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底那几天,顾庭简为了躲父亲的唠叨和邵谦的纠缠,跑去国外陪程晨看了新的项目验收。
准备返程的那天早上,他接到莫霖的电话,她说自己终于打算安定下来,明年要筹备结婚了,对象还没正式带回家过,问他什么时候有时间,作为家里人先出来见个面。顾庭简感到难以置信,惊诧过后,笑着说回去之后就跟她约时间。
临了,莫霖祝他生日快乐。
顾庭简突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十年一晃而过,过完这个生日他就三十岁了。
莫霖又问他之后有什么打算,他说走一步看一步吧,谁能想到自己在而立之年,耗空了所有的力气。
很奇怪,好像人的规划都截止于三十岁以前,读书上学、成家立业、结婚生子,没有完成的目标,被挂上拖延的标签。
一旦过了这个岁数,齿轮停了转、蒸笼熄了火,余生就被惯性推着浑浑噩噩地走,可才解冻了的晚餐,余温它煨不热。
然后就这么就着冰渣子咽进肚子里,日复一日地装作若无其事,遗憾带进坟墓里,不说。把狼狈包装成幽默。
下飞机,回到家的时候已是半夜,顾庭简本以为至少还有狗会扑上来,却发现什么都没有,空荡荡的家,安静地可怕。
“布丁?布丁?”
顾庭简慌慌张张地将整个房间都找遍了,没有看到布丁的影子。
他赶紧拿出监控,布丁是自己从一楼的窗户跳出去的,非常主动,窗户都是它自己开的。
再调出院子里的监控,看到一个身着修长的熟悉身影,他甚至没拿食物引诱,只招招手,布丁就飞奔了出去,“草!得不到我的人,居然来偷我的狗!”
顾庭简气势汹汹地走到邵谦家,气急败坏地砸了门,“邵谦!你给我滚出来!”
大晚上扰民,邵谦没有反应,很快惊醒了隔壁家的狗一直狂吠。
门锁还是以前的,他一试指纹,开了!于是立即打开灯冲进去。
“布丁!布丁!爸爸来接你回家!”
“布丁!你被关哪儿了?吼一声啊!”
环顾一周没有收获,顾庭简径直冲进主卧。
邵谦陷在梦里睡得很不踏实,隐约听到周围有响动,却怎么都醒不过来,于是将怀里的枕头抱得愈发紧了。
布丁面对面趴在邵谦旁边,一双黑黢黢的瞳孔关切地凝视着他狰狞的脸。它早就听见顾庭简的声音,但它不仅没有跳下床冲下去,反而偷偷蜷着身子滑进了被窝:它是自己主动溜出来的,回去被顾庭简揍。
顾庭简推门而入,等不及开灯,一把将正被噩梦纠缠的邵谦从床上拎了起来,“我儿子呢?你把我儿子藏哪去了?”
邵谦迷迷糊糊地睁开眼,茫然地看着眼前的顾庭简,显然没听清他方才说了什么,只是疑惑他怎么会三更半夜出现在自己床边,似乎还在做梦,“顾庭简?”
“别装蒜!我狗呢!”
罪魁祸首还接着夜色蜷缩在被子里瑟瑟发抖,顾庭简松手将邵谦扔回床上。邵谦不小心压到了布丁的腿,使得它下意思地叫了一声。
顾庭简敏锐地捕捉到那一声怪异的声响,眼疾手快地将被子掀开,撞上布丁那双无辜而深邃的眼睛。他有些颤抖地伸手开灯,布丁畏惧的后退了两步,以为顾庭简要伸手打它,谁知顾庭简下一秒便咆哮着向邵谦吼道:“这手段真够下三滥的,我不见你就偷我狗?”
“你听我解释……”
顾庭简不由分说地一边伸手去拽布丁,一边对着邵谦骂道:“解释个屁!你又不是它亲妈,离婚了为什么要偷我娃啊!”
“我只是路过,是它主动的……”
“路过?你没惦记着它好好的怎么会路过?”
顾庭简拉着布丁的两只前足,脸色阴沉地训道:“你是不是傻!随便来个人就走,不怕被偷走涮火锅吗?”
