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1章

    尤里乌斯坐在沙发上,旁观自家侄子和雄主商量边境斩杀异兽的可能性,并设计出一堆方案后,才一脸无语地站起身,对他们道:“本来担心你们,还想着过来看看,现在想想并没有这个必要。”

    赫佩斯立马从讨论中脱离,跑到他身边,堪称谄媚般锤了锤叔叔的肩膀:“您这么说我会难过的。”

    “得了,别在我跟前装模作样。”尤里乌斯没好气看了赫佩斯一眼:“我争取在议会上替你走动,忙了这么多年,好好休息吧。”

    他又看向谢长留:“对了,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出面一次。”

    赫佩斯警觉道:“怎么还要雄主出面?”

    “你这么护崽干嘛?他是一个S级,武力值碾压大部分雌虫的雄虫,你能不能不要表现出一副我要把你雄主卖了的神情,我是什么混账奸商吗?”尤里乌斯勃然大怒,恨不得把这个便宜侄子打一顿。

    赫佩斯讪笑着说:“您怎么能这么想我呢?”

    “他出面说话比我的效果要更好,到时候愿意配合就行。”尤里乌斯冷哼一声,让赫佩斯站一边去,“你也一样,乖乖等消息,不要乱跑了。”

    赫佩斯拖长音应道:“知道了知道了。”

    谢长留就坐在桌边认真听尤里乌斯说话。

    他向来尊重长辈,尽管他的辈分要排在这个虫前头,无奈道侣年纪小,辈分也小,他也就只能跟着降辈。

    赫佩斯应答完,像是想到什么,语速极快对谢长留道:“雄主,你说我让叔叔带着你去找雄保会,谈条件谈成功后我再接你走怎么样?”

    空手套白狼,谢长留长腿了能自己跑。

    谢长留叹了口气,无奈看了他一眼。这一眼里什么意思都有了,是个难得情绪意味很丰富的眼神。

    尤里乌斯听不下去,毫不犹豫往赫佩斯的脑壳上用力敲了一下:“少想些有的没的,也亏谢长留愿意忍你。我走了,这段时间等消息,不要随便出门。”

    赫佩斯揉了揉脑门,倒吸一口冷气和他道别:“叔叔再见。”

    尤里乌斯朝他摆摆手,又同谢长留互相点头道别后,离开了公寓。

    红发军雌捂着脑门倒在沙发上,面目狰狞:“叔叔这是用了多大劲,脑浆都要摇匀了。”

    他放下手,脑门一片红。

    谢长留微微俯身看了一眼,平静道:“没受伤,有些泛红。”

    “受伤不至于,疼还是真的有点疼的。”赫佩斯揉了揉脑门,对谢长留说。

    谢长留闻言,指尖落在了他的额上,轻轻摸了过去。

    那点泛红在他微凉的指尖下,缓缓消散。

    他当年学了点医修的技能,还算有点用处。

    痛意消失,赫佩斯抬眼去看站在他上方的谢长留,打了个哈欠:“雄主还要去上课吗?”

    谢长留淡淡道:“不去。”

    赫佩斯猛地坐正,震惊地看着他。平时最守规矩,认真听课坚决不翘课的谢长留说不准备上课了。

    “真的不去上?”他朝谢长留眨眨眼,“雄主你的规矩呢?”

    “规矩是死的。”谢长留瞥了他一眼,坐到他身边,吓得赫佩斯往旁边挪了一点。

    挪完之后,赫佩斯又挪回去了。

    他已经能淡然应付谢长留今日的古怪变化,也终于有心思打探谢长留的身世。

    红发军雌又挪了挪位置,硬是贴到了谢长留的身边,压低声音试探地问:“雄主,有没有兴趣讲讲过去的故事?”

    他这会儿算是勉勉强强摸到谢长留容忍度的边界,摸到了却发现谢长留对他压根没有边界这个东西,立马兴奋,只想得寸进尺。

    从宴会厅离开后,他的脑子里全是谢长留会离开的恐惧感,恐惧他的离开,恐惧控制无法挣脱。

    谢长留却是直接同他说“回家”。

    黑发雄虫向来能让他感受到强烈的安全感,醒来之后又是对他极尽纵容的谢长留,赫佩斯整个虫晕晕乎乎的,时不时冒出点爪子扒拉他,各种试探。

    试探完之后便只管得寸进尺了。

    谢长留沉默地看着他,平静问道:“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嗯……”赫佩斯抓了抓头发,“见到你第一眼就起疑心了,但后面又觉得不对……听你说以前的家庭的时候,才确定你有问题的。”

    见到的第一眼,他们彼此都对双方怀有疑心。

    疑心之下便是针锋相对,那也是谢长留为数不多表现出来的强烈攻击性。

    赫佩斯打量着谢长留的神色,又问:“那雄主你能说吗?”

    谢长留缓缓摇了摇头。

    穿书局的系统不会让他说出真实身份的。

    谢长留可以隐晦分享,赫佩斯可以自己猜,但全部暴露是不可能的事情。

    赫佩斯遗憾地叹了口气,面上失落肉眼可见。

    他想知道谢长留的过往。谢长留在他面前一直是神秘的,他全身的好奇心都给了谢长留,不知道过去,怕是要寝食难安。

    谢长留沉默地注视他,半晌后还是开口对他说:“你上回问我,我是如何知道克拉伦斯即将身亡。”

    红发军雌的注意力立马转到这件事上了:“怎么做到的?”

    谢长留伸出两根手指,指尖在赫佩斯眼前扫了扫。

    年轻的雌虫只觉得眼前先是一片黑色,而后清冷的气息忽地涌入双眼。

    他再次睁开眼,眼前的世界换了个模样,所有的实物在他眼中只剩下精微的线条,无数不曾看见的景象乍然浮现在他的眼前。

    “平心静气,不要紧张。”谢长留在他耳边低语。

    万物运转的模样就那样映入赫佩斯的眼底。红发军雌忍不住好奇地张望,恨不得将每一处都看得仔仔细细:“这就是雄主看到的东西吗?”

    “不要看太细,易耗空精神力。”谢长留语气淡淡地提醒他。

    赫佩斯与他不同,他是修行之人,有修为在身,又离飞升只剩一步之遥,这般看世界并不会对他产生太大负担,这也是修行的一部分。

    赫佩斯并没有修为,能看见全靠谢长留的灵力和他自己的精神力在撑,精神力耗尽,他也承受不住。

    红发军雌当真是极其好奇,那些运转的法则太过奇妙,这也让他看见自己原来生活在一个何种世界中。

    分明是自由,却仍有无数枷锁。

    他低下头,在自己身上,同样看见了那些困住他的线条。

    “雄主,”他有些低落,“这些就是它的控制吗?”

    谢长留低低应了一声。

    赫佩斯伸出手,恨不得拔掉那些线,然而手指是穿了过去,什么都没有。

    “不必心急。”在这件事情上谢长留有成算,自然会解决,便安慰了赫佩斯一句。

    他在赫佩斯面前的信誉度极高,赫佩斯看了两眼后,眼不见心不烦,直接挪开了视线。

    看了一圈后,他又对谢长留道:“雄主,我可以看看你吗?”

    谢长留迟疑片刻,然而赫佩斯已经试探出他那毫无边界的纵容,很是干脆地转头看向谢长留。

    那些精密的线条变成了全新的颜色。

    他看不清谢长留的神色,只能看见一团浅白色的光晕。

    那一刻鬼使神差般,赫佩斯茫然着一张脸,朝那团光晕伸出了手。

    “别碰!”谢长留还未来得及触碰赫佩斯的眉心替他解开,年轻道侣的手就碰到了他。

    下一秒,赫佩斯眉间紧皱,全身一僵,毫无征兆地昏了过去。

    谢长留无奈叹了口气,点了点他的眉心。

    “好奇心这么重……”

    3055震惊问道:“仙尊,他这是什么情况?”

    “精神力消耗太大,亏空。他昨日本就没有彻底恢复完全。”谢长留将赫佩斯打横抱起,向3055解释,“又随意碰到我,大抵要昏上一段时日了。”

    就是不知道赫佩斯在那样的情况下碰到他,会看见什么。

    **

    赫佩斯在碰到谢长留身上那团光晕,只感受到一阵彻骨的寒冷袭来,冻得他直打摆子,然而也就那一瞬,似乎感知到是他,那团冷气提了点温度,轻轻贴了贴他的脸。

    醒来时,他却发现自己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

    “这什么地方……”赫佩斯环视四周,低声嘀咕,他脚上的军靴试探性踩了踩地上的黄土地,又抬手看了看自己。

    身体近乎透明。

    “不是吧,碰到雄主那团光晕还有这种奇妙的功效?”赫佩斯又跺了跺脚,疑惑道。

    他向前走了几步,却不曾想身后突然窜出一个孩子,直接穿过了他的身体。

    赫佩斯:“……这也行。”

    他再次打量周边环境,脚下大概是一条小路,两边是大片的农田。

    “不会是异世界旅行吧?”他若有所思地摸了摸下巴,抬腿就往前面走。

    “谢家那俩口子真是造孽!好好的男娃折腾成那样!”

    “这是折腾吗?那就是要孩子死!”

    “不是我说,谢家老二生下来就带着不祥,谢大和张春花没当场掐死也算发善心了,好歹留了条命,给口饭吃。”

    “我呸!喂得怕不是猪食!”

    赫佩斯往前走了几步,却见一棵大树下有几名长相奇异特殊的“虫族”在聊天,听见“谢”字,他的耳朵敏锐地动了动。

    他仗着那些虫看不见他,光明正大凑到那群虫身边听。听着听着也稍微搞懂一点这个世界。

    这里大概就是谢长留口中以前住过的地方。

    这个世界居住的不是虫族,而是人族,分男女性别,在树下聊天的那几个,就是干活歇息的农妇。

    赫佩斯稍微摸清楚一点情况,又继续听她们讲谢家那点子事。

    他心里隐隐有种预感,说不准她们口中的谢家,就是谢长留以前的家庭。

    “日头这么热,那孩子又出来了。”一个农妇朝对面的田地努努嘴,又啧啧摇头。

    “老大要读书,小的那个什么都给,旱成这样,也没东西进账,这是拿二狗的命给老大填啊。”

    赫佩斯顺着农妇的视线,看向那片田地。

    他背后的骨翅展开,飘到了田地边。估摸着只有五六岁的瘦弱男孩拿着一柄比他大不了多少的镰刀从田地里站起来,露出一张疲惫冷漠的脸。

    五官尚且稚嫩,但赫佩斯还是一眼认了出来。

    那是谢长留。

    第92章

    赫佩斯几乎是难以置信地看着那个瘦弱的只剩一副骨架的男孩,下意识就蹲下|身要去抱他,然而他的手臂只是穿过了谢长留的身体。

    他碰不到谢长留。这只是一段与谢长留相关的记忆而已,而非真实世界。

    红发军雌失落地收回手,便见一脸疲惫麻木的幼年谢长留抬了抬头,狐疑地看着周边环境,像是敏锐注意到身上的异常。

    敏锐度真是从小就有啊。赫佩斯在心里想。

    他看着幼年的谢长留抬起手,打着补丁的宽大袖口从手腕处下滑,露出一节伶仃的手臂,薄薄的皮肉紧贴着骨头。苍白的皮肤上是青紫交加的淤青,还有暗红色的伤疤。

    赫佩斯呆滞地看着谢长留穿着不合身的衣服开始干农活,怒火猛然升腾至天灵盖,整个虫像是被灌了火药,当场点燃了。

    他以前只能从谢长留的只言片语中拼凑一个关于谢长留简陋的过往,却从来没想到谢长留幼年会是如此凄惨。

    赫佩斯咬着牙,不死心地去碰谢长留手里的镰刀,向试着扔开那把镰刀,然后带谢长留离开。

    这种垃圾环境有什么好待着的!

    可他的手只是穿过镰刀,什么都碰不到。

    红发军雌低落地放下手,跟在年幼的谢长留身后乱转。

    谢长留这会儿也就五六岁左右,身高堪堪到他胯,整个人和豆丁苗似的,来阵风就能吹倒,举着镰刀收麦时,赫佩斯战战兢兢,生怕他摔了。

    但男孩只是晃了晃,脚步稳稳当当。

    赫佩斯一瞬间心酸地不知道该说什么好。

    他在谢长留这个年纪,还在和维尔斯干架,折腾幼稚园的虫崽,当混世魔王。

    但谢长留已经早熟到了让人心疼的地步。

    赫佩斯胆战心惊看着勉强到他大腿高的谢长留背着装满麦穗的背篓和镰刀,费劲离开田地,往家中走。

    他一时间忘了自己并不能碰到这个世界的现实伸手就去替年幼的谢长留拎起背篓,就这么一路拎着回到了一间房子中。

    那房子看起来异常老旧,屋顶铺着茅草和劣质瓦片勉强遮风盖雨,整体是黄土砌成。

    赫佩斯第一次见这么破旧的房子,等到他跟在谢长留身后进入房子中时,堂屋里摆着张桌子,上了年纪的男人和儿子坐在桌前吃饭,桌上放着一道看不出颜色的腌菜,和一碗勉强能看出模样的蛋花汤。

    用料不多,勉强够尝个味,碗里都是点稠粥。

    赫佩斯料想那是谢长留的父亲和兄长。他以为谢长留干了一天的活,回家应当有口饭吃。

    然而谢长留并没有坐下,径自往后厨走。

    红发军雌一脸疑惑,转头又看了眼那两个男人。

    分明是一家,却仿若没看见谢长留似的,都是一脸冷漠,恨不得谢长留死在外头。

    “吃吧!”

    女人怀里还抱着个男孩儿,粗噶着嗓音将一碗稀粥砸在谢长留面前。

    谢长留面无表情看了女人一眼,那女人却像是被什么东西惊到,登时露出嫌恶的表情:“你要再这副模样,就给我滚出去!”

