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爷在外人面前都高洁寡欲,怎会教奴婢这些。”首饰沉,魏婉的心也沉,一个回答暗讽两个男人,“不似殿下泼天富贵。”


    卞如玉横她一眼,差点脱口而出“这东西能值几个钱”?


    他拿起盘中剩下的两支梅花金镶宝石配簪,左右簪在云簪旁边,单肩耸动:“要不是你什么都不会,本王才懒得亲自上手教。”


    卞如玉簪完急急把手拿开,仿若丢掉烫手山芋。


    穿戴完毕,魏婉又随小金去补了妆,才跟着卞如玉一道出门。


    还没到大门口,她就眺见卞如玉的马车。


    魏婉以为和来楚王府时一样,卞如玉坐一辆,自己坐一辆,所以到了门口就驻足,等卞如玉先上。


    魏婉一直以为卞如玉的车厢尺寸高大,是因为他是王爷,规格如此,现下亲眼见了,才知道玄机——那车厢左侧可以打开,立起是厢壁,下躺成滑坡,卞如玉的轮椅就顺着滑坡直接推进车厢里。


    魏婉惊讶须臾,继而意识到这还是她第一次亲眼见卞如玉上车——以前他要么在车上,要么已经下车。


    他以前都在刻意掩盖上下车的经过。


    原因……也许是抬脚上车,上台阶这种旁人可轻松做到的事情,对卞如玉来说永远没法办到。


    魏婉有些出神,直到一句冷言冷语传入耳中。


    “还不上车?”


    魏婉抬眸,见卞如玉正挑帘晲着自己。魏婉心一紧:坐同一辆车?


    难得有机会出府,她还打算独乘时多观察窗外呢,和卞如玉待一起多不方便!


    魏婉面上顺从,踩脚凳上车。


    轱辘转动,马车驶向前方,她整理心情,笑问:“殿下,今日要去哪里?”


    “船宴。”卞如玉促眸含笑盯着她,“你听说过吗?”


    “奴婢哪晓得这些贵人的游乐。”


    “那你今天瞧瞧,在凤凰湖,很快就到。”卞如玉没有骗她,楚王府坐落皇城东南,凤凰湖也在东南,不到半柱香路程。


    车还未停稳,就闻歌响莺啼,男女嬉笑,魏婉先瞥卞如玉,见他含笑看着自己,似已应允,便大着胆子挑起一道帘缝,朝外张望——滩头日盛,金沙熠熠,丽人如云,罗裳似画,一只画舫停在湖边,没有开动,也没有打开舱门,放下甲板。


    “都还没登船,看来本王没有来迟。”


    魏婉闻言,身不动眼珠动,从左至右快速扫了一圈,而后便觉背后微热,卞如玉凑近笑道:“别找了,蔺昭守成,不会这么早来的。”


    “他以前每年都来很晚。”


    “他是世家公子,未入仕前就能参与船宴,你不知道吗?”


    魏婉只想说闭嘴。


    陈郡蔺氏,簪缨世家,蔺昭的父亲蔺获武将出身,征漠北,破南蛮,平淮西,‘身经大小百余战,麾下偏裨万户侯’。天下太平后,蔺获弃武从文,最高也曾做到丞相,和如今的蔺昭一个位置。


    蔺获仙逝于永安六年,刚好是魏婉入蔺府前一年,不曾谋面。


    魏婉在蔺府时,蔺昭日常出门,谁知道他哪一天是去船宴?


    魏婉转回身,微微仰头:“殿下此言何意?”一双狐狸眼直直与卞如玉对视,眨也不眨,“相爷是奴婢曾经的主人,受人一饭,听其使唤。如今不受禄了,自然不再任其驱使,殿下又何必在奴婢耳边提起相爷?”


    卞如玉虽然知道她在演戏,却无法从她眼里逮到丝毫慌乱和心虚。


    良久,他低头,轻笑两声。


    他有种自己也说不明白,莫名其妙的畅快,一扫之前听到“相爷高洁”时的阴霾,把笑意收了收:“没别的意思,只是希望你能说到做到——”,他拖长尾音,“今日多向着本王。”


    “好。”


    卞如玉翘起嘴角:“你该推本王下车了。”


    魏婉稍微收敛些戏,环视车内。


    上车是阿土推的,还以为下车的活也归阿土,看来不行……魏婉倒也没有扭捏,身往左侧挪,问卞如玉:“这门怎么拆?”


    “把上面锁抽掉。”


    魏婉照做,缓缓放下车壁,变成下坡甲板,自己则绕到卞如玉身后,大大方方握住两只推手,卞如玉噙笑闭眼,任由她推下来。


    车厢顶高开阔,车壁又长又宽,下坡还算平缓,临接触地面时,魏婉一个没留意,轮椅嗑上颗石子,猝地卡住,整只轮椅前倾。


    卞如玉瞬按扶手,用内力及时稳住。


    “对不起,奴婢不是故意的。”魏婉敢作敢当。


    卞如玉却不依,悠悠向后扭头,眺着魏婉,撇嘴:“你就是这样向着本王的?”