布丁看出了他的着急,耳朵紧紧地缩了起来,表情苦涩而无辜。
“邵谦,你有什么事冲我来,别动我儿子!”每次一言不合就偷狗,他都快急死了。
布丁难以支撑长时间站立,一下跳了出去,邵谦在那瞬间扑进顾庭简的怀里,双手环抱住他的后腰,说出了他酝酿了很久才敢说出口的话,“顾哥,你别离开我,好吗?”
顾庭简没有注意到他眼尾的红痕,也可能是注意到了,但不以为意,总之他在第一时间将他推开,冷言道,“别做梦了,偷我狗还想要我的人!美得你!”
顾庭简将狗绳系在布丁身上,拽着它往外走。邵谦像是被一根无形的绳子牵着,怔怔地跟了上去。
隐约知道外面冷,他在睡衣外面披了件毛绒居家服,走进了寒夜的风雪,跟在顾庭简身后喃喃道:“顾哥,我想明白了,以前是我自私自利辜负了你,以后你让我往东我绝对不往西。如果你想要个懂事听话的伴侣,那个人是我为什么不可以。”
顾庭简不答,一直到了门口,他才止住脚步,转头对一路尾随而来的邵谦说道,“邵谦,你听好,我不要你了。你要是想不通的话,站外面多吹吹冷风就想通了。”
顾庭简转身离去,他似乎真的听见了邵谦双膝下跪的声音,但他没有回头,决绝地走进家门。
不过是又在装可怜而已,他惯用的伎俩罢了,反正感到没趣自己就会走了。
顾庭简进门之后,邵谦固执地等在门口,像只无家可归的流浪犬,等候着善良的好心人把他收养回家一样。
他承认,自己是在道德绑架,可他顾不了这些了,明明顾庭简就近在咫尺,可他不能抱他,不能亲吻他,不能和他说上一句话,甚至连他的一个眼神都得不到。
邵谦从不认为自己是一个偏执的人,他只是觉得,现在的自己只有这么唯一的一件事情可以做了。
午夜时分,今年冬天的最后一波寒潮来临,室外温度降至零下,大片大片的雪花无助地落下,在粘到路人外衣上的时候,又迅速融化成了水滴。
屋内传出顾庭简与人电话交谈的声音,邵谦冻僵的身体已经难以保持直立。
可他仍旧没有要走的意思,蜷缩着身体,在顾庭简门前的台阶上坐了下来。他期盼着里面的那个人,会在某个瞬间想起他,然后打开门,让他回家。
夜深了,外边重重叠叠的楼房上,窗口暖黄色的灯光一盏盏地暗了下去,只留下昏暗的路灯与鹅毛般地雪花相互映照着,孤寂地在无人在意的地方徘徊。
邵谦尽可能地将自己裸露的肌肤缩进衣袖里,可还是冷。
他的脸颊被冻得通红,大衣也被融化的雪沾湿了。
雪落在发丝上,被体温融化,随后一点点地向后滑,在悄无声息间给人以刺骨的寒意。
此时此刻,他竟然感觉自己的神智前所未有的清醒。
他知道自己想要什么,他只希望里面那扇门能打开,他想听到顾庭简的声音,随便,随便和他说点什么都好。哪怕顾庭简愤怒地让他滚,他也会马上抬起几乎和台阶冻在一起的脚掌,怀着期盼转身步履蹒跚地离去。
只要,那扇门能打开,只要,顾庭简愿意出来。
不知又过了多久,邵谦发觉自己的眼皮越来越沉,不知是冻的,还是因为他实在困了。
隐约间,他看到一束黄色的光从不远处亮起。
一辆黑色的轿车从里面缓缓驶出,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从汽车的后视镜中,他似乎看到了司机的脸,表情中透露出的,是深深的疑惑和怜悯。
这大概都是他的幻想,天这么冷、夜这么深,根本没人会多看他一眼。
很快,车子开走了,邵谦的身边,除了怒吼着的风雪声,再听不到任何的声响。
他能清楚地感觉到,自己的意识越来越迟钝,呼吸变得越来越慢,心跳声也在一点点减弱。
他是一个因为犯了错,被惩罚在雪天苦行的罪人,除了奢求原谅,他什么都做不了。
他的眼睛一点点地闭上了,思绪沉沉地往下坠。
“汪汪!”他似乎听到了旁边有声音,随后,他发觉自己的身体似乎被什么东西拱了几下。
他想睁开眼看,意识却仿佛陷入了沼泽中,无论如何都不能控制自己的身体。
和莫霖打完电话约好过两天见面后,顾庭简便烦躁地关了手机,迅速冲了个澡便上床睡觉了。
他想用睡眠来抵御一切与邵谦有关的想法,他不想再看见这个人委屈无助的样子,不想再同情心泛滥地去相信他,然后毫无防备地被他欺骗。
他没有耐心再用下一个十年来教会邵谦什么叫做信任。
仰面躺在床上,顾庭简烦躁地试图屏蔽自己心里的杂念,半梦半醒间,数个小时悄然逝去。
“汪汪!”