    她抱着孩子离开,留下谢长留一人端着那碗稀粥。

    赫佩斯怒火中烧,恨不得把这一家子都打一顿。

    那女人应该就是谢长留的母亲张春花,怀里抱着的是谢长留的幺弟。

    他跟着谢长留进后厨前,还特意看了那两个男人的碗里,田地里干活没见他们影子,吃却是吃的最好的。反倒是谢长留,才五六岁,干了一天农活也就一碗冷掉的稀粥。

    赫佩斯看得清楚,碗里只有水,没几粒米。

    他朝女人的背影张牙舞爪比划,看向谢长留时,又是一副心痛的神情。

    年幼的谢长留端着那碗冷掉的稀粥,慢条斯理喝完了,吃饭的速度很快,显然是能看出饿极了,但吃饭的动作却不粗鲁急躁。

    赫佩斯皱着眉,恨不得当场带他去吃饭,留在这黑不溜秋的地方喝完冷掉的稀粥算什么回事,那都不能叫粥,只能是水。

    那碗粥分量本就不大,谢长留干脆利落喝完后,就去洗碗。

    一路看来,赫佩斯也知道谢长留幼年过的并不顺遂,甚至到了凄惨的地步,可谢长留从来没有表露出一分不快,情绪一直是淡淡的。

    他好像天生就失去了感知情绪的能力,对待所有的恶意都不会有所反应。

    赫佩斯眼眶通红,又跟着谢长留走到柴房里,就见他直接躺在了草垛里,盖了条破布。

    那就算他的被子。

    被子就算看不出模样,但依旧能看出是干净的,谢长留爱净,那身衣服和被子都是干干净净的。

    夜里起冷风降了温,那点布料根本无用,谢长留蜷缩着打了个战栗。

    赫佩斯一直坐在他的身边陪着他,见状直接躺下来,将他抱进怀里。

    “你从来不和我说以前……”红发军雌知道自己碰不到他,仍旧将他一直抱在怀里不松手,试图用身体去给谢长留温度。

    年幼的男孩像是感知到什么,在黑暗中睁开眼:“……是谁?”

    赫佩斯一惊,全然没想到谢长留能感知到他。田地里那会儿就有预料,到了晚间,却没想到能敏锐到这个程度,直接感知到他的存在了。

    他神色复杂地看着怀里的谢长留,只觉得未来的实力强盛都有了来由。

    “什么都没有,睡吧。”他在男孩耳边低声说。

    谢长留缓缓闭上眼睡了过去,赫佩斯也在他平稳的呼吸声中,闭眼睡觉。

    他没有实体,日常习惯倒是保持的很好,除了不会饿。

    等他睁开眼时,谢长留早就不在了,他看了眼天色,蒙蒙亮的天。

    赫佩斯飘出柴房,在屋里找谢长留的踪迹。

    最后是在厨房看见了男孩。谢长留站在灶台前,费力做早餐。

    做完后,他拿了一张薄饼,重新背上背篓镰刀下地去了。

    今日与昨日并无不同,赫佩斯跟在他身后忙活,只恨自己没法真的帮他。

    到了午饭点,有个中年女人拿了张煎饼,悄摸摸递给了谢长留。

    “二狗,你爹娘铁没给你准备,拿着吃。”

    她的双手粗糙,看向谢长留时,面上带了点不忍。

    谢长留呆呆看着她手里的饼,沉默良久,才哑着嗓斟酌地道谢:“谢谢婶子。”

    那女人把饼递给他后,四处看了看,才弯着腰离开了。

    谢长留拿着那张饼,小心翼翼咬了一口,又小心藏在了背篓之中,并没有继续吃的意思。

    赫佩斯坐在田垄上,吸了吸鼻子。

    只是在这个世界待了一天,他就知道了很多事。

    比如谢长留原来不叫谢长留,这个名字不知是谁给他起的,如今的他只是个叫“谢二狗”的农家子。

    比如谢长留并不讨人喜欢,村民说他生下来就是不祥,身上带着冤孽,是要克死人的命。

    比如谢长留也会受伤,他的身上是数不清的淤青伤痕。

    与谢长留相遇时,赫佩斯见到的就是冷静自持古板正经的男人,光风霁月,实力强盛,仿佛永远不会受伤,合该永远受到爱戴。

    但无意间进入谢长留的过往,他才知道那副清俊模样背后完全不同的经历。

    时间一日一日过去,赫佩斯依旧没有要离开的迹象。

    他在这个世界的时间像是按了忽然按下倍速键,前一日还在看谢长留干农活,第二日,天气忽然就冷了下来。

    谢长留还是那副面无表情的模样,穿着单薄衣衫,躲在柴房里不出去了。

    赫佩斯听着外头的热闹声,也知道是人族的新年,今夜是除夕夜。

    全家团聚的日子。

    但谢长留只能在柴房里待着,这甚至已经是最好的结果。

    否则他连这个家门都进不去,只能在外面游荡。

    赫佩斯也是第一次知道,过年这种人族那么重要的日子,也会有父母将孩子驱逐出去,只是因为“晦气”。

    谢长留躺在草垛上,面无表情看着漆黑的屋顶,耳边传来堂屋的欢声笑语。

    今日甚至是他出生的日子。

    赫佩斯跑去堂屋张牙舞爪发了一通没人看的见的怒火后,飘回堂屋,坐在谢长留身边,对谢长留道:“雄主,新年快乐,生辰快乐。”

    他回去就给谢长留补过生日,凭什么他家雄主要受这种委屈!

    赫佩斯愤愤不平,将谢长留冰冷的手握在怀里。

    男孩的手冻得发青,可身上一件冬衣都没有。

    红发军雌索性直接抱住了他。

    年幼的谢长留只感觉到一阵完全不同的触感出现在自己身上。

    像是一个人。他想。

    他不动声色地往外挪了挪,身后的那个人也跟着他挪了挪。

    谢长留冷静思索这个人的用意,很明确知道自己身上并没有什么值得对方注意的东西。

    “……你是谁?”他想起之前时不时感知到的奇异存在,再次开口问道,“你在我身后,出来。”

    他冷静补充。

    赫佩斯心下一惊,完全不知道谢长留是怎么发现的。

    他小心翼翼出声:“我不会伤害你,这点你可以放心。”

    前段时间还不能被看见,怎么今天突然能被发现了?!

    赫佩斯难掩震惊,还是抱着谢长留,却发现自己能碰到谢长留的身体了。

    “不是吧,我能碰到你了?”他惊讶道,下一刻就听见谢长留的声音:“你在我身边很久。”

    不是反问,是陈述句,平淡却笃定的口吻。

    赫佩斯悻悻道:“对,我在你身边很久了。”

    谢长留手撑着地,想要逃出他的怀抱,却没想到赫佩斯手一捞,直接把他捞回怀里了:“天冷,你穿那么点会感冒发烧的,乖乖待着吧。”

    身后男人的怀抱温暖,就像火一样。

    生辰过后便六岁的谢长留冷静地想,他问道:“为什么跟在我身边?”

    赫佩斯现在满心都是能碰到谢长留的欣喜,闻言应了一声:“没有为什么。”

    就是想要和你在一起。他在心里说。

    谢长留被禁锢在他的怀中,最后还是推拒了一下,在赫佩斯怀中转了个身。

    “你这是在做什么?”赫佩斯失笑道,见他费力,还特意帮了一把。

    当谢长留那双漆黑的眼瞳对上他浅灰色的眼睛时,他突然知道谢长留如此费劲的原因。

    谢长留在注视他。

    六岁的男孩沉静地观察他,将他明艳的笑容红色的长发纳入眼底。

    他没有为赫佩斯与周边人不同的相貌感到震惊,而是在沉默后,直率道:“你很好看。”

    赫佩斯讶异地看着他,情不自禁摸了摸自己的脸。

    他这种性格自然知道自己长得好看,但从谢长留口中听到却是第一次。

    还是六岁的谢长留。

    “难得……”他低声喃喃,谢长留的耳朵动了动,注意到他的话语,神情未变,却已经开始思考赫佩斯的身份与来处。

    然而他的目光还是落在了赫佩斯的红色长发上。

    谢长留悄悄朝一缕红发伸出了手。

    ……很温暖。

    他想。

    第93章

    炽烈的红发在他粗糙的掌心滑过,就像是上好的绸缎。

    谢长留被那触感惊了一惊,急慌慌松开收回手,不敢再动。

    然而赫佩斯按住了他的手,还很大方把头发塞他手里。

    “紧张什么,想摸就摸啊,你要喜欢我剪一点给你。”赫佩斯倒是想大方地说把头发全部剪了给谢长留。

    然而他是个花孔雀性格,对那头红发很是宝贝,压根不舍得剪。但既然是谢长留,反倒能忍痛割爱剪一缕给谢长留。

    但谢长留要是想要的话,他全部剪了也不是不行。

    赫佩斯一脸心痛地想。

    谢长留握着那缕头发,看着赫佩斯那张明艳的脸上露出心痛,开口说道:“我不要你的头发。”

    赫佩斯先是心下一松,紧接着又是心下一紧。

    谢长留这话是什么意思,嫌弃他的头发?

    刚过六岁生辰的男孩似乎看出他脸上的震惊失落,稚嫩的脸上浮现出一点无奈:“你的头发,很漂亮。”

    这会儿的谢长留比未来那个冷面男人要好说话的多,虽然还是一副面无表情的模样,但总是能说出最直白的夸奖。

    “你这样说怪让我不好意思的。”赫佩斯语气浮夸道,脸上却是坦然接受夸奖,本该如此的表情。

    谢长留小心将那缕头发放下,收回了手。

    “喜欢就拿着呗,我剪一段给你。”红发军雌见不得他这幅模样,半虫化的利爪伸向那缕头发,被谢长留拦住了。

    男孩的手缩了缩:“……脏。”

    赫佩斯包住他的手,啧了一声:“脏什么脏,你那么爱干净,哪里脏了?我头发其实也好几天没洗了,要脏大家一起脏。”

    他在这个世界待了不知道多久,按照这个世界的流速来看,那就是很长时间没洗头。

    谢长留的手并不脏,而是粗糙。

    摸起来根本不像一个六岁男孩的手。

    赫佩斯仍旧记得成年谢长留掌心的触感,微凉,指腹有多年练武持剑的茧,除此之外,要远比他现在碰到的手触感温和。

    幼嫩的骨节变形,一双手伸出来粗糙。

    赫佩斯搂进谢长留,低声道:“以后不会了。”

    谢长留的脸埋在他胸前,被他紧实的拥抱勒得险些透不过气,挣扎了一下:“好憋……”

    禁锢的手臂终于松了松,他深吸了一口空气,又差点呛到,咳嗽声大半天没好。

    赫佩斯慌忙拍他后背给他顺气。这个动作以往都是谢长留拍他安抚,今日也轮到他对谢长留做这个动作了。

    “你为什么,要这么对我?”谢长留顺完气后,抬头盯着赫佩斯。那双漆黑的眼瞳远没有未来那般洞察一切,却也足够让敏锐的赫佩斯紧张。

    红发军雌朝他笑了笑,温柔地替谢长留重新束发:“可能是因为缘分吧。因为缘分,所以想要这么待你。”

    谢长留微微颔首,示意自己明白这个回答后,安安静静躺在赫佩斯的怀里,直挺挺的。

    “你这么躺我害怕,”赫佩斯说,“要不换个姿势?”

    躺得太笔直了!

    谢长留沉默片刻,窝在了赫佩斯的怀里。

    夜色渐浓,柴房外响起鞭炮驱祟声,谢长留伸出手,费劲捂住了赫佩斯的耳朵。

    他那点捂法根本没用,赫佩斯照样听见声音。他垂眸看向神情认真的谢长留,问道:“这是做什么?”

    “鞭炮声驱邪祟魂灵。”谢长留用沙哑但掩不了稚嫩的声音言简意赅地说。

    赫佩斯失笑道:“我又不是邪祟,不用捂我耳朵。”

    谢长留干脆利落放下手。

    红发军雌琢磨了一下,戏谑道:“不知道我身份,鞭炮声响起来就着急捂我耳朵……”

    “怎么,怕我离开啊。”他低低问道。

    谢长留的关心从来不会在言语上表达,通常都在隐晦的行动里。

    赫佩斯猜中他的心思,就像打了胜仗,登时就气焰嚣张了起来,捏了捏谢长留的鼻尖:“不想我离开就直说嘛,这么七弯八拐的。”

    谢长留只当自己没听到,然而染上薄红的耳朵还是暴露了他。

    还真是一样,从小到大都没变过。赫佩斯看着谢长留耳朵上的红,害羞的样子一直这样。

    “你不是邪祟魂灵,又是什么?”谢长留问道。

    赫佩斯倒是挺想告诉他,自己以后会和他结婚,然而还没回答,门口就突然响了一声。

    门板都震了震。

    柴房外传来几道孩童的声音:“大虎哥,直接扔这儿不会让婶子生气吗?”

    “只管扔!那里面是邪祟,婶子不会计较我们放鞭炮的!”

    “应该把他叫出来,直接全扔他身上!”

    又是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响。

    赫佩斯听得火气。当场要起来把外头那几个熊孩子吊起来打,却被谢长留拦住了。

    “不必和他们计较。”六岁的男孩语气平淡,“不值当你生气。”

    他说“不值当”。

    赫佩斯还是火大,却没想着动手了。

    他现在的模样大概只有谢长留能看到,要是真报复,明天受磋磨的就是谢长留。

    所有做的事情都会被算到谢长留头上,因为他是“邪祟”。

    “他们这么欺负你,你就忍着吗?”赫佩斯抱着谢长留问道。

    “没必要。”谢长留说,“浪费时间。”

    “……还真是你的回答风格。”赫佩斯无奈扶额,“那就不管他们了,我陪你过生辰。”

    他试着动用精神力,却意外发现能使出来,边用精神力给谢长留搭了个小舞台,上方是抽象的虫族干架。

    谢长留目不转睛盯着赫佩斯用精神力构建起来的场景,低声问道:“你是修仙之人吗?”

