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1章
隔音门似乎失去了效用,谢长留耳力过人,那些压抑的呼吸声无孔不入般钻进了他的耳中,他搭在门把上的手轻轻一颤。
直到听见赫佩斯喊出他的名字,他迟疑打开门的动作忽然变得坚决。他打开门,看见了倒在地上的赫佩斯。
红发军雌将自己蜷缩成一团,精神力在整个健身房内如同无头苍蝇般肆意逃窜,暴力地摧毁周边一切。
所有的设施在顷刻间被毁灭,各种巨响交织,零部件乱飞,仿佛处于武打片拍摄现场。
造成一切的虫却与周边混乱的场景格格不入,眉眼湿漉,显出几分靡丽来。
谢长留轻飘飘躲过健身设备的碎片,脚步平稳地走到赫佩斯的身边。
红发军雌在疯狂的念头中抬起头,一双浅灰色眼睛如今猩红地盯着谢长留,瞳孔紧缩成竖针状,如同野兽捕猎时蓄势待发的模样。
半虫化的利爪向前探了探,一把抓住了谢长留的脚踝。赫佩斯挺起半身,直勾勾看着谢长留。
像是一条带着剧毒的美人蛇。
谢长留垂眸看着他,幽邃的眼眸中翻滚着复杂的情绪。
他微微俯身,朝赫佩斯伸出手,想拂开他被汗濡湿的红发,然而红发军雌却用脸蹭着他的掌心,像一条真正的蛇,慢慢攀附在谢长留身上。
视线没有半分的游移,嫣红的唇微启:“仙尊……”
十六州下,魔族勾引的手段层出不穷,谢长留从未正眼看过那些花样繁多的手段。
如今面对赫佩斯拙劣的引诱,他的指关节却从赫佩斯的眉骨,顺着下颌线,一点点下滑,最后落在下巴上,指节跟着赫佩斯的视线,轻轻上抬。
眼神细细描摹赫佩斯与平日显出几分不同的五官。
他依旧没有什么表情,面对这等情况,也依旧像个不动凡心的圣人。
赫佩斯知晓他修的是无情道,最是无情,世间种种情绪在他身上不过一潭死水,七情六欲天生不齐全,仿若镜花水月,都是些没影的事儿。
可他素来爱挑战,不仅要挑战,还要挑战最难攻略的山峰。
他要凌洲仙尊坠入红尘,体会世间种种好风光,不必困于千年寂寥。
烈火在他心头炽烈燃烧,也让整个空旷混乱的健身房焰火缭绕,谢长留周身凛冽的气息却全然不能平息他狂躁的精神识海。
红发军雌下巴因外力微抬,他紧紧看着谢长留漆黑的双眼,微微张开双唇,却只有沉默的呼吸音。
在这样如同厮杀的眼神交锋间,他率先败下阵来,像是受不了那般,抓住了谢长留的手腕,磕绊着站起身,跌进谢长留的怀里。
噼啪作响的高温彻底包围他们,赫佩斯压抑滚烫的呼吸落在谢长留的肩颈,惹得凌洲仙尊抱住他大腿的手臂青筋暴起。
带着极强侵略性、暴虐的精神力在撞上谢长留的那一刻,便化作了绕指柔,亲昵依赖的环绕在谢长留身边,盘旋在发梢之上。
仿若找到最安稳之所。
赫佩斯被高热烧得神志模糊,却依旧记得不重演上一次谢长留拥抱他的冷淡情况,于是使出全身力气搂着谢长留。
他抬起下巴,依旧要用往日惯常用的调笑语气同谢长留说话:“雄主,你不会……你不会还在找抑制剂吧?”
