你捡些送给人家。”
刁妈妈得了女儿的话,进屋在炕桌上找到了几l个鼓囊囊的油纸包,打开一看,糟鹅胗掌蹄子糖蒜倒也罢了,那半只烧鹅,又肥又油,八成能有二斤重,她嘴馋,从烧鹅上撕下来一块好肉塞进嘴里,心想女儿在外面卖了一年小食,想必是赚到银钱了,连烧鹅都舍得买,她要想个法子把她手里的银钱哄过来才成。
到了晚上,刁妈妈炸了肉圆子,烧了咸鸡,蒸了鼓蓬蓬白面饼,又把梁父从外面带回来的一罐用红糟腌拌了的鸽子雏儿烧了。
下晌的时候,她从裤腰里拿出二十个钱,让大女儿桂姐去外面买了一碟糖糕,一碟五香瓜茄,一碟蜜梅,加上小女儿买的熟食,桌上堆的碟碗满满当当。
除夕夜里,一家子热热闹闹坐在炕上吃菜吃酒,刁妈妈给女儿二姐倒了半碗热酒,撺掇着让她吃。
梁堇见她娘的眼睛滴溜溜地转,一看就是没安好心,把她给她倒的半碗热酒,都与了身旁的桂姐吃,桂姐不解其故,吃的脸庞晕红。
院子里的其他妈妈婆子家,也都这般热闹,唯独蔡婆子,一个人坐在屋里,连油灯都没点,坐在炕上趁着窗外的余光,吃着冷酒,炕桌上只摆了一碟吃了四五日的猪耳朵和几l个炸肉圆。
刁妈妈炸肉圆的时候,她来灶屋舀水,刁妈妈见过年了,蔡婆子也不炸点东西炖个肉啥的,一个人怪冷清可怜,就给了她半碗刚炸好的肉圆,把蔡婆子感动的都哭了。
次日,二房冯氏使唤屋里的大丫头崔儿来下人院送过年的赏钱,崔儿抱着一只红漆大木匣,里面盛的至少也有两吊子铜子。
刁妈妈得冯氏看重,比旁的妈妈的赏钱多了十个铜板。除了赏钱,还赏吃食,一般的丫头婆子只有赏钱拿,那等在冯氏跟前得脸面的才能既得赏钱,又得吃食。
能得吃食的人,不过才七人,刁妈妈就是其一,那吃食左不过是半斤酒水,两包细巧果干,一包冬瓜糖,东西不稀罕,甚至不值几l个钱,但这表示了冯氏对她们的亲近和倚重。
刁妈妈得了冯氏赏的吃食,恨不得教下人院的人都知晓娘子看重她,要端着冬瓜糖去外面显摆,被梁堇劝了下来。
她往日与隔壁院张雁姐的娘张妈妈不对付,逮到机会故意问人家,娘子有没有赏给她吃食。
张妈妈不得脸面,气的脸色难看,她实在想不通,刁妈妈那个德行,娘子为啥偏偏这般疼她,反过来一想,连刁妈妈这种人都能得娘子看重,她张妈妈比姓刁的不知强多少,却不得娘子重用,不由得唉声叹气起来。
女儿秀珠见她叹气,问她出了何事,张妈妈与女儿说起此事,秀珠劝她娘也学人刁妈妈溜须拍马的做派,只要讨得娘子欢心,自是能得娘子重用。
张妈妈听了女儿的话,动了两分往上爬的心思,可奈何没有人在娘子跟前举荐她张妈妈,突然,她想到了娘子的奶妈卢婆子。
再过几l日便是那元宵节,只等那日她与卢婆子备上几l样礼物送与她,日后娘子跟前缺人办事提她一句张妈妈,让她也能为娘子出些力气。
到了元宵节这日,张妈妈备了一匣桂花元宵饼,两包油酥点心,一包干枣,两尾鲫鱼,提着礼物趁天黑的时候送到卢婆子处。
卢婆子听完她的来意,一面用剔牙的物什剔牙,一面吩咐丫头把炕上的菜收起来,好生收到柜里,不可偷吃,她晚上还要用。
站在屋里的张妈妈往炕桌上唆了一眼,以为是什麽稀罕的吃食,不过是碗芝麻盐,一碟只余两个的咸鸭子,一碟豆芽菜炒腊肉,一碟红艳艳地腐乳。
“妈妈吃的怎麽这样差,连碗红沙汤团都没得用,可是去灶房去晚了,胡娘子没给您老留?”