    世间分凡界与十六州,十六州在凡界之上,灵力遍地,只有修士存在。

    “嗯?什么修仙之人?”赫佩斯操纵舞台上的角色转了个圈,反问他。

    谢长留不再问,他已经知晓赫佩斯并非修仙之人。

    一人一虫窝在狭窄的柴房里,看着精神力构建的舞台,度过了漫漫长夜。

    天快亮时,谢长留还在赫佩斯的怀里睡得沉沉,赫佩斯却能察觉到自己的意识在被不断抽离,脱出这个时间点。

    将将离开前,他将男孩轻轻放到草垛上,低声同他道:“我在未来等你。”

    周遭景色急速褪去,他像是被卷进漩涡中,什么都看不清楚。

    还以为能看到雄主青春期……赫佩斯想,思绪游荡间,却没料到他只是被卷进了新的时间点,并没有直接离开。

    脚下土地开裂,太阳高悬,一滴水都没有,到处都是干涸的景象。

    赫佩斯皱着眉看四周环境,料想这就是谢长留同他说过的旱灾饥荒。他展开骨翅,在空中飞行,寻找谢长留的踪迹。

    环境熟悉,他认了一圈路,总算看见了迁移的流民。

    谢长留本就瘦弱,现下更像是大病一场,只剩骨架,连肉都没了。

    他苍白的脸凹陷,双唇起了死皮。

    “这是不顾死活了呀!”张春花抱着幺子,嚎丧都显得干枯。

    “闭嘴!”谢大瞪了她一眼,扶着长子继续往前走。

    老天不赏饭吃,旱灾颗粒无收,连水都见不着。谢长留跟在他们后头,脚步一深一浅,最后绊到一颗石子,重重摔了下去倒在地上。

    张春花扭头看了一眼,抱着幺子头也不回和男人走了。灾年流民饿得眼睛发绿,看向倒在地上的谢长留,情不自禁舔了舔唇。

    赫佩斯瞪大双眼,猛地冲下去护在谢长留身前,然而这次又是什么也触碰不到的情形。那些手从他身体里穿过,直直去拉扯谢长留。

    连谢长留也感知不到他的存在。

    “该死!”赫佩斯怒骂出声,这些人竟然比他们虫族还要凶残野蛮。

    他们都几百年没干过分食同类的事,这些人竟然对一个孩童下手!

    远处忽然响起铃铛声,众人像是被魇住,拉扯谢长留的动作一滞,抬起头呆呆看向前方。

    张春花更是抱着孩子,跟谢大一同跪了下去。

    “仙师!是仙师!”有人扯着嘶哑的嗓子喊道。

    所有流民跪倒在地,朝着铃铛响处跪拜。

    四个穿着黑红长袍的使者抬着轿子,里头坐了个一身白衣的男人。

    赫佩斯警惕地看了一眼,只觉得天下穿白衣的都不如谢长留穿。他专注地看着谢长留,试着同他交流:“谢长留,是我!谢二狗!”

    “哪个是谢二狗?”黑红长袍使者停轿,高声喊。

    张春花和谢大连滚带爬到了使者脚下,谄媚地说:“是我家二小子!”

    那使者低头看他们,严厉道:“人呢?人带来仙师有赏!”

    张春花推了把谢大,谢大匆忙站起身,恶狠狠地盯着那些围住谢长留的流民,将谢长留从地上抱了起来,顺便拍了拍灰。

    他小跑到轿子边,谄笑道:“仙师,这就是我家二小子。”

    “怎么是昏的?”使者皱着眉,表情不快。谢大一慌,一个用力的巴掌便落到谢长留的脸颊上,颊侧登时肿了起来。

    赫佩斯已经开始对谢大拳打脚踢,然而他作为看客,根本没用。

    “做的什么,把那孩子抱上来给我。”坐在轿中的男人开口说道,声音清凌,使者粗暴抱过谢长留,将昏迷的他递进轿子中。

    赫佩斯气到双眼通红,恨不得把这破地方炸的一干二净。

    男人仔细盯着谢长留,像是在看一份上好的食材。良久后,轿中才传来他有些癫狂的笑声:“找到了……哈哈哈哈哈哈哈……找到了!”

    “把吃的分给那对夫妻,生了个好儿子!”

    男人亢奋道。使者点头,取出一袋粮和一桶水给谢大和张春花:“仙师的赏,都别挡路了!”

    张春花抱着孩子,和谢大一同朝男人磕头,脸上满是喜气,又能把丧门星扔了,又能有粮,再合算不过的买卖。

    赫佩斯看着谢长留的父母,又看着那辆轿子,忽地一阵心酸。

    谢长留从来没有家,自然不会有对家的概念,也不会明白家意味着什么。

    他咬咬牙,向上抬了抬头,硬生生把眼泪憋回去,跟上了那辆轿子。

    第94章

    那些人口中的仙师,赫佩斯一句话都不信。在他看来,把谢长留抱走,说话癫狂的所谓仙师只不过是个坑蒙拐骗的骗子。

    他跟在轿子后面,飘了几步路后,直接飘进了轿子中。

    被称为仙师的男人贪婪觊觎地看着怀中昏迷的谢长留,细细抚摸过谢长留的脸颊,看见留着巴掌印的红肿颊侧时,五官不受控制扭曲,口中念叨着赫佩斯根本听不清的混乱语句。

    谢长留似乎是被他魔怔的声音惊到,口中不住发出呓语。男人像是意识到什么,匆忙取出水壶,把水滴在了谢长留的唇上。

    男孩的身体动了动,本能抓住求生的绳索,扬起脖颈去追求水源。

    赫佩斯坐在他们对面,冷眼看着那个男人疯癫的模样:“好宝贝……你现在可不能死……还有大用处呢……”

    谢长留干咳几声,却始终没有醒过来。男人也没有半点不悦,搂着谢长留,哼着曲调诡异的歌谣。

    黑红长袍的使者抬着轿子,脚步灵巧地走向前方,最后在一座山脚下停下。赫佩斯跟在男人身后,看着抱着昏迷的谢长留,脚步轻点山崖,瞬息间就消失在山林中。

    赫佩斯神色一凛,迅速跟上他,最后在山顶上的宫殿之内发现了他们的踪迹。

    男人坐在祭坛之上,谢长留并无踪影。

    赫佩斯知晓他无法对这个世界产生影响,与其说是他进入到这个世界,不如说是谢长留过往回忆对他开放,他能看见谢长留的过去。

    但这并不意味着他会无动于衷。

    他让自己的情绪冷静下来,静静站在祭坛之下,想要看看这名仙师要做什么。

    一个小时后,整理衣冠后的谢长留被侍人抱了出来。六岁的男孩已经醒了,大概还用过餐,身上的衣服也换了套,乱七八糟的头发也被妥善处理。

    “你父母生了你这么一个好孩子,竟用一袋米就打发了,真是有眼无珠啊。”

    男人高坐祭坛上方,低头看着下方面无表情的谢长留。

    黑发男孩没有任何表情,直白问道:“你要我做什么?”

    “哈哈哈哈……好孩子!”男人大笑着从祭坛上飘了下来,轻巧站在了谢长留面前,指尖轻抚过他的脸颊,用阴森的语气说道:“当然是要借你血肉一用。”

    “你体质特殊,血肉骨皆能入药,那对老夫妻这么对待你,实在是可恨!”

    男人口中的可恨,不过是没能得到一个完全好的食材,愤怒似乎就成了理所当然。

    一把小刀出现在他的手中,他姿态诡异地掀起衣摆,单膝跪在谢长留面前,抓住了谢长留的手臂。

    冰冷的刀刃在皮肉上游走,似乎在寻找合适的下刀处。

    谢长留漆黑的眼瞳盯着刀尖,没有半分惧怕的意思。赫佩斯站在他的身后,如鲠在喉。

    他很难表述心中铺天盖地压下的悲哀。他只不过是窥见了谢长留苦难的一角,仅仅是旁观,便已经是难以忍受。

    可亲身经历一切的谢长留呢?他又是怎么做到在未来,风轻云淡提起自己的苦难的?

    那些寡淡的情绪似乎都有了解释的来由。

    刀尖划破薄薄的皮肉,露出鲜红的血肉内里,血液顺着小臂滑落,一滴一滴坠入祭坛之中,晕出死气沉沉的法阵。

    男人贪婪地盯着那些鲜血,将刀尖上的血全部舔舐干净。

    谢长留站在他的面前,眼眸幽邃,置身事外看着男人癫狂的表现。

    赫佩斯强迫自己看着眼前的场景。胃里灼烧,他的喉间涌上强烈的反胃感。

    男人不再满足刀尖上稀薄的血,一把抓过谢长留的手臂,残暴野蛮地开始啃食谢长留手臂上的血肉。

    六岁的男孩面色苍白,将下唇咬的鲜血淋漓。豆大的汗珠从额上滚落,那双眼睛依旧冷静,几乎到了可怖的地步。

    赫佩斯死死扣住掌心,血液渗出,他感觉不到,唯有心间的痛苦才是最真实的。

    他的喉间嗬嗬作响,精神力猛然爆发,然而皆是无用功。

    “谢长留……”他颤抖着声音喊出谢长留的名字,男孩像是感知到什么,轻轻转过了头。

    那一眼有了未来谢长留的影子。

    沉稳,平静。

    那是“不值当”的意思。

    进入旋涡的抽离感再次出现,赫佩斯在他平淡的视线里被迫离开,最后看见的是谢长留倒在血泊中的身体。

    那般孱弱的身体,也会流出那么多的血。

    赫佩斯的眼前陷入黑暗。

    再次醒来时,他在一座山峰之上。

    周遭环境有种奇异的力量在流转,他的意识体都能感知到那种适宜的气息。

    他在树林间打转,最后飘到了一间屋子前。

    十三四岁的谢长留穿着粗布麻衣,从屋子里走了出来。

    他还拿着锄头,走向了屋子后的菜地里。

    赫佩斯吊着的心忽然松了下来。谢长留最后被救了下来,远离了那个仙师就好。

    看样子还过得不错,至少有了落脚之处。

    虽然生活依旧清贫,不过命保住了。

    他跟在谢长留身后,看着少年谢长留锄地择菜,干了一早上农活后,回到屋子里,烧起了热水。

    赫佩斯有些好奇地看着他的举动,并不知道谢长留为何在这个时候烧热水。

    红发军雌随便飘到一张椅子下,坐在椅子上看谢长留忙活。

    直到少年谢长留开始脱衣服,他猛地转了个头。

    谢长留这个时间点洗什么澡!

    赫佩斯反复告诫自己眼睛不要乱看,听着身后衣物窸窸窣窣的声响,还是控制不住捂着眼悄悄转过头。

    捂住眼睛的手指,指缝大的不可思议,在他的双眼前根本起不到遮掩的作用。

    先看到的是少年谢长留清瘦的背影。

    他脸上的笑意忽然凝在了嘴角。

    谢长留背后的肩胛骨尖锐的像是要刺穿那两处皮肉。背上是遍布的暗红伤疤,数不清的缝合线在他的背后留下可怖的痕迹。

    如同一条又一条的诅咒。

    手臂也是如此。

    他像是被切割后又重新拼凑,肩膀上甚至是没好全还在流血的伤。

    他过得很不好。赫佩斯想。

    那些阴暗丑陋的苦难被他掩饰在平静无波澜的面容之下,轻而易举糊弄过了所有人。

    他飘到谢长留的身后,指尖颤抖地去抚摸那些缝合线。

    少年谢长留像是感知到什么,微微侧过脸,嗓音沙哑地问道:“……是你吗?”

    赫佩斯已经说不出话了。

    他颤抖的呼吸隔着漫长的岁月落在谢长留的后背,在热水蒸腾而起的白雾间,轻飘飘地消散了。

    谢长留像是意识到什么,不再出言询问,安安静静洗完了澡,套上衣服整理着装,将房间整理好后,就出了屋子。

    他没有穿那身粗布麻衣,而是一身赫佩斯熟悉的白衣,只是形制纹样与以后那件并不同。

    赫佩斯的动作在看见他身上的伤痕后逐渐变得沉重,他看着谢长留走到恢弘的宫殿前,作揖行礼,轻声喊“师尊”。

    宫殿大门自里打开,并没有人在,谢长留像是做过很多次,安安静静进入大殿,走到内殿的桌前。

    桌上放了一个玉盒,一柄匕首,以及一个小瓶子,赫佩斯看不出来那是什么。

    谢长留拿起匕首,毫不犹豫割下了手臂上的一块肉。

    赫佩斯瞪大双眼,伸出手去抓他的手腕,然而只能从他的手腕间穿过去。

    谢长留脸色发白,身上的汗濡湿衣领。他放下匕首,打开小瓶子,动作干脆往口中灌药。

    血肉落进玉盒,殿内始终没有人影出现,帘子却因不知何处而来的风动了动。

    谢长留微微颔首,脸色发白地退出大殿,往自己的屋子回去。

    赫佩斯的脸色甚至比他还要苍白。

    他空缺了中间的那几年,并不知晓谢长留都经历了什么,竟然到了自己割血肉的程度。

    白衣被血染透,谢长留看了一眼,挽袖包扎伤口。

    “我已习惯,不必担忧。”他低声开口。

    屋子里没有人,这句话是对他看不见的赫佩斯说的。

    赫佩斯说话时的鼻音极重:“怎么可能不担忧……”

    匕首割下的那一刻,就仿佛割在了赫佩斯身上。

    红发军雌坐在谢长留身边,视线一寸一寸拂过他单薄的肩膀,还是没能忍住,将额头轻轻抵在了谢长留的肩头。

    周围的场景急速扭曲发生变化,赫佩斯在这一刻再次被迫抽离。

    所有的过往回忆如同走马灯影片那般在他眼前浮现,他看着谢长留的身形逐渐变得高大,愈发有未来他见到的影子,看着他的话语变得比从前更少,再也难开口。

    他看着谢长留师尊走火入魔逝世,从此再无人能折磨谢长留,看着谢长留在孤寂清苦的修炼中修为逐渐精进,成为名震十六州的大能,被各修士尊称凌洲仙尊,四方修士登上玄明宗,跪在昆岚峰下,求凌洲仙尊出剑拯救苍生。

    每一个人都来求他,每一个人他都帮了。

    毁誉不由己,那些夸赞骂名他全都受住了。

    赫佩斯看着他度过漫长岁月,依旧孤身一人站在山崖之巅,安静望月,任由死寂的夜晚在他的双眼中流逝。

    昆岚峰千年不变,连他的时间也像是被禁锢,彻底暂停在了六岁那一年。

    赫佩斯看着那一帧帧画面,场景最终定格在雷劫至,谢长留飞升之时。

    天道叫他明白后再来,谢长留便进入了塞列因帝国。

    他与赫佩斯的相遇在这一刻开始。

    死水般的时间忽然开始流动,赫佩斯在那些共处的记忆里,忽地听到一声呼唤。

    低沉平和,在喊着他的名字。

    “……赫佩斯。”

    红发军雌猛地睁开眼,身下是柔软的被褥,眼前是天花板,与谢长留略带担忧的面容。

    他从过往中回到了现实。

    赫佩斯喘了几口气,猛地坐起身抱住谢长留。

    谢长留并不清楚他碰到那团光晕后都见到了什么,见他如此还是拍了拍他的后背,语气温和问道:“看见什么了?”