谢长留眼神幽深,嗓音低哑:“别动。”
他抓住赫佩斯动作放肆的手,面容紧绷。
赫佩斯是征战多年的将领,作战经验与直觉丰富到不可思议。
他敏锐地抓住了谢长留完美无缺皮囊下的漏洞,用似笑非笑的神情看着他:“为什么不能动?不过……雄主……我要和你说件事。”
红发军雌慢慢贴近谢长留,朝着他的耳廓轻轻吹了一口气,说话间温热的吐息也跟着落在耳垂之上:“家里没有抑制剂。”
那种东西,他一个有雄主的雌虫为什么要准备。
现下也根本没有时间没有机会买,公寓的屏蔽器开着,只要一开门,他与谢长留的精神力与气息就会外溢,招来雄保会的虫。
到时候又是一场麻烦。
谢长留眉间微蹙,毫无障碍听懂了赫佩斯的言下之意。
红发军雌没有给他第二个选择。
赫佩斯的掌心紧贴着谢长留的腹部,他看着谢长留冷淡克制的面容,低下头,双唇紧紧贴住谢长留,全然不顾其他。
牙齿轻咬柔软的唇瓣,他生疏地叩开谢长留的齿关,同他唇齿交融。
他早已知晓谢长留对他的纵容,心意明了后,便愈发张狂,早已不满足于简单的亲吻。
谢长留下颌紧绷,却任由他的唇舌放肆。像是忍无可忍,他扣住赫佩斯的后颈,强硬地让自己从受钳制的那个人变成了掌控的一方。
“唔……”赫佩斯从亲吻间发出闷哼,迷茫的浅灰色眼瞳竟也有了几分惊喜。
谢长留在此一道上一窍不明,如今却是无师自通学会了。
红发军雌身体发软,却将谢长留搂得更紧,双臂缠着谢长留,像是要让彼此的骨血就此相融。
健身房内的气温逐渐攀升,谢长留打横抱起赫佩斯,越过一地的混乱,径自往主卧走去。
后背触碰到柔软的床铺时,赫佩斯就扬起颈,急不可耐地去扯谢长留的衣领。然而谢长留握住了他的手腕,俯身撑在他的上方,低声喊道:“赫佩斯。”
“长留……”赫佩斯回应他,却又控制不住寻找他的双唇。
封锁的情窍似乎在这缠绵的吻间缓缓松动,那些情与爱如涓流般流入谢长留的心间,心跳如鼓。
在赫佩斯依恋的目光下,他仿佛置于烈火中,毫无遮掩地看见赫佩斯那沸腾燃烧的灵魂。
赫佩斯整个虫像是过了一遍水,全身都是汗。精神力遵从主人意志,丝丝缕缕缠绕着谢长留,如同缠绕着他毕生的归宿与港湾。
衣领松垮,他的手臂环住谢长留的脖颈,在上面留下亲吻的痕迹,玫红色,如同宣誓主权留下的烙印。
谢长留全身一紧,红发军雌注意到他瞬息的不自然,嗓音沙哑道:“原来在这里啊。”
他一直以为谢长留无坚不摧,原来也是有弱点的。
“赫佩斯……成何体统。”黑发男人压抑道,红发军雌眉眼弯弯,抬眼看他时,是不加掩饰的挑衅。
“又是成何体统……仙尊,你就没有别的词了么?”赫佩斯贴上谢长留的耳廓,用气音说道,“我是你的合法雌君,你的道侣。”
挑衅的动作让他得到了应有的惩罚,谢长留抬起身,与他拉开距离,躲开那温热的吐息。
他的右手钳制住赫佩斯的下巴,目光沉沉。
这个世界已在崩塌边缘,无论是他还是赫佩斯都不应当如此放肆。
他的离开板上钉钉,放纵只会带来更大的痛楚。难过与悲哀,他不希望赫佩斯再次感受。
红发军雌已经被这些困扰太多年了。
谢长留的指尖轻轻摩挲赫佩斯的双唇,最后抵上了他的齿关。
主卧内的窗帘紧闭,将窗外落雨的夜色彻底遮掩。
房间内只开了一盏灯,灯光昏黄迷离,映得谢长留清俊冷漠的面容多出几分温柔,所有的动作被摁下暂停键,再也没有继续。
雨声模糊淅沥,赫佩斯注视着谢长留专注的双眸,舌尖勾了勾,掠过抵住他齿关的指尖,用含糊不清的口吻说道:“我不在乎。”
他的声音颤抖,全身上下都因为谢长留身上凛冽的气息感到酥麻不已。
红发军雌捧着谢长留的脸,再次坚定语气:“我不在乎。”
他只争朝夕。
即便分离,他想自己也已做好准备。当下的每一次相处,都会成为未来的他期待思索的回忆。
赫佩斯在拥抱的瞬间生出了勇气,惶恐与摇摆彻底消失,他不再因为奥斯尔德的话语感到恐惧。
所有精密的线条在这一句话中轰然倒塌。世界天旋地转,视野内的所有景象化作飘渺不定的浓雾,顺着燎原的烈火侵蚀一切,不留任何余地。
世界晦暗不明,谢长留俯身,去亲吻赫佩斯手上的伤疤。
赫佩斯征战多年,身上留下众多伤痕,每一处的伤疤,都有它存在的意义,背后的过往都代表着谢长留未能参与的一切。