卢婆子往地上啐了两口,让张妈妈别见外在炕上坐下,解释道:“我牙口不好,吃东西老是塞牙,汤团早上就在娘子屋里用了一碗,晚上不敢吃,怕吃了积肚,就没使丫头去灶屋拿。”
说罢,又问张妈妈家里的两个女孩可好,儿子在舅家多年可曾回来过年,张妈妈道:“女儿都好,儿子在他舅舅的棺材铺子里帮忙,过年只让人捎了书信来。”
俩人唠了会家常,卢婆子应下为她说话,让她把礼物带回去给家中的姐儿吃,她这什麽都不缺。
“她们都大了不缺嘴,这都是我孝敬给您老的……”张妈妈还欲往下说,卢婆子冲她摆了摆手,说自个待会还要去娘子屋里说话,言下之意就是不留她了。
张妈妈拎着礼物回到家中,卢婆子嘴上说帮她说话,可礼物没收她的……看来是不肯帮,说的那话,也只是客气话。
“娘,您回来了。”儿媳王氏打开布帘,从西屋走出来,扭着腰身,髻上插了两朵大黄绢花,银红小袄,下系布裙,脚上一双绣着赖葡萄水红绣花鞋。
和在青州的时候相比,像变了个人似的,从
前穿着朴素,如今打扮的,用张妈妈的话来说,不像良家妇。
张妈妈见了她,眉头紧锁,面带嫌恶,问道:“你怎麽来了?”
原来张妈妈的儿子张生,和吴家二房的曹养娘勾搭成奸,踹晕蔡婆子后以为她死了,仓促间把蔡婆子塞进炕洞里,那张生见自个弄出了人命官司,又怕吴家发现他和曹养娘的事,就卷了家中积蓄和曹养娘私奔去了。
可怜当时正值青州灾年,张妈妈她们因为家中没有银钱,吴家放假不管下人吃喝,张妈妈把家里能典当的都给典当了,连过年上供的二两肉都买不起,初一更是无米下锅,饿的四处借米还借不到。
王氏见张生和养娘私奔了,等了他两年,他一直不回来,她就和吴家下人旺儿的哥哥做成了暗地里的夫妻。
张妈妈得知此事后,敢怒不敢言,那王氏还隔二差五地回来找张妈妈讨要钱财。
“今个是元宵节,张生多年不归家,我和我那口子说了,说来看看你。”王氏说着,眼儿往张妈妈提着的礼物上打转,说她男人这几l日恰好馋鱼,张妈妈既是有,不如与了她,省的她再去买了。
“恁厚的脸皮,想讨我家鱼给你那奸夫吃,你怕是忘了,你还是我哥哥的媳妇,他不曾休你,你整日和旁人厮混,怕是已经不晓得何为廉耻了。”东屋的张雁姐没出来,隔着帘子骂着她嫂嫂。
之前张生在家的时候,姑嫂俩人多有拌嘴,不怎麽亲厚,张生一走,张雁姐更看不惯她。
张妈妈教女儿别说了,惹恼了这位祖宗,教她去娘子屋里告儿子张生的状,娘子要是知晓她儿子和吴相公的养娘私奔了,那她家的天就要塌下来了,她们母女仨哪个也落不到好。
王氏冲着东屋的布帘说道:“你哥哥不回来,还想让我给他守着,呸,做你奶奶的白日梦,你哥哥把主子的养娘拐跑抛下我,还不让我再找,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她越说越气愤,插着腰,用手指着布帘,“别说我找一个,我找两个,二个你们也管不着我,你哥哥快活,凭啥不准我也快活,哼,要说廉耻,我没有,难不成你哥哥就有了?”
躲在布帘后的张雁姐听的面色涨红,心中暗想,她哥哥总归是爷们,爷们除了正经媳妇外有旁的姐儿不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吗?
她嫂嫂想差了,她偷男人那是不守妇道,不是快活是浪/荡,身为女子怎麽能这样自甘下贱,哥哥不在家中,她应该守着才是,日后她哥哥总是会回来的。
“你甭瞧不起我,是你哥哥先对不起我的,当初把家中钱财卷走,不管人死活,他那样的人,一辈子不回来死在外面才好。”
王氏把张妈妈手中的鱼,点心夺了过来,扭着腰出了张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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