    赫佩斯摇摇头,那种仿若时间静止,并没有任何声响,死寂一般的环境带来的压迫感是难以消解的。

    谢长留甚至就这么度过了千余年。

    他连几分钟都受不了。

    谢长留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抚他,低声道:“无论什么,不必放在心上。”

    赫佩斯强行让自己的呼吸平稳下来,下一刻,他的手直接抓住了谢长留的衣领,开始紧张地扒谢长留的衣服。

    3055尖叫道:“啊啊啊啊啊啊这才刚醒来呢就这么流氓太过分了啊啊啊啊!”

    谢长留一把握住赫佩斯的手腕,沉声道:“赫佩斯,清醒点。”

    赫佩斯抬起头认真道:“我很清醒,先让我看看你的身体!”

    谢长留:“……?”

    这说的是什么话?

    第95章

    赫佩斯抓住谢长留衣领不放,态度强硬要扒了谢长留的衣服,凌洲仙尊哪里见过这样的阵仗,一言不合就要扒衣服,当场死死抓住赫佩斯的手腕,不让他再进一步。

    红发军雌眼眶通红:“仙尊,就让我看一眼,就一眼。”

    3055大惊失色:“仙尊,这是碰瓷!”

    谢长留低声道:“他都知道了。”

    这声“仙尊”就是最好的证明。赫佩斯已经知道他全部的过往,那团光晕就是他接触的媒介。

    谢长留叹了口气,抓住赫佩斯的手腕力道松了松。红发军雌动作迅速地将谢长留的衣领拨开,解扣子的动作一气呵成,压根没带停顿的,堪比行云流水。

    衣物之下,男人的身躯精壮,压根不如表面看上去那般清瘦弱不禁风。

    赫佩斯看着谢长留白皙的肌肉,注意力全在后背上。

    那些伤疤在灵药与修为的养护下,已经看的不大出来,毕竟谢长留的身躯经过淬炼,能看出才叫奇怪。

    但赫佩斯仿佛还能从谢长留朝自己下刀的动作间,窥见那些伤疤的印痕。

    他记住了每一道伤疤,指尖从那些伤疤存在的寸寸肌肤下滑过,带着全然的心疼。

    “你为什么一句都不肯说……”红发军雌哽咽着问他,然而谢长留只是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头顶,用他听过无数次的话回答。

    “不值当。”谢长留说,“都已过去,并不需要记挂于心。”

    “我记得。”赫佩斯直白说,“我都替你记得,那个说话狗屁倒灶的仙师,你那个满口仁义道德,实际上道貌岸然的畜生师尊,还有你……的父母……我全替你记着。”

    他记得谢长留身上的每一道伤疤,记得谢长留每一次经过的苦难,记得谢长留每一次的“不值当”,记得谢长留每一次看向茫茫天地时孤寂的眼神,记得谢长留在漫长岁月间寂寥的身影。

    赫佩斯会全部记住。

    谢长留的指尖情不自禁勾了勾,无奈叹了声气。

    赫佩斯专注盯着那些浅淡的看不出轮廓的伤疤,沉默良久后,才发觉现在的情况并不对劲。

    他看着谢长留精壮结实的后背,指尖抚摸伤疤的动作变了个意味。

    3055看他的动作,在谢长留的神识中嚷嚷:“仙尊,他就是故意的吧!!您看他的动作!”

    已经从看伤疤变成吃豆腐了!

    当下的氛围有些奇怪,赫佩斯猛地收回手,干咳两声。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谢长留的身体。

    凌洲仙尊最端方雅正不过,又是个守规矩的古板个性,穿衣从来都是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衣着打扮一丝不苟,绝没有凌乱不整齐的时候。

    不知道他修为之前,赫佩斯还对他洗漱一事产生过怀疑,如今知晓他有清洁术,想看他洗澡后的家居形象又成了泡影。

    身上的肌肤被衣物裹得严严实实,压根不会露出过多的肌肤。

    这一次倒是意外之喜。

    赫佩斯从被谢长留黑发遮掩的后颈一路看下去,视线沿着脊柱线条下滑,最终隐匿在黑色的制服之下。

    他还在观察,黑色的制服却是一抖,重新盖住了白皙的后背。

    红发军雌遗憾叹气间,黑色制服已经被妥帖穿好,扣子扣到最上方,只露出脖颈那一小片皮肤。

    谢长留语气淡淡:“看够了么?”

    赫佩斯反应极快开口:“当然没有。”

    说完后,他又疯狂否认:“不是,看够了——哎也不是,什么都没有,你当我乱说话。”

    他抬眼去看谢长留,却发现这位以冷淡著称的凌洲仙尊,脸上难得带了点笑意,幽邃的漆黑眼瞳闪烁名为“打趣”的光。

    这是在打趣赫佩斯。

    红发军雌当场炸毛:“雄主,你这是在戏弄我?”

    “并未。”谢长留唇角并没有上扬,周身气场却昭示他现下的好心情。他耿直地对赫佩斯说:“只不过,似乎是你先戏弄我。”

    赫佩斯脑子里想了很多,脑子一转就要口不择言,看着谢长留那张脸时,又慌不择路咽了回去。

    他像是想到什么,谨慎开口:“凌洲仙尊,是没错吧?这个年龄……”

    那段回忆之中,赫佩斯可是看着谢长留度过了千年岁月的!

    谢长留微微颔首,算是对他问题的笃定回答。

    红发军雌先是干笑了两声,紧接着跪趴在沙发上开始锤沙发。

    整个虫和烧水壶似的,彻底烧开了。

    他都在谢长留面前说了什么东西!

    “你年岁比我小”、“我比你大,照顾你是应当的”、“才二十岁,雄主不要这么老气横秋嘛”……

    哪里是老气横秋,谢长留根本就是年岁大的稳重而已!他居然还在谢长留面前摆年龄的谱,亏他想的出来!

    他的年龄就是谢长留年岁零头的零头!

    赫佩斯趴在沙发上无声呐喊,以头抢沙发尔。

    “仙尊,我那么说,您也那么听吗?您居然都不开口反驳我!”

    年龄这件事真把赫佩斯惊到了,连敬称都用上。

    谢长留不动声色皱了皱眉,平静道:“我并未承认过自己一定是二十岁。”

    赫佩斯每回和他说年龄的事,他从未承认。

    “那您也可以有点表示啊?仙尊,这就不太合适了吧。”赫佩斯说,“我得尊敬您啊。”

    千余岁呢!

    谢长留语气冷淡:“不必。”

    赫佩斯小心看着他,并不知晓他怎么就不高兴了。

    谢长留所有的情绪都是一个模板,很偶尔才会表露出来一点明显的征兆。

    就像现在和刚才。

    现在的不悦,方才的高兴,让旁人来看是看不出分毫的,赫佩斯待在他身边久,不说百分百能看出来,看个百分之八九十已经不算问题。

    他紧紧观察着谢长留的眉眼,像是得出了某个不可思议的结论,有些惊讶地看着谢长留。

    “雄主,我就是开个玩笑,没有嫌你老的意思。”

    红发军雌小心说。

    谢长留瞥了他一眼,显然代入条件出错,情绪倒是观察出来了,原因还没猜对。

    赫佩斯脑筋转得极快,还未开口,便被谢长留弹了个脑瓜崩。

    “你是我的道侣,外人的名号又何必看得如此之重,尊敬更是无稽之谈。”

    谢长留少有对他做这般亲密动作的时候,赫佩斯捂着脑门,总算得出正确答案。

    他那句尊敬才是让谢长留不悦的根本原因。

    红发军雌仔细回想了那句话可能有的含义,心里直乐。

    他那句话落在谢长留耳中,便是要刻意疏远的意思。只有关系不近,才会想着不跨越界限半步,恪守礼仪,保持尊敬。

    这与那些求谢长留办事的人没有任何区别。

    但谢长留说他是他的道侣,本质上就把他和那些求人办事,只顾着神化他的人区分开来了。

    赫佩斯的唇角根本压不住,忍不住紧紧盯着谢长留,不肯说一句话,就这么沉默地注视。

    谢长留如今说的每一句话,都有了别的含义。

    只不过思及年龄,赫佩斯还是有些挫败。

    他和谢长留之间的差距已经不是他能缩短的程度。他可活不了那么长。

    见他上一秒还十足兴奋,下一刻又是这幅失落紧张的样子,谢长留道:“赫佩斯,你很好。”

    一切都很好,所以不必计较那些无法弥补期待的长久岁月,不必去计较那些长久岁月带来的积淀。

    现在就很好。

    谢长留说话从来不会有第二层含义,是就是,否就是否,他的个性也不是喜欢说场面话的,这句话的含义就是字面意思。

    赫佩斯惊喜地看着他:“原来我在雄主的心里评价这么高吗?”

    “不必妄自菲薄。”谢长留说。

    那如他红发般张扬炽烈的性格,是少有人拥有的。被无数次困境打击的韧性也不是常人所能做到的。

    赫佩斯被困在掌控中数十年,选择放浪形骸保护自己,可从未想过放弃。

    他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一切,这已经很好。

    他们在言语的来往间,隐晦确定了各自的想法。赫佩斯枕着谢长留的大腿,双手捧着谢长留的手。

    幼年务农饱受折磨的痕迹已经看不见踪影,这双手与过往是完全不同的。

    赫佩斯静静回忆谢长留曾与他透露过的细枝末节,总是会联想到那些过往经历。

    玩手指玩了一半,红发军雌突然坐起身,怒气冲冲。

    “他们怎么敢这么对待你!”

    谢长留:“……都过去了,不值当。”

    怎么还能来第二轮火大的?

    赫佩斯道:“我就是咽不下去这口气。”

    他也没准备咽下去。赫佩斯·格莱森顿向来恩怨分明,他现在是真的恨不得把那伙人撕碎。

    然而在回忆里几次动手都没用,把他气得直跳脚。

    道侣年纪小,总归要多加包容。谢长留不再说些不值当的话,饶是他也知道,这般说只会伤了赫佩斯那颗想为他出头的心。

    赫佩斯也是好意。

    “那就过的好一点。”赫佩斯说,“比他们所有人都过的好。”

    那漫长的回忆间,赫佩斯还看见过谢长留离开昆岚峰,下山去祭拜他的父母。

    他起初并不理解谢长留那般做法,只不过后面稍加细想便能理解。

    谢长留一直不计较,祭拜对他而言只是普通的见面而已。

    难以忘怀的一直是他这个旁观者。

    “好。”谢长留回他,”比所有人都好。”

    是句略有些孩子气的话。

    年岁长阅历深又如何,遇上一个年纪颇轻的道侣,还是得配合着幼稚。

    “不过雄主,”赫佩斯挠挠头,“你真的不用吃饭睡觉吗?”

    回忆的后半程,他基本没怎么见过谢长留睡眠进食。

    进食他能理解,对谢长留而言,进食就意味着要被割肉放血,寓意并不好。辟谷之后,他就更加不会刻意用餐。

    睡眠这个他不能理解。

    进入昆岚峰有修为后,谢长留基本没睡过觉。

    “并非必要。”谢长留说。

    “那你真的可以瞬移吗?”

    “条件允许。”

    “那飞升呢?”

    赫佩斯被安慰好,问题就一箩筐一箩筐冒出来,谢长留也不觉得幼稚不耐烦,几乎是有问必答。

    3055在一旁忍不住吐槽:“这是演都不演了。”

    第96章

    赫佩斯现在对谢长留的好奇心到达顶峰,什么都想问一句。

    说到最后,他又皱着眉问:“既然雄主你连种族都不一样,为什么基因检测还能冒出个S级?”

    谢长留摇摇头:“我不知。”

    雄保会只采取了他的血液样本,所有的检测都是他们自己的设备,谢长留压根没可能插手。

    他一个人类成为虫族的S级雄虫本身就是件奇怪的事。

    “仙尊,这是系统的安排,可以不必这么计较。”3055出来解释。

    谢长留若有所思,下一刻就听见赫佩斯喃喃自语:“不是一个种族,那孩子岂不是混血……会不会有生殖隔离?”

    听清他在说什么东西的谢长留:“……”

    今天也想不明白他的道侣脑子里在想什么,思路跳跃极快,压根不知道他又是怎么从不同种族延伸到生孩子这件事的。

    赫佩斯就那么喜欢孩子吗?

    谢长留想到被他母亲极为疼爱的幺弟,又想到人间那些新生儿出生时的家庭,各处都洋溢着喜庆。

    他对所有的事物与人都抱着平淡无关的看法,唯有赫佩斯是例外。

    但孩子的问题,也不是他一时半会儿能解决的。

    “世俗意义上的幸福应该包括一个家庭吧?”3055小声在他的神识中问道,“毕竟是世俗刻板印象,成婚有孩子才是完整的家庭。”

    谢长留语气淡淡:“这件事我帮不了他。”

    3055:“???”

