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71章
“布莱恩……布莱恩, ”
一个熟悉的声音在他耳边轻声呼唤着,显得十分朦胧。
“布莱恩,醒一醒。”
十二岁的布莱恩从牙买加贫民窟的硬板床上睁开眼睛,看到年轻的詹姆斯·邦德将一只覆盖着血和灰尘的手伸过来, 按住他的额头停留了几秒钟, 说道:“还在发烧。你感觉怎么样?”
“……困。”
布莱恩迟钝地小声回答, “想睡觉。”
邦德问:“你身上的枪伤呢?不疼?”
剧烈的疼痛忽然从神经末梢涌了上来,不像枪伤, 倒像是被重物来回捻过几遍,而且骨头缝中还透出一股强烈的冷意, 如同他此刻正处在冰柜里。布莱恩呆愣地看着眼前的邦德, 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过了一会才说:“疼。我以为……我不记得了。这是哪?”
“还是牙买加, 但我们马上就能离开了。”邦德犹豫了一下,问道,“你想不想去看一眼你的父母?”
布莱恩:“谁?”
我的父亲不是你吗?
“你的亲生父母。”邦德放柔声音,语气中带着同情,“我听说他们被埋在靠海的五月公墓里。跟我走意味着你要抛弃过去的一切重新开始, 你想好了吗?”
久违的惶恐猛然浮上心头。
布莱恩紧紧抓着邦德的袖子, 说道:“别把我留在这, 不然你杀了我也行。”
……
但他不会死。
他不会死。
因此悲剧的结尾一定不是死亡,而是更大的悲剧。
血液从体内不断流逝,又有崭新的鲜红液体随着不断跳动的心脏补充进来;子弹穿透他的身体,骨骼和肌肉中间留下空腔,又缓慢蠕动着粘合;他闭上眼睛, 再睁开眼睛,这含着无尽苦痛的人生仍在继续。
当布莱恩在梦中意识到这一点时, 恐惧变得比过去现实中感受到的更加强烈。梦里的詹姆斯·邦德明明就站在离他不远的地方,他却担心男人会转过身一去不回,然后自己将永远停留在那个无助的、弱小的、任人宰割的状态。恐惧如潮水般将他淹没,他开始不由自主地抬腿向邦德奔跑。
为什么?
为什么偏偏他要经历这些??
男人只是从容不迫地站在那看着布莱恩,表情十分冷漠,似乎无论任何事都不会使他动摇。布莱恩跑得跌跌撞撞,眼睛里不自觉地蓄满了泪水,他咬着牙不肯让眼泪流淌下来,却忍不住凝望着邦德蓝眼睛,无声发出质问:
是我有哪里做得不够好吗?
“你总是做得太好了。”邦德依稀说过类似的话,“所以我才担心。”
布莱恩摔倒了,一下子滚到铺满尖锐碎石的地面上。梦里他的身体回到了幼年时期,就连这么多年好不容易锻炼出来的技能也跟着退化,只不过摔了一跤而已,他却疼得想要大喊、想满地翻滚、想一头把自己撞晕……但他忍住了。
他仅仅是坐在那,难过又焦急地注视着邦德,觉得自己忘记了很重要的一件事,邦德为此才不肯理他。
过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久,詹姆斯终于向他走来。
詹姆斯走到他身边,单膝跪地,一只手臂搭在膝盖上面,问道:“你还记得你答应过我的事吗?”
布莱恩立刻说:“我记得。”
实际上他没有半点印象。
可是詹姆斯还在等着他回答,布莱恩不得不绞尽脑汁拼命去想,哪怕他的大脑此刻就像一台生锈的机器,每次超负荷运转时都烫得快要冒烟了。
又过了很长时间,他低下头,盯着路上的石子结结巴巴地问:“是、是和我有关的?”
邦德叹息一声,有点失望地说:“你答应过会去圣莫里茨火车站找我,布莱恩。”
布莱恩最受不了他这种语气——尽管现实中邦德从来没有对他表达过失望:“我马上就去。”
“但是你已经死了。”邦德严肃地说着极为荒诞的话,“我不希望看到死掉的你。你明知道这一点——那时你站在缆车上,缆车刚启动时你本来能跳下去,然而你犹豫了。你为了我决定好好活着,后来为什么还是死了?”
越来越多的记忆重新进入脑海。布莱恩想起了连绵的雪山,想起蓝色的圣莫里茨湖,想起飞过天空的红腹灰雀和它翅膀上的一点胭脂……他能解释很多,比如CIA人多势众、提前做好了安排,再比如辛迪加和幽灵党比他们此前遇到过的任何一个敌人都更狡诈、更残忍。
然而他最后只说道:“对不起,詹姆斯。我马上就去找你。”
邦德搀扶着布莱恩从地上爬起来,给他拍掉衣服上的灰尘。
“我爱你。你活着对爱你的人来说是最重要的事。”邦德低声说道,“这才是你真正忘掉的东西。”
……
冰冷的空气钻进鼻腔,布莱恩陡然睁开眼睛,从一场漫长的噩梦中清醒。
他还蜷在那个狭窄的、扭曲变形的缆车车厢里,太阳快要落山了,下午又下了一场小雪,呼啸的山风抚平了雪地上的创痕,身后的山峦平整如新,连血迹都被掩埋在了融化的雪水之中。
圣莫里茨平静得像是什么都没发生过。
但布莱恩身上仍在剧痛的伤口昭示着那场凶险埋伏的存在。他体表最严重的划伤有三十多厘米长,深可见骨,飞出去的铁皮差点把他的左臂从肩膀上砍下来。这会血已经止住了,中间翻开的皮肉发白,看上去就像恐怖电影里的特效妆。另外的擦伤、内脏损伤和小骨折数不胜数,布莱恩懒得一一检查。
反正也不会死。
他把自己从雪地里拔出来,一脚深一脚浅地往城镇方向走去。
詹姆斯·邦德还在等他。
他以前都没发现自己原来有这么热爱生活,因为记忆中印象最深刻的那个十二岁的布莱恩并不怕死:他一无所有,于是赌上一切,什么都敢抛弃。
二十岁的布莱恩站在高速行驶的缆车上踌躇不定。
换成八年前的他,会毫不犹豫地跳下去。
幸福生活会让人变得软弱,中二理念诚不我欺。
想到这里,被自己的冷笑话逗乐的布莱恩边在雪堆中迈步边无声地笑了一会。
话又说回来,CIA今天不知道是不是吃错药了,手段狠毒而且不依不饶,直到这时依旧派人在雪山中搜索他的尸体。幸好下过雪的雪山中不好找人,布莱恩‘昏迷’后所在的地方的又比较隐蔽,车厢和石头完美融合,导致无论是天上飞的还是地上跑的都没有发现他的踪影。
不过布莱恩选择开启困难模式。他主动在小镇里寻找到了一个辛迪加成员——反正他还活着这件事早晚会暴露,不如趁着敌人没反应过来的时候快速出击。
他能认出对方是因为卷王伊森·亨特拉着他背诵过各国失踪/叛逃特工的长相和身份。
贾尼克·文特,代号骨科医生,前克格勃特工,是个喜欢使用酷刑、很可能有心理疾病的残忍到病态的虐待狂。他心思缜密,能力出众,大概率会受到所罗门·连恩重用、成为辛迪加的中高层人物,布莱恩不用想都知道如果自己落在骨科医生手上会有什么下场,但反过来说,若是骨科医生今天直接死在他手上,倒显得布莱恩格外善良、而且手下留情了。
**
骨科医生本人对此想必有不同意见。
他正指挥着仅剩的一小队CIA特工对小镇进行地毯式搜索。
毕姆亲眼目睹他敌我不分地用炸弹杀了大半自己人,这会恨他恨得发狂,却又由于沉没成本太高,不得不捏着鼻子忍耐与这个老变态为伍。骨科医生因此一阵得意——他也的确有得意的本钱。
只是人在误以为自身稳操胜券时,总会下意识地放松警惕。
尽管迄今为止都没有找到伊森·亨特或布莱恩·纽曼当中任何一人的尸体,骨科医生仍然坚信他们两人当中一定至少死了一个,另外一个就算不死也会身受重伤。
他的计划安排得格外全面:除了滑雪场之外,火车站也是个埋伏点。无论布莱恩和邦德往哪边跑都肯定会钻进陷阱,只要詹姆斯·邦德被逼上火车,他就和踏上缆车的布莱恩一样,即将走上一条布满荆棘的死路。
邦德也确实在CIA特工的见证中上了车。
后面的事骨科医生没太关注。他对詹姆斯·邦德不感兴趣——那是幽灵党的猎物。
他只关心布莱恩这边。
因为所罗门·连恩在意布莱恩·纽曼。
‘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那位前MI6特工、现恐怖组织头子给出了命令。
于是骨科医生就顶着寒风在瑞士翻山越岭,找一个在他看来注定会死的人。
……
死人活蹦乱跳地出现在了他面前。
笔直的铁轨横亘在两人中间,布莱恩站在骨科医生对面,双手插进破破烂烂的深色羽绒服口袋里,衣襟敞开着,露出里面猩红的毛呢大衣和衬衣,衣领在风中猎猎作响。
他向骨科医生露出一个微笑,说道:“看着我。”
骨科医生的左眼戴着一副有摄像功能的隐形眼镜。
摄像头背后站着的人是所罗门·连恩。
布莱恩透过辛迪加的爪牙,对所罗门·连恩轻声说:“我会去找你。”
下一秒,火车从他们中间飞驰而过,一节又一节车厢首尾相连,令人眼花缭乱,汽笛声响彻云霄,人们脚下的大地在不断震颤,骨科医生的心脏也跟着颤动起来。他不知不觉走到平台边缘,怔怔地望着布莱恩刚才站立的方向。
直到火车最后一节车厢离开,他终于收回了视线。
因为对面那个位置空无一人。
布莱恩·纽曼已经走了——当骨科医生升起这样的念头的时候,一只带着血的、冰冷用力的手突然从平台下面伸过来,紧紧扣住他的脚踝:
“和我下地狱去吧。”
布莱恩仰起头,向敌人递出了邀请。
第072章
一天后, 有人在铁轨旁边的垃圾桶里找到了骨科医生的尸体。
他的头和身体的某些突出部位均有不同程度的擦伤,伤势最严重的地方像被锉刀一点点打磨过,是需要打马赛克的程度。再结合他的死亡地点,让人不禁怀疑是不是有人曾经把他按在了急速行驶的列车外壳上……
但这个猜测又有些没道理, 因为小学三年级的学生都知道, 根据伯努利原理, 这么做的凶手同样有被卷到列车上的风险。
——除非凶手不要命。
而作为需要对骨科医生的死负责的人,布莱恩自始至终都没有对外讲述过他们的战斗过程。
第一个找到布莱恩、或者说被布莱恩找到的人是邦德。CIA将他逼上一班通往苏黎世的火车, 幸好圣莫里茨火车站在旅游淡季没什么人,车里空空荡荡, 爆炸发生时, 邦德在千钧一发之际把炸药所在的车厢和前面车厢分开,乘着前面完好无损的部分抵达了库尔站, 又从库尔自驾回了圣莫里茨。
往返再加上中途休整花了他四个多小时,重新来到圣莫里茨火车站后,邦德有点担心布莱恩已经在这等很久了……然而结果比那更糟。
布莱恩不在。
邦德转而去联系IMF小队。他保存过伊森·亨特的联系方式,但这一次接电话的人不是伊森,通讯被转接到了班吉那里。
班吉带来了一个好消息和无数个坏消息。
好消息是爬到半山腰的布兰特非常幸运地在雪山里发现了从直升机中弹出来的伊森, 后者失去意识, 被冻得全身僵硬, 头发上和身上覆盖着一层糖霜似的落雪,乍一看像个睡着了的圣诞老人。
但假如布兰特到得再晚一点,圣诞老人就会变成圣诞死人。