“汪汪!”
他听见布丁在房间门外咆哮,翻了个身,高声呵斥了几句,“大晚上的你吵什么!再这样明天零食没了啊。”
可能是因为语言不通,他的斥责没有起到任何的作用,布丁在门外反而叫地更凶了,一边叫还一边挠门,尖锐地指甲声一遍遍刺激着顾庭简的耳膜。
顾庭简不堪其扰,只好从床上爬起来,披了件衣服打开了房门,“你发生疯啊?别人家狗发情也没你这么疯的。大半夜这么激动,捡到媳妇儿了?”
布丁咬着他的裤腿,焦急地将他往外拽。
“干什么?干什么!晚上没吃饱?”
布丁奋力地将他拽下楼,前进的方向,显然是大门的方向。
“布丁,外面下着大雪呢,爸爸明天再带你出去玩,好不?现在出门你会冻死的。”顾庭简苦口婆心地劝说着。
布丁见他不愿意按照自己设定好的路线前进,焦急地原地打转,忽然,他猛地从一楼的窗户口边跃了出去,然后绕道房门前,在外面一个劲地朝里面狂吠。
“嘿!这傻狗吃错药了吧。”顾庭简怕大晚上吵到周围邻居休息,无奈地走下楼打开了门。
一开门,他傻眼了。
冻僵的邵谦没有了门板的倚靠,径直倒在了地上,身体僵硬地弯成两折,角度笔直而锋利。
要不是他鼻子附近呼出的水汽还冒着白烟,顾庭简几乎就要以为,人已经没了。
他就真的一直没走吗?好几个小时了,屋外这样的天气,他就不怕自己会冻死吗?
想不开要自杀也找别的地方去,干嘛要挑自家门口啊!存心给自己惹麻烦!
“邵谦你是不是又没吃药啊!”
害怕人真的出事儿,顾庭简顾不得多想,一把将邵谦从地上捞了起来,然后用脚带上了房门,抱着邵谦飞快地回到了自己房间。
他感觉双手湿漉漉的,明显是邵谦因为淋了雪,衣服被雪水浸湿了。
邵谦失温太严重了,必须尽快让他暖和起来。
浴缸放水慢得很,他还担心人冻僵了立马泡热水里会不会出问题,好在自己床上还留着余温,干脆扔被窝里去好了。
顾庭简把人放在沙发上,干脆利落地扒光了他身上沾了水的外套和长裤,将他扔到自己床上,用被子裹紧。
恍惚间,邵谦费力地将眼睛睁开一道缝隙,他看到了顾庭简的身影,轻动着嘴唇想要叫他,却怎么都发不出声来。此时此刻,他用手试探了下邵谦额头和手臂上的体温,摸到了一片冰凉。尽管已经回到室内了,但邵谦却仍旧在浑身发颤。
“老子真是上辈子欠了你的。”
顾庭简当机立断,脱掉了自己身上披着的外袍,将自己一同塞进被窝里,面对面将邵谦紧紧地贴在自己的肌肤上,想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他,“艹,你是冷血动物吗?这么凉!”