    你俩刚刚不是隐晦表白了吗?怎么现在又帮不了呢?

    小圆球用看某种新奇事物的眼神看着谢长留,活像是在打量什么珍稀动物,对他一番发言表示震撼。

    这又是什么离奇的发言?

    “仙尊,有没有一种可能,”3055小声说,“孩子这件事你是可以帮到赫佩斯的呢?”

    谢长留皱了皱眉,看不出是帮还是不帮。

    一件很复杂的事情。

    3055无奈,看了眼还在琢磨和谢长留的孩子以后是要去皇家军校还是去帝国第三军校这件事的赫佩斯,默默为某个红发军雌送上了祝福。

    凌洲仙尊是开窍了,但开的不全,只开了一半,后头的流程一概没想明白。

    赫佩斯在专注的思索中打了个喷嚏,狐疑道:“这是有虫在念叨我吗?”

    “最该念叨你的那批虫应当还在思索对策。”谢长留平静道。

    最想弄死赫佩斯的,应该是雄保会。相较于雄保会,皇室对谢长留的出现则是忌惮为多,议会在两者中间,隐隐有偏向皇室的意思。

    谢长留一个并不受掌控,武力值又能在帝国横着走的“雄虫”,并不在他们的操纵范围,强行控制反而会适得其反。

    这也是雄保会、议会、皇室三方到现在都没敢上门的原因。

    谢长留在宴会厅内出手还是把他们震慑住了。

    德卡浦星那一剑毕竟隔着光屏,看不大出来,宴会厅内的精神力攻击可是实打实的。

    赫佩斯去他的回忆里走了一遭,对他的实力有了更清晰的认知。

    红发军雌枕着沙发靠枕,拖长音问:“雄主,你的那把剑呢?”

    谢长留对他道:“神识里。”

    下一刻,先雪剑从他的神识中出来,到了赫佩斯的手上。

    赫佩斯也不会随便问起他的本命剑,问起来,就是好奇了。

    红发军雌双手上猝不及防冒出一柄剑,惊奇地看着通身雪白的佩剑。

    先雪剑从头至尾没有其他装饰,剑鞘剑柄皆是雪白,雕刻素雅的纹样,和谢长留本人的性格倒是极为契合。

    红发军雌摩挲打量着先雪剑,却不曾想下一刻,先雪剑就直直朝他门面冲去,丝毫不给面子,还发出威胁似的铮鸣。

    他头一偏,敏捷避过先雪剑的攻击,下一秒就见这柄雪白佩剑委屈巴巴地腻在谢长留怀里,像是在撒娇告状。

    “雄主,你的本命剑好像不太喜欢我。”赫佩斯阴阳怪气道,就听先雪剑发出了更加刺耳的鸣动。

    谢长留的掌心在先雪剑的剑面上拂过,还在挑衅的本命剑当场安静下来,委委屈屈闭嘴了。

    赫佩斯看的好笑,料想这把剑要是会说话,这会儿应该在破口大骂他。

    “雄主,你的本命剑和你的性格完全不一样啊。”赫佩斯道,先雪剑和谢长留的性格未免差的太多,根本就不像谢长留的佩剑。

    先雪剑似乎是听出他嘲讽的言下之意,气得又跳起来要去攻击赫佩斯,被谢长留一把抓住剑柄,收回神识之中。

    “炼剑时出了点差错,先雪便成了这副性格,方才没伤到你吧?”

    谢长留像是想起什么,眉眼间多了点隐忍。

    当年替他锻造炼剑的是个顽劣性格的修士,活了几百年,最看不惯古板的家伙。

    看他一本正经实在没意思,炼剑途中刻意加了一点与众不同的材料,硬是让先雪剑变成了如今跳脱嚣

    张的性格。

    赫佩斯注视着谢长留眉眼间的隐忍,倒是有些佩服那位替他炼剑的人,敢这么挑衅戏弄谢长留。

    “那雄主没想过换一把吗?”红发军雌开口道。

    谢长留一边安抚神识里愤怒的先雪剑,一边回答道侣的问题:“先雪剑……不错。”

    除了性格闹腾,嗜杀嗜血外,的确是柄上乘的本命剑,整个十六州,怕是都找不出比先雪剑品质更加优异的佩剑。

    对剑修而言,本命剑最为重要。

    赫佩斯想起先雪剑那副炸毛的模样,眼波流转,挑了挑眉,恶劣地开口:“雄主,我们什么时候再去拉达约佩峡湾御剑飞行?”

    谢长留无奈看了他一眼,把跳脚的先雪剑摁下去,对赫佩斯道:“下次。”

    先雪剑无差别平等歧视除了谢长留外的一切种族。赫佩斯就算是凌洲仙尊道侣,也不能随便踩它身上。

    上次已经是例外,这次先雪剑决不允许。

    它还没和谢长留发誓,谢长留已经应了出去,当场如同遭到晴天霹雳,悲伤地躲进谢长留神识深处不说话了。

    3055嘴巴欠儿欠儿的,硬是追着它安慰,被先雪剑追着打。

    谢长留的神识中格外热闹,活像在演出。凌洲仙尊因吵闹揉了揉额角,深深叹了口气。

    赫佩斯就靠在他身边偷笑。

    无论是里还是外,都很闹腾。

    谢长留身边已经很久没有那么热闹过了。

    外界混乱一片,他们躲在公寓内,风平浪静。

    所有的记者和媒体没有办法越过安保进入这片公寓进行采访,不出赫佩斯预料的话,这座公寓外围应该还会有雄保会和议会的便衣雌虫把守,杜绝一切风声的放出。

    赫佩斯腻着谢长留腻了一个下午,晚上照例是楼下餐厅老板送来的晚饭。

    红发军雌先去洗漱,拿晚餐的工作就交给了谢长留。

    “阁下,您真的不值当与——”谢长留皱了皱眉,一掌击退前来劝说的军雌。

    他那一掌不至于威胁到性命,休养却是有必要的,提着外卖袋的军雌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展开半边骨翅,勉强在坠落途中维持了身形。

    “老板,麻烦再送一份上来。”谢长留击退军雌后,拿出光脑给楼下餐厅老板发了条信息。

    在赫佩斯从浴室出来前,餐厅老板气喘吁吁提着晚餐,敲响了公寓门。

    “也不是我想那么做的,他们真是强盗,抢了餐就跑。”老板说,“这份没有任何问题,你可以检查一下。”

    谢长留道:“多谢,辛苦。”

    待赫佩斯擦着头发从浴室里出来,见到的就是端坐在餐桌前的谢长留背影。

    “雄主,刚刚有谁来了吗?”他走到餐桌边,发现谢长留已经把晚餐摆开来了,“我在浴室听到一点声音。”

    “未曾。”谢长留对他说,“吹干头发吃饭。”

    赫佩斯兴冲冲应了声好,火速吹了个头出来吃饭。

    晚餐期间,他的视线就没离开过谢长留,仿佛谢长留进餐是什么很神奇的事。

    知道过往后,谢长留的每一个举动都带上了不一样的意味。

    吃到最后,赫佩斯索性托着下巴看谢长留吃饭。

    谢长留叫他看得无奈:“吃饭。”

    他用餐有定额,向来不食用过多,满桌菜到最后一直都是赫佩斯扫尾。谢长留对军雌的饭量压根没有估计,那胃仿佛有个无底洞。

    用完餐,收拾完桌子,谢长留并没有直接回客卧的心思,反而是赫佩斯先行回了主卧。

    进主卧前,赫佩斯还倚靠房门,朝谢长留抛了个媚眼:“仙尊,等会儿我在主卧等你。”

    他的引诱技术实在不到家,极其生疏,媚眼做起来有种调笑良家妇男的纨绔浪荡感,和勾引搭不上关系。

    谢长留:“……”

    他只觉后背发毛的感觉又出现了,就像上次假生日,赫佩斯说要送他礼物那样。

    赫佩斯一看他的表情就知道他想到上回生日那件事,露出和善的微笑:“仙尊,不会发生上回的事情了,稍微相信一下我好吗?”

    谢长留用略带狐疑的眼神看着赫佩斯。

    红发军雌朝他笑笑不言语,悄无声息退进房间之中。

    “咔哒。”

    卧室门被关上了。

    3055呆呆问道:“仙尊,他是在勾引你吗?”

    那样子也不像,感觉像是单纯的抽风。

    谢长留平静道:“无妨。”

    他话是那么说,然而嘴角那点几不可查的笑意还是暴露了他当下的好心情。

    凌洲仙尊甘之如饴。

    3055挎着脸消失了。

    谢长留在客厅坐到十点多,才换上家居服,礼貌地敲响了主卧门。

    主卧门缓缓拉开一条缝,他打开门,走进去,便看见赫佩斯侧躺在床上,右手撑着下巴,左手掀开半边被子,拍了拍身侧的空位。

    “雄主,就寝吧,床暖好了。”红发军雌唇角上扬,笑得堪称风流恣意。

    谢长留无奈地叹了口气。

    赫佩斯得寸进尺还以为他会拒绝,没想到他只是站在原地沉默了许久,就像是赴刑场一般,走到了床边,穿着睡衣躺下。

    身子板正,不像睡觉。

    “……雄主,你可以放松一点的。”赫佩斯无奈道。

    谢长留看着天花板,对他说:“无妨,你睡便是。”

    “这哪里像是睡觉啊。”赫佩斯吐槽了一遍他的板正姿势,试图上手纠正。

    然而谢长留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睡过觉了,更别提身边还躺着另外一个虫,被赫佩斯一纠正,身体更加僵硬。

    赫佩斯不信邪,下一秒,像是一只八爪鱼那般缠上了谢长留,整个虫挂在了他的身上,头倚靠在谢长留的颈窝,不准备挪动了。

    谢长留全身一僵,脖颈处是赫佩斯温热的呼吸。

    良久后,红发军雌的呼吸逐渐平稳,显然是睡熟了。

    他的睡姿不是个安分的,睡前还抱着谢长留,睡着了之后大腿就直接跨搭在谢长留的身上。

    谢长留也不需要睡眠,就任由他在自己身上肆意妄为。直到赫佩斯翻了个身,直接远离了他,还卷走了大半被子。

    他这位道侣果然处处都年轻。

    谢长留偏过头看了赫佩斯一眼,安分放在大腿两侧的手生疏地抬起来,最后放在了红发军雌的腰间,轻轻一带,将红发军雌重新搂回怀中,还搂得更紧了。

    卧室内昏暗,窗帘遮掩了谢长留长久来观赏的夜色。今夜无风无雨,窗外安静,半点声响都传不进来。

    贝塞星中央区,死寂般的偌大宅邸之中,却传来无数东西落地的巨响。

    奥斯尔德站在中央,喘着粗气,如同一只困兽。

    “他怎么敢……他怎么敢!”年轻的雄虫咆哮着,一脚踹开脚边的东西。

    他神经质地抠着手指,低声质问:“你怎么敢背叛我……你怎么敢背叛我……你是属于我的……属于我的!”

    萨洛扬站在虚掩的门后,静静看着奥斯尔德发泄。

    他捂着心口,脸色苍白,眼底闪过无数种复杂的情绪,最终定格在坚定。

    奥斯尔德像是注意到他,墨绿色的眼瞳望来时,眼底是叫他心惊的狠戾。

    那张狰狞暴戾的面孔在几秒内变换,最终重新归于平静。

    “萨洛扬,我只是心情有些不好,没吓到你吧?”奥斯尔德笑容温和。

    萨洛扬上前一步,踩着那些碎片杂物走到奥斯尔德的身边。

    “不会,我怎么会被阁下吓到呢?”他语气温柔,单膝跪在奥斯尔德身前,试探性地搂过他。

    年轻的雄虫没有拒绝他,抓住了他的肩膀,眼神阴狠。

    “萨洛扬,你绝对不能背叛我……绝对不能!”奥斯尔德捧起萨洛扬的脸,用略带癫狂的语气道。

    萨洛扬抬头看向他爱慕已久的雄虫,眼底闪烁晦暗不明的光。

    “当然。奥斯尔德阁下,我永远不会背叛您。”

    第97章

    “谁来拜访?”赫佩斯从拼图中抬起头,呆滞地看着谢长留。

    “萨洛扬。”谢长留将他手上错误的拼图取走,换上了新的一片。

    赫佩斯昨日受到革职的通知,就彻底在家里摆烂,还翻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买的三千块拼图,硬是拉着谢长留陪他拼。

    拼了二十块就不耐烦了,还是谢长留拿着拼图,平心静气继续拼,把他的注意力硬生生扯了回来。

    谢长留那光脑平日只有赫佩斯发消息和学校课程通知,压根没有其他虫会联系他,因此当萨洛扬的消息发来时,他也有点惊讶。

    “他来拜访我们?”赫佩斯嗤笑一声,趁乱丢开所有的拼图,在谢长留无奈的视线里义正言辞地说:“看我们那么不爽还来做什么?”

    萨洛扬见天儿因为奥斯尔德来挑衅他的事情,他还没忘,后头还要谢长留出马拖住他,才好逃离原书剧情。

    谢长留诚实摇头,又皱着眉道:“他……应该是来找我。”

    赫佩斯眉头挑高,整个虫像是被什么戳到了:“找你?想干嘛?”