坏消息是,伊森至今还没醒,布兰特和班吉也没有在山里找到布莱恩。他们只知道伊森乘坐着直升机、眼看快要救到布莱恩的时候, CIA的直升机集体爆炸,几十人在这场有预谋的袭击中丧生, 布莱恩受到爆炸波及下落不明。
还有一个不知道算是好消息还是坏消息的消息——敌人同样在寻找布莱恩或者他的尸体。
结合伊森的受伤情况,布兰特和班吉不得不做出最惨痛的假设:布莱恩活下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
站在车站里的邦德听完,有那么几秒钟都没有开口,电话中只有他平缓的、刻意控制过的吸气声。半晌,他活动了一下在冷风中凝固的手指,略微有些失焦的眼神重新凝聚起来,忽地吐出一口气,斩钉截铁地说道:“布莱恩一定还活着。”
布兰特有点诧异地和班吉对视一眼,犹豫道:“我理解你的心情,邦德先生,但……”
但人总要接受现实。
现实就是他们一路上不停地失去那些尤为重要的东西。
一时间布兰特的脑海中浮现出了很多身影,他垂下眼睛,怀着惋惜的心情将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他还活着。”邦德等他话音落下后一字一顿地说,“我们必须赶在敌人前面找到他。”
说完邦德直接挂断电话,烦躁地把手机塞进口袋,在空旷的站台上来回走了两三步,然后控制不住地再次拿出手机,用力到有些凶狠地在屏幕上按了几下,打出布莱恩的号码。
不待电话拨出,他又迅速地按了屏幕上的红色按钮,免得真的打通了布莱恩又接不了,铃声反而把敌人吸引过来。
邦德尽量不去想布莱恩在什么情况下会被困在雪山里,连个消息都传不出。他只是在太阳落山以后变成深蓝色的天光中感到一阵恍惚的惊异:几分钟前,IMF成员提到布莱恩下落不明时,他竟然没有立刻反应过来布莱恩不会死,以至于在意识到这点后心脏狂跳、有种劫后余生的庆幸。
永远迟到的死亡或许是布莱恩的不幸。
不过至少此时此刻,它却是詹姆斯·邦德的幸运。
……
黎明到来之前那些漫长的等待、寻找和与敌人的交锋暂且不赘述,时间来到第二天早上,邦德的双脚又一次踏上圣莫里茨的站台,他在宁静的晨光中听见了清浅而有节奏的呼吸声。有个意料之外情理之中的人双臂抱在胸前紧紧裹着羽绒服,打横躺在站台边的长椅上的睡觉。
邦德忍不住隔着段距离注视着对方。布莱恩金棕色的发丝和眼睫毛结了一层冰,面颊没有缺色,嘴唇却冻得发青,下颚长了一点不明显的胡茬,腰背佝偻着,腿也蜷起来,整个人缩在椅子里,狼狈得像个流浪汉。
长椅的椅背上有一片凝固在那的血迹。
站台上的地面上还有一串凌乱的血脚印,一直延伸到楼梯口和卫生间的位置。
邦德往前走了一步,皮鞋尖和地砖相碰,发出‘哒’的一声轻响。
布莱恩被脚步声惊醒,猛地坐起身,肌肉绷紧,从袖子里抽出始终握在手里的枪指向前方。他睁开眼睛,眼神却显得有些迷茫,脸上是一种在精神高度紧张时特有的戾气。
“不要动。”他声音嘶哑地说,“立刻从我面前滚开。”
邦德无视了他的威胁继续往前迈步:“布莱恩,是我。”
“我不在乎你是谁。”布莱恩后背贴着椅子,既紧张又满怀杀意,“再说一遍,离开这。”
“你在发烧。”邦德一眼看出他的状态,径直走到他面前伸手抓住枪口用力往下按,“清醒一点,我是詹姆斯·邦德。”
“……”
布莱恩还是一副稀里糊涂的样子。
他被本能赋予的安全感包裹着、因此没有开枪,手臂却用力和邦德较劲,不肯松开武器。
“布莱恩。”
邦德放弃了从他手里抽出手槍,脱下自己的外衣盖在布莱恩的肩膀上,动作只在看到那道没有愈合的伤口时稍微停顿了一下,“醒一醒,我们该走了。”
这句话像是触发了某些关键词,布莱恩一下子犹如从高烧中和困倦中恢复了神志,问道:“去哪?”
邦德:“回家。”
“不行。”布莱恩逻辑清晰地说,“我要等人。”
“你等谁?”
布莱恩紧盯着他,想了半天才回答:“……詹姆斯?”
怎么还和小时候一样,从濒死状态恢复过来就会发烧、烧了就犯傻!
邦德哭笑不得,都想拿手机把这段对话录下来,等布莱恩清醒后放给他听、或者就在此刻直接笑话他两句。但他张开嘴,酝酿了半天却说不出话,只觉得有股激烈的情绪汹涌地从胸膛中冲到喉咙口,令他哑口无言。最后他也只是轻轻拍了布莱恩的后背一下,说道:
“行了,你已经等到了。”
“我们回家,布莱恩。”
第073章
邦德本来想叫急救车, 让布莱恩从圣莫里茨转移到苏黎世的私立医院。但布莱恩本人不同意,邦德犟不过他,只好联系军情六处派飞机过来接人。
总部那边的局面直到最近几天才变得安稳一点。首相顾问海因斯的死让有些人觉得他们能够挑战M女士的权威——狮王已老,有能者居之, 邦德被冻结了信用卡和护照、甚至在面对CIA追杀的时候没有后援, 这些都是派系斗争与外部施压相结合导致的结果。
M女士信任邦德, 又由于海因斯死得莫名其妙而对MI6内部的某些同僚产生怀疑,因此默许邦德私自行动, 还暗示他可以去找布莱恩帮忙。
至于CIA则是看到机会的鬣狗,本着搏一搏单车变摩托的理念见缝插针, 如果能成功杀了邦德, 就算MI6事后给出邦德没有叛逃的证据也挽回不了他的性命,那时既削弱了友邦又得到了石油的阿美莉卡便会成为最大赢家。
但若是CIA失败了, 反过来被MI6逮到人、又拿到了情报局高官勾结恐怖分子的凭证,那就是另一码事了。
伊森·亨特醒来后,给了邦德一份骨科医生滥杀无辜(尤其杀的还是CIA自己人)、情报局南美地区负责人格雷戈·毕姆为一己之私与其同流合污的证据。
骨科医生死在布莱恩手上,IMF小队在雪山中找到了想要卷包袱逃跑的毕姆。
毕姆是个没什么节操的人。他心知大势已去,自己孤立无援, 于是将他和幽灵党与辛迪加的交易和盘托出, 并把罪行全都扣在了死去的骨科医生头上。先不说他能不能因为认错态度良好而减刑, 起码军情六处这边,M女士从他口中得到证词,证明了海因斯的死是一起针对邦德的阴谋。
当然,毕姆的证词究竟真不真实也不重要,重要的是M女士靠着这次胜利重新成为了军情六处之中说一不二的那个人, 所有在这起事件中变得不安分的家伙都被她连削带打锤了一遍,当天晚上就有军需官打来电话, 礼貌地问邦德:
“你们需要帮忙吗?”
“是的。”邦德也礼貌地回答,“我需要你们那该死的帮助。”
“……”
第二天布莱恩坐飞机回到英国,落地后第一时间被救护车拉进医院,场面出于种种原因显得十分隆重——尽管患者本人已经靠着超能力脱离了危险期。又过了几天,M女士匆匆赶过来探望他和邦德,布莱恩与大老板聊了一刻钟,得到一张老太太画给他的饼:
“首相和女王都很喜欢你,等着吧,我要在一年内把你的职位升到和海军少校等同。”
她走后,同样受了伤躺在与布莱恩相邻的病床上的邦德说道:“我看她才是最喜欢你的人。海军少校?我当年从上尉升到这个位置等了将近八年。”
英国皇家海军有熬资历的隐形传统。一般来说从中尉升到上尉需要三年,从上尉到少校至少要八年,但邦德本人在军队服役时实际并没有花上那么久。他立过几次令人难以忽视的功劳,成功在不到三十岁的时候成为了海军中校,又在三十岁那年离开皇家海军的国防情报小组,跳槽到了军情六处。
MI6外勤等级的划分不像军队那样细,不过每个人对自己拥有的权力高低(和工资多少)也都心里有数,假如将邦德提升军衔的速度描述为坐火车,那布莱恩在别人看来就相当于是乘坐火箭,到了匪夷所思的程度!
但考虑到别人从大学毕业开始熬资历,布莱恩能从十二岁算起,似乎也就变得合情合理,并且还有些凄惨起来了……
另外有一个好消息是,布莱恩的伤口恢复得比普通人迅速,而且越严重、越致命的地方愈合得越快。
上一次他受这么严重的伤是在八年前。那时唯一在布莱恩身边的观察员是邦德,他不知道布莱恩不会死,俩人又在牙买加绝地求生,没时间仔细检查,导致直到这一次专家才欢欣鼓舞地发现,布莱恩的大技能‘不死’竟然还附带小技能。
换成几年前,肯定会有人再度提出对布莱恩的能力进行全面测试,然而随着时间流逝,M女士地位依旧,布莱恩自己也逐渐成为了军情六处不可忽视的人物之一,难听的声音忽然间就消失不见了,大家对此事只字不谈,每个出现在布莱恩面前的人都像是头上戴着天使光圈的人道主义战士。
**
等到布莱恩彻底养好了伤又复健完毕,已经是2009年的三月份了。
牛津大学又迎来了一个新学期,布莱恩把自己收拾妥当以后有条不紊地去学校报到,每个听说此事的人都表达了不理解。
“你说你出车祸差点死在瑞士!!”李双手抱头做成龙状、发出尖锐爆鸣,“结果你刚拆了石膏做的第一件事是来上学?!你对我说实话,布莱恩,你体内其实住着一个中国卷王吧?”
布莱恩:汗流浃背.jpg
“没有,我的伤早就好了。”
调整和复健的时间比伤口愈合的时间长得多。
布莱恩接着解释:“而且之前家里有事休了一年学,我现在只想快点毕业。”
一提到毕业这件事,计划读博的李代入感极强,马上联想到自己黯淡无光的未来,顿时梗得说不出话。她想了好多安慰的言辞,最后觉得那些都太无力了,完全无法缓解延毕这件事带来的苦痛,最后只能踮起脚尖拍了拍布莱恩的肩膀,沉痛地说道:
“加油,共勉。”
布莱恩笑了一下。
李看着他怔了怔。
明明布莱恩的外表和以前没有不同,但不知道为什么,李总感觉他变得有些不一样了。就像刚才的笑:这本来应该是一个很轻松的表情,布莱恩却表现得有点内敛,似乎不像过去那么……发自真心?
不太恰当地形容一下——仿佛经历过一场‘车祸’后,布莱恩的心理年龄突然年长了几岁。
男人成熟点才更有魅力。李平时总是这么对朋友讲。和太幼稚的异性交往根本不像找男朋友,倒像养了个不听话逆子。
她以为自己永远会喜欢上另一个人更加稳重老练的一面,结果布莱恩的变化却打破了她的固有认知。
这一刻,李发现她其实更偏爱布莱恩曾经在校园里那种无忧无虑、自由散漫的样子。
他从来都不为作业和成绩真心实意地发愁,愁到睡不着觉、失眠到凌晨两三点、焦虑得恨不得吃一罐安眠药,也不忧虑学费不够怎么办、社交太多或太少、未来要如何安排……种种这些或大或小的生活琐事。布莱恩犹如一个误入剧场的演员,即便演出了和别人一样的喜怒哀乐,却显出某种随时可以抽身而去的洒脱。
这种洒脱赋予了他别样的魅力。
李在无知无觉的时候羡慕过,她做不到如布莱恩一般游刃有余,却希望他能够一直快乐。因为轻松的氛围是可以被传递出去的,她和布莱恩待在一起时,看到他无论遇到什么都镇定自若,就下意识认为自己眼前的困难的确不是什么大事。
生死之外,有什么可担心的呢?