谢长留触碰那些伤疤时,仿佛看见了赫佩斯征战厮杀的每一个背影。
早已愈合的伤痕似是传来震颤,赫佩斯下意识推拒他的动作,却被更加强势的力道抱住,让他只能思考唯一的温暖来源。
雨声渐大,房间内却因热意带出难以消散的薄雾。
谢长留难以自遏地将赫佩斯拥入怀中,平生第一次因无法暂停时间感到遗憾。
他想将时间停留在相拥的这一刻,温热的呼吸,被汗濡湿的发丝,潮湿的雨夜,所有的一切填满他空荡的心腔,
赫佩斯用一个吻与一个拥抱,让他从冰冷的风雪间落入柔软的万丈红尘。
静谧之间,万物归位,卡住的齿轮在“咔哒”一声中,重新开始运转。
他第一次尝到了过分鲜明的情绪滋味,竟有些茫然。自出生起,他便是带着不祥降世的克星,从小寡言少语,性格淡漠。
谢长留体会不到人世间的种种情感。他是孽种,是混账,是天煞孤星,是无法言语情感匮乏的怪物。
可那些被遗忘的、猛烈鲜明的情绪,如今却一股脑地涌了上来,混乱地纠缠在一起,告诉他什么是悲哀,什么是欣喜,什么是遗憾。
角色在这一刻对调,赫佩斯包容了谢长留的全部。他的身躯温暖,在雨声里,接住了那捧久经飘零的雪。
他让谢长留的七情六欲都有了归处。
第102章
雨夜潮湿,灯光昏黄。
洁净宽大的白墙之上,是他们相拥的影子,被光晕出模糊的轮廓。
黑发与红发在晕染模糊的光影间纠缠,和着雨声带出浪漫的奏曲。
帕玛托斯之眼在昏黄的灯光下闪烁着暗红的光,随着赫佩斯扬颈的动作,晃出璀璨夺目的弧线。
谢长留抚过那枚晃动的耳坠,忍不住想它的确很衬赫佩斯。
赫佩斯像是注意到他的动作,不甚平稳的呼吸间,他捧起谢长留的脸,话语断续沙哑:“好……好看吗?”
谢长留目光幽深地看着他,低声道:“漂亮。”
就像是他六岁那年,坦率说出赫佩斯长的好看那般。
雨声淅沥,卧室内的薄雾逐渐消散,他撩起赫佩斯一缕发丝,将那缕发丝与自己的缠在一起,以灵力做刀,裁了一缕下来。
“这是什么意思?”赫佩斯的声音像是裹了雨水,湿漉粘腻,又像是糖浆,缠绕在黑发上。
谢长留收起那缕头发,啄吻他的双唇,并没有解答的意思。
像是唯有他自己知晓的秘密。
卧室内的灯光彻底暗下,摇摆的光影缓缓沉溺夜色,只能听见飘忽的雨声。
柔软的被褥之间,他们相拥而眠,赫佩斯搂住谢长留,在温暖静谧中同谢长留说:“谢长留,我爱你。”
他对爱总是直白的,尽管在虫族那般混乱的情感关系中,他也是毫不吝啬表达爱意,大方将“爱”说出口。
这对他不是件困难的事情。
谢长留要远比他内敛含蓄,亦或是对“爱”仍处于懵懂的学习阶段。他搂过赫佩斯,在红发军雌的头顶落下轻软的一吻。
世界轰然倒塌,悸动的心脏汹涌灼烧。怀中赫佩斯呼吸逐渐平稳,谢长留在夜色里静静看着他的睡颜,轻声对3055说:“一切都结束了。”
3055收敛了它所有的不着调,用淡然的语气对谢长留说:“是的。”
他们从未想到过停滞已久的任务进度,会在今夜彻底完成。
仅仅只是一个吻而已。
谢长留在与赫佩斯拥吻时,听见万物重归原位的声音,便是任务完成的通知。
冰冷的机械音在一切归于平寂时响起,用淡漠的声音告诉谢长留:“任务完成。”
3055过去同他说,任务完成后可以留下,然而即将回溯的世界不会允许这个可能存在,它的目的就是驱逐谢长留,断绝谢长留再次出现的可能。
“仙尊,最后的修为会回到您身体里,将会带您重回十六州飞升的时间节点。”3055开口道,“没有时间了,您要尽快离开。”
谢长留轻轻抚摸赫佩斯的睡颜,抚平红发军雌紧皱的眉间,带走了那缕纠缠在一起的黑发与红发:“走吧。”
身上的衣服早已换上了来时的白衣,离别并不惊心动魄,反而无比平淡,谢长留打开卧室房门,在离开前,回过头看了一眼床上的身影。
最后消失在了公寓内。
窗外淅沥的雨声忽地变大,在猝不及防间化作了大雨,自暗黑的天际倾泻而下,雷声轰鸣。
赫佩斯皱着眉,在又一道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惊醒,猛地坐起身来。
他喘着粗气,心跳如鼓震动,仿佛贴着他的耳边。身侧早已冰冷一片,他环视整个卧室,分明是白日,却又因雨天与厚重的窗帘遮挡了所有光线。
赫佩斯哑着嗓开口:“长留?”