    他有时候面对谢长留表现出来强烈的护犊子行为,是3055包括谢长留本人都难以理解的,但谢长留不会多说,直接将光脑打开给赫佩斯看。

    凌洲仙尊两袖清风,那光脑比兜还干净。

    赫佩斯看着萨洛扬发给谢长留的消息,细细将文字阅读看来,看不出来萨洛扬的意图,还是把光脑关上,对谢长留说:“随便他,来就来。”

    三千块拼图是拼不下去了,谢长留一个人拼了将近一千块,便将剩下的放回盒子里,顺带收拾了客厅。

    一人一虫坐在沙发上,等待萨洛扬登门拜访。

    到了下午,年轻的军校生才摁响门铃,身后跟着上来的军雌一个不拉被谢长留轰了出去。

    “进来。”凌洲仙尊言简意赅对萨洛扬说,等军校生进门后,公寓大门便毫不留情关上,将所有的监视虫一个不落拦了个干净。

    萨洛扬朝他行礼,乖乖换上拖鞋进门。一进客厅,就见赫佩斯穿着一身睡衣坐在沙发上,坐姿很不端正。

    年轻的军校生看着他,又看了看谢长留,对这位中将混不吝的作风又有了深刻的了解。

    毕竟雄主在家,可没有哪个雌虫敢那么放肆。

    “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什么事儿?”赫佩斯盘着腿问他。

    萨洛扬换了个方向坐下,更朝向谢长留:“我这次来是有问题请教谢长留阁下。”

    好歹在军区的军部大厦里被摁着打了一个星期,竟然让这位原书主角对着谢长留,被打出了师徒情谊。

    赫佩斯私心里不希望谢长留和剧情以及那些主角有任何牵扯,但谢长留显然不那么想。

    凌洲仙尊眉目平静问道:“有何问题?”

    萨洛扬有些迟疑,还用眼神频频打量坐在他身边的赫佩斯。

    红发军雌自然是看出自己坐在这让这位军校生不自在,便站起身往主卧走,经过萨洛扬身边,还要刻意重申一句:“我对奥斯尔德没有任何兴趣,做那种没脑子的事情都是有原因的。”

    他走进主卧,卧室大门被关上,萨洛扬也终于能对着谢长留开口。

    年轻的雌虫看着谢长留那双漆黑平静眼眸,嗫嚅良久,才磕磕绊绊问出问题:“谢长留阁下,如果想要让一个虫回心转意,我要做什么?”

    谢长留:“?”

    3055啧啧称奇:“仙尊,他是病急乱投医了吗?这种问题都敢来问你。”

    萨洛扬居然想让谢长留帮他解决情感问题!

    是他疯了还是谢长留疯了。

    “我知道这种问题很冒昧,但实在困惑,希望阁下能给我一个回答。”萨洛扬说。

    谢长留静静地看着他,并没有开口。

    萨洛扬不知道从他的沉默中察觉了什么,就像是得到了认可般,继续说道:“我知道我有规划的路要走,但是我心里居然没有多少挣扎痛苦的想法。”

    “哦豁,看来他知道自己是活在一本书里,受到剧情操控了。”3055对谢长留说。

    乔索兰很早之前就在细枝末节中透露了他被控制的信息,而赫佩斯早已循环轮回了无数次。

    如今就连最深爱奥斯尔德,什么都愿意忍受的萨洛扬都觉醒了。

    现在倒是就差奥斯尔德一个。

    “我甚至还在想怎么帮他脱离控制。”萨洛扬的话越来越多,他看起来不像是寻求帮助,而是需要一个谈话对象而已。

    恰巧谢长留就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

    年轻的雌虫回忆过往点滴,对奥斯尔德暴戾恣睢的模样印象极为深刻。

    然而那些温柔却又做不得假。

    谢长留坐在沙发上,静静看他回忆过往,将自己的所有心迹剖白。

    实际上已经开始神游天外,脑子里全在想今晚可以让楼下老板换别的套餐,每天都是一个菜系赫佩斯估计要吃腻了。

    赫佩斯居然没有躲在门口偷听,这件事也叫他惊奇。

    萨洛扬絮絮叨叨说了很多,到最后用乞求的眼神看着谢长留。

    “阁下,我到底要怎么做?”

    大概是谢长留那股冷淡气场下偶尔透露出的一点悲天悯人,让萨洛扬产生了他能解决这种复杂棘手情感问题的错觉。

    事实上凌洲仙尊已经开始彻底走神了。

    客厅内是长久的沉默,萨洛扬紧紧盯着谢长留,半晌过后,不知道又从谢长留的沉默中读出了什么,突然正色道:“阁下,我明白了。”

    3055目瞪口呆:“不是,他这明白了什么?仙尊,您的沉默回答问题了?”

    谢长留一样是不明所以,只不过他那张脸除了赫佩斯折腾他时出现一点小波澜,基本上都是没什么表情,那点讶异倒是被直接掩盖了。

    萨洛扬站起身,朝谢长留鞠躬,郑重其事道谢:“多谢阁下。”

    谢完之后,他毫不犹豫离开了公寓。

    3055用略带担忧的语气对谢长留道:“仙尊,他好像要准备上战场。”

    最后离开时眼底的决绝和阴沉实在吓人。

    谢长留沉默过后开口道:“各有命数。”

    卧室门响了响,赫佩斯从门后探出头,问道:“他走了?”

    谢长留点点头。

    赫佩斯火速从卧室里窜出来,坐到谢长留身边:“他来问什么?”

    谢长留思索一会儿,简要概括:“问我怎么才能彻底把奥斯尔德囚禁在身边。”

    赫佩斯:“?”

    红发军雌眨眨眼,脸上是难以言喻的神情:“他来问你这个?”

    谢长留又沉思了一会儿,笃定点头。

    3055在他的神识中喊道:“仙尊,您这四舍五入舍得也太多了吧!”

    萨洛扬分明只是来问问能不能让奥斯尔德回心转意,怎么就变成萨洛扬要怎么囚禁奥斯尔德了!

    “你怎么回答的?”相比起萨洛扬拜访的目的,赫佩斯更想知道谢长留的回答。

    情感问题,谢长留的回答肯定有意思。

    虽然在他看来,谢长留的回答多半是沉默。

    “没有回答。”谢长留的回答果然不出他所料,很谢长留式的发言。

    “那他说了什么?”赫佩斯又问。

    谢长留看了他一眼,对他道:“他说他明白了。”

    赫佩斯挑了挑眉:“这都能开悟明白,也是个有意思的。”

    萨洛扬来找谢长留,根本就不是要一个回答,只是想来看看情况,顺带坚定一下想法。

    毕竟谢长留的性格,经过几次大事件后,整个帝国都清楚。

    来找他要情感问题的答案本身就是天方夜谭。

    “看来麻烦很快就要上门了。”赫佩斯说道。

    躲倒是能躲一辈子,但赫佩斯还是要为那位操心他的叔叔尤里乌斯多加考虑。

    他身上还有个被控制的定时炸弹没解决,也不可能一直通过谢长留的亲密接触来解决。

    赫佩斯已经能感受到谢长留对他的影响越来越小了。

    总有一日他会彻底脱离自己的意识,像过往一样成为一具被操纵的傀儡。

    谢长留将他的发丝妥帖拂至耳后,指尖在他眉心轻点了一下。

    “不必担忧。”他低声道。

    任务完成的那天,就是赫佩斯脱离控制的那一日。

    谢长留眼底闪过一丝担忧。

    飞升一途必须为之,只有将这个世界的“天道”彻底拽下来,才能让赫佩斯脱离束缚。

    可飞升之后……

    谢长留置于膝上的手缓缓握拳,他竟难以说出陪着赫佩斯一辈子的话了。

    陪伴成了虚无缥缈的空头支票。

    赫佩斯看不明白他眼底的忧虑,靠着他的肩给他看光屏上的讨论:“也亏他们想得出来。”

    隔了将近一周,赫佩斯终于打开星网看新闻了。

    热搜被谢长留霸榜,全都在讨论S级雄虫,论坛也在讨论,无论是抨击还是磕cp,热度居高不下。

    一名S级雄虫的吸引力实在太大,让帝国的虫们陷入了彻底的狂欢。

    赫佩斯被谢长留强势护在身后,连骂名都少了许多。

    骂他等于挑衅谢长留,这条等式不知何时成为他们心照不宣的规则。

    谢长留看了眼他给自己看的贴子内容,瞳孔轻颤。

    标题写得很吸睛:【霸总阁下x娇夫中将】。

    显然是一篇情感细腻独到的“同人文”。

    谢长留看了眼标题,看了眼赫佩斯,又看了眼标题,又看了眼赫佩斯。

    在标题和赫佩斯之间来回切换多次。

    赫佩斯看他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么,义正言辞道:“所以我说也亏他们想的出来。”

    他赫佩斯·格莱森顿顶天立地的军雌,娇什么娇。

    霸总更是无稽之谈。他家雄主兜比脸干净,一个字儿都没有,财产来源全是他的卡。

    “还有霸总也是啊,哪来的霸总。”赫佩斯嘀咕道。

    谢长留沉思:“我的洞府内有天地珍宝。”

    赫佩斯在他的记忆里也是看过那些珍宝的,但隔了两个世界,谢长留还是拿不出来。

    “那这不是隔着两个世界吗?”红发军雌道,“没事儿,我养雄主。”

    谢长留开销基本为零,他甚至都不用养,让他时常有很挫败的感觉。

    如果条件允许,赫佩斯想谢长留铁定会随便找个山头住着。

    谢长留并没有对他的话发表任何看法,事实如此,似乎没有什么好说的。

    他们坐在沙发上掰扯财产问题,门铃却在此时响了。

    赫佩斯的光脑同一时间收到一条讯息。

    【请赫佩斯·格莱森顿先生前往皇宫一趟。】

    第98章

    “皇宫?”赫佩斯冷哼一声,“这是准备和我好好商谈了?”

    他看了眼光脑,却在发现另一条消息时浅灰色的眼瞳跟着一颤。

    谢长留看向他,眼里是明显的问询。

    赫佩斯关掉光屏握紧光脑,朝他摇了摇头:“没事,我要去趟皇宫。”

    “我陪你。”谢长留道,赫佩斯却是按住了他的手:“不用劳烦雄主,这种小事我还是能应付的。皇宫里的虫不会对我有威胁。”

    “更别提你还在外面,他们不敢轻举妄动。”

    赫佩斯勾了勾唇角,妄图用霸王花的模样迷惑谢长留。

    凌洲仙尊睫羽微敛,遮掩了眼底的思索,算是同意赫佩斯单枪匹马杀进皇宫。

    他的雌君在他出现前,就已经是好战善战虫族帝国中,有史以来最年轻的中将。他应该相信他年轻的道侣能够解决问题。

    能让赫佩斯这般隐忍不发的消息,大概来自奥斯尔德。那个雄虫有重生后的记忆,又有世界天道支持,得知一些隐秘消息,扎赫佩斯肺管子轻而易举。

    谢长留的指尖轻点了两下膝盖,问3055:“任务还有多久才能完成?”

    3055看了看后台的任务进度。

    这段时间谢长留陪在赫佩斯身边,某个红发军雌的精神状态都稳定不少,任务进度也稳步向前爬,只是距离终点还有一点距离。

    3055开口对谢长留道:“仙尊,就差一点。”

    离那点“幸福”还差了几分。

    这点进度只是时间问题,但谢长留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就像是少了完成任务最后的关键节点,那个节点过不去,任务就会一直卡在现有进度上。

    他轻敲膝盖的指尖一顿,眉间闪过一丝隐忧。

    赫佩斯的注意力全在那条消息上,叫他忽略了谢长留眉眼间的那微妙的忧虑。他收起光脑,去卧室换上了军装。

    尽管被革职,他身上的军衔还没被除掉,战功不是那么容易被抹消,自然要穿军装进宫面见君主。

    “我走了。”赫佩斯站在谢长留面前,对年长他不知道多少年岁的雄主说。

    谢长留抬眼看他,和他平淡告别。

    红发军雌还是站在他的面前,没有挪动位置,于是他疑惑地看着赫佩斯:“还有什么问题?”

    赫佩斯撇撇嘴,索性俯下身,在谢长留道颊侧响亮地亲了一口,亲完火速站起身摆摆手:“道别吻。”

    还有晚安吻早安吻,杂七杂八的亲吻类型,赫佩斯都准备好,要在谢长留身上一一实现。

    谢长留摸了摸颊侧,无奈地看了他一眼:“去吧。”

    赫佩斯的手动了动,朝他行了个花里胡哨的告别礼,这才出门往皇宫去。

    谢长留站在窗前,看着他驾驶的悬浮车逐渐消失,才像是脱去面对赫佩斯时展露出的半分温和,露出凛冽嶙峋的内里。

    “仙尊,动情对您的修炼会有影响吗?”像是想到什么,3055小声开口问现下气质淡漠的谢长留。

    “不会。”谢长留平静道。他根骨绝佳,就算从头再来,起点也要比绝大多数修士要高,更何况他的无情道从来就与旁人不同。

    他的手指在公寓大门轻轻动了动,门外掩藏监视的军雌仿佛没站稳,狼狈地跌了进来。

    谢长留居高临下看着他们,冷漠道:“你们可以全部离开。”

    “阁下,我们的任务就是劝说您。中央区的资源要远比这里好,您就算不乐意,也要为赫佩斯中将多加考虑。”那名军雌看起来年纪轻,说话里带着工作没几年的清澈愚蠢。

    谢长留也因此多看了他一眼。

    年轻军雌再接再厉,只当自己这番话戳到了谢长留的点,认真为他盘算:“帝国能给阁下提供足够优渥的条件,那些条件自然能为赫佩斯中将带来足够的发展……”

    帝国派出一支又一支部队监视,中间甚至不乏开火动手,但往往在未开始之际,就被神出鬼没的谢长留直接处理了。

    谢长留并不会随意伤及他们性命,受伤休养却是必要的。那些伤他们甚至不知道谢长留是怎么做到的,连医疗舱都没用,只能乖乖躺床上呆着。

    计划列了一个又一个,列到最后,帝国迫不得已相信谢长留身上唯一能用来谈条件的,是赫佩斯。

    他们派出愣头青来当说客,妄图从赫佩斯入手来劝说谢长留。

    “那是他的事。”谢长留冷静道。年轻的军雌呆呆看着他,愣了一下:“啊?”

    不是说谢长留很重视赫佩斯吗?为什么态度会那么冷淡?