现在布莱恩在一场严重的‘车祸’过后变得认真起来,李只为他感到难过。
她觉得,像布莱恩这样的人,本来值得永远无忧无虑下去。
……
实际上布莱恩是判断上学对他而言变得没那么必要了。
圣莫里茨一役给了他教训,让他不再总想着维持普通人的心态以缓解压力——这么下去他容易人格分裂,老在学校里待着也会给其他人带来危险。
所以他打算尽快攒够学分、加速毕业,然后去做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纯打工人。
李认为布莱恩变得成熟了,纯粹是他第一次在同学面前露出了布莱恩·纽曼的另一面。
随着他掩饰程度越来越少,他身上的‘变化’也越来越大。但是和布莱恩每天接触的人,不容易察觉到这点微妙的性格差异,只会在很久之后乍一回想才反应过来:卧槽,他什么时候变成这样的??
因此李反倒在习惯之后不觉得有哪里不对了,并且很快发出真香的声音。
一个布莱恩身上能嗑到两种截然不同的性格特质,并且各有各的美味,简直血赚!
大拇指.jpg
第二个听说布莱恩去上学、差点去医院替他挂精神科的人是伊森·亨特。
既然决定了要尽快毕业,布莱恩也就把自己在业余时间攻读学位这件事分享给一些工作时认识的朋友。
伊森听完大为震撼:“你说什么?等等,你今年多大?”
“你不知道?”布莱恩反问。
“我知道,可是,但是,嗯……”
伊森陷入自己对自己是否缺乏追求的思索,又一次揉乱了他和英国人格格不入的茂盛棕发。
他这几个月一直在英美之间两边跑。
腐败的CIA高官格雷戈·毕姆因为他阴谋败露、一朝落马,人还是被IMF和007特工一起抓到的,于是双方都有审问权。伊森需要为此负责,一有什么新的调查结果得跟着出面作证。
这回CIA也不能假装IMF小队不存在了,否则半点损失都捞不回来,还要被MI6蒙在鼓里。
只见解散的队伍连夜重组,头号通缉犯光速恢复清白,局长亲自出面承认错误,说这都是我识人不明、任用了毕姆那个孬种的错,我也只是犯了全天下的领导都会犯的错误,原谅局里吧,伊森,你的孩子……不是,你的队友不能没有家。
局长握着伊森的手声泪俱下,这老头也不容易,挺大岁数能屈能伸的。
伊森:。
罢了,罢了,大义为先,不管怎么说,先把幽灵党和辛迪加解决了再谈其他。
他再来英国就不用易容了,也不必伪装成布莱恩的男友,可以直接光明正大地出入境。
然而经此一役,他和布莱恩的‘特殊关系’变得人尽皆知。
连监牢里的前CIA格雷戈·毕姆都听说了,难以置信地问伊森:
“所以你放弃了我们之间对你最有好处的交易,执意去救布莱恩·纽曼是为了这个?”
妈的,千算万算没算到爱情!你们是什么现实版罗密欧与朱丽叶!!
伊森懒得理他:“别想了,我们已经分手了。”
毕姆下意识问:“为什么?”
伊森没仔细思考,随口说:“可能因为布莱恩要去见英国女王,所以不能有个CIA出身的男友?”
毕姆:“……”
有那么一瞬间,结合伊森的工作经历,毕姆怀疑他就好这口渣男。
第074章
其实人家女王才不介意布莱恩交得到底是男朋友还是女朋友、男朋友是哪国人、或者交了几个男朋友……哦, 后一项可能不太行。她只是对布莱恩本人感到好奇,想要和他见一面而已。
于是2009年的四月份,布莱恩在一个周末来到位于英国东南部伯克郡的温莎城堡。这座城堡全年对外开放,只有山顶的宫殿会留给女王, 所以今天来参观的游客能够看到城堡中区的圆塔上升起了一面国旗, 代表着女王现在正居在宫殿当中。
女王让布莱恩在下午两点时过去, 而游客在下午四点时才被禁止入内,因此布莱恩和游客走得其实是同一条路, 只不过别人排队刷票进场的时候,有一辆专车从上区直接开到名为‘亨利八世门’的入口处, 把布莱恩送到了女王居住的城堡内院。开车的司机是个训练有素的青年男仆, 他一见到布莱恩就笑着说:
“女王陛下听说您喜欢阿斯顿马丁,本来想让我开它来接, 不过我们短时间内实在没能在皇室用车找到一辆合适的,就只好换成了宾利。”
“我理解。”布莱恩连忙说,“即使我出于某些原因对阿斯顿马丁很有好感,但也要承认他们的座位实在不够宽敞。”
男仆为他拉开车门:“女王陛下正考虑找阿斯顿马丁合作出一辆特别定制款。”
噫。
布莱恩觉得这句话的意思应该不是指‘女王为了你才相中阿斯顿马丁’,却依然礼貌地隔空对她表示了感谢之情——虽然这样搞得他活像是跑车公司的首席执行官似的。
接着他们乘车经过两处庭园、绕过几个游客和正在举行换岗仪式的皇家侍卫步兵团的卫兵, 就来到了女王的私人宅邸前面。布莱恩在男仆的带领下前往自己的房间休整, 因为理论上他要在温莎城堡里面住一晚上, 第二天再走,为此他还随身带了个小行李箱,里面装着他在与女王会面时和晚上休息时需要换的衣服。
英国四月份的天气又冷又潮,女王特地叮嘱布莱恩来的路上多穿点,穿羽绒服也不是不行。但女王这么说, 布莱恩不敢真的这么穿,他最后也只是老老实实地在工作场合常穿的黑西装外面套了件厚实的大衣。
那么既然身上的是西装, 箱子里的又是什么呢?
答案是另一个颜色另一种风格的西装。
之前首相说他可以把同女王的见面会当成‘普通长辈的下午茶邀请’,布莱恩揣度了半天,觉得首相的意思是女王不希望他们见面时的气氛过于严肃和正式,所以他多带了一件灰蓝色的格纹西装,还准备了一条和它配套的蓝领带。
具体样式都是邦德帮他选的,这方面混过各种大场合的007特工更有经验。
结果当布莱恩换好衣服、跟着管家见到正在御苑里骑着马遛柯基犬的女王时,这位穿着夹克、戴着花头巾、双脚踩在马镫上、头发花白却精神矍铄的老人勒马停下,很诧异地问:“你怎么没有穿你的马男波杰克卫衣?”
布莱恩:“……”
救命!
谁在造谣!
而且所谓的‘普通长辈的下午茶邀请’竟然接地气到这种程度吗?
他的心中一时间充满了无助,管家适时走上前,压低声音提醒女王:“陛下,是波杰克的短袖,而且那是两年前的事了。穿那件衣服的人是詹姆斯·邦德,但购买它的人是纽曼先生。”
布莱恩干巴巴地附和:“……是这样的,陛下。”
假如时间退回到两年前,他一定要主动制止这件破事登报。
女王恍然大悟,若无其事地略过这个话题,对布莱恩招手:“请站过来一点,纽曼先生……你会骑马吧?”布莱恩点头应是,女王就吩咐仆人说,“去给他牵一匹马过来。”
等待的时候她又给布莱恩介绍旁边的柯基犬:“站在你面前的是蒙蒂公爵,那边正在打闹的两只是威洛爵士和霍莉女伯爵。”
布莱恩半蹲下来把它们挨个撸个遍:“威洛爵士犯了什么错?他为什么只是爵士?”
女王严肃地说:“他今早翻了我的垃圾桶,不过请放心,我严厉地责备了他,而且已经命人给他洗过澡了。”
威洛爵士显然没有认错的意思,它快乐地在草地上打滚,把柔顺的金色毛发蹭得全是草叶,女王却只低下头溺爱地看着它。过了几秒钟,她将目光转向布莱恩,慈祥地问道:“你有养过什么动物吗?”
“我在牛津有一匹马,”布莱恩站起身回答,“她叫艾尔莎,是个梳着金色辫子的女王。”
真正的女王笑了起来,半点不介意这样的类比:“那我可真想见见她了。”
男仆给布莱恩牵过来一匹纯黑色的、有着长而柔顺的鬃毛的马。布莱恩接过缰绳,不动声色地试探了一下自己裤子的宽松程度,免得发生一些所有人都不愿看到的事故,然后干脆利落地翻到马背上。
女王的眼睛一错不错地盯着他,这时‘哎呀’了一声,也不知是在感慨些什么。
下一刻,已经八十多岁的老太太甩了下缰绳,命令道:“跟上!”
布莱恩双腿夹紧马腹,一言不发地提速。女王骑了一辈子的马,骑术了得,就算现在年纪大了也依旧比很多年轻人都灵巧,布莱恩则久经锻炼,就算穿着不适合骑马的衣服也能紧紧跟在女王后面,并保持着合适的距离。
两人在院子里跑了一圈,女王的额头上微微见汗,管家走过来牵起缰绳问道:“陛下,您还要继续吗?”
女王颇为遗憾地看了布莱恩一眼,回答:“不了,今天的锻炼就到这吧,我还要接待客人呢。纽曼先生,请原谅我的怠慢。”
布莱恩:“能与您和几位柯基爵士一同骑马散步是我的荣幸。”
他们下了马回到城堡,小狗们迈着短腿乐颠颠地跟在后面,像一堆金色的滚地毛球。
女王去休息整顿了半个小时,换了一套浅蓝色的西装套裙,回来之后有点不好意思地对布莱恩说:“我忘了让首相告诉你穿着便于行动的衣服过来了,刚才也没能想到这一点。如果你需要换衣服,请务必提出来,管家会尽全力满足你的要求。”
布莱恩推说不用,女王若有所思:“不错,我喜欢你穿着这身西装的样子。是谁帮你挑的?詹姆斯·邦德?……他的眼光一直都很好。”
听这话的意思,她和邦德不仅认识,似乎还挺熟。
布莱恩正想开口询问,却见她话锋一转,好奇地道:“我听说军情六处的M女士禁止你在英国境内穿休闲风格的衣服,这是真的吗?”
“……”
布莱恩只觉得女王陛下的每个问题都如此出乎预料,除了八卦就是八卦,和他想象中完全不一样,倒真有些见长辈的感觉了。问题是他在女王面前不太放得开,几度欲言又止、止又欲言,放在座椅扶手的手指因为尴尬飞快地敲了好几轮,简直坐立难安。
女王也不催,捧着杯茶坐在他对面笑眯眯地等待着。
皇室管家瞥了布莱恩一眼,上前一步小声说:“是谣言,陛下。”
“怎么会是谣言?”
管家转向布莱恩问道:“您介意我向陛下提起您和前首相顾问之间的事吗?”
布莱恩有点莫名,不知他指的是什么:“当然不介意。”
管家便说:“纽曼先生与前首相顾问盖伊·海因斯见面时正穿着休闲服在泰晤士河上漂流,M女士事后并未对此追责。”
令布莱恩感到震撼的是,女王再一次恍然大悟:“我依稀记得M向我讲过一次。”
“是的,陛下。”管家恭敬地说,“因为同纽曼先生一起漂流的人事后被证实,正是那位大名鼎鼎的CIA特工伊森·亨特。”
女王喝了一口茶,听得津津有味:“真是复杂的关系。”
布莱恩也想说:您和首相与M女士之间的关系真是复杂啊!