    魏婉重新认错:“对不起,奴婢知错。”


    少倾,仍不闻卞如玉应声,魏婉暗中深吸口气,推着轮椅转个方向,让卞如玉面对自己了。


    魏婉睁大狐狸眼,一脸无辜纯良又听话:现在她向着他了,总行了吧?


    卞如玉气无可气,反笑一声。


    “右吾卫大将军沈顾行之子——”忽有男子打断卞如玉和魏婉的对视,朗声自报,“游骑将军沈逸参见九殿下。”


    魏婉余光打量,小沈将军玉簪金冠,靛青袍上走桃红流云滚边,穿着打扮的审美,和他的画作高度一致。


    又想起卞如玉之前抨击过沈逸的画,忍不住偷瞧卞如玉,见他仰靠轮椅,笑着回应:“沈小将军好。”


    态度十分和善,就是声音有气无力,气色也糟糕,小沈将军估计怕卞如玉当场断气,罪责算到自己头上,不敢再攀谈,扯个由头溜了。


    “小沈将军慢走,咳——咳——”卞如玉咳得胸脯起伏,魏婉不禁晲他一眼,阿土则过来接过轮椅,同时递给卞如玉一张绢帕。


    卞如玉以帕捂嘴继续咳。


    “殿下仔细身体。”魏婉立马演关切。


    “下回再咳,就该你给本王递帕子。”卞如玉捂着嘴回魏婉,讲得含含糊糊,魏婉却全听清。


    “对不起奴婢又错了。”她立马掏出一只上绣红梅的手帕:“奴婢本来是要递的,一来没有阿土大人手快,二来奴婢这帕子上的梅花绣得不好,看着像血,怕殿下边咳边用还真分不清。”


    她的语气特别关切,神色除了诚恳,就只剩下大写的“老实”二字,卞如玉气得张嘴要反讥,却又来两位宾客:“礼部侍郎卫明湛参见九殿下。”


    “朝散郎明远参见九殿下。”


    “卫大人好,明大人好,”卞如玉虚弱笑回,彬彬有礼,实际却觉二人怎么瞧怎么烦,此刻在他心里只对魏婉有兴趣。


    “咳、咳、咳!”卞如玉剧烈咳嗽,眯眼张嘴,演喘不上气——赶紧把这两人打发走!


    然而卫大人和明大人不似小沈将军,不怕担责,反而关切起来:“殿下,小心!可是这里湖风大吹着了?”


    卫侍郎说着还前迈一步,紧贴卞如玉身侧挡湖风。卞如玉可真急死,面上却泛笑喘气:“多谢二人大人关心。”


    “殿下客气了,我们可以一路帮殿下挡会。”


    魏婉听得快笑死,不断回忆沉郁往事,才能一脸紧张看向卞如玉:“殿下,奴婢也帮您挡挡吧。”


    卞如玉晓得她实际是怎样心情,想瞪她一眼,却没法瞪,还得笑:“不必、不必。”


    “殿下不必客气。”


    “宣得郎丁晞参见九殿下。”怎么聚拢的宾客越来越多了?


    差不多每前行三步就多一人,很快卞如玉被这些世家公子团团围住,不堪其扰,却不得不笑脸周旋。魏婉在旁默瞧,要是换到十年前,陡然见到这么多大官,她一定会吓伏跪在地,并且觉得他们全都是人中龙凤。可现在瞧多了,听多了,却觉这帮人全都外强中干,能混上“青年才俊”,不过因为好出身。


    魏婉思忖时环扫,无意对上卞如玉的目光。他的笑意不达眼底,她一下就读懂他的眼睛在说什么:这些瘟神几时能送走?


    她眨眼,大着胆子回他一回:只要殿下自己变成瘟神,不用送,他们就跑了。


    两人同时忆起小沈将军,终忍不住相视浅笑。


    俄尔,同时敛容。


    魏婉目光再往左挪些,忽发现一黑袍男子,正直勾勾盯着这边,一双隼眸里毫不掩饰凶光。


    那人的面相也令人瞧着极不舒服。


    魏婉警惕地观察了一会,还好,黑袍男子只盯了片刻,就转身不再看。


    魏婉默默把这人记下来。


    “太子驾到——”


    “太子来了!”


    岸上不远处突然开始欢呼,讨好卞如玉的众人齐刷刷扭头,不少人想立刻去太子那边,却又不好表露的太明显,面上泛起纠结。


    卞如玉尽瞧在眼里,反而心头一松,朝着太子方向高举右臂,挥了又挥。


    太子瞧见,疾步朝卞如玉走来:“九弟!”