    倘若赫佩斯在这,便知道这话就是字面意思。

    谢长留不会干涉他的未来发展,凌洲仙尊尊重他的虫生,他要做什么,能做到什么,并不会去大包大揽干涉,那些是赫佩斯的决定。

    然而谢长留面前如今只有一个愣头青。

    愣头青当年还被赫佩斯训练过,自请出来和谢长留交涉也抱了私心,却没想到昔日教官的雄主会是这般冷酷无情。

    “阁下你……这么冷漠,你根本就不喜欢赫佩斯中将,又何必拿他做筏子,扯大旗把所有压力都推给中将?!”愣头青站起身,言之凿凿。

    谢长留淡然看着他,眼底却是显而易见的困惑。

    他的年龄莫不成实在是与年轻孩子差的太大,怎么会连这段话都不太能理解是从什么角度出发的?

    愣头青为赫佩斯感到不值,愤愤甩袖,直接离开了公寓,都不用谢长留轰,走得很是麻溜。

    谢长留:“……他为何会那么想?”

    3055略显愚蠢的声音响起:“我也不知道啊。”

    公寓内重归寂静。

    中央区帝国皇宫,赫佩斯在侍从的引领下,往皇宫深处走去。

    “选的地方还真是绕。”他嗤笑一声,领路的侍从像是没听见他说的话,只是沉默地将他带到一处宫殿大门前。

    大门打开,侍从悄无声息退下,赫佩斯跨过门槛,姿态闲适走进宫殿内,军靴踏地的响声在宫殿内回响,显出几分试探与威胁。

    奥斯尔德从屏风后走出,朝他温和一笑:“赫佩斯。”

    赫佩斯冷冷看着他:“我来了,你要说什么快说。”

    他的心脏在靠近奥斯尔德时,控制不住颤动,那种猛烈极端的情感强制引导着他的思维,操控他的身体做出不可理喻的举动。

    “你还真孤身敢来。”奥斯尔德说,“谢长留居然是你最大的软肋。”

    “有话快说,拿我雄主做引子叫我过来,不该是互相扯皮的局面吧?”赫佩斯扬了扬唇角,笑意却不达眼底。

    奥斯尔德那张温和的假面在听他口中的“雄主”时便彻底消失,墨绿色的眼眸中多出狠戾。

    他真想把赫佩斯锁进笼子,项圈圈住白皙的脖颈,锁链缓缓收紧,看着那张艳丽面容露出痛苦神情。

    但还不到时候。

    他改变主意了。

    赫佩斯的脚尖轻点地面,双手抱臂等待奥斯尔德开口,被手臂遮挡的手却在控制不住颤抖。

    他不该那么莽撞。但奥斯尔德用谢长留威胁他,他便忍无可忍,只想冲到奥斯尔德面前,将他彻底撕烂

    “又何必如此咄咄逼迫,”奥斯尔德叹了口气,“赫佩斯,你知道的,我不会对你动手的。”

    “但很显然你要对长留动手。”赫佩斯冷眼看他,“你到底要说什么?”

    在消息里拼命用谢长留拿引子,勾他来皇宫,现下又扯些没用的话语,完全没有必要。

    “长留……”奥斯尔德咀嚼着那个亲昵的称呼,用近乎蛊惑的语气问他:“赫佩斯,你什么时候变得那么愚蠢了?”

    “你真的以为他会留下来吗?”

    奥斯尔德静静注视着赫佩斯,愉悦满意地看着赫佩斯的眼瞳轻颤。

    先前多么坚贞,现下看来也不过如此,一个小问题便让赫佩斯的心绪起了波澜。

    “如果只是为了挑拨离间,那么大可不必。”赫佩斯双手插兜,若无其事道。

    他在被操纵之外,情绪管理的能力向来是帝国顶级,能在装模作样的嬉笑怒骂里,轻而易举迷惑所有虫,达成目的。

    现下也是如此,瞬息间便调整好了自己的情绪,毫不犹豫反驳了奥斯尔德。

    “你看,连你自己都动摇了。”奥斯尔德缓缓踱步到他面前,“我们都知道他是从哪里来的,又何必自欺欺虫,装作无事发生,便能期待白头偕老?”

    年轻的雄虫用怜悯的眼神看着他:“两个世界,本就没有交集,只不过是一场意外而已。赫佩斯,你在他身上寄托的希望太多了。”

    “那能称之为爱么?”

    年轻的雄虫什么都清楚,正因为清楚,才能句句踩着赫佩斯的雷点。

    红发军雌终于褪去往日的玩世不恭,将阴郁暴戾的模样展现在奥斯尔德面前:“闭嘴。”

    他的声音低沉,奥斯尔德却像是听出了什么,面上的笑容真情实感不少。

    “赫佩斯,你敢把这副面孔展露给谢长留看吗?你敢保证谢长留在任务完成之后会同意留下吗?”奥斯尔德真挚地提问,就像一个真正关怀他的虫。

    赫佩斯会把最热闹的一面展现在谢长留面前,连阴郁也是收敛过后的模样。

    奥斯尔德控制不住大笑出声,笑声愈发癫狂。

    良久后,他才在沉默中对赫佩斯说:“得了吧赫佩斯,坦然承认你的懦弱不好么?你只是在濒临崩溃的时候抓住了求生的绳索而已。你居然会把这种可笑的情感视作‘爱’。”

    红发军雌死死盯着他,忽地出手掐住了奥斯尔德的脖颈,嗓音低沉压抑:“奥斯尔德,别以为我不敢杀了你。”

    心脏传来剧痛,那是这个世界对他的警告。然而赫佩斯手上的力气却逐渐变大,奥斯尔德脖颈青筋暴起,面上涨红。

    宫殿深处传来一声杯子碎裂的响声,赫佩斯猛地松手,将他摔在地上。

    “咳咳咳……”奥斯尔德捂着脖子,怒视赫佩斯,“赫佩斯,你怎么敢咳咳咳……”

    赫佩斯蹲在他面前,替他细致妥帖整理了衣领,又恢复到往日吊儿郎当的状态:“我怎么敢啊,阁下。”

    他附在奥斯尔德耳边,低声道:“所以下次劳烦阁下不要再说些难听的话了。毕竟我可不能保证,下一次,手上的力道还能控制住。”

    奥斯尔德身体猛地一抖。

    他终于意识到面前的赫佩斯是将一整个星球的异兽屠戮殆尽,甚至在被拔去骨翅,流放边境星球,还能将穷凶恶极的星盗与流亡军整合,在帝国搅弄起腥风血雨,从帝国身上狠狠撕咬下一块肉的反派。

    “祝你好运。”赫佩斯遗憾似的叹了口气,朝宫殿深处看了一眼,和奥斯尔德摆摆手,转身从奥斯尔德面前。

    在转过身的那一刻,他脸上的笑容猛地消失,只剩下纯粹的狠戾。

    第99章

    “心情不好?”公寓大门打开,赫佩斯换上拖鞋走进来,谢长留看了他一眼,开口问道。

    赫佩斯摇摇头,将军装外套丢在椅子上:“有点累。”

    他坐到谢长留身边,眉间微蹙:“他们又来找你了啊?”

    谢长留点点头。

    赫佩斯的精神力很敏锐,公寓内出现其他军雌,他是能感知出来的。

    “不会又是劝你赶紧走的吧?”红发军雌靠在沙发上,转头看着谢长留,眼底有隐秘的试探。

    谢长留瞥了他一眼,摇摇头:“不是。”

    他想了想那个愣头青悲愤的控诉,用精简的语言概括:“他说我在拿你当挡箭牌。”

    赫佩斯一口水还没咽下去全部喷了出去:“啊?”

    先前都是一股脑涌上来劝谢长留赶紧跑路,不要和赫佩斯这个敢对雄虫动手的疯子住在一块,去中央区享受作为S级雄虫的资源,怎么今天变成指责了。

    红发军雌匆匆抽纸擦干净身上和桌面的水迹,用难以置信的眼神看着谢长留:“他们舍得骂你?”

    把谢长留夸得天上有地下无的,居然舍得出口骂他。

    再说了谢长留都不需要拿他当挡箭牌,他自己就是全帝国最凶悍的武器了。

    谢长留回想和愣头青的对话,觉得并没有任何问题,所以点了点头。

    3055在他的神识里痛苦哀嚎:“仙尊,那是拿不拿赫佩斯当挡箭牌的事吗?那段对话的重点就不在这个上面啊!”

    谢长留略有不解:“不是这个?”

    “对啊,不是这个!”3055喊道,“是那个啊!说你不喜欢赫佩斯中将的那个!”

    这才是引起矛盾的导火索啊!

    谢长留微微挑眉,有些讶异。

    他现在才反应过来那段话的重点在这句上。

    赫佩斯坐在一旁静静观察他的反应,看样子就知道他的话还没说完,转述很可能还有别的内容。

    他静静等待,就听见谢长留的声音在耳边响起:“他还质问我是否喜欢你。”

    赫佩斯握住水杯的手控制不住轻晃,根本控制不住洒出一堆水液。

    雄保会是病急乱投医找了个什么都不懂的愣头青跑来劝说结果变成质问谢长留的吗?

    好在他有先见之明没有喝水,不然又得擦干。只不过现在的状态也和喝水了没区别,甚至打湿的面积比之前还要大,需要直接换条裤子了。

    赫佩斯紧紧盯着谢长留,希望从他的口中听到关于这个问题的回答,然而谢长留只是保持沉默。

    他才反应过来谢长留只是叙述当时发生的情况,其他的回答不在考量之中。

    “那你的回答是什么?”赫佩斯尽量表现出不感兴趣的模样,若无其事问道。

    谢长留脑子里那根有关恋爱的弦忽然动了动,闪过一个标准答案。

    然而标准答案闪过太快,只能帮助他收回“什么都没回答”的回话。

    那句“不知道”还是说出了口。

    “不知道啊。”赫佩斯重复了他的回答,神色难辨,失落却是溢于言表。

    3055扼腕叹息,忽地产生撬开谢长留脑壳看看里面的线路怎么连接的冲动。

    它问的时候,从来不否认自己动情,和赫佩斯在言语交锋间也隐约透露。

    但真到直白说出口的程度,又成了不长嘴的哑巴,情商当真是时有时无。

    赫佩斯很失落。

    谢长留静静观察后得出结论。红发军雌从皇宫回来后情绪一直不对劲,再接着就是问询年轻军雌在公寓内的问话,在他回答不知道后陷入了失落当中。

    那根断掉的弦在此刻七拐八拐又绕了回来,凌洲仙尊在错误的道路上行走几步后,进入了正确的方向:“喜欢。”

    他那过分简单粗暴的情绪处理器终于对接上信号,给出了回答“喜欢”等于让赫佩斯开心的等式,便毫不犹豫说了出口。

    赫佩斯压根没时间伤春悲秋,失落只是一时,他在思考奥斯尔德会用什么方法强行让谢长留离开这个世界,或者是彻底消失。

    剧情站在奥斯尔德这边,对谢长留下手是必然。

    但他根本想不到奥斯尔德和剧情要用什么方式送走谢长留这么一尊大佛。

    赫佩斯想了一会儿,隐隐抓住线索,就听见谢长留忽地开口说“喜欢”。

    “喜欢什么?要买什么吗?”他看向谢长留,好奇问道。

    很难得,谢长留居然也会说“喜欢”。

    谢长留静静注视了他一会儿,像是在确认什么,冷淡道:“没有。”

    赫佩斯眨眨眼,猛地从沙发上跳起来:“真的?”

    回应他的,是谢长留冷漠的眼神。

    凌洲仙尊没有说话的念头。

    要一个正面回答的是赫佩斯,转头忘记无所谓的也是赫佩斯。

    谢长留无声叹了口气,对赫佩斯的想法表示难以琢磨。

    “我的错我的错,我不应该在雄主说话的时候走神。”赫佩斯举起手发誓,“我发誓,下次绝对不在雄主说话的时候走神。”

    白白错过好东西!

    “莫要乱起誓。”谢长留按下他的手,低声道。

    却是怎么也不愿意再说“喜欢”。

    赫佩斯错失机会,只能白白扼腕叹息,浅灰色的眼瞳一眨不眨地看着谢长留,希望从他口中再听见答案。

    但很显然,机会只有一次,错过不重来。

    这是谢长留人生中第一次开口说出“喜欢”,他的欲求近乎为零,对所有东西都没有太大的追求,有可以,没有也可以,明确表示出喜好态度的,却是第一次。

    赫佩斯也知道这件事,他在谢长留的过往记忆里看了太多,对谢长留的了解也加深不少,才会在错过那一句“喜欢”时,无比遗憾。

    “真的没有第二次吗?”红发军雌故作可怜,眼巴巴看着谢长留。

    无奈他那张脸生的明艳,眉眼间又有几分桀骜不驯,故作可怜时,反倒像是挑衅。

    谢长留伸出手,指尖轻抚过他的眉间,在赫佩斯的面上又出现失落时,轻声道:“喜欢。”

    他喜欢赫佩斯。

    无论是人还是虫还是物,他都是第一个。赫佩斯想到这点,笑容又扩大几分。他用近乎蛊惑的口吻问谢长留:“仙尊,那我就是你这么多年来,第一次表白的对象了?”

    他的手搭在谢长留的膝盖上,沿着谢长留的大腿缓缓上移,最后掌心轻轻贴在了谢长留的胸口。

    浅灰色的眼瞳微眯看着谢长留。

    赫佩斯的眼型生得漂亮,眼尾微微上扬,像一道钩子。他几乎是坐在了谢长留的大腿上,满意地感受到下方肌肉的忽然紧绷。

    谢长留在这一刻忽然明白了赫佩斯为何喊仙尊。

    倘若不是在公寓,倒像是那个魔族试图引诱他时的说话口吻。

    只不过赫佩斯不会被推开,那个魔族则会被他轰出百里外,连魔界都要叫他大清洗一遍。

    赫佩斯似笑非笑地看着谢长留,轻轻“嗯”了一声,尾音上扬,飘忽掠进谢长留心底。

    “是。”谢长留坐姿端正,不动如山回答他。

    他白皙的脸上多余的神情一概没有,耳廓泛红更是无影无踪。赫佩斯在心底叹了口气,遗憾再也见不到谢长留羞涩的模样。

    凌洲仙尊不是个容易害羞的性子,逼急了也就耳廓一点点红,现在更是完全脱敏状态,压根没什么能让他害羞的了。

    赫佩斯眼睛转了转,决定换条路子走。

    他现在闲的慌,便热衷没事找事。谢长留搂着他的腰,抬了抬眼皮,看见他的双眸时,就知道赫佩斯没憋好主意。

    “仙尊,你怎么能让那个魔族碰到你的袖子?”