他忍不住清了下嗓子,正好一只柯基犬路过他脚边,布莱恩征得女王的同意后抄起狗狂撸以舒缓心情。
他撸狗,女王看他撸狗,过了一会她突然问道:“我能让人给你和‘糖果’拍张照片吗?”
糖果就是被布莱恩抱着的小狗,一只腊肠和柯基的混血。
布莱恩借了人家的毛绒绒来解压,就不好再拒绝拍照请求,于是点了点头。一个早有准备的男仆大步向前,举着摄像机对布莱恩三百六十度拍了不止一张照片。女王向布莱恩承诺这些照片不会对外公开,只是留作个人纪念。
折腾完之后,布莱恩总算放松了一点,拿起前方的刀叉开始享用这顿皇家下午茶。女王陛下年纪大了要养生,吃了没两口就放下了,她也不着急,示意布莱恩慢慢吃,顺便问他有什么想问的。
布莱恩思考了一下,还真想起一件事:“陛下,您认识我的养父吗?”
“我们见过几次。”女王回答,“大概十年前吧……他就坐在你现在坐的位置上陪我聊过一次天。”
她转过头,指着温莎城堡拱形窗户所在的方向说:“再往那边走一公里是伊顿公学,你父亲年轻的时候曾经在那上过学。”
布莱恩犹疑地问:“但我听说他被开除了?”
女王很放松地哈哈一笑:“他没告诉你是因为什么?”
“没有。”
“那恐怕不该由我来说,免得邦德先生要生我的气了。”
“他很尊敬您,绝对不会生气的。”布莱恩好奇这件事很久了,难得遇到知情人,不由得眼巴巴地看着女王说,“或者您可以偷偷告诉我,我假装不知道。”
女王装模作样地皱眉想了一会,说道:“那我偷偷地告诉你好了。詹姆斯·邦德和学校里的一个女仆谈恋爱,被人发现了。”
布莱恩:“……”
在男校和女仆谈恋爱,可有你的詹姆斯!!
女王:“从那之后伊顿就再也没有女仆了。”
布莱恩:“……”
女王:“老实说,这让我想到了你的CIA男朋友——伦敦该不会再也没有美国人了吧?”
布莱恩:“……”
第075章
布莱恩总算适应了女王的说话风格, 两人逐渐开始相谈甚欢。主要老太太是个习惯含蓄表达观点的人,而且活得久了什么都见过,因此显得非常沉得住气,大部分时间里她只是认真地听着布莱恩讲述自己的工作和一些日常生活, 并偶尔提出问题, 或者说一些无伤大雅的俏皮话, 就将气氛烘托得特别融洽。
不知不觉间,一个多小时转瞬即逝, 当女仆走上来提醒女王现在已经过了下午四点时,布莱恩吃了一惊, 一下子住嘴:“抱歉, 陛下。我耽误您的工作了?”
“没有,我的确邀请了几个客人过来享用晚餐, 他们在五点钟到。”女王催促说,“我们还有点时间,你快把刚才那段讲完。你从核弹运输机上掉了下来,然后发生了什么?”
侍者:“陛下。”
“来得及,波比。纽曼先生, 请继续。”
布莱恩长话短说:“我在哥谭遇到了陆军特工空勤团的一位退役前辈, 他如今为韦恩集团工作, 自作主张借给了我一架飞机。”
说完他就在管家和侍者们的包围和注视中闭上嘴。女王等了一会,见他不说话,很失望地问:“没有后续了?之前悬赏过你的那位女士没有再来找你?”
布莱恩:“……我想她大概比较忙,没有多余精力关注我这样的小角色。”
“你实在太谦虚了。”女王站起身,任由侍者们走过来替她整理着装, “我认为你有讲故事的天赋,纽曼先生, 我很久都没有听人讲述自己的过去听得这么投入过。”
“我的荣幸。”
布莱恩心说假如每个单独和女王见面的人都要走上这一遭,他总算知道对方肚子里的那些丰富传闻是怎么来的了。
想象你最大的老板见过你爹、你妈、你七舅老爷和二大爷,能把你爹妈并你自己小时候的糗事娓娓道来,而且饱经世故,发言一针见血,城府深不可测。
非常恐怖!
谁敢在她面前放肆?
布莱恩表现得愈发礼貌起来。
女王没有注意到他隐藏在乖巧外表下的不敬想法,或者根本不在意:“待会你愿意陪我一起去见客吗?他们大多是本国政要和各界精英人士,我不会向人详细地介绍你,你不用太有压力。”
女王每天的社交任务极其繁重。
今日她能抽出两个小时的私人时间,和布莱恩单独会面已经是件极为难得的事情了,她甚至还考虑到了布莱恩的日程安排,将其定在了对他而言较为合适的日期。
会客晚宴则是很久以前就安排好的,女王时常邀请社会各界人士到温莎城堡做客,布莱恩可以不跟着一起去,所以女王没有提前和他打招呼。
但还是那句话,老板的老板的老板……的邀请通常是很难拒绝的。
布莱恩笑着回道:“我当然愿意。”
“那么苏珊娜,请带着纽曼先生去休息一小会,我们五点钟再见。保罗,别忘了喂你脚边的那些小家伙们。”
女王离开后,当了一个小时人形放映机的布莱恩也不由得松了口气,迟来地感到一阵口渴。他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喝了会茶,顺便听人介绍今晚到来的客人的身份,一到四点五十就又跟着男仆出了门——尽管女王让他不要有压力,但这样密集的日程安排使他很难真正放松下来。
想到女王八十多了还每天都像今天似的忙得不可开交,布莱恩就觉当个在死线上打滚的特工也没什么不好了。
起码他还有带薪假期。
远处无论移动到哪身后都跟着柯基的女王向他招了招手,布莱恩打起精神快步走过去。
“你听说了我们今晚要见谁了吧?”女王问,“那就没问题了,这里面还有你的一个熟人。”
熟人指的是麦考夫·福尔摩斯。
布莱恩本来也没接触几个英国的政治人物,一般来讲,若是有政客受到了他的关注,要么说明对方被敌人盯上,要么此人本身就是敌人、即将被布莱恩干掉。
总归是离死不远了。
麦考夫·福尔摩斯先生比较特殊,他的工作范围和布莱恩有一定重叠,又有着一个对穿越者来说如雷贯耳的姓氏,因此没有出现在死亡名单上,还活蹦乱跳地活到了今天。
不过两人也很久都没见过面了,上次布莱恩远程送了他一辆跑车,被夏洛克戏称为‘分手礼物’。
今晚麦考夫明显没有提前听说布莱恩会陪着女王一道出现,一瞬间表情都有点扭曲,就仿佛看到自家后花园里突然多了一只老虎。
布莱恩跟在女王后面目视前方,对所有人的打量无动于衷。
见客见客,既然布莱恩见的是客,他某种程度上就不算是女王的客人。女王向人介绍说,他是一位朋友的晚辈,这个形容实在很模糊,但在场的社会精英们谁也不会去追问女王她口中的‘朋友’究竟是谁、又或者是不是她自己……咳。
麦考夫的神情变得更加诡异。
布莱恩理解他,换成布莱恩自己,他也会奇怪一个MI6特工怎么混着混着就混到女王身边去了。福尔摩斯先生大概很少有过这么纳闷的时候,女王却又不打算给他解惑,当然,还有千分之一的可能,她并不清楚麦考夫在疑问些什么。
总而言之,揣度上司的心思也是门功课。
今晚有些人大概要花很长时间去思考这件事了。
晚宴和会谈彻底结束后是九点半。这四个多小时布莱恩哪怕只是一动不动地待在女王身边充门面,听着政客和商人们你来我往都觉得精力即将见底,然而他陪同的老人竟然还能保持神采奕奕的状态,甚至在‘打发’了客人后反过来劝布莱恩:
“你重伤初愈,早点去休息比较好……我年轻时(指七十岁)有一次从马背上摔下来折断了左手腕,休养了将近半年,你去年在瑞士那一次可比我严重多了。”
布莱恩表示自己早就修养好了,但女王坚持己见,直接让男仆把布莱恩带回客房:
“你今晚什么都不用管,有事明早再说。”
哪个年轻人九点半睡觉啊!
布莱恩拗不过女王的善意,只好跟着仆人离开。
当他们穿过不对游客展示的、堆满油画和收藏品的皇家图书馆前往客房时,一阵清脆的脚步声忽然从阅览室方向传来。
布莱恩久经锻炼,对脚步声比较敏感,条件反射地往那边看了一眼,问男仆说:“这么晚了,还有人在图书馆工作吗?”
“对不起,您说什么?”男仆没反应过来,愣了一下才回答,“自然不会有,除非女王陛下想要来这里找书读。不过您也看到了,陛下今天非常忙碌,并没有安排读书的计划。”
布莱恩想了想,如实说道:“但我刚才听到阅览室里有脚步声,似乎是一位穿着高跟鞋的女士。”
他话音落下,男仆的脸刷地变白了,连脚步都跟着踉跄了一下。
“纽曼先生……”几秒钟后他才咬牙开口,“不知您是否听说过关于温莎城堡的传闻?据我所知,有很多白天工作的导游都知道这些事,并将它们当成故事讲给了游客听。”
布莱恩摇摇头:“我以前从来没有拜访过这里。你指什么方面?”
男仆回过头看着他,哆嗦着嘴唇苦笑一声:“——温莎城堡闹鬼。”
布莱恩:“……”
啥?
见他满脸属于唯物主义者的迷茫,男仆给他科普说,温莎城堡中有游荡着的鬼魂并不是个秘密。
导游知道,游客知道,BBC报道过,而且还正在考虑据此拍一部节目——节目导演恰好就在女王今天的会客名单里,受邀过来商议拍摄细节,因为鬼魂经常出没的地方有些并不对外开放。
就比方说图书馆。传闻伊丽莎白一世的鬼魂最喜欢在这附近闲逛,现任女王伊丽莎白二世和妹妹玛格丽特公主都曾受到过脚步声的惊吓。
还有其他种种传闻,类似于在一扇城堡窗户里面能够看到疯国王乔治三世那充满悲伤的面孔,马蹄回廊里有个小女孩站在圣诞树旁,查理一世的鬼魂徘徊在教士府……
布莱恩:我在上辈子小学毕业后就不玩这一套了。
但他紧接着想到这个世界中真的存在一些能人异士——例如他自己,便也不敢把话说得那么死,犹豫着问:“女王陛下没有考虑过找个专业人士过来看看吗?”
“我也不清楚。”怕鬼的男仆依旧惨白着脸说,“不过《哈利·波特》毕竟是杜撰出来的故事,我猜可能厉害的驱魔人不是那么好找吧。”
这个话题布莱恩实在接不上,只好笑了笑,推说自己也许是听错了。
走出图书馆前,听了一耳朵鬼故事的布莱恩忍不住又回头看了一眼。
图书馆深处除了黑暗什么都没有。
难道真的是错觉吗?
……
一夜过去,无事发生。
布莱恩难得没太睡好,还做了个伊丽莎白一世走到他床边盯着他的噩梦。第二天早上他被端着茶杯走进门的侍者吓醒,心脏砰砰直跳、差点掏枪,对方连忙解释说自己只是按照皇室惯例过来送早茶的。
侍者放下茶杯后就走了,惊魂未定的布莱恩把自己收拾妥当后出了门,听见城堡顶层传来悠扬的风笛声。据说从维多利亚女王时期开始,每天早上御用风笛手都会在这弹奏曲子,直到早餐结束。布莱恩站在乐手身边听了一会音乐,心情逐渐平静,同时也觉得温莎城堡闹鬼并非没有道理。
有些古老的传统未免太奇怪了点!