    “太子哥哥。”卞如玉轻笑。


    卫侍郎、明大人、丁大人……这些人仿佛得了救星,就势围住太子,争先恐后自报家门。


    太子一下子被围在中央。


    隔着水泄般的人群,卞如玉朝太子挑了挑眉,仿佛在说:多谢太子哥哥救我。


    太子先是讶异,继而明白过来,叹了口气,宠溺地摆摆手,示意卞如玉趁机远离。


    有太子心甘情愿当挡箭牌,阿土推着卞如玉后退调头,向着东北船尾方向绕开人潮。魏婉跟着走,却发现之前面相不善的黑袍男子,正从西南那端快步靠近太子。


    她多看了几眼,禁不住弯腰伏低:“殿下,那边穿黑衣的公子是谁?”


    卞如玉咳两声,帕子捂住唇,没人能看见他的口型:“那是本王六哥。”


    魏婉:吴王卞如匡?之前知道他被圈禁,现在解除了?


    卞如玉晓得魏婉在想什么,可惜有些人耳力好,会偷听,不然他一定要答她一句:是的,父皇又把这只疯狗放出来。


    到了开船时间,众人依序登入画舫。一栋楼宇般的巨船通体绘彩,不吝硃磦硃银,甚至还在舫栋外侧贴饰金箔。魏婉跟着卞如玉上甲板,听见还在岸上的宾客议论,今年画舫绘饰请的沈顾行操刀,“金碧辉煌沈大家,果然名不虚传”,有人如此赞誉。


    魏婉旋即想到自己在水云阁里说过的话。


    “是啊,金碧辉煌沈大家,果然名不虚传!”这些世家子弟好多鹦鹉,人云亦云。


    魏婉一时听得羞愧。


    卞如玉却在此刻回头,淡淡瞟来,注视魏婉的眸子里道尽挪揄。


    画舫三层,最尊客的宾客才能登上三楼。最上首摆着两张主座,主座旁又设两张次席,阿土将卞如玉推入次席,长公主和太子在主座坐定。


    太子先放眼四望,而后询问长公主:“姑姑,姑父今日怎么没来?”


    “啊、啊,”长公主眨眼,“他呀,昨日崴了脚,在家休息。”


    太子躬身:“惟愿姑父早日康复。”说完便回头吩咐玉阙,又要往长公主府送补品。长公主连忙致谢,正客套着,黑袍男子一阵厉风般刮过来,在另一张次席上坐定。


    他落座十分急,踢到案几,发出巨响,整层楼里的宾客都看过来。


    而后,鸦雀无声。


    “六弟,你可有伤着?”太子关切。


    “哼,别假惺惺。”


    舫内愈发安静了。


    “啊,啊,咱们该开船了哈——”长公主顶着尴尬起身,干涩鼓了两下掌,结巴道,“奏乐、奏乐!”


    这才有宾客陆续附和,乐姬和舞姬鱼贯而入,奏乐跳舞,魏婉听前奏是《棹歌》。


    她躬身凑到卞如玉耳边,掌挡住唇:“殿下,船要开到哪里去?”


    “从湖西开到湖东。”


    啊?魏婉挑眉,凤凰湖不大,湖西到湖东沿湖步行也就半个时辰,难不成船宴半个时辰就结束了?


    “再从湖东开回湖西。”卞如续道,循环往复,歌舞升平。


    《棹歌》奏罢,诸宾客举杯同饮,长公主提议竞诗,并起太子命题。


    太子笑着起了个《泛舟游赏》,众人都夸好,那些个世家公子纷纷开始吟诗。


    魏婉一开始很认真听,但渐渐发现,这些公子们的诗,要么浮华空洞,要么中庸刻板,尤其是那个卫侍郎,字句乍一看拗口高深,细想狗屁不通。


    “卫大人赋得极妙!”怎么大家还鼓起掌,“扬葩振藻,沉思翰藻啊!”


    魏婉的眉头越拧越深。


    卞如玉一直在时不时偷瞟,终于等到她终难掩痛苦之色。他绢帕捂嘴,似咳实笑,而后,换了只手拿帕子,挨着魏婉的那只手空出来,拍了拍她的后背。


    画舫明显朝前晃了下,魏婉眺向窗外,桃李水榭的位置都不再变化,画舫正缓缓停靠湖东。


    岸上十余命轿夫合力栓绳,而更远处,她再次看见熟悉的,丽阳公主的队伍。


    “丽阳公主驾到——”


    丽阳很快登船,今日她换了件黛色圆领男袍,头发仍未梳起,站在三楼楼梯口,反剪双手,徐望舱内。


    丽阳看向黑袍男子,嘴角似笑非笑:“六弟,你该起来了。”


    言下之意,吴王坐了丽阳的位置。


    吴王动也不动,当即反呛:“哪有妇道人家居上首的?”