邵谦的嘴唇仍旧在微微颤动,但顾庭简懒得去研究他到底想说什么。
嫌衣领扎人,顾庭简三两下把邵谦身上仅剩的些许布料也扒了,双手紧紧搂住眼前纤瘦的身体,让他完完全全地依偎在自己身上,“邵谦,你醒醒,这个时候你可千万别睡!”
顾庭简怕了,他没想到邵谦居然真的会干出这种偏执又疯狂的事情。
在零下的雪夜穿着这么薄的三两件衣服一声不吭地等在门外,这是人能干出来的事儿吗?
布丁被他不小心关外面了还知道找个面善的邻居家躲躲呢,他怎么就那么疯?
“醒醒!邵谦你醒醒!”
顾庭简不断地抚摸着邵谦每一寸裸露的几乎,却又不带一丝情欲,仅仅是希望用最原始的方法让他恢复体温。
“水......水......”邵谦的眼睛完全闭着,声音沙哑地吐出几个字节来。顾庭简也不知道他到底还有没有意识,想了半天,干脆自己含了一口水,嘴对嘴给他喂了进去。
在他扩开他唇瓣的一瞬间,邵谦似乎有了意识,含含糊糊地哼出几个音节来,“嗯?嗯.....顾......顾哥......”
顾庭简抬起头来看他,邵谦已经完全睁开了眼睛,眼眶泛红,泫然欲泣,“顾庭简!”
顾庭简来不及反应,邵谦一下便扑过来搂住了他的脖子,抵在他的脖颈上哑声道,“你终于……肯让我回家了。”
此时的顾庭简委实有些尴尬,邵谦就这么软绵绵地靠在他身上,身体还是冷的。他要是推开吧,刚才又是他自己一股脑儿地把人扒光了,嫌不够暧昧,还接吻似的给他喂水。
这个时候装无动于衷,谁信啊!
邵谦能干出这种不顾性命的蠢事,怕成是身心都在崩溃的边缘了。
可他这次真的会悔改吗?
顾庭简已经承受不住再一次的失望了,可他所谓不可动摇的原则和底线,都在真实面对着邵谦的时候一步步地退让。
“顾哥,我冷......”邵谦还在一个劲地往他身上靠,身体却同时一点点地往被子里滑,顾庭简还没反应过来邵谦做这个动作是想要干嘛,下一秒,邵谦已经将他整个人翻正了过来,而邵谦自己则完完全全的压在了他身上,不断地往他身上拱。
“你想干吗?”
邵谦眼尾一红,重复了刚才说过的话,“顾哥,我冷......”
顾庭简怒了,硬生生把人从上面掰了下来,“你脑子被冻坏了是不是?还得寸进尺了!我让你进门就不错了,别乱动!”
他手脚并用,紧紧地将邵谦禁锢在自己的怀抱里,让他几乎动弹不得。
“顾哥......”还是冷,邵谦用侧脸轻轻蹭着顾庭简的脖颈,摩擦着汲取一些热量。
顾庭简气急败坏地说道:“我差点以为你要过去了,合着你没晕在这儿给我演苦肉计?赶紧睡觉!”
邵谦闻声不动了,顾庭简以为他终于消停了,没想到一闭上眼睛,就感觉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在若有若无地舔自己的脖颈。他本来立刻便想出言制止,但话到嘴边,想到邵谦可怜巴巴蜷缩在他家门口的那副样子,又把话咽了下去。
算了,就纵然他一下吧,能怎样呢?
一直窝在墙角装死的布丁凑了过来,蹭了蹭邵谦的脑袋,而后又缩了回去。
顾庭简忽然感慨,小狗爱人真的比他要坦荡。
顾庭简搂着他的腰喃喃道:“邵谦,这是最后一次,我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
邵谦安详地缩在他怀里,用鼻腔轻轻哼了一个“嗯”。
“还冷吗?水放好了,去浴室暖和暖和,嗯?”
邵谦气息发颤,嗓子里轻飘飘地荡出一个字:“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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