好在风笛手是个脾气很好的老人,哪怕布莱恩站在旁边有点失礼地走神了半天,他也没说什么,只问布莱恩有没有想听的曲子。
布莱恩于是哼了一段007电影的经典配乐。
然而他已经不太记得这首乐曲的具体细节了,哼到一半的时候串频到了碟中谍主题曲。他没发现这一点,乐手也不觉得有哪里不对,很热情地为他即兴演奏了一场。
……温莎城堡的清晨便在007和碟中谍的主题曲串烧中缓缓到来。
女王见到布莱恩以后,先称赞了这首音乐很有特色,然后才问:“你昨晚是不是在皇家图书馆听见了伊丽莎白一世的脚步声?”
布莱恩顿时感到空气因为这个话题变得清凉起来:“陛下,难道那真的是伊丽莎白一世?”
“我不知道。”女王平静地说,“BBC对这个问题很感兴趣,并且设法找到了一个真正的法师,想要让我答应他们在这里拍摄十几分钟的驱鬼节目。”
布莱恩心中疑窦丛生:“请问那个法师叫什么名字?”
女王浑不在意地低头看了眼备忘录,念道:“约翰·康斯坦丁。”
第076章
布莱恩在穿越前曾经听说过康斯坦丁。
因为他有个抽烟的朋友某天去看了场电影, 回来之后深沉地说道:“我要戒烟了,兄弟。”
布莱恩:“?”
朋友:“刚才去看了两个小时的戒烟宣传片,我从中受到了深刻的教育。抽烟会得肺癌,得了肺癌最好的结果就是上天堂, 只有挑衅路西法、让他为了阻止你上天堂治好你的肺癌, 你才能活下去。”
布莱恩:“?”
朋友:“这个戒烟宣传片的男主角长得还挺帅的, 是基努·里维斯演的,叫约翰·康斯坦丁。以后你要再看到我抽烟, 就在我面前念一遍他的名字。”
于是布莱恩记住了这个长得挺帅的戒烟宣传片主角,后来没去看主要是他误以为那是一部公益电影。
但他在现实中看到约翰·康斯坦丁本人以后, 还是产生了一丝迷惑之情。基努·里维斯在布莱恩印象中是黑头发, 康斯坦丁却是个看上去挺年轻、长得也确实不错的金毛,难道影视作品里面其实有很多个叫做约翰·康斯坦丁的角色?或者基努为了演电影染了头发?
康斯坦丁就发现, 女王格外亲近的那个肩宽腿长、容貌非常符合他审美、然而身上的社会精英气质却有点令人不爽的男人总在往自己这边看。
他莫名地低头看了一眼自己今天的着装——他在BBC工作人员的恳求下穿了全衣柜最好的衣服:一件蓝色细条纹西装,外面是件棕褐色的长风衣,虽说看上去没那么上档次,但起码也不算邋遢。
所以你到底对我有什么意见?觉得平民不该出现在温莎城堡?
康斯坦丁生性桀骜不驯,哪怕是站在大英女王的住所里面也不能让他有多收敛, 因此当布莱恩·纽曼再一次因为他接过了侍者手里的雪茄而看过来时, 康斯坦丁避开旁人, 充满防备地在桌子底下对他竖了个中指,然后挑衅地把雪茄塞进嘴里吸了一大口。
草,皇室特供烟果然更好抽一点。
布莱恩看到他的中指,挑起眉,半点不受影响地移开了目光。
啧。
康斯坦丁更不高兴了, 再度后悔起他一时冲动答应了电视台的这次邀约。
他是个货真价实的法师,但并不是喜欢在人前炫耀能力的人。
绝大多数法师都很低调, 可能因为高调的基因经过大自然的残酷筛选、基本就死光了。康斯坦丁由于其跌宕起伏的个人经历、比其他人更加明白魔法的危险性,所以他虽然是个法师,却不常用魔法。
比起法师,平日里他身上更加鲜明的标签是狡猾而无情的骗子、侦探、烟鬼……
以及私生活混乱的双性恋。
他的交往对象有时甚至可以不局限在人类上面。
但即便在人际关系上得到过许多负面评价,康斯坦丁的生命里也存在一些对他而言极为重要的人,其中之一是位名叫扎坦娜·扎塔拉的姑娘,两人的复杂关系在这里不是重点,重点是扎坦娜很多年前与另一个尚未回到哥谭的年轻人谈过恋爱。
此人是正在往花花公子之路进化的布鲁斯·韦恩。
扎坦娜和布鲁斯这两人即使在分手后也依然保持着相当和谐的友情,康斯坦丁有一次拜访扎坦娜时撞见了布鲁斯,双方个性不和毫不意外地吵了一架,紧接着康斯坦丁去酒吧买醉,醉后由于行为不当被赶了出来,愤怒之下热血上头、跑进BBC总部自荐……
总而言之都是些毛头小子才能干出来的冲动事。
酒醒后康斯坦丁无数次为摊上这件麻烦事感到深刻的后悔,甚至想过不然干脆撕毁合同跑路算了。不过他已经对布鲁斯口出狂言,而年轻时的康斯坦丁姑且还有些自尊心,到最后一边纠结和拖延着一边来到了女王面前。
他的后悔情绪也升到了巅峰。
康斯坦丁感觉自己和这座繁华到虚伪的城堡格格不入,生活在城堡里面的家伙,哪怕是个帅哥也尤其烦人。
因此当女王的侍者提议说,不如再找来几个通灵人拍一期温莎城堡版《通灵者挑战》,看谁能够真正解决困扰城堡无数年的闹鬼问题,并由女王所信任的‘朋友的晚辈’布莱恩·纽曼作为裁判决出胜者时,康斯坦丁差点一口茶水喷了出来:
“什么?!我不同意!”
BBC和皇室工作人员都为他的粗鲁表现感到不满,只有布莱恩很感兴趣地问:“康斯坦丁先生,你是不想拍真人秀,还是对我有意见?”
“都有。”康斯坦丁抱起手臂目光锐利地瞪着他。
布莱恩遗憾地耸了耸肩:“但我还挺喜欢你的。”
康斯坦丁起了一身鸡皮疙瘩,目光放肆地在布莱恩的前胸和臀部扫了一圈,说道:“对不起,你不是我的菜。”
与此同时他在心里大骂:见鬼!这该死的家伙只要脱掉西装就完全是他的菜了!
……这样岂不是变得更刺激了?
陌生环境赋予的强烈的不适和警惕让康斯坦丁开始不合时宜地浮想联翩,他一时间为自己诡异的性癖和见底的节操绝望起来,当男仆走过来想要把他拎起来扔出城堡时,康斯坦丁配合地站起身,一点都没有反抗的意思,还微微松了口气。
太好了,只要不接触,他就不会因为吃不到而辗转反侧如饥似渴,也不会因为吃到了却发现不和口味而陷入痛苦的后劲。
但世事总是不尽如人意。
布莱恩真的很好奇康斯坦丁是不是真的患有肺癌、而且还被撒旦诅咒获得了永生。再者说假如对方不是个冒名顶替的家伙,就应该有真本事,正好温莎城堡里的脚步声也让布莱恩有点在意。
他拦下青着脸的侍者,说道:“请原谅,我能和康斯坦丁先生谈谈吗?”
康斯坦丁动作一僵。
“我没什么想要和你谈的。”他嘴上硬邦邦地说着,身体却很诚实地挣脱侍者束缚转了过去,将目光定在了布莱恩的眼睛上——他确信那双灰蓝色的眼睛绝对是这小子不脱衣服的情况下生得最完美的地方。
约翰·康斯坦丁!!
有个声音在他心中尖叫。
你不能再这样下去了……你要对你自己好一点……或者至少做个有益于社会的文明人吧……
布莱恩微笑着说:“我认为你有能力解决温莎城堡的鬼魂。你要怎样才会愿意接受女王陛下的提议?”
“……”
康斯坦丁没有回答。
他的大脑一片空白。
逆反。焦躁。傲慢。卑怯。鄙陋。他不知道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他迫切地想要把别人拉到同一个层次。
于是在理智制止他之前,他当着所有人的面走上去,以一个十分优雅的动作牵起了面前男人的手,弯下腰轻轻一吻,手指却在别人看不到的地方暧昧而下流地勾动了几下。
“假如你愿意跟我约会的话。”
他轻佻地说。
令他意外的是,布莱恩仍然保持着微笑。这个被他错误地当成了王公贵族的青年从容不迫地收回手,制止了又一次想要清理垃圾的侍者,说道:“我并不介意,康斯坦丁先生,然而你恐怕不清楚我到底是什么人。”
然后布莱恩做了个更加出乎康斯坦丁意料的动作——他向前倾身,抬手按住康斯坦丁的略显毛躁的后脑勺,嘴角勾起,眼神沉凝,有那么一瞬间似乎马上就要来个法式深吻,但离奇的是,这个动作由他来做竟然半点都不旖旎,反而像是下一秒就要拧断面前人的脖子。
康斯坦丁:“……”
下一刻,布莱恩促狭地笑了笑,用刚才还搭在他头上的那只温热的手整理了一下变得不再规整的西装外套,坐回去问道:“你确定你还要和我约会吗?再提个别的条件吧,康斯坦丁先生。”
康斯坦丁:“……”
首先,他不是变态。
其次,他不是变态。
最后,他不是变态。
他说:“不改了,就这个。你不同意一切免谈,你答应的话,我保证解决温莎城堡的鬼魂,而且任你们怎么拍都行。”
**
好奇心和肾上激素早晚有一天会杀死他。
康斯坦丁确信这一点。
他尽量规矩地坐在温莎城堡那比他本人还值钱的靠背椅上,任由周围除了布莱恩以外的人用一种充满敌意的目光看着他。幸好女王忙于公务不在现场、没有看到他大逆不道的言行举止,现在也不是中世纪。
否则他这会怕不是已经跪在绞刑架底下了。
布莱恩正要安排对康斯坦丁的能力进行测试。遗憾的是,约翰·康斯坦丁先生迄今为止没有获得任何人的信任,包括布莱恩,因此布莱恩决定从一些比较基础的问题开始问起。
“你能看见鬼魂吗?”
“当然。”康斯坦丁回答,“那个瞪着我的男仆身后就有一个。她戴着宽檐帽,脸非常白,吐着舌头,像是被吊死的。我皇家历史课学得不太好,分不清这是你们的哪位公主。”
他说的煞有介事,房间里响起一阵抽气声。布莱恩敲了敲手指,警告道:“康斯坦丁先生,我需要你说实话。”
“好吧,好吧,实话就是这间屋子干干净净的。但我的确会死灵术——你想见识一下吗?”
啊!
康斯坦丁心中的声音又尖叫一声。
你他妈就像个婚礼上的三流魔术师!知道为什么是在婚礼上吗?因为新郎中的任何一个都不是你!
真是个天才的笑话。
他自娱自乐地笑了,清清嗓子说道:“这个咒语能召唤出一些对你有执念的鬼魂。”
布莱恩神色放松地看着他,却不引人注意地将手伸向后腰。
说实话,他也不知道传说中的银子弹和上帝祝福对超自然生物有没有用处,但他的确准备了几颗白银子弹,今早还请(强迫)温莎城堡里的教士拿圣水泡了泡他的手槍。
他是个无神论者,不过偶尔也讲究实用性。
康斯坦丁没有注意到他的紧张,本想着召唤出来几个布莱恩死去的长辈之类的,也勉强能讨人欢心……结果当一个接一个死状凄惨的淡蓝色鬼魂出现在温莎城堡的地板上时,康斯坦丁开始觉得有哪里不对了。
“呃。”他打起精神向布莱恩描述其中一个人,“这里飘着一个光头壮汉,他穿着皮夹克,脖子歪向一边、超过90度角。”
“哦。”布莱恩按着枪镇定地回答说,“是我杀的。”
“他旁边有个又高又瘦的男人,身上有好几个枪口。”
布莱恩:“那也是我杀的。”
“这个长得挺漂亮的女人呢?她正含情脉脉地盯着你看个不停。”
“我不记得了。”布莱恩说,“说不定是我杀的,但也可能不是。你能不能更具体地描述一下?”