    丽阳面上不见丝毫恼怒,反倒看向长公主,长公主顿慌,扭头躲避。


    “六弟这话,可真教姑姑难堪。”丽阳掷地朗声。


    “哼!”吴王当即抬手,不知是要捶桌还是掀桌,他身后吊梢眼的内侍将他按住,才未发作。


    少倾,吴王白向卞如玉:“要起来,也该九妹妹起来。”


    魏婉在心里奇怪,上回听惠王喊“九妹妹”,还以为是傻子胡言乱语,如今吴王也这般称呼,难不成真有典故?


    卞如玉余光偷瞥魏婉,心道能有什么典故,就因为他幼童时面相清秀,被调侃是女娃娃。


    “喂,臭侍卫,把你家殿下推走。”吴王见卞如玉不动,便吆喝阿土。卞如玉这时才不紧不慢抬起眼皮,淡扫吴王。


    卞如玉脸上无笑,纹丝不动。


    “好啦好啦,大家都是一家人,莫要生气。”长公主起身,边劝边用眼神求助太子,太子于是开口:“六弟,你换个位置吧。”


    吴王即刻鼓腮,似要瞪太子,还是那吊梢眼内侍拉住。


    砰——


    吴王踢翻桌案,甩袖朝仍空着的下首第一张席案坐去。


    这边早有人扶桌擦椅,更换新的瓜果器具,丽阳等席案全部布置好,才冉步近前,微分双腿,翩翩佳公子般坐定。


    “继续,继续!”长公主催促乐姬们继续奏乐,自己则抬手擦了擦额上的冷汗。


    接下来请了京师第一歌姬文妙儿,乐姬丝竹,舞姬蹁跹,文妙儿清歌小嗓:“神岳瑶池,紫宫绛阙——”


    魏婉晓得这是《神仙曲》,一共九首,吟唱九处仙境。


    “……标云翠蔚,琉璃水波,俄顷玉树生。”


    “慢着!”


    吴王突然高吼一声,奏乐声和文妙儿的歌声戛然而止,连舞姬也骤停动作。


    舫内大多数人都将目光投向吴王,其中不发面色忧虑,惴惴不安者。


    吴王勾起嘴角,他眉毛本就淡,一笑更没了:“方才一句唱词,竟令本王突然想起调露九年,元宵佳节,大姐姐与九妹妹并立在鳌山前,被夸赞‘玉树琉璃’。”


    那年中兴顺遂,万国来朝,小博律国的使节恭维丽阳公主人如其名,琉璃华光,楚王殿下更是小小年纪就一表人才,立姿极美,日后一定长成临风玉树。


    圣人龙颜大悦,诏赐名马衣锻,大家都以为“玉树琉璃”会就此成为典故流传下去。


    然而是年七月,卞如玉从龙仙楼翻下,跌断双腿,再也站不起来。


    而对于丽阳来说,调露九年,她刚还俗,还未开启惊世骇俗之举,时隔三年重观鳌山,心绪万千,自与今日迥异。


    船猛地一撞,甲板和岸上的船夫吆喝,又靠回西岸。


    文妙儿和一众乐姬就势跪倒,惶恐磕头:“公主殿下和九殿下饶命,奴婢绝无此意!”


    丽阳微翘嘴角,笑意不达眼底,卞如玉则托腮靠椅,漫不经心仿若听别人的故事。


    魏婉在卞如玉身后暗忖:京中还曾搭过鳌山?


    从未听说,更没见过。


    其实是她来京城晚,不知道调露九年后,朝廷再未下令搭建鳌山。


    “好啦好啦,《神仙歌》是本宫点的曲子。”长公主瘪嘴,朝吴王板脸,本该是她长脸的日子,却因吴王口无遮拦,一再扫兴。


    “太平佳兆,”丽阳突然开口,众人刚落下的心倏又提至嗓子眼。丽阳轻启朱唇,“大家同庆;棹歌俪曲,何必多心。”


    清脆的鼓掌声响起,卞如玉边拍手边附议:“姐姐说得极是。”


    丽阳笑看卞如玉,接着眺他身后:“魏姑娘站了许久了,九弟也不怜香惜玉。”


    此话一出,长公主瞬间来了精神,冲卞如玉笑嘻嘻:“早就想问了,这位就是那位吧?”其实早就偷看过魏婉,这会光明正大再打量,“柳腰莲脸,难怪玉儿亲近。”


    “何止亲近,”丽阳笑道,“我上回去九弟府见的,是‘春从春游夜专夜’。”


    二层和三层交接处,正拾级上楼梯的男人听见丽阳言语,脚步一顿。


    前方引路内侍察觉,却不知原委,回身笑道:“相爷,请。”


    “蔺相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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