无人应答。
整个公寓安静得可怕,他套上衣服掀开被子下床,双脚落地的瞬间却因脚软险些摔倒在地。赫佩斯的手撑了撑床铺,走向了客厅。
时间显示下午三点,公寓里干干净净,什么痕迹都没有。
他从来没有在这一刻觉得公寓如此空旷寂寥过。
只有他一个实在太过冷清,应该还有个人的存在才是。
赫佩斯拿出光脑,翻遍信息框都找不到谢长留的存在。
他停下粗糙的查看,才发觉整个公寓内,没有第二个人生活过的痕迹,就好像谢长留从来没有存在过。
赫佩斯踉跄地走向客卧,打开门的一瞬间,便被迎面而来的陌生气息呛到。整个房间被家政机械虫清理过,连床铺都整洁的没有一丝褶皱。
他知晓谢长留没有睡眠的习惯,床铺整洁是正常情况,于是他走到落地窗前,试图回想谢长留站在窗前的神态,借此来寻找他存在的痕迹。
可什么都没有。
这个世界抹去了谢长留存在的痕迹,又因他的存在,迫不得已再次重启剧情。
又是一阵轰鸣雷声,赫佩斯的心里却闪过一丝不妙的预感,连带心脏都隐隐作痛。
他站在客厅中央,听见了某种东西断裂的声响。
声响的来源不明,他却很熟悉。
那是前兆。
他抬起头,眼前所有的光亮被逐一剥夺,视野收缩,逐渐变得狭窄,一切景象开始朝着模糊的方向变化。
在混乱的光影间,维尔斯的面容忽地出现在他面前。
“赫佩斯,我必须要去。”年轻的军雌蹲下.身,对他年幼的雌子说道。
场景开始切换,又化成了奥斯尔德,墨绿眼眸的雄虫用温文尔雅的口吻,对他说:“赫佩斯,我们不合适。”
萨洛扬站在皇位旁,居高临下俯视他,宣告他的罪证,将他彻底流放。
边境苦寒之地,他被拔去骨翅,一头红发尽数剪去,只剩下短短的发茬。
他在苦寒之地,暴虐的情绪成为催化剂,复仇的念头引领他集结所有流亡军,与帝国抗争。
片段的景象里,是他死亡的场景。
最后是谢长留。
黑发男人一袭白衣,耐心而又细致地梳理他的长发,坐在床边,在他的额上落下一吻,同他低声道别。
所有景象就此落下帷幕,天旋地转,赫佩斯闭上眼,彻底昏倒在地上。
雷声轰鸣,云层深处传来冷漠的钟声。
世界开始回溯了。
**
最后的修为毫无征兆地回归他的身体,谢长留在暴雨浓雾间,重新见到了昆岚峰。往日清冷寂静的山峰,如今死气沉沉。
他皱了皱眉,在瞬息间立马判断出那是幻境。
3055已经离开了他的神识,就连先雪剑都是一派沉默。
谢长留抬手驱散浓雾,耳边却传来轰鸣雷声。他抬起头,看见状如粗蟒的闪电穿透厚重云层,直直劈落。
那是雷劫。
“谢长留,你可明了?”