康斯坦丁:“……”
他点了根烟叼在嘴里,视线在此刻变得满满当当的房间里环顾一圈,说道:“亲爱的约会对象,我发现在意你的鬼魂有点多。”
“不好意思。”布莱恩抽出手槍,拉开保险,子弹上膛,“工作原因,死在我手里的人的确不少。”
第077章
“冷静, 你冷静一点。”
康斯坦丁万万没想到会有这种发展,冷汗都快淌下来了,冲上去按住布莱恩的枪管,“先不说这玩意究竟有没有用, 你怎么知道对你抱有执念的鬼魂都是出于恶意?也许他们只是想要过来和你聊聊天……”
他说不下去了, 抹了把脸, 深吸一口气,把烟雾全都吐到站在布莱恩右边的鬼魂身上:“离他远点, 老兄,你已经死了, 而且看你的样子纯粹是死有余辜, 就别想着找生者复仇了,好吗?”
鬼魂:“……”
你爹的!
布莱恩笑了笑, 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问道:“它们没法伤害我?”
“多数情况下不行。”康斯坦丁回答,“偶尔一些死者会和某些魔鬼做交易,短暂地获得攻击生者的能力,但也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而且他们大多生前就接触过魔法, 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
他按照布莱恩的要求又描述了几个特征鲜明的鬼魂的长相, 布莱恩在心中一一对应, 最终确认康斯坦丁的确能召唤并看到鬼魂,还能与它们进行对话。
这就足够了——足够应付女王和BBC的合约,并且剧烈冲击布莱恩的唯物主义世界观。他心中闪过无数古今中外的鬼故事,忍不住为这个充斥着魔幻力量、说不定还有外星人的世界的未来感到一丝忧虑之情。
虽然听上去很扯淡,但也许他该研究一下怎么对付超自然生物?
“魔法是谁都能学的吗?”布莱恩犹豫地问。
康斯坦丁一乐:“你想学?可惜不是谁都能行……这玩意看天赋, 有时候也看该死的血统。你没必要把时间浪费在它上面,就像很多人都不知道坏掉的灯泡该怎么修一样, 魔法出现在你生活中的可能性比灯泡爆炸还要小,你完全可以在遇到它的时候找专业的人来。”
他吊儿郎当地做了个打电话的动作:“比如联系我。”
布莱恩不带表情地审视了他一会,回了个意味深长的微笑:“你真可靠。”
康斯坦丁脸红心跳——但却不是因为接下来这句彻头彻尾的谎言:
“我一向如此。”
江湖骗子毫无廉耻地回答道。
“那么,请允许我问你最后一个问题。”布莱恩站起来走到康斯坦丁身前,将一只手搭在他的肩膀上,视线钉在虚空中寻觅着他看不见的鬼魂,说话时呼吸声打在康斯坦丁耳侧,“你有没有在人群里看见一个……”
他向法师描述出死在哥谭市的牛津同学丹尼尔·哈里森的长相,攥着康斯坦丁肩膀的手不自觉地收紧。
康斯坦丁只觉得自己被一根铁钳扣在地面上。两人的身体差不多贴在了一起,他小幅度地偏过头时,嘴唇几乎要擦过对方的脸颊,布莱恩却毫不在意,只是一动不动地注视着前方。
“我看到了。”康斯坦丁顿了一下,说道,“他站在离你不远的地方,还挺高兴于死后能够再见你一面的。”
然而这也是句谎话。
布莱恩提到的那个年轻的鬼魂缩在房间角落里,一直在捂着脸默默流泪,始终不往布莱恩这里看。
布莱恩手一松,轻轻拍了拍康斯坦丁的肩膀:“谢谢你的安慰。”
说完他后退了半步,和康斯坦丁拉开距离。康斯坦丁抬起头观察着他的脸,想要从中找出一点感慨或难过的神情来,可是布莱恩的脸上什么都没有。
“你……”
向来懒得揣摩其他人想法的康斯坦丁竟然莫名其妙地产生了些许共情。
当然啦,他们两人一个是寡廉鲜耻谎话连篇的街头小人,另一个是衣冠楚楚满手鲜血的皇家杀人犯,本该没有任何共通点。
作为一个能力出众、遇到的敌人却总是更加牛逼的倒霉蛋,康斯坦丁身边的朋友经常因他而死,有时他会为了活命抛下同伴逃跑,然后把逐渐麻木的愧疚之心在醉生梦死的糜烂日常中间发泄出去。
他们本不该见面的。
布莱恩:“你应该还能看到一个女人,她以前是我的心理医生……”
康斯坦丁打断他,把指尖那根没抽几口的烟按在烟灰缸里折断,眯起眼睛幽深地问:“提醒你一下,布莱恩·纽曼,现在这个房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和一群幽灵。我已经忍耐你很久了,你难道非得在这种时候提起别人?”
布莱恩回过神来,闭上嘴,过了一会脸上再度出现笑容。
“算了,你说得有道理。”
他的眼睛凝视着康斯坦丁,微微低头吻了下自己手槍的枪脊,温和而含混地低声说道,“我们来谈点更轻松的事情吧,康斯坦丁先生。”
**
BBC最终拍了一部时长不到一小时的纪录片。
这部片子里出现了:闹鬼的温莎城堡,出于某种原因不方便露脸的、由女王陛下指派的裁判,十句话里有八句都因为脏话而被打马赛克的缺德法师,两个从网上抽签选中的灵媒,以及作为主持人但却严重怕鬼的皇家男仆。
布鲁斯原本从不关注这种娱乐向节目,但该纪录片的人员配置对他来说实在有点离奇。
当他偶然间在电视机上看到英国电视台放出的广告时,即便是见多识广的韦恩先生,也对着开场蹲在温莎城堡里面抽雪茄的约翰·康斯坦丁、以及虽说没有露脸却能被他凭借种种细节认出来的某MI6特工陷入了深深的思索。
……这两个八竿子打不着的人到底是怎么出现在同一幅画面里的??
第078章
布鲁斯于去年、也就是布莱恩忙着保护首相和爬瑞士雪山的时候, 在哥谭市待了大约一个月的时间。他主要干了几件事:
拯救因放走谋杀警察局局长嫌疑人而身陷舆论危机的戈登警员(是因为布莱恩);
提前熟悉哥谭市发生变化后的黑手党结构(也是因为布莱恩);
向失去了一台经过改装的二手军用飞机的韦恩企业技术总监卢修斯·福克斯道歉(还是因为布莱恩);
参观破了个洞正在修整的韦恩大厦观景台、并把脑袋伸出破洞欣赏那个救了布莱恩一命的滴水兽;
以及回到韦恩庄园给管家阿尔弗雷德·潘尼沃斯讲述他这些年遇到的人和事。
有一段黑山皇家赌场的剧情,阿尔弗雷德此前先听布莱恩讲过一遍,又听布鲁斯讲过一遍,听完之后他沉思着问:“你们两个说的是同一段经历?听上去就像一段情节被外包出去改编, 然后得出了连故事叙述者都辨认不出来的两个截然不同的版本。”
布鲁斯:“……”
这是因为刚巧布莱恩说的都是关于布鲁斯的部分——布鲁斯如何在赌场当酒保, 如何听见动静以后摸进勒西弗女友的房间, 如何跟他一起抛尸等等,只没讲他们俩在走廊里假装调情那一段。
布鲁斯讲的却都是关于布莱恩的部分——布莱恩怎么混成的赌场荷官, 怎么绿了勒西弗(?),怎么以退为进地威胁和试探布鲁斯, 不过也没讲他们俩在走廊里假装调情的一段。
于是阿尔弗雷德成功拼凑起这个故事的八成全貌。
他摇了摇头, 建议说:“布鲁斯少爷,您下次还是和纽曼先生提前串通一下吧。”
这俩人很难说究竟有没有默契, 反正是都想着留对方在被长辈关注的苦海里面畅游。
布鲁斯:“……”
“没有下次了。”
在哥谭停留了一个月后,布鲁斯和阿尔弗雷德打了招呼,再次离开家乡。动身前他收到了布莱恩送来的马,不禁感到又无奈又有些好笑,对阿尔弗雷德说:
“拜托你先帮我照看她。”
管家倒是挺欣慰地摸了摸马驹的后背, 问道:“她有名字吗?”
“布莱恩想叫她安娜。”
“这是出自什么典故?”
“他说因为他养了一匹名叫艾尔莎的马。”布鲁斯回答, “我同样想不明白。布莱恩是个……不太好形容的人。不管怎么说, 我很高兴韦恩企业的大楼救了他一命,目前来看,这是布鲁斯·韦恩所拥有的东西做出的为数不多的有意义的事。”
他思索半晌,看着马驹那一身白色皮毛说道:“不管为什么,就叫她安娜吧。”
“我要出发了, 再见,阿尔弗雷德。再见, 安娜。”
“再见……祝你一路顺风,布鲁斯少爷。”
大半年时间转瞬即逝。
布鲁斯忙得脚不沾地,好不容易抽出时间同青梅竹马扎坦娜小聚,又和约翰·康斯坦丁吵了一架。吵架过后康斯坦丁不知所踪,扎坦娜说‘不用管他——你要知道约翰有自虐倾向——他在外面吃瘪就知道回来了’,布鲁斯便也没再关注这回事。
直到他被BBC的广告正面冲击。
布鲁斯打开笔记本电脑,点开布莱恩的私人邮箱,输入:
“你换了份新工作?”
想了想,把这句话删了。
再输入:
“你最近在忙什么?”
又删了。
“我在电视上看见了你和康斯坦丁。”
发送。
他所在的国家与英国有时差,布莱恩没有立刻回复。布鲁斯干脆点开BBC视频,决定谨慎地欣赏这份作品。
开场是一段旁白:
“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皇室成员告诉我们,温莎城堡闹鬼的严重程度已经到了难以忍受的程度,连女王陛下本人和她的贵客都不堪其扰。今天我们设法联系上了一位在温莎城堡工作五年之久的皇家男仆,让他来为大家介绍那些出出种种目的、被官方隐瞒多年的灵异事件。”
下一秒,男仆本人出现在画面里,肃然说道:“其实我觉得BBC知道得比我多。我在从事这份工作之前就看过你们的那份关于温莎城堡闹鬼的报道,差一点就要因此放弃这份工作了,但我的姐姐对我说,这个世界上没有鬼魂,而且我们全家都很崇敬女王陛下……最重要的是只有温莎城堡通过了我的简历,所以你们今天才能够在这里见到我。
“接下来很荣幸由我为大家介绍一些关于城堡闹鬼的密辛!”
他挺起胸膛看向坐在会客厅沙发上的康斯坦丁和另两位通灵师,“首先容我问一句,你们三位有人曾经参观过温莎城堡吗?”
除了康斯坦丁,剩下的人都点了点头。
“那我的介绍就是单讲给康斯坦丁先生听的了。”男仆说道,“其他两人都听过。我的这份台词是从温莎城堡的导游那里抄来的。”
“……”
布鲁斯没有笑。
他的笑点一向很高。
他跳过了两分钟的介绍,寻找布莱恩出场的片段。
男仆:“……以及这是你们今天的裁判,我不能说出他的名字,你们最好也忘记他的长相。”
“为什么?”一个通灵人问道,“他是个杀手吗?”