    赫佩斯想了半天,靠着火眼金睛,才从犄角旮旯里找出点引子,充当挑事的导火索。

    “……他真的闲得慌。”3055无语道,“到底多无聊想要和仙尊您玩小情侣吵架的把戏。”

    谢长留想不明白,但他对赫佩斯有超乎常人的耐心包容。所以他很平静地回答:“无碍。”

    “您还是有碍一下吧,我怕他哪天想骑您身上去。”3055笑了声,说完话总觉得有些问题,但它对脑瓜容量不允许思考,于是缩回谢长留的神识深处,找先雪剑去了。

    “他并未近身。”谢长留淡淡道。

    那个魔族距离他将近十米远,手还没长到能碰到他袖子的程度。

    赫佩斯语塞,想了半天,开始翻旧账:“你是不是一开始就不喜欢我。”

    谢长留应敌多年的警惕心突然冒出头,总觉得这个回答不能很直白说出口。

    于是他谨慎开口:“并非不喜欢。”

    “那是什么?你一开始的嫌弃很明显。”赫佩斯打定主意今天要和谢长留吵一架。

    他光脑的备忘录里写了一堆要和谢长留一起做的事情,吵架赫然在列。

    吵架本身没意思,赫佩斯更喜欢直接动手,但和谁吵,很重要。

    很显然谢长留属于重要对象。

    为了情情爱爱和谢长留吵架对赫佩斯而言,是件很有趣的事情。

    “那是……警惕。”谢长留沉默良久后才开口说出回答。

    “为什么要警惕我?我有什么好警惕,你一根手指就能把我掀翻吧!”赫佩斯在他的怀里坐直,难以置信道。

    “不知。”谢长留说。那一刻的警惕与防备来的异常迅速,赫佩斯从天而降,打了他一个措手不及。

    然而他说不出来原因。

    “好吧。”赫佩斯也知道他的性格,想了一会儿,又扯回假生日那天:“还是不能忘怀你问我是什么东西的场景。”

    谢长留:“……”

    他到现在终于能看出来道侣是在故意折腾他,还是选择了开口配合:“我的错。”

    道歉很诚恳,表示很及时。

    赫佩斯一哽,接下来准备的无理取闹腹稿全无用武之地。

    谢长留太擅长一句话结束话题聊天了。

    想吵架都吵不起来。

    “唉。”赫佩斯坐在谢长留腿上,仔细端详谢长留的容貌。

    最后在谢长留的脸上响亮地亲了一口。

    谢长留:“……”

    他拍拍赫佩斯的腰,耳边却传来一道陌生的声音。

    “长留,明白了么?”

    谢长留的皱了皱眉。

    “怎么了?”赫佩斯注意到他忽然冷下的态度,开口问道。

    谢长留摇了摇头:“无事。”

    那道声音很熟悉,是他飞升之际听见的声音。

    第100章

    他要明白什么?

    谢长留眉间微蹙,任务即将走到尽头,那道声音便再次出现,像是一个提醒。

    “怎么了?”赫佩斯捧着他的脸,自然能看出他面上的疑心,开口问他想到了什么。

    谢长留皱着眉,缓缓摇了摇头。

    他不能理解那道声音为什么会在这个时候突然出现,也不理解那道声音为什么要再次问他那个问题。

    飞升之际同他说“不明白,回去吧”,如今又问他“明白了吗”,仿佛在对他进行考核,不像是天道会做出来的事情。

    后半句的问询根本没有必要。

    “要明白什么……”他低声道,赫佩斯看着他:“雄主你有不明白的事情?”

    他浅灰色的眼瞳里浮现一丝惊讶。

    原以为千年岁月赠与的阅历,会让谢长留没有什么不明白的事情,现下看来也不尽然。

    “人之常情。”谢长留将他耳垂上的血瑙蟒耳坠摆正,对他说,“我亦俗人,有不解之事在情理之中。”

    赫佩斯挑了挑眉:“也是,毕竟在情爱一事上,凌洲仙尊什么都不明白。”

    他这话是打趣,和谢长留认识将近一年多,才有点撬动谢长留这个石头精的迹象,还只是半开窍,起码明白应该是什么感情。

    比初见那会儿冷淡要好得多。

    赫佩斯回顾他漫长的岁月,又觉得自己应该骄傲一下。

    他原以为攻克凌洲仙尊起码要个十几年二十几年,现在时间缩短成一年多,已经是场大胜仗。

    赫佩斯朝谢长留笑了笑,笑容很是灿烂。他从谢长留的大腿上下去,双脚落地的瞬间,心口却传来刺痛,在瞬息间传遍了全身。

    红发军雌猛然摔倒在地,脸色苍白,冷汗在额上浮现。谢长留一把抓过他的手臂,将他扶了起来:“赫佩斯!”

    赫佩斯的手指控制不住痉挛,他的全身都在抖,眼前天旋地转,所有的场景在急速变化。他晃了晃头,想要将所有的景象从脑中甩出去。

    半晌过去,他才剧痛中缓过来,紧紧抓着谢长留的手臂不松手:“我……”

    剧痛之内,他终于知道奥斯尔德会用什么方式送走谢长留了。

    心口痛楚发作的感觉实在太过熟悉,这是警告,在剧情脱离控制时,会强行要求他走回正道。

    也是在世界崩盘无法修改之时,进行回溯的前兆。

    只要世界剧情全部清零回溯,回到最开始的时间,排斥外来者进入,谢长留便不会出现,剧情也能完整走到结束。

    谢长留握着赫佩斯的手,听见红发军雌嘶哑的嗓音响起:“他们会逼你离开。”

    “我知道。”

    世界精密的线条开始逐渐扭曲错乱,代表萨洛扬的那根线都出现了拐弯,所有的剧情如同脱缰野马般,再也没有回去的可能。

    所有的线条在断裂边缘,并非是长久累积,而是在一瞬间突然崩塌。

    “这个世界要崩塌了。”谢长留低声道。

    赫佩斯脸色苍白站起身,他不安地看着谢长留,断断续续开始说起过往回溯的前兆:“每一次都是这样,等我醒来,又是从头进入剧情点。”

    “在你之前有很多口称要拯救我的家伙,但他们无一例外被清算,从这个世界离开了。”

    现在清算到了谢长留的头上。

    赫佩斯的手紧紧扣住掌心,面上竟带了些许狠厉:“这个世界早就该毁了,固执己见,就一定要维护的意义在哪里?”

    他们是提线木偶,只不过是被摆弄的玩具,自以为生出自由的念头,其实还是在控制之下。

    “那就打碎它。”谢长留对他说。

    赫佩斯猛地抬头看向他:“要怎么打碎?”

    他们要如何去对抗许虚无缥缈的命运?这个世界正在崩塌回溯的过程中,但他们能用什么方法去强行制止命运的回溯?

    “快了。”谢长留道,“不必担心。”

    时间到了,自然就能打碎了。

    赫佩斯伸手抱住谢长留,犹豫许久,还是问出了口:“你会离开吗?”

    奥斯尔德在他心里扎下一根刺,他知道这是个陷阱,但还是控制不住跳进去。

    谢长留没有逃避回答,他定定看着赫佩斯,轻声道:“我不知道。”

    他不会回答模棱两可的答案,说的话语总是很明确的陈述。

    但对于赫佩斯的问题,他没有准确答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通向未知。3055曾和他说,他可以留在这个世界。

    如今即将崩塌回溯的世界,并不会允许这个可能的存在。倘若飞升成功,替赫佩斯解决束缚,他也不知自己会在哪里。

    3055有些失落的声音从谢长留的神识中响起:“仙尊,任务进度倒退了啊,您倒是讲点假话哄哄赫佩斯啊。”

    “我不想对他说谎。”谢长留语气淡淡,赫佩斯在感情上需要周全保护的虫崽,他是一名成年军雌,经历过无数场战役与无数次重生,见过太多的攻略者出现在他面前使出手段。

    他的心性远比其他虫想象的要坚强。

    “我是个很懦弱的虫,”赫佩斯抵在谢长留的肩头,“不知道你为什么那么相信我。”

    他一直都很懦弱,不敢拉住雌父的手,不敢直面被控制的事实,用放浪形骸包裹自己,仿佛这样就能掩盖狼狈的过往。

    “并没有。”谢长留的手轻轻抚摸他的头顶,开口说话的语气温和,像是他的长辈:“你已经做得很好了。”

    何必妄自菲薄。

    赫佩斯想起谢长留与他说过多次的话,就好像在谢长留眼里,他的确是个顶天立地的军雌,不用惧怕所有东西,因为有足够的底气。

    也能够沉稳地应对别离。

    天色渐渐暗下来,厚重的云层遮掩了月色,只余下粘稠浓厚的夜色。谢长留关上公寓内所有的窗与窗帘,轻轻拍了拍赫佩斯的后背:“晚上想吃什么?”

    赫佩斯怏怏道:“好养活,什么都可以。”

    于是又是楼下餐厅老板的套餐。他们也没准备换一家,在御用食堂里吃到死。

    看这架势,大概率孩子也要吃楼下老板做的饭。

    赫佩斯枕着座椅靠背,深吸一口气后,又继续吃饭。

    崩塌前的世界很平静,唯有心脏反复抽痛成为最波澜起伏的情节。

    赫佩斯捂着心口,在不知道第几次泛痛中,狠狠拍下了叉子:“我知道要塌了,能不能安静点让我吃个饭!”

    谢长留抬起头疑惑地看着他,什么也没问。

    他已经看出来原书剧情在给赫佩斯找不痛快,一定反复刺一下,提醒他回溯在即,分离当前的事实。

    这种混乱前的诡异平静来的突然,但他们接受良好。

    喊完之后,赫佩斯没好气往嘴里塞了口饭。

    他这几日脾气见长,大概是被拘着没在战场上发疯杀异兽,又有杂七杂八的事情堵着他,现在还来个心口发痛,头上阴云密布倒是正常。

    谢长留轻轻瞥了他一眼,伸出食指在他眉间轻点一下,赫佩斯只觉得脑子里像是被薄荷味冲了冲,冰凉凛冽的气息直接冲淡了脑海中的烦躁。

    他摸了摸眉心,没想到谢长留还有这个能力,堪比行走的提神剂。

    赫佩斯彻底萎靡,随便把剩下的饭扒进嘴里,吞完保持了沉默。

    谢长留静静观察他的情况,突然开口:“赫佩斯,你的精神力很不稳定。”

    自从那日赫佩斯知晓别离是必然后,精神识海一直在不稳定的状态,时常有精神力外溢的情况出现。

    如今情绪暴躁也有精神识海不稳定的原因。

    “我的精神识海没有出问题……”赫佩斯下意识道,说完后,他才反应过来,还有别的可能性。

    军雌的精神识海不稳定原因有很多,最主要的是三个,一个是因为战场过度使用精神力,精神识海一直处于消耗崩溃边缘。

    第二个这是因为外力原因精神识海受损伤。

    第三点便是……

    “你的发情期要到了。”谢长留淡然说出另一种可能。

    赫佩斯:“……”

    红发军雌脸上神色多番变化青白交加。相比起发情期,他宁愿是精神识海出现损伤。

    “好麻烦。”赫佩斯放下刀叉,仰起头看天花板。他被革职,发情期倒是不用请假了,只要呆在公寓好好过就行,毕竟他的雄主是S级雄虫,他连□□所都不用去。

    奥斯尔德大概在等世界重启。

    赫佩斯的想法从发情期跑到精神识海损伤,又跑到奥斯尔德和重启的世界上,跑了一圈又一圈,最终落在了谢长留身上。

    他抓抓头发,有些尴尬问谢长留:“雄主,你是什么想法?”

    毕竟从假生日开始再到后面查看过往,他们之间连亲吻都只有几次,还是最简单的双唇相贴,其他越界的行为更是没有。

    凌洲仙尊克己复礼,仿佛就这么贴贴也很不错。

    哪有这么谈恋爱的!

    赫佩斯表示不服。

    红发军雌盯着谢长留漆黑的眼瞳,视线缓缓下移,脑子里又忍不住开始跑马。

    感觉也没有问题啊……赫佩斯忍不住在心里想。

    谢长留看着他若有所思的表情,就知道他在想什么,语气平淡道:“静心。”

    赫佩斯神色难以言喻:“雄主,很显然我现在这个身体状态,是有一段时间静不下心了。”

    怎么会有让快发情期的雌虫冷静下来的雄虫?!

    他忍不住在心底腹诽,腹诽完想起来谢长留的确不是虫。

    “到时候再说吧。”赫佩斯收拾好桌面的垃圾,转头进了健身房锻炼去了。

    没办法出门,只能靠这种方式勉强安抚过分的战斗欲。

    谢长留看着他充满躁意的背影,开始思考晚上带他去边境星球斩杀异兽的可能性。

    3055感慨道:“年轻真好。”

    似乎是猜出谢长留的想法,小圆球幽幽道:“仙尊,您别想着带他出去打异兽了。”

    “为何?”谢长留不解问道。

    “你们总不可能在荒郊野外度过发情期吧!”3055吐槽道。

    谢长留面上闪过一丝不自然。

    饶是他也意识到,这个想法实在不合时宜。

    赫佩斯把自己锁在健身房里,隔着一扇隔音极好的门,都能听见他敲打沙袋的重响。

    重响直到三个小时之后才停歇,健身房的门岿然不动。谢长留坐在客厅沙发上闭目养神,将近深夜赫佩斯还没出来,他才察觉到一丝不对劲,站起身往健身房走。

    还未到门口,一缕属于赫佩斯的精神力从房间内泄露出来。

    谢长留神色微变,火速开启了屏蔽器。

    他们在餐桌之上讨论的话题猝不及防成为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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