雷劫之中,谢长留再次听见了那道声音。
“明了……何事?咳……咳咳咳……”他咳出一口血,嗓音沙哑问道。
每一道雷劫都来的迅猛狠烈,逼问也在雷劫间不停歇。
谢长留的掌心鲜血淋漓,五脏六腑仿若移位,剧烈的痛楚席卷全身。即便如此他的身形依旧端正,不曾佝偻。
他的问话显出几分孤注一掷的狠戾:“我要明白什么?”
凌洲仙尊素来淡然冷静,可如今却在淡然冷静中添了其他情绪,他抬起头,漆黑的眼眸里像是掀起了一场狂风暴雨。
沉寂的先雪剑出鞘,剑锋铮鸣咆哮,直指电闪雷鸣。谢长留低声质问:“我要明白什么?”
暴雨间,只余一声叹息。
谢长留端正的身形终于无法在又一道雷劫下稳住,迫不得已向前倾倒。
血肉模糊的掌心撑着虚无缥缈的地面,他被困在方寸之间,头顶是道道雷劫。
他却在这样狼狈的境地里想到了赫佩斯。
红发军雌调侃的话语似乎在耳边响起,用夸张的震惊口吻感叹“居然还有雄主不知道的事情”。
他非圣人,又如何明了世间万物?
谢长留不过一介俗人,在一声又一声的呼唤中,漂泊的心有了锚点,从死寂一般的山巅坠入万丈柔软红尘,久经飘零的身躯终于体会到世间爱恨嗔痴。
他终于活得像个人,而非无心无情的石头。
谢长留呕出一口血,灵台却不复清明,他的意识开始涣散,眼前只剩白茫茫一片。
出鞘的先雪剑在雷劫中撕咬,像头不受管束的凶兽,奋力为谢长留争取可供他喘/息的空间。
然而谢长留快到了穷途末路。他身上再无可防护的东西,最后一道雷劫直直劈落他身,那道温和的问话也变得严厉。
“大道三千,谢长留,你可明白?”
谢长留为何会踏上修炼一途,只不过是阴差阳错。
他那时受伤太过,灵丹妙药于他而言又是过分进补,没有修为傍身,很难再活下去。
元清长老也知晓他这便宜徒弟若无修为,恐难活命,血肉炼丹的品质也将下一个档次。
谢长留便在这般荒唐的境地下,踏上了修炼一途。他天生七情六欲不齐全,是个天生修无情道的好苗子。
旁人还要思考如何无情,他自个儿就已经是无情之人。
然而如今他生了七情六欲,有所偏爱,道心也生变化,飞升之际扛不住雷劫几乎是必然的事。
就此陨落也无不可。
谢长留遍体鳞伤倒在虚空之中,阖眼之际,却在此刻生出不甘,前夜他与赫佩斯相拥生出遗憾,如今雷劫劈落,陨落之际,又生出不甘。
淡漠如冰雪的凌洲仙尊也有了欲念。
先雪剑归位,剑柄依恋地贴住谢长留的掌心,硬生生靠着破败的剑身,将他撑了起来。
模糊的大脑突然清晰,答案明了,谢长留漆黑的双眸紧紧盯着虚空,挣扎着用嘶哑的声音说出回答。
消散的雷劫再次聚拢,汇聚庞大的能量在谢长留头顶盘旋。
雷声之间,是他沙哑的声音。
“轰隆——”
天光乍泄,阴云消散,最后的雷劫于无形间消弭。虚空之内,再无谢长留的身影。
**
赫佩斯在絮语间费力睁开眼,喉间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连说话都显得困难。
“我艹醒了!!格其兰赫佩斯他醒了!”
“去叫医生啊你个蠢货!你在这叫有什么用!”
“好好好!”
“赫佩斯,你听得到吗?”格其兰贴近赫佩斯,小声问道。
“吵死了……”红发军雌勾勾手指,用干巴发紧的声音说道。
格其兰松了口气:“看起来精神可以,一醒来就是吐槽。”
锡德里克带着大批医生走进病房,给刚苏醒的赫佩斯进行全身检查后,才留下“恢复不错”的诊断离开病房。
赫佩斯扭过头看格其兰,虚弱道:“所以发生了什么?”