“——他是御用刽子手,你得罪了女王之后就会看到他兴高采烈地过来找你。”康斯坦丁邋里邋遢地缩在角落里插话,“你没发现吗?这座城堡里的鬼魂有九成都是他杀的。”
一只持枪的手就在这时从镜头外伸过来,布莱恩幽幽说道:“你是下一个,康斯坦丁先生。”
“为什么?”康斯坦丁抗议地问,“我除了惹到你之外还犯了什么错?”
“你叛国了。”布莱恩说。
接下来是一段蒙太奇剪辑:
“我他妈又不是英国人,”康斯坦丁对着前方的空地说,“你是英国国王关我屁事?”
通灵人一号:“回廊里的人肯定不是亨利八世,我要是说错了,下一秒城堡就下雨。”
天空中忽然划过一道惊雷。
“草!”康斯坦丁大骂,“有个被我召唤出来的鬼魂和查理一世打起来了!”
布莱恩:“你怎么知道他是查理一世?”
康斯坦丁:“因为他没有脑袋。”
……
“我要死了。”男仆说,“这份工作对怕鬼的人来说太难做了,我明天就辞职。”
“我的占卜结果说伊丽莎白一世站在你床边是由于她很喜欢你?”通灵人二号困惑地抓着头发,对布莱恩说,“这不应该啊,我的占卜以前一直都很准。”
“我觉得还挺正常的。”旁听的男仆抹了把头上的冷汗,“首先裁判先生很有魅力,其次身为伊丽莎白二世的女王陛下也很喜欢他。呃,这个能算对加分吗?”
“不能。”布莱恩果断地说。
镜头晃动,通灵人二号边跑边问:“占卜说有个无形的、拿着大剑的雕塑活了过来,正在追杀我们!绝对是有人做了什么!”
康斯坦丁:“……”
布莱恩缓缓叫道:“约翰·康斯坦丁。”
康斯坦丁:“我刚才借走了乔治三世的怀表,那是个出色的诅咒道具,我马上就还给他。这能加分吗?”
布莱恩:“很遗憾,你的分数就在一秒钟前和你的德行相互抵消了。”
布莱恩:“康斯坦丁先生,请问你是否要对这个结果申请上诉?”
康斯坦丁:“我可以?”
布莱恩:“你不可以,因为你不是英国人。”
……
仿佛有一股寒风从布鲁斯的身后刮过去。
和温莎城堡的鬼怪纪录片无关,主要是英国人的笑话实在太冷了。他面无表情地关掉视频,脑海中浮现出布莱恩和皇家男仆交流时的一些细节,确认布莱恩应该只是接受了女王的邀请去温莎城堡做客,并没有真的离开军情六处。
不过只过去了一年时间,他就能获得女王放在明面上的青睐了?
要知道收益和付出永远是画等号的。
去年下半年到今年上半年到底发生了什么?
想了想,布鲁斯在发给布莱恩的邮件里多加了两句:
【假如你有需要帮忙的地方,可以告诉我。】
【刚好我是个美国人,不存在背叛英国的可能性。】
大洋另一端,布莱恩从熟睡中惊醒,翻过身捞起手机看到这几条消息:
“……”
他回复:
【早上好,布鲁斯。你知道女王陛下前段时间向我暗示过什么吗?】
【她说会有人去干掉所有和我交往过密的美国人。】
这就是委婉的拒绝接受帮助的意思了。
布鲁斯皱了皱眉,仍然怀疑布莱恩飞快提高的地位来自某种特殊的、有极大代价的牺牲,因此他接下来输入的内容非常犀利,半点不管对面的人看了之后会不会生气:【你应该反思一下你自己都在和什么人‘交往过密’,康斯坦丁喜欢自找麻烦,但你不是那样的人。】
布莱恩彻底清醒了,忍不住失笑:【我就是不愿意被卷进麻烦里,才和他这种不太守规矩的人打交道,抽身会更容易。不过我没想到你们会认识,抱歉,下次不会了。】
看到这句回复的布鲁斯因对方避重就轻的、故意模糊三人之间关系的玩笑话感到更加恼火。他正要反驳,布莱恩又发来一段话:
【最近太忙了,忘记替艾尔莎祝安娜生日快乐,顺便请代我向潘尼沃斯先生问好。】
打完字,布莱恩翻了个身,放下手机继续睡了。
睡前他想:
蝙蝠侠居然认识康斯坦丁?
后者该不会是个有名有姓的超级英雄吧?
……那超英包含的范畴真是和戒烟大使一样宽广。
**
六个月后,09年年末至10年年初,布莱恩接到M女士的升任通知。他接下来将有六十天被派往欧洲的其他国家的大使馆做高级顾问,开始正式独当一面。
第079章
轰炸大使馆的人成为了常驻在大使馆的高级顾问, 屠龙者终于变成了龙。
“MI6会给你安排一份适合摆在明面上的履历。以我的经验,等你到了大使馆,通常他们会让你做几天文书工作。”
邦德站在伦敦郊外庄园、布莱恩卧室房间的门口,看着布莱恩收拾行李的同时说道, “比如翻译几个国家的公报, 写这个国家内部政治的分析报告, 写他们的发展对英国的影响的分析报告,写关于投资贸易的分析报告, 写气候和能源方面的分析报告,写涉及到国防安全的分析报告……”
布莱恩听得脑袋嗡嗡的, 打断他问道:“除了写报告还有什么?”
邦德回答说:“没有了。”
布莱恩的表情垮了下来, 发泄似的把自己的衣服团成一团塞进行李箱角落,抬起头问邦德:“我能辞职吗?”
“不能。”
邦德故意停顿了一下, 然后勾起嘴角说道,“我开玩笑的。你名义上是驻大使馆的顾问,实际上却是军情六处的行动专员,而且你并不一定一直待在相同的地方——你被安排到了哪个国家?”
“法国。”
布莱恩总算收拾好了箱子,把它合起来一脚踹到房间边缘, “你当初在哪?”
“罗马, 为此我还去学了个意大利语。”邦德摸了摸下巴, “但你会法语,事情就简单多了,因为翻译公报这份工作你还是要做的。在翻译文件之余,大使馆并不会分派给你其他活干,也不会管你每天做什么, 相反,你可以借助大使馆提供给你的种种信息资源和人力物力去完成军情六处的秘密任务, 而且你还能拿到两份工资。”
布莱恩开始整理他随身携带的武器,按照惯例逐一检查各种枪械的零件和配件,闻言无所谓地说:“我又不缺那点钱。”
他的存款数额越来越高,放在银行里落灰属实浪费,于是布莱恩前段时间将它们托管给了正在美国当会计的克里斯——他连克里斯究竟是自己打理这笔钱还是去找了专门的投资顾问都不知道,反正他每次查看银行账户的时候,上面的数字都在增长。
这还是他大手大脚花钱、并且包养(?)了伊森·亨特和康斯坦丁一段时间的结果。
邦德问:“这就是你在十一月份送给我一酒窖威士忌的理由?我差点以为你要我在白酒里面游泳呢。”
“是你说Bowmore新出的艾雷岛威士忌味道不错,正好家里的威士忌已经快要被喝完了。”布莱恩理直气壮地说,“我买的时候他们给我打了折,满一万减七。”
邦德:“……”
他妥协了:“品质确实很好,等你回来可以和我一起尝尝看。”
布莱恩给他比了个okay的手势,第二天就坐上航班离开了。
这两个月正是牛津大学的假期。布莱恩距离修满学分毕业大约还差两年左右,但军情六处已然给他胡编乱造了一个政治与公共关系的博士双学位。
“我们原本不需要把学历设计得这么高,根据统计,77.8%的政治顾问都只有学士学位。”
负责向布莱恩解释的工作人员说,“然而你的年龄摆在这里,无论怎么看都不像是在相关领域干过十年的样子,所以我们只好上调其他因素来让你合情合理地被大使馆‘破格录取’,再说你的确学过政治与公共关系——耳濡目染也算。”
于是布莱恩在不为人所知时低调地变成了新鲜出炉的Dr.Newman。
结果他只在法国首都巴黎的英国大使馆干了三天,就按照MI6的命令转道去了荷兰的海牙,前去阻止一场针对G20峰会的自杀式恐怖袭击。恐怖分子与布莱恩经过数次交锋后,选择驾驶一辆满载炸弹的厢式货车沿着十一公里长的海岸线冲向市中心,而布莱恩开着他从勒西弗那里收缴来的阿斯顿马丁从另一个方向逆行过来拦截,最终将对方撞翻到了公路外的海水之中。
一座城市活了下来。
峰会如期举行。
为此布莱恩报废了一辆跑车,还给海牙的医院交了头部与后背上外科手术缝针的钱,可见大使馆的工作真的很危险。
2010年的下半年,又一个假期,布莱恩依然是法国大使馆的政治顾问,也依然在干了三天后被派到国外,这次他的任务是在土耳其首都伊斯坦布尔寻找一个主动打电话过来求救的、下落不明的英国生物工程科学家。
显而易见的是,不管是在特工片场还是超英片场,优秀的生物学家总会受到某种‘优待’,一半人指望他们来造人,另一半人要他们去研究生化武器来杀人。生物学家的就业前景一片光明,唯一的问题就是容易在做出成绩后被雇主干掉,走向‘人死了,钱没花完’的悲惨结局。
布莱恩寻找的这位科学家是比较不幸的那种——他不仅死了,死前还遭到了残酷的审讯,其原因是此人正在研究一些听上去有点科幻的造人技术,例如人造子宫、人造人、婴儿催熟等热门项目,布莱恩发现他时,他死得凄惨无比,被活埋在伊斯坦布尔附近的山丘上。
但审问和杀了科学家的人尚未走远。布莱恩追上去后逼问出他们的雇主,又顺藤摸瓜找到了土耳其的一个黑手党头目,为了接近该头目,布莱恩联系上了伊斯坦布尔这边的英国大使馆,大使馆派来一位和黑手党有瓜葛的美女来帮他的忙。
“你可以叫我法蒂玛。”美人对着布莱恩嫣然一笑,自我介绍说道,“我是个时装设计师,也是英国大使馆的线人,我能帮你潜入黑手党首领名下的赌场。”
法蒂玛,传说中先知穆罕穆德的女儿也叫这个名字。
布莱恩在她的掩护下进入赌场,从黑手党头目的保险柜里翻出了死去的生物学家的研究报告。然而就在他将报告剪切到U盘中的一瞬间,赌场警报声四起,全副武装的黑手党成员将布莱恩堵在放置保险柜的私人金库中。
关键时刻法蒂玛从另一个方向炸开一条路,布莱恩成功杀了出去。
到这里,事情的发展似乎都很合乎常规:生物学家在进行非法实验,而他已经死了,杀害他、想要利用他的实验数据的人栽在布莱恩手中,失去了仅有的一份文档。
法蒂玛在一切尘埃落定后邀请布莱恩去餐厅约会,布莱恩答应了她,却在心不在焉地吃到一半时想起有件事情不太对劲:
英国接到求救电话的那天,根据后续调查出的时间线来看,生物学家应该已经被黑手党监.禁了。
他不可能得到对外联络的机会,说明有第三方人冒充他通知了MI6这件事。
那么第三方兜着圈子参与进来的目的是什么?
——只有可能是为了借助布莱恩的手,从黑手党那得到生物学家的研究资料。
因此当氛围渲染得差不多了、法蒂玛在昏暗的光线中捧住布莱恩的脸打算亲吻他时,布莱恩忽然反应过来,急促到有点粗鲁地将她推开,说道:“对不起,你吃饱了吗?我注意到你刚才根本没吃多少——请让我再去前台给你多点一份晚餐。”
他给法蒂玛多点了一份主菜和一杯酒、顺便结了账单,然后径直离开餐厅,找到街头电话亭给M女士打了个电话。
MI6总部根据新的线索又重新梳理了之前那通伪造的‘求救信号’的细节,最终锁定了东南亚地区的一个秘密组织。
布莱恩花了几天的时间进行调查,确认了秘密组织的首领是个名叫‘妮莎·兰科’的女人,但他好不容易找到的、肯向他泄露情报的秘密组织成员,在即将讲到关键信息的时刻遭人暗杀,杀手当着布莱恩的面灭口,又于灭口的同时报警,叫来了当地警察以拦住布莱恩。
警局没看到杀手,将布莱恩当成了杀人犯。布莱恩见包围过来的警察数量众多难以脱身,便计划暂时投降,等军情六处那边想办法走通关系把他从警局捞出来,结果他刚被押上警车没多久,车棚正上方伸出了一根导管、对着他的脸喷出强效麻醉剂——
意识昏沉时,他仿佛听见有个声音在他耳边说:“很久不见,威廉。”
……
等布莱恩再睁开眼睛,就是在缅甸最混乱的地区的一处军事堡垒里面了。
那是个空旷的、被红砖墙包裹起来的椭圆形建筑。天花板上没有灯,脚下是泥土地面,墙壁每隔几米分布着一个只有成人手掌大小的方形空洞,它们成为了堡垒内部为数不多的光源来处。
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铁锈味。
布莱恩勉强抬起头挣动了一下身体,发现他被四条铁链拴在一张固定在房间正中央、呈45度角倾斜的金属床上,有个陌生人站在他旁边居高临下地俯视着他,手里把玩着镶嵌有珍珠的锋利匕首。
然而这么多年走过来,布莱恩什么场面没见过。
他冷静地头脑风暴了几秒钟,开口问道:“你是谁?”
不等对方回答,他又补充说:“法蒂玛……她该不会是你的老板吧,她这会在什么地方?我能不能为之前把她单独扔在餐厅里的行为道个歉?”
第080章
不出意外的话, 站在布莱恩前方的黑发女人就是‘妮莎·兰科’。
布莱恩说他想要向‘法蒂玛’道歉。妮莎·兰科闻言笑了起来,把手中的匕首放在旁边的铁架上——铁架中央摆着一排精密的、仿佛外科手术器材般的刑具。
“原来你想见我姐姐。”她兴致盎然地说道,“我还以为你对她没什么兴趣呢,毕竟你已经拒绝她两次了。”
布莱恩视线扫过那一堆‘血腥小玩具’, 该说不说心里还是有点麻, 但他的表面功夫做得越发炉火纯青, 连指尖都很放松地垂在床板上,就好像两人此刻是坐在咖啡馆里晒太阳似的。
听到妮莎·兰科的话后他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我说法蒂玛为什么给我一种在哪里见过她的感觉——我还以为漂亮的女人总是有共通之处呢。你也是, 女士,你和塔利亚·艾尔·古尔长得很像, 不愧是姐妹。”
塔利亚这个名字一出, 房间里的气氛瞬间就变了。
布莱恩是不受控制地想起他上次和塔利亚在游轮上初见的场景……这种似曾相识的境遇尤其酸爽,布莱恩心中的尴尬都快盖过紧张了。犹记得塔利亚曾经嘲讽过他:
“希望你以后不会再被别的女人绑在床上动弹不得。”
该怎么说呢, 普通女人应该没有这样的雅兴。
在短短不到五年里遇见过两次这种事的布莱恩应该去买彩票,刺客联盟首领养女儿的方式真是无出其右。
但妮莎·兰科和她的姐姐塔利亚又有不同。
区别是塔利亚出于自我满足的欲念,对布莱恩有种残忍的宽容,如果是她,她不会在俘虏布莱恩的一开始就使他致死或致残:真正的报复手段起码要等到她把人玩腻了再说。
布莱恩因此就有利用机会扭转僵局的可能。
妮莎·兰科则没有像她的姐姐一样被布莱恩吸引——也说不定是因为她从她姐姐那里得到了教训, 意识到长得越英俊的男人越不可信。总之, 她给布莱恩的感觉是一上来就要下狠手, 不达目的不罢休,若不多说点什么来转移她的注意力,布莱恩担心自己今天有几条命都不够花。
他的话变得前所未有的多:“你看上去不太高兴,是我说错话了吗?”
“你没有,”妮莎说, “正相反,迄今为止你说的话都对极了, 还好听,难怪我姐姐喜欢你。你是怎么认出她来的?”
“说实话,在看到你的长相之前,我都没怎么将‘法蒂玛’往塔利亚身上联想。”
布莱恩乐得向她解释,最好能拖延到地老天荒,拖到他想出办法解决四肢上的这几条该死的铁链,“不过你或许没注意到那柄匕首上的珍珠。”
“珍珠?”妮莎回头看向刑具台。
布莱恩连忙出声将她的注意力吸引走:“它和法蒂玛身上的首饰是同一种设计,我由此判断你们二人之间有联系,而你没有做伪装,长得又很像塔利亚,所以……”
他把剩下的话咽了回去。
因为妮莎再次抄起珍珠匕首,拿刀锋轻拍他的脸颊,冷冰冰地说道:“真聪明,我的匕首和塔利亚的首饰是我们共同的父亲、刺客联盟现任首领送给我们的。你又解决了我的一个困惑之处——也即关于我姐姐凭什么想过用你的基因制造个继承人出来。”
布莱恩:“……”
他怀疑自己听错了:“对不起,塔利亚打算干什么?”
巨大的荒诞情绪将布莱恩淹没了!这他妈果然不是特工片场,特工片场的反派怎么会有如此清奇的作案目的!
他想起那个死得不冤枉的生物科学家的研究项目,只觉得玄幻中又有一丝务实,甚至还有些未来感。
科技果然是第一生产力。
妮莎的匕首缓缓下移,在他的喉咙上划了一道指甲盖长的刀口,意味深长地说:“别担心,由于我们的父亲更偏好另一个人,而且鉴于你的特殊工作,相比起认你做女婿,他更想直接干掉你,因此你被从候选名单中开除了。”
布莱恩说不清自己应该感到绝望还是松一口气。
在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都好奇到底是谁那么‘幸运’地获得了刺客联盟首领的青睐,不过此时此刻,他实在挤不出余裕来针对这件事展开联想。
他和妮莎又聊了几句,得知她和塔利亚的关系并不算太好——刺客联盟的现任首领、也是两姐妹的爹雷肖古,性情冷漠残忍,妮莎因他失去了爱人和孩子,于是目前处于和刺客联盟反目成仇的阶段。
妮莎听说塔利亚在寻找可堪一用的生物学家,便先一步命令伊斯坦布尔的黑手党部下找到那位有了些许研究成果的英国生物学家,将他折磨致死,并把他的研究报告封存起来,当做吸引塔利亚出现的胡萝卜。
这是本次事件的起因。
而塔利亚,或者说‘法蒂玛’的动机要更加复杂:她既想从妹妹手里得到唯一一份研究报告,同时也盯上了被派到土耳其的布莱恩。
她曾经笃定地认为,‘威廉·柯林斯’并不是个简单人物,只要他有朝一日站得足够高,早晚有一天会再次来到她面前,因为假如将世界上的各个阶层比作金字塔,有资格站在塔尖的人从来都仅有几位而已。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一段时间以前的某天傍晚,塔利亚借着烛火翻开一份花费了她很大力气才弄到手纸质档案,里面都是像她这种身份见不得光的人总结出来的、必须要在行事时多加注意的‘官方人士’。
起初她翻看的动作并不认真,但当一个熟悉的侧脸以及背影出现在她面前时,她忽然打起精神,连腰背都不自觉地挺直了。
档案上说,那张侧脸照片是在黑山共和国流传出来的,背影则拍摄于美国哥谭市警察局。
‘威廉·柯林斯’。
旁边备注了三行小字:
假名。
疑似军情六处特工。
高度危险。
一股难以形容的战栗感流淌过脊背,塔利亚的脑海中浮现出自己与‘威廉·柯林斯’交锋时的种种细节,她的手指用力碾过‘军情六处特工’这几个字,面容在烛光下明暗不定。
——他果然一步步往金字塔的塔尖走了上去!
有些人只要不在中途夭折,便注定会站到巅峰。
这个世界上的一部分既残酷又美丽风景,似乎就是单独为他们准备的盛大舞台。
然而有良知的人会去欣赏那些如繁花般热烈绽放的生命,如塔利亚这样的黑暗世界掌权者却只会思考一件事:
若是他无法为我所用——
那就一定要尽早杀了他!
一段时间以后,塔利亚化名‘法蒂玛’进驻到了土耳其的英国大使馆。她给军情六处送去伪装成生物学家本人的求救信号,并将信号的源头导向了妹妹妮莎·兰科。
然后,她见到了‘威廉·柯林斯’。
一个来自军情六处的秘密行动专员。
西装革履,沉着稳重,进退有据。
让人差点想不起来当年游轮上那个英俊又轻浮的年轻人是什么样子。
他向法蒂玛伸出手,彬彬有礼地自我介绍:“布莱恩·纽曼。”
“……你可以叫我法蒂玛。”
强烈到宛如爱意的杀意让塔利亚.情不自禁地露出笑容,她将手掌搭在‘威廉’的手背上,注视着他微微弯腰落下一吻,只觉得令人酥麻的热量从大脑一直蔓延到了指尖。
‘很久不见,威廉。’
‘初次见面,布莱恩·纽曼。’
可惜的是,她妹妹妮莎·兰科也不是台省油的灯。布莱恩从她手里捞到生物学家的研究报告后,妮莎注意到了这位插进她和塔利亚姐妹之间的不速之客,进而发现了塔利亚对布莱恩的特别关注。
姐妹俩展开一顿能在电影里演上十五分钟的、令人眼花缭乱的暗中交锋,最终妮莎占据天时地利人和,成功截了她姐姐的胡,把布莱恩绑架到自己手里。
她的目标十分朴素,依然惦记着被布莱恩拿走的研究报告,然而等到她从布莱恩身上翻找出被他随身携带的U盘一看——不出预料地有密码!
于是便有了现在的一幕。
朴素的正经人妮莎·兰科在众多刑具里挑挑拣拣,对布莱恩说道:“你不肯告诉我U盘的密码,恐怕就得吃点苦头了。”
……
布莱恩这回纯粹是被塔利亚坑了,但凡身边没有二五仔,他也不至于沦落到这种地步。在无处可逃的情况下,他和妮莎前前后后周旋了几个小时,而这几个小时中间竟然一个前来打断救场的人都没有!
到最后布莱恩忍无可忍,实在没有别的办法,假装自己走投无路绝望想要放弃生命,主动迎向妮莎的匕首。
妮莎不知道他不会死,被他胸口处涌出来的血惊到,军事堡垒附近又没有急救设备,她担心人死在这里自己什么都捞不着,只好无可奈何地把布莱恩从金属床上放下来,想要准备给他送到别的地方急接受治疗。
布莱恩就在这时从后面勒住了她的脖子。
只不过他脱身的办法属于伤敌一千、自损八百。等到妮莎失去意识,他直接力道一松,差点原地不省人事,且布莱恩又担心妮莎的手下听到动静赶过来帮忙,因此离开得迅速而仓促,只凭借本能带走了放在桌子上的那枚装有研究资料的U盘。
**
许多年后的一天,布莱恩突然想起这件往事,转头对已经成为了蝙蝠侠的某人说:“有一件事你得感谢我。”
布鲁斯:“什么?”
“假如不是我当年从妮莎·兰科手里拿走了塔利亚所需的研究报告,达米安·韦恩恐怕要早十年出生——然后他就要变成你家晚辈里年龄最大的那个了。”
深刻了解刺客联盟姐妹花杀伤力有多大的蝙蝠侠和他的蝙蝠崽子们:“……”
你永远料不到一个人类高质量特工曾经默默无闻地干过什么样的大事.jp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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