他只记得谢长留被抹去存在过的痕迹,世界重启回溯,他被迫陷入的昏迷。
本应该回到幼年时,一切重新开始,却没想到醒来就在医院,两个好友的模样也没多大变化。
“你结束战斗后回到公寓,和我们视讯聊着聊着直接昏过去了,我们就把你送到医院里。”格其兰说。
锡德里克又接着道:“送到医院,什么医疗手段都试过了,结果什么都没有检测出来,你就这么昏迷了一个月。”
“很神秘。”他如此评价。
“战斗?”赫佩斯皱着眉,“我不是……因为攻击雄虫被革职了吗?”
“革什么革。”格其兰翻了个白眼,“还真昏迷把脑子昏没了?你刚结束和流亡军的一场战役,将流亡军击退,估计过段时间就要被调到中央去了。”
“是升职的好事,记得请吃饭啊。”锡德里克朝他挤眉弄眼。
“那奥斯尔德呢?”赫佩斯又问道。
剧情居然出现这种变化,奥斯尔德这个剧情之子没有发疯吗?
“奥斯尔德阁下?他失踪一个多月,已经被帝国宣告死亡了。”锡德里克沉着一张脸道。
赫佩斯进医院昏迷的一个月内,奥斯尔德就像蒸发了一样,在帝国境内失去了踪影。他最后一次出现在边境星球的密林之中,自此后就杳无音讯。
雄保会和军部掘地三尺,都没有把虫找出来,最后只发现了一条带着奥斯尔德血迹的制服,只能悲痛地宣布奥斯尔德身亡。
他年轻的雌君萨洛扬出席葬礼,整个虫的情绪都不对劲,异常压抑,几乎是心如死灰的麻木。
“还惦记奥斯尔德?”格其兰冷笑道,“别惦记了,你肚子里蛋都一个多月了,还惦记那已经死了的混账雄虫呢?不是我说,那种虚伪的家伙到底有什么值得你们这些军雌喜欢的……”
赫佩斯彻底愣住:“什么意思?”
“还能什么意思,叫你别惦记奥斯尔德——”
“我是说,我肚子里的蛋是什么意思?”
红发军雌猛地抬起身,死死盯着格其兰。
“你那么瞪我也没用啊,你肚子里有崽子不是毋庸置疑的事情吗?报告单还在那放着呢。”
格其兰见赫佩斯还是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顾忌他是个病号,于是又一次耐心解释:“意思就是,赫佩斯,你怀孕了,一个月。”
赫佩斯:“……”
红发军雌缓缓躺回病床上,双手无意识搭在小腹。
谢长留的存在被这个世界彻底抹除,却给他留下了一份意料之外的惊喜。
“你是去买的还是找了个雄虫?”锡德里克坐到病床边,好奇问,“如果是亲自和雄虫——”他做了个暧昧的动作,“那这个雄虫有点厉害。”
赫佩斯没什么力气地推了他一把,根本不想说话。
他现在脑子里乱作一团,就听见锡德里克抛出第二个炸弹:“居然还是两个。”
赫佩斯浅灰色的眼瞳有些凶悍地盯着他,锡德里克撇撇嘴,悻悻道:“两个虫崽不好吗?”
他现在还在打光棍呢!别说和雄虫匹配,他连雄虫都没见过几次。
格其兰拍拍锡德里克的肩:“没救了,这是彻底傻了。”
“所以你到底是哪儿来的崽子?那位雄虫是谁?”锡德里克好奇心爆发,心痒难耐,只想从赫佩斯嘴里撬出一个答案。
格其兰敲了敲他的脑壳,让他安静点。
“你在战役里还能找到雄虫度过发/情期有俩崽我觉得是挺厉害的,时间管理蛮不错。”棕发亚雌随口扯了几句。
赫佩斯还处于混乱之中,良久后,他才开口对两位好友道:“他叫谢长留。”
“谢长留?好奇怪的名字,感觉帝国境内没有虫的名字这么起的吧?”格其兰摸了摸下巴,他的手肘顶顶锡德里克,让他说点什么。
锡德里克点点头:“的确没有这种名字的。”
“是吗,我觉得挺好听的。”赫佩斯不阴不阳回了句。
格其兰摆摆手,显然和他没话说。
“那他虫呢?”锡德里克问道,见赫佩斯忽然陷入沉默,又开口生涩安慰:“没事,雄虫都这个混账样子。”
你情我愿一拍两散,很简单流程,除非是匹配登记成功。
“他不是那种雄虫。”赫佩斯。言之凿凿,拒绝谢长留和其他雄虫相提并论。
谢长留就是谢长留。
“行行行,不是就不是。”格其兰敷衍道,“你有虫崽你最大。”
赫佩斯料想谢长留应该回到了原有的世界,也许再也不回来了。
他不知道黑发男人用了什么手段,付出了什么代价,让他身上所有的束缚都消失了。
赫佩斯醒来没多久就感知到了。
那些紧紧缠绕在他身上的线条像是被尽数斩断,他的身体是前所未有的轻松,一切折磨强迫都成了过往云烟。
他终于不用被强制走剧情,成为规定计划里的“反派”。
自由成为谢长留离开时送给他的最大礼物。
肚子里的孩子,怕是意料之外附赠的惊喜。
“医生说你没什么大碍,两颗蛋也很安全,今天就能出院了。”格其兰给他倒了杯温水,“新的生活已经开启了,赫佩斯,不要再囿于过去,那没有必要。”
赫佩斯点了点头:“我知道。”
他低着头,摩挲看不出来变大多少的腹部。那些腹肌甚至还在,保存的很完整。
半晌过后,他低低笑出了声。
凌洲仙尊还是很厉害的。
在医院又住了一天,赫佩斯全无大碍,提着行礼施施然回公寓去了。
军部的军功表彰大会他都排在最后,躲开一切应酬敬酒,时间一到就跑路回公寓呆着。
他坐在主卧的窗前,幻想谢长留平日不睡觉时,会做些什么。
大抵就是这么望着窗外,看着繁华的帝国夜景,回忆死寂一般的昆岚峰。
赫佩斯下意识拿起酒,还没喝,又意识到自己当下的情况,匆匆放下了酒杯。
所有与谢长留有关的记忆与情绪,他没有一丝一毫是同格其兰和锡德里克说的。
那就像是他的一场梦境,那些甜蜜的瞬间,他自私地不愿同其他虫分享。
赫佩斯望着窗外夜景,沉默不语。
光脑适时响起,他抹掉眼角沁出的泪,压低声问道:“找到了吗?”
“没有,根本找不到这个雄虫的身影。姓名长相容貌身高,这些一一对上,没一个是。你确定条件没有出错吗?”
对面的虫问他。
“不会错的。”赫佩斯说,他甚至能说出谢长留的锁骨之上,还有一颗痣,很浅淡,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
但这种特征就不是能开口提及的。
“继续找,圣鲁帕星座班勒星的密林也去找找。”
那是他与谢长留初遇的地点。
他挂断光脑通讯,继续漫无目的地看着下方繁华夜景。
最后抬手,关上了卧室的灯。
**
“我靠,快看!”年轻的亚雌戳戳身旁的好友,压低声激动地说。
“什么啊——我靠!”年轻雌虫不耐地转过头,却因为看见的景象忍不住爆了粗口。
大街上所有虫的视线不自觉落在中央脚步不疾不徐的那道身影上。
那个身影穿着一袭白衣,宽袖长袍,行动间衣袂翩跹,长袖轻颤,晃出清浅的弧度。
他提着一柄雪白长剑,黑色长发被严谨束起,衣领扣至最上,将脖颈线条遮掩大半。
身量颇高,却没有雌虫应有的虫纹,身上散发出浅淡的气息,无疑昭示他是一名雄虫。
有年轻的雌虫不受控制上前搭讪,却对上了那双幽深的漆黑眼眸,还未开口,那道白衣身影便轻巧避过了他,继续向前方行走,拐了个弯,身影便消失了。
星网上几乎是同一时刻就出现了与他相关的新闻。
【四十九号街白衣雄虫惊艳全场!有没有虫知道这位阁下的身份!】
【全网求阁下的身份!】
【冒着被封的风险我也要问!那位阁下!到底是谁!!是谁!!】
黄昏散落,下班高峰期,星网上的讨论彻底爆发,被关注的对象却在升起的月色间,望向了那幢公寓。
公寓内的灯光亮起,红发军雌站在厨房里,思考今日的晚餐,公寓之外,白衣黑发的男人坐上了电梯,静静等待数字的升高。
“叮——”
电梯到达,公寓门铃响。
赫佩斯放弃思考,打开了公寓门。
他抬眼,呼吸却在这一瞬间停住,连时间都仿若静止。
眼眶在霎时间通红,他看着面前熟悉的面容,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谢长留站在公寓外,对他说道:
“赫佩斯,晚上好。”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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